第十章 朝生暮死花

重慶。

沙坪壩,林園官邸。

蔣總統與那位遠在陝西窮山僻壤的偉人不一樣,他不熬夜,不抽煙,而且習慣早起,喜歡躺在草坪的藤椅上,一邊聽著收音機裏報道的各種好消息,一邊喝著白開水,盡情地享受著這份清晨特有的恬靜。

從民國二十七年國民政府從南京撤至重慶開始,他在這座山城已經待了七年了。七年的時間,他為了整個中國的命運,不知吃了多少顆安眠藥,心力交瘁之下,牙床跟著上火,那種又疼又癢、坐立不安、痛苦焦灼的感覺,外人並不知道。

在日本士官學校混過的他,從抗戰一開始,就清楚自己麾下軍隊與日軍之間的差距。與日本相比,中國唯一的長處就是地廣人多,所以他利用這一點,一方麵部署大型會戰,拿士兵的性命去和日軍磨,阻攔日軍的鐵蹄。一方麵積極爭取外援,提升嫡係部隊的作戰能力。

他慶幸有一個非常得力的夫人,為他爭取到了最有力的美國援助。美國人沒有讓他失望,不但出錢出武器,還出人。手下的高級將領向他匯報說,美式裝備就是好,打日本兵跟割草一樣,一掃一大片。

他並不關心歐洲戰場,他關心的隻是自家的局勢。縱觀這場中日戰爭,從民國三十一開始,就已經有了改觀,日軍已露敗像,雖偶爾猖狂一下,可都是秋後蚱蜢,蹦不了多一會。特別是今年一月下旬,隨著中國遠征軍與中國駐印軍在芒友會師,標誌著日本人的好日子到頭了。國內各處戰場的形勢也非常樂觀,照這麽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便可離開這處連空氣中都充滿麻辣味的陪都,回到魂牽夢繞的南京。

“達令!”溫柔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他心愛的夫人宋美齡走到他的身邊,溫婉地說道:“早晨的露水大,醫生要您多注意身體!”

他撫摸著夫人那軟若無骨的玉手,心中**起一陣暖意,嘴角微微上揚,操著一口濃重的江浙口音說道:“沒事,沒事!”

他萬般感激地望了夫人一眼,隨即眼光投向另一邊。有兩個人正朝他走過來。走在前麵的那個人,他不用細看,就知道是他的長子蔣經國,而跟著蔣經國的,是一個又高又瘦的洋人,那是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

赫爾利去年作為羅斯福總統的私人代表來華之後,不久就接任高斯成為美國駐華大使,這個家夥不知吃了哪門子的藥,居然遊說他與陝北那邊的關係。他很討厭這家夥身上的那股雪茄味,但迫於外交上的關係,不得不與之周旋。一個月前,美國總統羅斯福因病於任期內逝世,由副總統杜魯門緊急就任總統之職。他以為美國人和中國人一樣,新官上任三把火,怎麽也得在軍事、外交和人事任免上做些文章,樹立新總統的威信。可沒成想,這位新總統上任後,並沒有多大的動靜,一切都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

他不管美國人是怎麽想的,隻要援華物質不間斷就行。

簡單的問候之後,赫爾利在蔣介石的麵前坐了下來,有些生氣但保持著外交特色地說道:“尊敬的總統先生,為什麽過去了近一個月,‘江豚計劃’還是沒有實施?”

蔣介石記得很清楚,“江豚計劃”就是由眼前這位美國駐華大使,在一個月之前向他提出來的。其內容就是根據最新情報,日軍在鄱陽湖一帶集結了不少軍艦,估計會溯江而上,命令第九戰區司令長官薛嶽,組織部隊向日軍控製下的鄱陽湖區發起進攻,以期達到破壞日軍作戰計劃的目的。

也許赫爾利太不了解蔣介石,這類軍事計劃都應該由蔣總裁親自製定才是,即便由美國方麵提出,也應該是美國派遣到中國來的戰區參謀長魏德邁將軍,當麵向他提出,而並非美國駐華大使。

就在赫爾利提出“江豚計劃”的第十天,戴笠就向蔣介石報告,說有一支美軍的小股部隊空投到鄱陽湖邊的都昌縣,他為此還打電話問過魏德邁將軍,魏德邁將軍表示並不知曉此事。

美軍的奇怪舉動早引起了戴笠的警覺,隨後不斷有情報傳來,說在四月中旬,有一艘日本的大貨船在老爺廟沉沒,日軍派出大批軍隊控製了那一區域,外人無法進入。空投到都昌的那支美軍,也因人生地不熟而陷入困境,除戰死的外,其餘的全被日軍俘獲,關到位於都昌縣城內的日軍特別監獄。

麵對赫爾利的質問,蔣介石輕鬆一笑,第九戰區剛剛打完湘粵贛會戰,已將作戰的重心移到湖南,確保湘西北的戰略布局,他絕對不可能為一個小小的軍事行動而勞師動眾。他早就知道美國人不會告訴他實情,不就是區區的一艘日本貨船嗎?用得著派一支特別行動部隊過去?堂堂的美國駐華大使,居然會為一個小小的軍事計劃而急成這樣?

