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軍統上校的困惑

民國34年3月12日深夜。

婺源縣政府縣長辦公室內燈火通明。

汪召泉垂頭喪氣地坐在椅子上,連連問道:“怎麽辦,怎麽辦,你們說怎麽辦?”

警察局局長羅中明站立在旁邊,沉聲說道:“汪縣長,屬下我辦事不力,請你允許我辭職!”

汪召泉說道:“羅局長,不是你辦事不力,是日本人在狡猾,現在正是傭人之際,你怎麽想辭職呢?”

羅中明說道:“我是覺得有愧於汪縣長的栽培!”

汪召泉說道:“羅局長,你這事說哪裏的話,什麽栽培不栽培,我汪召泉沒來婺源之前,你在這裏已經當了十年的警察局長,沒有人比你對婺源的情況更熟悉,怎麽找到現在,連一點日本人的蹤跡都找不到呢?”

羅中明說道:“我也覺得奇怪,那股日本人在婺源境內,居然比本地人還熟,我想婺源一定有他們的人!”

汪召泉說道:“你懷疑有漢奸在幫他們?”

羅中明說道:“胡會長派人帶信給我,他說小東門外的一家雜貨店老板,是潛伏在婺源多年的日本人,我派人去查過了,那個雜貨店老板已經失蹤了好幾天,也許正帶著日本人和我們繞圈子!”

汪召泉驚道:“潛伏在婺源十幾年的日本人,對婺源的每一個地方肯定很熟悉,要真是那樣,我們很難找到他們。”

羅中明說道:“這足以說明日本人的可怕!”

汪召泉說道:“不管怎麽樣,你一定要想辦法找到他們的蹤跡,但不要打草驚蛇!”

羅中明說道:“汪縣長,我想在每個鄉設立搜捕隊,可是我現在手裏的人不夠!”

汪召泉說道:“全縣十幾萬人口,青壯年有七八萬之多,難道還不夠嗎?你可以找各鄉長保長要人。”

羅中明笑了一下,說道:“有汪縣長這句話,我就好辦了,還請縣長下個公文,否則下麵那些鄉長保長,不一定賣我的賬。”

汪召泉說道:“等下叫秘書室的人寫一份公文,蓋上章後讓你帶走!”

羅中明離開後,劉師爺走到汪召泉的麵前,低聲說道:“汪縣長,我覺得事情有些奇怪!”

汪召泉問道:“你覺得哪裏奇怪?”

劉師爺說道:“我覺得羅局長說的話很奇怪。據我所知,羅局長是軍人出身,淞滬大戰的時候,在上海打過日本人。一直以來,他對日本人恨之入骨,也從來沒有提過一個怕字,可現在不知道為什麽,他居然說日本人很可怕!”

汪召泉起身走到一旁,說道:“這有什麽好奇怪的?那些和日本人打過仗的軍人,有幾個不怕日本人的?還有,日本人確實很可怕,居然從重慶把他弄到這裏來了,你也不想想,他是什麽人。幾年前他在贛州當行政督察專員兼區保安司令的時候,我們這些做下屬的,想見他一麵都很困難,更別說把他弄走了!現在他在日本人的手裏,總裁能不有所顧忌嗎?羅局長怕日本人,其實我更怕日本人!”

劉師爺說道:“汪縣長,我不是那個意思!”

汪召泉問道:“那你是哪個意思?”

劉師爺說道:“汪縣長,這個羅局長帶著人在下麵轉了那麽多天,憑他的能力,不可能一點線索都沒有,再說發到各村的通知也都早就下去了,那夥日本人不可能沒有一點蹤跡!”

汪召泉沉思起來:“你說得也有道理!”

劉師爺說道:“如果他見過日本人,並且和日本人達成了某種協議,那我們要救的人就更危險了!”

汪召泉問道:“此話怎講?”

劉師爺說道:“現在圍攻婺源的日本軍隊突然撤走,這裏麵肯定有原因的,保安大隊的方隊長還沒回來,就說明情況並不樂觀,日本軍隊隨時都會發起進攻。羅局長拿到了那份公文,手上有那麽多人,每個鄉設立搜捕隊,實際就等於控製了全縣。一旦情況有變,他可是縣裏最有實權的人!”