在蔣介石那淡定而犀利的目光下,赫爾利意識到失態。宋美齡不失時機地端過去一杯水,赫爾利連忙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水,來掩飾自己的窘狀。

在蔣介石麵前,赫爾利就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孩,他點了一根雪茄,猛吸了幾口,說道:“好吧,我出於私心要救一位多年的老朋友,所以才打算實施‘江豚計劃’,中國軍隊在外圍打擊日本人,我的特別行動隊負責救出他。現在,由於中國軍隊遲遲不動,我的人……”

不但是宋美齡,連對間諜工作不太通的蔣經國都聽出來這內中的玄機。赫爾利的那位朋友究竟是什麽人?能夠讓這位美國駐華大使不惜放下架子來求人?

蔣介石用漫不經心地說道:“我聽說那艘船上裝著一些古董和金銀財寶,東西是中國的,沉在中國的水裏,難道不行嗎?如果你的朋友已經跟著那艘船沉了,你派人過去又什麽用?”

經宋美齡翻譯之後,赫爾利喝了幾口水,狡黠地說道:“我得到消息,他還活著,還沒有落到日本人的手裏!”

蔣介石沒有說話,倒是宋美齡聲音緩慢地說道:“大使先生,那一帶的情況相當複雜,如果我們真采取‘江豚計劃’,隻怕日本人不會讓我們輕易把人給救出來!請您放心,我們會另外想辦法救出你的朋友!”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赫爾利還有什麽話說,他有些悻悻地起身,禮貌地向蔣介石告辭。

看著赫爾利在蔣經國的陪同下離開林園,蔣介石頓時沒有了享受清晨寧靜的雅興,起身回到屋內,拿起電話說道:“叫雨農過來!”

一個多小時後,滿頭大汗的戴笠趕到林園,打了一聲報告之後,聽到裏麵傳出熟悉的“進來”,忙推門小心走了進去,見身穿長袍的蔣介石,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一臉陰沉地盯著他,他沒來由地顫抖了一下,夾緊了肋下的公文包。

聽到“娘個西匹”這聲罵,戴笠放下心來,身為特工之王的他,怎麽會不知道總裁緊急召見,就是因為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大清早來過林園呢?

對於鄱陽湖一帶的情況,戴笠也不是很清楚,但他已經查到,赫爾利多次以駐華大使的身份命令陳納德,讓美軍飛機頻頻飛往鄱陽湖上空實施轟炸任務。再則,自三月份以來,總部與鄱陽湖一帶的軍統情報站失去了聯係,幾天前還收到一封代號5319的軍統特務發來的密電,證實鄱陽湖岸邊幾個地方的軍統情報站已經盡數被日軍起獲。代號5319的軍統特務叫吳建新,原是徽州婺源人,因有戰功而升任九江情報站的站長。種種跡象表示,日軍在鄱陽湖有大動作,他也敏感地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戴笠望著蔣介石,低頭行禮道:“報告校長,我已經密令南昌站密切關注日軍在鄱陽湖一帶的動靜,很快就……”

蔣介石打斷了戴笠的話,慢悠悠地說道:“如果那裏僅僅是沉了一艘日本的貨船,美國人不會這麽急!”

戴笠擦了一下額頭的冷汗,從文件袋中拿出一頁紙,小心放在桌子上,低聲說道:“這是昨天晚上剛剛破譯的密電,是日軍華中方麵軍司令部發出的,密電中命令一個叫黑澤熊一的大佐,在大島二妹的協助下不惜一切代價找到沉船,並設法殺掉苗君儒……”

蔣介石的眼珠子一瞪,問道:“你說什麽,苗君儒?就是那個在婺源替國民政府立了大功的北大考古學教授?”

戴笠點頭道:“學生認為除了他之外,不可能是別人。學生已經調查過,他的義子和另一位考古學教授,已經從婺源回到了重慶,唯獨他沒有回來。據他的義子說,他有可能經過鄱陽湖去拜訪一位老朋友。”

蔣介石將幹瘦的身子往後一躺,連連說道:“有他在,很好,很好!”

戴笠繼續說道:“學生業已查清,黑澤熊一是土肥原賢二的得意門生之一,在關東軍參謀部任職,此人曾參與關東軍的一切軍事活動,我沈陽站和長春站幾次遭日軍破壞,就是此人所為,三個月前,此人被調到日軍華中方麵軍,奉命駐紮在江西都昌縣。而那個大島二妹,學生機緣巧合才知她並非軍方的人,是日本九菊一派大島橫山掌門的孫女,擅於邪術……”

他說到這裏,看了看蔣介石,接著說下去:“一個月前,香港站和廣州站曾有密報,說日軍有一個車隊從香港的碼頭運送了極為重要的東西,一路北上,沿途均有大批軍隊護送,車隊到達南昌後,就失去了蹤跡。學生懷疑日軍的沉船,與車隊護送的重要東西有關!沉船事件發生後,赫爾利越過魏德邁將軍指派飛機前往鄱陽湖實施轟炸任務,學生認為赫爾利此舉,是阻撓日軍打撈沉船,美國人一定知道日本的沉船上究竟裝的是什麽東西。”

他又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繼續說道:“上一次日本派出了上川壽明,這一次又來了一個九菊一派的高手,學生一度認為日本人的陰謀不在軍事上,但是據可靠情報,德國的科學家在去年就研製出了原子彈,隨著盟軍和蘇聯的層層推進,歐洲戰場上並沒有出現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消息。三個月前,日本陸軍參謀本部的梅津美治郎大將,曾秘密前往德國。學生懷疑德國研製出來的原子彈,很可能……”

聽到這裏,蔣介石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閉上眼睛說道:“知道了!”

戴笠沒敢再說下去,站在那裏聽候蔣總裁的指令,站了好一會,也聽不到蔣介石說一句話,倒是聽到細微的鼾聲,他正不知怎麽辦的時候,蔣夫人美齡推門進來,見蔣介石已經睡著,以眼神暗示戴笠離去。

戴笠剛走,蔣介石就睜開了眼睛,拿起桌上的電話,低聲道:“叫傑夫過來一趟!”

傑夫就是鄭介民,時任軍令部第二廳中將廳長,兼東南亞盟軍總司令部聯絡官。他曾是蔣介石的侍從副官,民國二十年“複興社”成立時,被選為“複興社”幹事會幹事,兼任“複興社”特務處副處長。(作者注:複興社是軍統的前身,當時的處長是戴笠)

幾個月前,蔣介石就已經得到密報,說軍統勢力龐大助長了戴笠的野心,戴笠不但與美國人走得很近,而且暗中聯絡一些官員,想在六大(作者注:國民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成為國務委員。既然戴笠已經不可信任,蔣介石也不得不有所考慮。

就在鄭介民曾奉命來到林園官邸的時候,回到辦公室的戴笠已經向軍統南昌站的站長發出特級指令:務必組織精幹有力的小分隊,潛入鄱陽湖一帶弄清日軍沉船事件的真相,並尋找北大考古學教授苗君儒。

戴笠也知問題的嚴重性,不管日本人有沒有得到德國研製出來的原子彈,他都必須設法將日本人的陰謀扼殺在搖籃中。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就有一些對他不利的傳言,他也感覺到總裁對他沒有以前那麽信任,所以,當務之急就是如何證明自己對總裁的忠心,同時證明軍統在抗戰上做出的巨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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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戴笠密令軍統南昌站向鄱陽湖區派出精幹小分隊時,身在日軍包圍下的苗君儒,正在考慮如何脫身,他對大島二妹和黑澤熊一說道:“在去尋找沉船前,我想帶你們去一個地方。”

大島二妹扭頭看了一眼側麵的古墓,冷冷一笑,沒有說話。

苗君儒護著肖三妹他們三人,在日軍的槍口下走上山脊,一眼望去,遠處就是浩瀚的鄱陽湖,碧波**漾,可湖上看不到幾艘來往的船隻,偶爾有兩艘漁船飄**在湖麵上,那都是漁民在用性命在賭博,弄不好還沒撒幾網,鬼子的炮艇一來,挨上一炮,連人帶漁船全都沒了。