汪召泉一聽劉師爺的這番話,額頭頓時溢出了汗珠,連忙問道:“那現在怎麽辦?要不派人把公文追回來!”

劉師爺說道:“這倒不必,等他把人調齊之後,縣裏再下一道公文,所有搜捕隊統一調到縣裏,由汪縣長你親自指揮,那樣一來,姓羅的就算有外心,也無可奈何!萬一日本人手上的人質有什麽意外,你可以把責任推到他的頭上,你最多弄個辦事不力的罪名,不會掉腦袋!”

汪召泉拿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汗,說道:“要是人質真的有什麽意外,我能保住這顆腦袋就算祖宗保佑了。劉師爺,不管你用什麽辦法,隻要能保住我們的命就行!”

劉師爺說道:“汪縣長,從你在贛州的時候,我就跟著你,算來也有七八年了,沒有你,哪來的我呢?”

汪召泉說道:“我真的後悔來婺源當這個縣長!”

劉師爺笑道:“汪縣長,你這話已經說了好幾遍了,現在後悔有什麽用呢?辦法我自然會替你想的,不過,我還想向你借一樣東西!”

汪召泉說道:“隻要你有辦法保住我的命,要什麽東西你盡管說,隻要我有的。”

劉師爺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要你的大印!”

汪召泉驚道:“你要我的大印做什麽?”

劉師爺嘿嘿地笑了一會兒,低聲說道:“如果你想保住你的命,就乖乖把大印交給我!”

汪召泉忽然覺得劉師爺像變了一個人,一種從來沒有的恐懼深深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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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中明拿著蓋有縣政府和縣長大印的公文,離開了縣政府,上了停在門口的一輛吉普車,對司機說道:“去賣雞巷!”

賣雞巷是一條小巷子,由此可通往城北。吉普車在巷口停了下來,羅中明跳下車奔進巷子,到一戶人家的門前,整了整衣冠,輕輕敲了敲門。

門內傳來一個男人渾厚的聲音:“誰?”

羅中明說道:“是我,羅中明!”

裏麵的男人說道:“進來!”

羅中明推門進去,見一個身體健壯的男人站在桌邊,桌上擺著一張婺源縣的地圖。在屋子的另一個角落裏,有一個電台,兩個人正緊張地忙碌著。他走過去,敬了一個禮,說道:“報告,我已經按你的吩咐,拿到了縣長的文書!”

那個男人轉過身,居然是劉勇國。他接過那紙文書看了看,說道:“你馬上以最快的速度,把全縣的青壯年組成搜捕隊,人越多越好,按我的計劃,將每個鄉公所的保安隊劃歸搜捕隊管!”

羅中明說道:“打過這一仗,各鄉公所保安隊剩下的人都不多了!方隊長留了不少人在外圍負責警戒,那些回來的都是一些傷兵!”

電台前的一個人起身道:“劉上校,他們的電台又在開始發報了!”

劉勇國問道:“在什麽方位?”

那個人走到地圖前,用紅色鉛筆在一個地方做了標記,說道:“大體的方位就在這裏一帶!”

羅中明看著地圖中的標記,驚道:“怎麽在考水?”

劉勇國說道:“你知道這個地方就好,你可以把搜捕隊的人秘密調到考水村附近的一帶隱蔽起來,但是千萬記住,絕不能打草驚蛇!”

羅中明說道:“現在知道了他們在那地方,我直接帶人過去就行,為什麽還……”

劉勇國打斷了羅中明的話,說道:“你不用多問,事關黨國機密,照我的話去做就行!”

“是!”羅中明敬了一個禮之後,轉身出去了。

劉勇國問那個人:“重慶那邊回電沒有?”

那個人說:“還沒有,要破解日本人的密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劉勇國急道:“可是離二月二隻剩下兩天了,要是再無法破解日本人的密碼,我們就無法知道日本人的行動目的,怎麽救人呢?你馬上給重慶去電,再催催!”

那個人說:“好,我馬上去電!”

劉勇國望著地圖上的標記,眉頭緊鎖,從重慶到婺源,他隻花了兩天的時間,比苗君儒還早一天到。一到婺源,他立即秘密聯絡上了軍統局在婺源的負責人羅中明,充分了解了婺源當前的形勢。

離開重慶時,他的上級沈醉意味深長地對他說了幾句話:“我知道你的本事,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應該能夠出色完成任務!”

作為一個軍統局的上校參謀,劉勇國並非浪得虛名,他從一個小小的軍統局特務做起,一直升到現在的位置,每一次提升,都是用命換來的。從上海到廣州,再從北平到哈爾濱,甚至是蘭州和新疆那樣的偏遠之地,他的足跡踏遍了整個中國。那些和他交手過的特務,有美國人和蘇聯人,也有共產黨人,但更多的是日本人。

他不願意跟共產黨人交手,除了共產黨人難對付之外,還有一點,那就是大家都是中國人,在國難當頭之際,不應該內鬥,而應該攜起手來一致對付日本人。可上級的命令,他不敢違抗,但他是精明人,在與共產黨人交手的時候,都會手下留情。由於他辦事利索,沒有落下什麽把柄,所以上麵也不知道。

與日本特務交手,他是毫不留情的。淞滬大戰時,他獨自一人進入日本使館,偷出一份絕密文件。正是這份文件,使蔣介石在淞滬大戰的後期,成功撤出了進入上海郊區的軍隊,才沒有被日軍包了餃子。在沈陽,他單槍匹馬衝進日軍關東軍駐地,連殺日本16個高手,救出了被日軍抓獲的軍統局沈陽聯絡處主任。武漢會戰期間,是他及時提供了日軍的兵力部署,才令武漢守軍提前做好準備,抵抗來犯之敵。每一場中日大戰都有他的功勞,正麵戰場的背後,是一場場不見硝煙的戰鬥,其悲壯與激烈的程度,一點都不亞於血與火的戰場。由於他擅於化妝術,常以各種麵目出現不同的場合,而且行蹤不定,令人無法捉摸,為此,他被日本特務稱為“鬼影”。日本特科處的高級特工小野一郎,苦苦尋找了他這個“鬼影”好幾年,居然連一點影子都沒有捕捉得到。

日本的特務機構非常注重對特務的培養,據他所知,在抗日戰爭全麵爆發之前,隱藏在中國境內的日本特務,就不少於20萬人,大批的日本特務為日軍提供各方麵資料。在淞滬大戰時,日軍高層對守衛上海的國軍,就連每個排長的名字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更別說武器裝備和駐防情況了。這樣的戰打起來,哪有不輸的道理?

據他的經驗,日本特務非常注重組織性。所以在來婺源的路上,他就分析隱藏在婺源境內的日本特務絕對不止一個。

日軍從四個方向進攻婺源,若論作戰雙方的兵力與戰鬥力水平看,不要說一個團的正規部隊加上保安團,就是10個師的兵力,也無法擋得住日軍的進攻。

很顯然,日軍雖然是進攻,但並不真正進逼,而是在消耗縣城內的守軍及警備力量。日軍的作戰目的,是令那些活躍在婺源境內的日本人,有很大的活動空間。

從今天早上開始,圍攻婺源的日軍突然撤去,這就足以說明,婺源境內的那股日本人,已經不需要外圍日軍的支援了。也就是說,那股日本人自信能夠完成任務。

他與日本人打交道那麽多年,雖說日本人很狂妄,可這種狂妄並不是無知,而是建立在自信與能力的基礎上的。與日本人交手,他非常小心,稍有不慎,不但完不成任務,連命都沒有了。

抗戰以來,死在日本人手裏的軍統局特務,不下五萬人。

羅中明作為軍統局的人,在婺源這麽多年,居然不知道婺源城裏有日本特務在活動。能夠解釋這種情況的,隻有兩個可能。一是羅中明確實不知道,因為婺源並不具備軍事價值,婺源城裏內日本特務很少活動,隱藏得太深。他以前追蹤日本特務,都是從日本特務的活動跡象中去查找線索。如果對方不活動,那就無從查起。