沿岸的漁民恨鬼子入骨,鬼子停在岸邊的炮艇和艦船,隔三差五就出毛病,為這事,鬼子沒少殺人,可沒用,該壞的還是壞。所以別看鬼子的炮艇有那麽多,可能跑得動的,就那麽幾艘。

山脊的那一邊就是老爺廟廢墟,目測直線距離,從廢墟到古墓的距離不過三四百米,誰都想不到在地底下大有乾坤。

他們下了山脊,見老爺廟旁邊的水麵上漂浮著十幾具日本士兵的屍體。是波爾和那些美軍士兵襲擊了炮艇上的日本兵,奪走了炮艇。

苗君儒他們在日軍的“保護”下,沿著廢墟走到祭台邊上贔屭的麵前,他剛從裏麵出來沒有多一會,若不是為了解開隱形人出現之謎,真不願再進去。

他相信隱形人的出現絕對不是偶然,大島掌門臨死前的話中已經透漏了某種信息,“他們”要的東西一般人給不了,但是不排除有人可以給“他們”想要的東西。恨天意殺死吳建新後,不但剝了皮,還將其收了魂,所以吳建新知道的事,恨天意全都知道,包括向重慶方麵發電報。恨天意以女屍修煉邪術,功力應該不在大島掌門之下,但在那間密室中時,恨天意卻被大島掌門出手製住。假設那時恨天意為了隱瞞身份而假裝被製,可後來在古墓前被他揭穿身份,為何不顯露一下本事,就被波爾帶人救走呢?

法術以強者為勝,屍媾蟲乃恨天意所煉,雖被大島二妹以其他法術製住,但以他的本事要對付大島二妹,應該不在話下,何至於落荒而逃,還被黑澤熊一從背後打上一槍?

再者,恨天意大可躲在九菊門總壇內,繼續在八陰太極陣中修煉邪術,為何要假冒成吳建新,處心積慮地跟著他呢?他想起**門總壇內牆壁上的那些雕刻圖案,或許在那上麵能夠找得到答案!

他本欲從古墓那處被炸開的洞口進去,但那邊的通道似乎隻能出,而不能進,所以才從這裏進入。

水生走上前,按下了贔屭的左麵眼睛,腳邊的石板地無聲地出現了一個洞口。

大島二妹望著水生,問道:“你怎麽知道這裏有機關?”

苗君儒說道:“是恨天意帶他到這上麵玩耍,才發現了這處機關!”

大島二妹微微一驚:“他故意讓你們知道這裏?”

苗君儒點頭道:“但是我至今都不知道他的用意何在!”他站在洞口前,接著道:“這裏就是你們九菊一派的發源地,你祖父被囚禁在這裏麵幾十年,難道不想進去看嗎?”

黑澤熊一走上前將苗君儒與肖三妹他們三人分開,對大島二妹道:“請大島小姐和他先進去,我跟在你們後麵!”

苗君儒從一個日本士兵手裏拿過手電筒,朝水生招了招手,水生快步跑到他的身邊,他牽著水生,兩人正要一同走了進去,他眼角的餘光瞥見荷花腳踏天罡步,左右手曲指,結成道家天罡印,嘴唇微微在動著。

他的腳步站在洞口遲疑了片刻,就這片刻的遲疑,已被大島二妹看在眼裏。大島二妹的右手一揚,一條絲線射向荷花。苗君儒身邊的水生看在眼裏,頓時虎眉倒豎,飛身上前用手抓住那條絲線。

大島二妹是九菊一派的高手,她的絲線千萬碰不得,苗君儒想要製止,卻已經遲了。隻見那條絲線如毒蛇一般卷住水生的手,苗君儒縱身撲向大島二妹,想逼大島二妹收回絲線,大島二妹身影一晃,避過苗君儒的攻擊。

苗君儒一擊不中,借勢再次撲上,隻聽得大島二妹“咦”了一聲,那條纏住水生手臂的絲線,居然冒出一團火焰,登時就燒沒了。

大島二妹往前閃了幾步,再次避開苗君儒的攻擊。苗君儒擋在水生的麵前,對大島二妹說道:“你要想動他,得先過我這一關!”

水生笑嘻嘻道:“苗教授,我有靈蛇護身,她傷害不了我!”

這時,石台下麵的湖麵上突然發出轟然水響,騰起一道水柱,一個黑乎乎巨大的怪影站在水柱上,苗君儒認出是荷花召喚來的冥猿。

那些日本兵見到冥猿,一個個嚇得目瞪口呆,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冥猿已經飛縱上岸,巨大的尾巴狂掃而至。

冥猿的巨尾如秋風掃落葉一般,被掃中的日本兵非死即傷。黑澤熊一吼叫道:“開槍,開槍!”

回過神來的日本兵紛紛舉槍射擊,可冥猿根本不懼槍彈,伸手抓起兩個日本兵,如捏泥人一般活活捏碎。

苗君儒護著水生和肖三妹她們,退到贔屭的邊上,看著冥猿大戰日本兵。

大島二妹身上的和服像吹氣球一樣鼓了起來,身體漂浮在空中,朝冥猿飛了過去。冥猿似乎意識到危險,兩隻巨掌朝大島二妹拍去,可接連拍了好幾下都沒拍中,反倒讓大島二妹飄到了它的頭頂。

苗君儒見大島二妹與冥猿平視,眼中射出兩道紅光,射入冥猿的眼睛,他頓時暗叫不好,大島二妹的武功不怎麽樣,但在法術上卻不可小瞧,難道她想用法術控製冥猿不成?

正想著,隻聽得冥猿仰首發出一聲巨吼,動作停了下來,垂著雙手坐在地上,像一頭溫馴的大猩猩。大島二妹坐在冥猿的肩膀上,居高臨下地望著苗君儒。

荷花低聲道:“守門巨靈被那女人控製了,怎麽辦?”

情勢突然逆轉,苗君儒朝水生問道:“有什麽辦法可以讓冥猿恢複神誌?”

水生茫然地搖頭,苗君儒這才想起,水生雖是九菊一派的掌門,可也隻得到一條靈蛇的保護,外加一塊**令,大島老掌門並沒有教他任何法術。

若是普通人被邪術攝魂,需得另找法術高強的人施法才行,苗君儒思忖他們四個人都不會法術,自然鬥不過大島二妹。他朝肖三妹使了一個眼色,各自抱起水生和荷花,朝洞口奔過去。可是沒等他們跑到洞口,冥猿的一條巨腿已經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就在這時,空中傳來飛機的轟鳴聲,幾架飛機晃動著翅膀從雲層中鑽出,如餓虎撲食一般俯衝了下來。

飛機上的機關炮一陣掃射,子彈如冰雹一般潑灑在廢墟上,中彈的日本兵扭曲著身體倒下。

冥猿突然向空中躍起,巨尾甩向俯衝下來的飛機,一架飛機被攔腰擊中,登時斷為兩截,機頭和機尾翻滾著落下來。飛機的殘骸落到地上,激起一團衝天大火。

冥猿落地的時候,苗君儒抱著水生攀著冥猿的巨腿往上爬,轉眼已經爬到冥猿的腰間,還沒等他繼續往上爬,冥猿的巨掌已經當頭拍到。

苗君儒縱身一躍,一隻手抓住了冥猿的小指頭,隨著冥猿巨掌的揚起,將他們帶到半空中,高出冥猿一頭。身在半空,他並不慌亂,脫掉水生褲子,大喊道:“快尿!”

水生一使勁,一股清亮亮的小水柱自上而下,朝冥猿和大島二妹射過去。大島二妹的身形一晃,從冥猿的肩膀落下。水生的一泡童子尿射到冥猿的頭上,同時濺入冥猿的眼珠中。

冥猿的雙眼立刻騰起一陣白霧,兩隻巨掌捂著雙眼,發出震耳欲聾的大吼,巨尾胡亂狂掃,將贔屭和祭台都撞碎。贔屭的頭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到洞裏去了,打開的洞口也漸漸合上。

冥猿似乎也不受大島二妹控製,一頓亂撞之後,一頭朝湖裏栽了下去。

苗君儒和水生落到地上,見黑澤熊一舉著槍對準了肖三妹,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那幾架飛機不知跑到哪裏去了。他並不知道,蔣總裁已經啟動了“江豚計劃”,除大批國軍向鄱陽湖一帶集結並發起反攻外,飛機也奉命飛到鄱陽湖上空,對日軍的艦船和建築目標實施轟炸。另外,一支軍統組織的精幹小分隊也潛入了鄱陽湖,展開搜尋苗君儒和摸清日軍計劃的活動。

遠在千裏之外的將總裁做夢都沒有想到,他的“江豚計劃”並沒有幫到苗君儒,反倒使美國人的陰謀差點得逞。

大島二妹一步步朝苗君儒走過來,她的木屐踩在石板上,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音。她走到苗君儒的麵前,微笑道:“苗教授,區區一泡童子尿就破了我的法術的,他到底是什麽人?”