第二種可能,他不敢去想,這麽多年來,軍統局內投靠日本人的特務不在少數,很多人都幹起兩麵間諜的角色,對雙方都討好。雖然軍統局進行了一係列“鋤奸”活動,殺掉了不少漢奸和投靠日本人的特務,可那樣並不能保證還有人投靠日本人。

當務之急,是要救人,而不是對付城內的日本特務。但是他相信城內的日本特務與那股日本人肯定有聯係,隻要找到城內的日本特務,就能找到那股日本人在婺源境內的藏身之處。可是現在,他不需要去找城內的日本特務。因為屋角那台美國最新的電台,既可以發報,也可以查出周邊一百裏地域內任何一台電台的活動情況。

在婺源境內,總共有三台電台,根據電台的波段,他知道一台是國民政府的,在縣政府內,另兩台是日本人的,但不在縣城裏,而是在鄉下,其中一台在考水村附近,另一台則在古坦鄉,具體位置不太明確。

難道婺源縣城內的日本特務,把電台轉移到鄉下去了?

不管怎麽樣,他覺得有必要去一趟考水,會一會那個胡會長。因為羅中明告訴他,就是胡會長派人對羅中明說,縣城小東門外雜貨店的老板是日本特務。

他很想知道,胡會長是怎麽知道那個人就是日本特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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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2日深夜。

考水村。

胡德謙家。

外牆的院門和正廳的門都開著,門前分別站著四個背槍的鄉丁,門上方掛著兩個燈籠。正廳內八仙桌旁邊的太師椅上,胡德謙危襟正座,旁邊站著遊瞎子的兒子遊勇慶。他的管家胡旺財至今還躺在**,一時半會是起不來了。

除了村後街的明經書院和世德堂外,胡德謙的家是考水村最大的建築,這座建於乾隆年間的青磚碧瓦大宅子,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執禮堂,正廳房梁上的那塊匾額,據說是大學士紀曉嵐的手筆。正堂中間掛著一副鬆竹梅三友圖,兩邊的木板牆壁上,掛著一些山水屏聯,一看就知道是書香門第。

自宋朝以來,考水村文峰鼎盛,共出過進士二十多人,舉人兩百多人,五品以上官員三十多人,文人學者更多。

作為族長的胡德謙,隻知道考水村的陽宅風水很好,正因為風水好,才會出這麽多人。上任族長留給他的那十六個字玄機,已經被他破解了八個字。

現在他知道,考水村的命運,已經與那個姓苗的人緊緊連在一起了。

日本人告訴過他,苗教授會來找他的。他相信日本人的話,隻能夠快點見到苗教授。

他的兒子在日本人的手裏,天一亮就要帶東西去維新橋頭換人,可是現在離天亮隻有兩三個時辰。如果苗教授還不來的話,就算他想東西去換兒子,可拿什麽東西去換呢?

他的小兒媳端著一碗荷包蛋,從堂後轉出來,來到他的麵前,低聲說道:“爸,這是媽讓我給你做的,這兩天你都沒有好好睡,你……”

胡德謙斥道:“你去睡吧,別來給我添亂!”

小兒媳把碗放在桌子上,低著頭進去了。

從外麵進來一個人,跑到胡德謙叫道:“德謙叔,我們在村口抓到一個人,他想見你!”

胡德謙叫胡德欣集中了村子裏上百個胡姓青壯年,組成村裏的保安隊,除了守護八卦墳外,還負責全村人的安全,村保安隊的人每五到八人為一組,分批巡視全村各處,遇到不認識的外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起來再說。

胡德謙問道:“人呢?”

院門外傳來噪雜聲,胡德謙抬頭望去,見胡德欣大步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被繩子捆住的人,兩個村保安隊的人正推著那個人走。

那個人走路的步伐很穩健,西裝革履,臉龐輪廓分明,神色剛毅,特別是那雙眼睛,充滿著神秘與睿智,那微微上翹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胡德欣上前說道:“他是騎馬從大路來的,就一個人,我問他,他什麽都不說,隻說要見你!”