苗君儒那麽做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理,水生的童子尿能夠對付隱形人,或許對冥猿也有用,他也沒想到水生的童子尿的威力這麽大。他拍了拍水生的肩膀,對大島二妹說道:“他除了是你們的掌門之外,也就是一個未成年的小孩子,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大島二妹大聲道:“不可能,我爺爺不可能把掌門傳給一個普通的孩子,他一定是……”

苗君儒打斷了大島二妹的話,說道:“放心吧,當年我看著他在船上出生的,他爸媽都是地道的中國人,絕對沒有你們日本人的血統!”

就在苗君儒說完話的時候,隨著一聲巨響,地下密室的入口被日本兵用炸藥炸開。黑澤熊一晃了手裏的槍,對他說道:“苗教授,你需要怎麽做不用我多說了吧?”

苗君儒指著黑澤熊一罵道:“我最恨被人要挾!”

黑澤熊一哈哈大笑道:“我正好和你相反,最喜歡要挾別人!”

幹特務出身的人,最拿手的就是利用別人的弱點,達到自己的目的。

苗君儒看了一眼肖三妹,轉身領著水生朝洞口走去,他低聲對水生說道:“我都沒想到你的尿居然那麽厲害,以後對付那鬼子的妖婆,就全靠你了!”

水生說道:“童子尿真的那麽厲害嗎?”

苗君儒微微點了點頭,在中國傳統的道術中,童子尿是對付僵屍鬼怪的法寶,而在中醫裏,童子尿是治療一些病症的藥引,童子尿究竟有多厲害,他心裏也沒底,但他已經看出,水生的童子尿與別人的不一樣。大島二妹說得不錯,以大島老掌門的修行,絕對不可能因為得到半塊糖的施舍,而就將掌門之位相傳。

兩人沿著台階走了下去,在手電筒的光線下,苗君儒看到孟老爺的屍體仍躺在那裏。屍體並沒有什麽變化,不像躺在石棺中的那些女屍,看上去跟活著一樣,轉眼就變成了幹屍。

黑澤熊一走了下來,上前踢了孟老爺的屍體幾腳,罵道:“八嘎,你昨天找到我,說隻要我們拿出**令,就能幫我們找到沉船,怎麽死在這裏了?”

苗君儒聽到黑澤熊一說出這話,頓時愣了一下。

孟老爺的屍體突然翻了一個身,嚇得他後退幾步,撞到一個日本兵的身上。

大島二妹走到孟老爺的屍體,右手上出現一張黃表紙,苗君儒沒見她的手指怎麽動,就見那張黃表紙在她手中變成了一個人形,她的手微微一晃,人形黃表紙冒起一團火飛向孟老爺的額頭,斜躺在地上的孟老爺直挺挺地站了起來。

水生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抓緊苗君儒的衣襟。苗君儒低聲道:“別怕,這這是小把戲,一般的道士都會,我在湘西的時候,還見過趕屍的呢!”(有關苗君儒與湘西幹屍的故事,請見拙作《苗疆蠱毒》)

大島二妹冷笑一聲,打了一個響指,隻見孟老爺邁著僵硬的步子,朝黑澤熊一走過去,走路的時候,雙臂前後擺動,以保持身體的平衡。到了黑澤熊一的麵前,張開嘴巴就再也不動了。

大島二妹以不容質疑的口氣說道:“你要是不想那蟲子永遠留在身體裏,就對著他的嘴呼一口氣!”

黑澤熊一麵露難色,有些遲疑。大島二妹看了苗君儒一眼,接著道:“他和你一樣被人下了屍媾蟲,雖然蟲子不在了,可這地方它熟悉!”

黑澤熊一鼓足勇氣,朝孟老爺嘴對嘴地親了上去。一口氣嗬過去後,孟老爺的身體動了一下,大島二妹不失時機地踢了一腳黑澤熊一膝蓋間的環跳穴,使黑澤熊一“噗通”一聲跪在孟老爺的麵前。

大島二妹的雙指插入孟老爺張開的嘴巴裏,從裏麵撚出一隻蟲子來,那蟲子在她的指尖撲棱棱地煽動者翅膀,就是飛不起來。

黑澤熊一從地上爬起,怒瞪著大島二妹。大島二妹看著手裏的屍媾蟲,頭都不回地對黑澤熊一說道:“你得感謝他,是他的屍氣把蟲子引了出來,我踢你那一腳,是不想讓蟲子重新飛回去。”