那個人被推到胡德謙麵前,他上下打量了胡德謙一番,問道:“你就是胡德謙胡會長?”

胡德謙說道:“不錯,請問你是誰,為什麽這麽晚要來見我?”

那個人問道:“你怎麽知道東門外雜貨店老板是日本特務?”

胡德謙微微一驚,盡管他不認識這個人,可這件事他隻派人告訴過羅中明一個人,這個人也許是羅中明派人的。當下忙對旁邊的人說道:“給這位先生鬆綁,你們都出去!”

胡德欣一愣,說道:“萬一他……”

胡德謙揮了揮手,說道:“你放心,他是來幫我的!如果他是日本人的奸細,絕不會一個人從大路來!”

胡德欣沒有再說話,將那人鬆了綁,帶人出去了。

胡德謙對站在身邊的遊勇慶說道:“你也出去!”

遊勇慶出去後,胡德謙對對那人說道:“在這裏說話不方便,請跟我來!”

他領著這個人來到一間小廂房,把門關上,拱手道:“實在對不起,剛才我村裏的人真是多有冒犯,請你諒解!”

那個人笑道:“想不到小小的考水村,戒備居然比縣政府還森嚴,我總算見識了你會長的能耐!”

胡德謙說道:“哪裏哪裏,我也是沒有辦法才這樣的,請問你是不是苗教授?”

那個人一驚:“你說什麽,苗教授?”

胡德謙說道:“那個日本人告訴我,說苗教授會來找我,我認得他,他就是小東門外的雜貨店老板。”

隨後,他將發生在維新橋頭的事情都說了。

那個人說道:“所以你就派人告訴了羅中明?”

兩人在茶幾邊分主客坐下。胡德謙點了點頭,說道:“我現在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隻想苗教授快點來!”

那個人說道:“我也在找他,他應該已經到了婺源!”

胡德謙說道:“說了這麽多,還沒請問你的貴姓!”

那個人說道:“我叫劉勇國,你以後叫我劉先生就行了!”

胡德謙說道:“劉先生找他做什麽?”

劉勇國說道:“救人,救一個被日本人抓走的人!”

胡德謙說道:“劉先生,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你究竟是什麽人,我也不想過問,可是你想過沒有,日本人行蹤詭秘,根本沒有辦法查清他們的底細。我在上下幾個村子都布了眼線,可都沒有他們的消息,就是想救也沒有辦法呀!”

劉勇國說道:“據我所知,那些日本人就在這個村子的附近,他們也許藏在山上的哪個地方,你這周圍有什麽山洞或者廟宇什麽的?”

胡德謙一拍腦袋,說道:“哎呀,我都急糊塗了,離村西兩三裏地的一個山穀裏,有一座小廟,那廟裏就兩個老和尚,原來是村東頭高峰古寺裏的和尚,民國初年一場大火把高峰古寺給燒了,原來的一些和尚都走了,就留下兩個。後來村裏出了一些錢,在那邊的山穀裏蓋了一座小廟,權且讓他們安身。兩個和尚平日隻知道吃齋念佛,很少跟外麵的人打交道,平時也沒有什麽人去,隻有村裏有事的時候,才派人去請。近兩天村裏死了幾個人,死屍都放在祠堂的後堂裏,村裏遇上這麽多事,我想等救出我兒子,再給他們辦喪事!”

劉勇國說道:“也就是說,那些日本人最有可能藏在那座小廟裏。”

胡德謙說道:“我們這一帶都是土山,根本沒有洞,我想除了那裏,應該沒有別的地方了,我馬上叫人去那裏!”

劉勇國說道:“不急,如果他們真的躲藏在那裏,我們這麽帶人前去,不但救不出人質,還會把自己的命貼進去!”

胡德謙問道:“那怎麽辦?”

劉勇國說道:“你叫一個熟悉小廟情況,而且跟那兩個和尚熟的人帶我去就行,最好找年紀大一點的!另外,你幫忙找一套當地人穿的衣服來,我有用!”

“好的,我馬上去安排!”胡德謙出去後沒多久就進來了,手裏拿著一套舊衣服。他吃驚地看著坐在茶幾邊的那個老頭子,若不是老頭子身上的那身西裝,他還真不敢相信這個人就是剛才和他說過話的劉先生。

化妝術是劉勇國的一大絕技,是他從一個京劇臉譜畫家那裏學來的,正是這手絕技,幫他多次出色完成任務,躲過了對手的截殺。

隻要換上這身土布衣服,劉勇國就與當地的一個老頭子沒有什麽區別了。

他穿好衣服,對胡德謙說道:“胡會長,你放心,我一定能夠救出你的兒子!”

胡德謙說道:“劉先生,那些日本人很不好對付的,如果情況不妙的話,就立刻開槍鳴警,村裏會有人馬上趕過去支援的!”

劉勇國微微一笑,說道:“我要是需要你們支援的話,今晚就不可能來找你了!”

門外,胡德欣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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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水村西頭的青石板路上,出現了一個緩慢移動的火把。遠遠望去,依稀看出走在前麵的,是一個身體健壯的中年人,跟在中年人身後的,是一個走路蹣跚的老頭子。

他們就是胡德欣和劉勇國。

在村西一間屋子的陰影下,胡德謙望著那漸漸遠去的火把,直覺告訴他,這個劉勇國絕對不是普通人。不看別的,就衝著那手以假亂真的化妝術,那絕不是一個普通人能夠辦得到的。在劉勇國穿衣服的時候,他看到劉勇國那支插在腰間的手槍,是一把美國造的M1911式45口徑勃郎寧手槍。這種手槍的性能好,威力很大,近距離作戰一槍一個,毫不含糊。他幾年前去南昌參加商會會議時,有幸見到了江西省主席熊式輝,那些緊跟著熊式輝身邊的人,腰間插著的就是這種槍,而不是大家所認識的德國造盒子槍。當時有一個當過兵的商會成員,向他介紹了這種槍的來曆和性能,所以他認得。

這種槍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有這種槍的人,那都是保護高層人物的人,個個能文能武,都有以一抵十的好功夫。

這樣的一個人,來婺源究竟要救什麽人呢?難道日本人的手裏,還有一個大人物?

他低聲對身邊的人說道:“留兩個人在這裏看著那邊,一旦聽到槍聲,就立刻帶人過去!”

盡管劉勇國說了那樣的話,可他仍不放心,畢竟他們才兩個人,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就是再本事的人,也抵不住對方人多。

看著那一點火光消失在山道的盡頭,胡德謙才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家,坐在太師椅上,他沒有一點睡意,豎起耳朵,想聽到山穀那邊傳來的槍聲。可是除了守在門外的鄉丁發出的咳嗽和腳步聲外,並沒有其他異常的聲音。

卻說胡德欣和劉勇國沿著村西的石板路,拐進了一條山道。往前走了一陣,他指著前麵山穀裏那黑糊糊的建築,低聲說道:“那就是了!”

劉勇國低聲說道:“這種時候,老和尚一定睡了,你去敲門,就說今晚村裏有個小媳婦生孩子,可一直都生不出來,公公連夜來求菩薩保佑!”

胡德欣低聲說道:“可是胡會長要我對他們說,村裏死了人要他們去念經!”

劉勇國低聲說道:“村裏的人是前兩天死的,就算要請他們去念經,也是白天來請,怎麽三更半夜突然來請,若我躲在廟裏,也不相信!”

胡德欣敬佩地望了劉勇國一眼,在這種時候突然到廟裏,這個借口是最合適不過了,更何況,在這之前,也有女人生孩子不出來,公公婆婆連夜到廟裏求神保佑的先例。不要說躲在廟裏的人,就是裏麵的和尚,也不會懷疑。他低聲說道:“村裏的滿旺叔是天生的啞巴,你是外地人,不會說本地話,最好的辦法就是裝啞巴。”

劉勇國幹咳了幾聲,表示同意。

來到廟門前,胡德欣走上台階,重重地拍門。過了好一會兒,裏麵傳來聲音:“誰呀,這麽晚了有什麽事?”