剛才還是怒容滿麵的黑澤熊一,聽了這話之後,頓時露出感激的神色。

苗君儒這才明白,原來黑澤熊一體內的屍媾蟲雖然被大島二妹以法術製住,卻並未取出,現今借孟老爺的屍氣,才將蟲子誘了出來。

屍媾蟲順著大島二妹如雪的手臂爬進了她的袖籠中,他轉向苗君儒說道:“這蟲子,你一隻,我一隻,到時候就看誰的厲害。”

她說完後,朝周圍環視了一眼,眼睛盯著下來的台階。不虧是九菊一派的高人,這麽快就看出了端倪,苗君儒在這間屋子裏停留了很久,才在屍媾蟲的指引下發現台階的玄機。

幾個日本兵折騰了一會,終於將整個台階移開,露出一個洞口。大島二妹向前走去,孟老爺居然亦步亦趨地緊跟在她身後,就像一個貼身的保鏢。

當看到照壁上巨大的**圖案後,大島二妹的神色嚴峻起來,彎腰深深鞠了一躬。轉過照壁,一眼就看到八陰太極陣和四周牆壁上的陰刻圖案。

大島二妹顯得有些興奮,顧自說道:“父親說得沒錯,果然是一個八陰太極陣!”

苗君儒似乎想起了什麽,問道:“你們日本九菊一派也有人以女屍修煉嗎?”

她低聲回答道:“曆代九菊一派中的高人,不乏有修煉飛升之術的,可無論怎麽煉都無法成功,最後全都走火入魔全身爆裂而死!我聽父親說過,爺爺年輕時候也曾以女屍修煉。”

苗君儒說道:“我明白了,你爺爺在修煉飛升之術的時候領悟到,光有女屍還不行,得有神力相助,所以在收到那張紙條之後來中國尋找神力。”

他望著八陰太極陣中間的平台,想象著恨天意坐在上麵修煉的樣子。不錯,恨天意也是在修煉飛升之術,雖有八陰太極陣相助,可終究缺乏神力難以成功。可是神力在哪裏呢?他想起了那個見過的隱形人,莫非恨天意想要的神力就來自隱形人?為了得到神力,恨天意與隱形人之間達成交易!

可是隱形人究竟想要什麽呢?

他來到石棺前,見棺內的女屍恢複了原樣,肌膚白皙水嫩,每一個如睡著了一般。有幾個膽大的日本兵想要去掀開**女屍身上的麻布,被大島二妹喝住。

同是女人,她似乎不願女屍遭到日本兵的淩辱。

就在大島二妹一步步朝八陰太極陣的中心平台走上去時,苗君儒和水生來到牆壁前,一幅畫一副畫地找過去,當他走到兩麵牆壁的夾角時,終於看到了一副畫。畫上麵一個道士模樣的人盤腿坐在中間,旁邊按八卦方位分別躺著八個女子。

這就是最早的八陰太極陣。

苗君儒看到畫上那個道士的頭上似乎還有什麽印痕,被生長出來的青苔遮住了,他用手擦去青苔,看清那印痕居然是一朵盛開的花,花瓣共有八片,每一片花瓣的頂部,都有一個小人。

好奇怪的花。

“想不到苗教授也在找這朵花!”一個聲音從苗君儒身後傳來,他轉身一看,見大島二妹不知何時站到了他的身後。他問道:“你認識這朵花?”

大島二妹說道:“我在一本古老的法術秘籍裏見過,它叫朝生暮死花!”

苗君儒暗驚不已,他雖然沒有見過這種花,但是朝生暮死花的名字卻是聽說過的。道家修煉邪術之人,將兩件東西封為聖寶。其中一件就是能起死回生的屍頭蠻,另一件就是可助人成為半仙的朝生暮死花。屍頭蠻需三屍聚魂陣來凝聚冤魂,曆經數百年才能形成。而這朝生暮死花則要曆經千年之久方才形成,至於要用什麽方法,倒是沒人知道。由於朝生暮死花比屍頭蠻更難得,所以更加珍貴。

在圖案的右邊,有一連串奇怪的字體,這些字以橫豎點三種寫法相結合,有的是一橫兩豎,也有兩點一橫,各種結合形成不同的字體,既像符號,又像某種文字。在中國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曾經出現過不少奇怪的文字,苗君儒自認學識淵博,隻要是他見過的古老文字,幾乎都能被他破譯。可是眼前這些字體,他卻從來都沒有見過。

也許這些文字就是這幅圖案的關鍵。

他雖然看不懂那些文字,但是文字下方的**圖案,他卻看得很明白。這副小的**圖案和其他的有點不一樣,就像是一個凹陷進去的模子。他叫了一聲“水生!”

水生領悟過來,拿出**令朝**圖案印上去,**令和**圖案連成一體,自動往裏縮。這時,他們感覺腳下一陣晃動,那八具石棺隱入了地下,八陰太極陣的中心平台發出一聲響,蓋住洞口的石板淩空飛了起來,從裏麵冒出一股白氣,同時透出紅色的光芒。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平台的周圍,吃驚地看著白氣中的紅光。

紅光漸漸暗淡,白氣也逐漸散去,苗君儒一眼就看到懸浮在洞口的一朵花,他驚道:“朝生暮死花!”

懸浮在洞口的正是和牆壁上圖案中一模一樣的朝生暮死花,隻不過花枝呈黑色,而每一片花瓣卻是如血一般的鮮紅,花瓣頂端的那些小人左右搖擺晃動不已,似乎在**秋千。

苗君儒正要衝上去,但被持槍的日本兵攔住。在他的注視下,大島二妹朝平台走上去,當她伸手去摘花時,突然縮了回來。

苗君儒大聲道:“那可是你們邪道的聖寶,怎麽不摘了?”

大島二妹厲聲道:“你懂什麽?朝生暮死花是聚集處女之屍的陰氣,曆經千年而成,若要摘取,必定以……”

說到這裏,她看了一眼站在平台下方的肖三妹和荷花。

苗君儒笑道:“我幾乎忘了,大島小姐如此年紀,應該不是完璧之身!”

黑澤熊一用槍指了一下荷花,厲聲說道:“你,幫忙上去摘花!”

肖三妹以身體擋住黑澤熊一的槍口,說道:“我去!”

荷花拉著肖三妹的手,叫道:“肖姑姑,我和你一起去!”

苗君儒望著肖三妹,朝她微微點了一下頭。肖三妹拉著荷花的手,走到大島二妹的麵前,伸手去摘花。

大島二妹推開肖三妹,說道:“你一個女人家,混跡在那些男人中間,我怎麽知道你沒有被男人碰過?讓她來!”

荷花一手拉著肖三妹,小心走到洞口邊,伸出手正要去摘花,眼前刀光一閃,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另一隻手上傳來力道,將她拉到一旁。她扭過頭去,看到大島二妹的手裏握著一柄短刀,眼神惡毒地看著她。

“卑鄙!”肖三妹從大島二妹的刀下救出荷花,一拳朝大島二妹打去。身為遊擊隊長,這點警惕性還是有的,她除槍法過人之外,拳腳對付一兩個鬼子,不在話下。

大島二妹閃身避過肖三妹的拳頭,手裏的刀刃劃過肖三妹的手臂。兩人一錯身,登時換了一個位置。

肖三妹和荷花站在洞口邊,身後就是那朵朝生暮死花,觸手可及,她的手臂被利刃劃開了一個大口子,鮮血滴滴答答地滴到洞口邊的地上,順著洞口往下流。

苗君儒見此情景,要衝上前保護肖三妹和荷花,卻被日本兵的刺刀逼住。但是日本兵的刺刀並不能控製他,眨眼已被他打翻了好幾個。

當苗君儒和日本兵搏鬥的時候,洞口這邊出現了奇跡。隻見流下洞口的鮮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了起來,一顆顆血珠飄浮在朝生暮死花的周圍,花瓣上的小人興奮起來,張開雙手捧住一顆血珠,眨眼就吸到了肚子裏。

小人的肚子脹了起來,紛紛打著飽嗝,歪著頭看著肖三妹,那天真無邪的模樣,分外惹人喜愛。肖三妹清醒過來,忍不住伸出手去碰那些小人,那些小人一個個跳到她的手掌心上,歡快地又蹦又跳。

朝生暮死花慢慢枯萎,隨著一股氣流旋轉起來,形成一道紅色的光霧,在光霧中出現一顆巨大的人頭,人頭的嘴巴一張,露出兩排獠牙利齒。她嚇了一跳,忍不住後退兩步。她的注意力被光霧中的恐怖人頭所吸引,全然沒有注意到手掌上的八個小人,已經順著她手臂上的傷口鑽了進去。

苗君儒剛衝到平台下,就聽到肖三妹發出的慘叫聲。慘叫聲並不大,但是那種穿透力卻一直滲入到他的內心深處,令他情不自禁地滋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

他望著張開雙臂仰頭向天的肖三妹,心底一寒,低聲道:“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