胡德欣大聲道:“靈道法師,我是胡德欣,滿旺叔家的媳婦要生了,孩子到現在還沒下來,滿旺叔要我陪他來廟裏求菩薩保佑,你開門吧!”

他已經想好了,一旦情況不妙,就點燃放在腰間口袋裏的二踢腳,給村裏的人發信號。

破舊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滿臉滄桑的老和尚舉著油燈站在門內,當他看到胡德欣身後的劉勇國時,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之色,隨即說道:“我和滿旺有好一陣子沒見麵了,前陣子他上山砍柴,還在我這裏吃過午飯呢!”

無需在多說,劉勇國已經明白了當前的情況,正如他想的那樣,那夥日本人就在廟內。這老和尚在這地方多年,豈有不認識滿旺叔的道理。

劉勇國抬起頭,朝靈道法師笑了笑,咿咿呀呀地比劃了一陣,算是打過招呼了。

“唉,這年頭兵荒馬亂的,連女人生孩子都不容易!德欣呀,你和他都拜拜菩薩,菩薩會保佑你們的!”靈道法師說完後,在前麵引路,帶著兩人進了大殿。

說是廟,其實就是兩三間小房子,廳堂內稍微大一些,供著三尊菩薩。旁邊的兩間房子用來住人和堆放雜物,後麵還有一間茅棚,是廚房和茅房。菩薩身上披著紅布,頭上用東西罩著,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楚。供桌上擺著一些供品,香爐裏麵的香早已經燃盡。

靈道法師幹咳了幾聲,顫抖著點了幾支香,拜了幾下,插到香爐裏,接著站在案桌前敲起了木魚,口念佛號。

劉勇國望了望前麵的三尊菩薩,雙手合什跪下就拜。胡德欣在他的旁邊,學著他的樣子拜起來,一副很虔誠的樣子。供桌上燭火發出微弱的光,朦朧地照著三個人的身影。

劉勇國雖然一下一下地拜著,但耳朵卻敏捷地搜索著周圍的動靜。除了窸窸窣窣的老鼠走動聲外,就是老和尚那敲木魚發出的單調聲了。奇怪,不是說有兩個和尚的嗎,怎麽隻有一個?另一個和尚去了哪裏?

半夜有人急著前來求神,另一個和尚不可能安心睡覺的。除非,他不能起來。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劉勇國剛要回頭去看,突然覺得身體一麻,立刻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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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謙在家裏一直等著山穀那邊想起的槍聲,可等到天蒙蒙亮,槍聲就是沒有響,也不知道小廟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

正要派人過去那邊看,卻聽有人跑來說,小廟那邊的山穀裏冒起濃煙。

他暗叫不好,急忙帶人往山穀裏趕,當他來到小廟時,火勢已經竄上了房頂,一番折騰之後,總算把火救了下去,可小廟已經完全燒掉了,隻留下一些殘垣斷壁。幾個村保安隊員從火灰中扒出兩具燒焦的屍體,屍體燒得不成樣子,已經認不出是什麽人。

小廟後麵上山的山路上留下很多腳印,胡德謙不敢叫人去追,山道崎嶇狹窄,不可能一擁而上。如果像劉先生那樣的人都死在日本人的手裏,就算這幾十個保安隊員全衝上去,說不定還不夠日本人打靶子練槍的。

他望著那條山道,對身後的遊勇慶說道:“我等下寫一封信,你馬上去縣裏交給汪縣長,叫他派人來!”

遊勇慶說道:“汪縣長肯見我嗎?”

胡德謙說道:“你說是我派去的,他會見你的!”

在他斜對麵瑪瑙峰的山腰上,苗君儒和胡澤開等幾個人,正望著這邊。而在考水村東麵的維新橋頭,兩個人正等在那裏。其中的一個,是他見過的雜貨店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