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在三月三跳舞的白鷺(魏晉上)

“誒,你怎麽突然把我拽走了!”啪嘰一聲,小蔥一屁股從時空泡沫裏掉了出來。

“你傻啊!咱們要是還不走,就要被皇帝給留在那裏啦,你要我怎麽解釋咱們的來曆?”

“那大川呢,他後來怎麽樣了?”

“他有龍頭麵具在呢,隻要一戴上麵具,他就是救駕英雄、百戲明星,憑借他的勇敢和足智多謀,絕對可以獨當一麵了。你看,我們已經到達下一個朝代啦!”

小蔥揉了揉眼睛環顧四周,撲麵的水霧之中,隻見漫山遍野竹林瀟瀟,碧綠的河水圍繞著青磚宅院,前後飛簷翹起,花圃參差,橘樹成林,白鵝成行,還有兩三個紮著發鬏(jiu第一聲)的小孩在輪流**著秋千,小鳥似的幾乎快飛到籬笆牆外去了。

“這是哪啊?”

“咱們啊,正在有著著名的王羲之、陶淵明和謝靈運的東晉呢。”

“哦?那我的祖先現在在哪呢?”

“咱們呀,先休息一下,邊走邊找吧。”

小仙兒拿出血緣羅盤,針尖領著他們沿著河邊的石街走去。

“這裏是會稽(kuài jī)山下,也就是後來的浙江紹興哦。魏晉時期戰亂頻繁,晉朝皇室從北方南遷,到了現在也就是東晉末年,這裏已經成為了全國非常重要的一個文化中心了,你的祖先就在這裏哦。”

小仙兒對小蔥說,說著說著,兩人走到了一戶門牆之前,高大精巧的屋簷下掛滿了蛛網與灰塵。還沒走到,小蔥就聽見了一陣聒噪的鵝叫聲,果不其然,一群不怕人的大笨鵝搖搖晃晃地跨出門檻,踩著小蔥的腳一一跳入了河中,後麵跟著一個鬆著發髻、挽著褲腿的公子哥,滿臉沮喪的表情:

“哎呀我的大白鵝呀,停下來好好給我畫上幾筆再走吧。”(一個活潑、充滿朝氣的聲音)

“看來,這也是你們王家的子弟了。”小仙兒說。小蔥躲在河邊一棵柳樹旁,被鵝群踩得手足無措,“那咱們這次要怎麽混進去?”

“我看看哈。你的這個祖先啊,叫王逑之,走之兒的逑,雖然是個大姓貴族,還是王羲之的後代,但你看他整天一無所成,就愛學王羲之養鵝、喂鳥、追丹頂鶴。咱們不如變成兩隻水田裏的白鷺,讓他帶回家去。”

“好啊好啊,我最喜歡當鳥了。”

於是小仙兒扶著小蔥就往天邊飛去,嚇得小蔥哇呀大叫。低頭一看,底下青山綠水環抱著萬頃農田,小蔥的兩隻小腳已經變成了兩隻金黃的小爪子,把路過的流雲都梳成了一縷縷青煙。

“啊白鷺!”

果不其然,公子哥開始在下麵沿著田埂追了起來。

“白鷺啊白鷺,你們真是我見過最美的一雙鳥兒。”

這時,小仙兒帶著小蔥俯衝而下,立在了清淺水田之中,那修長的脖子簡直比王羲之的字還要挺拔,羽毛比山腰的晨霧還要柔軟潔白。公子哥撲進田裏,把小蔥和小仙兒兩隻白鷺抱了個滿懷,左親一個右親一個,開心得不得了:

“乖乖!太好了!我要帶你們兩個去參加三月三!”

“三月三是什麽啊?”小蔥問道,話一出口就變成了唧唧啾啾的鳥叫聲。

“三月三是這個時代一個非常重要的宴會傳統,又稱上巳(si第四聲)節,每年3月第3天,各個士族都會組織親朋好友共同聚會慶祝、遊戲舞蹈、祭祀出遊,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寫的就是公元353年三月三聚會的場景哦。”

“什麽是公元啊?”

“公元就是開始計算年數的第一年哦,比如你是從公元2020年過來的。”

“哇,原來是這樣!”

“小鳥兒,別叫啦,這就帶你們去吃魚蝦。”逑之邊跑邊說著,兩隻袖子都灌滿了春風,衣衫都快被吹開了,他一不小心鬆開雙手,回頭發現兩隻白鷺依然跟在背後,不禁開心地邊跑邊跳起舞來。

不多久,三人穿過了一個圓門洞,來到了一個庭院之內。層層疊疊的假山上流出一線泉水,彎彎曲曲地流過地上的水渠,上麵漂流著小船似的一盞酒杯,所有賓客都沿著水渠跪坐兩側,穿著鮮嫩的顏色,衣袖寬鬆得都快流瀉到地上去了,有的在清談飲酒,有的在吟詩唱和,好不閑適。直到王逑之一進來,大家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小蔥飛到半空中,靈敏的鳥耳接收到的全都是關於王逑之的小話:

“又帶著兩隻鳥進來了,渾身髒兮兮的一股鳥糞味,真是家門不幸啊。”(嫌棄的語氣,小聲,後同)

“是啊,搭棚養鵝,下田追鳥,這不是下層庶民才幹的事嗎,讀書人得有讀書人的顏麵。”

“大家在這裏清談雅集,高山流水,這麽優雅的聚會就被他給攪渾了。”

……

“欸,這群人怎麽嘴這麽毒啊?”小蔥問。

“沒辦法呀,王氏是大姓,王家子弟都是自恃清高的貴族,最愛高談闊論,探究玄虛,不喜歡接地氣的東西,而且其他王氏子弟都出類拔萃,隻有王逑之爛泥扶不上牆,天天養鳥幹農活,太容易被瞧不起了。”

小仙兒在前麵飛著,帶小蔥去水池旁邊銜魚吃,沒吃幾口就被婢(bi第四聲)女給趕走了。王逑之也在水渠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下,所有人正在進行浮卵的儀式——把一個煮熟的雞蛋放在水渠上,順著水流漂到誰旁邊停下誰就把它吃了,結果王逑之餓得想都沒想,一手就把雞蛋撈了上來,氣得所有人麵麵相覷,餓極了的小蔥和小仙也飛到他懷裏來,你一口我一口把雞蛋給吃掉了,王逑之摸著他倆的頭,開心得合不攏嘴。

這時,坐在宴席前的王姓主人開始麵露難色:

“各位來賓有所抱歉,門下子弟教養不周,實在難堪,不如我向各位獻一支舞謝罪吧。”

接著,亭榭之間一雙女眷開始擺弄琴笛,一位披散著長發、衣帶飄逸的男子坐在一旁的竹林之中,隻見他眉目不凡,膚色皓白,漆黑的發絲漂浮於竹林微風之中,真如同仙人一般。聚會主人遠隔著眾賓客對他說:“還請謝公子施展歌喉,長嘯為鄙人伴舞。”

於是絲竹驟起,歌聲清越,主人從桌上拿起剛喝完的酒杯,另一隻手持一個碟,跳起了杯盤之舞——他的身體在旋轉移動,杯盤也在手中上下翻飛,翩躚(piān xiān)交錯得讓人眼花繚亂,既有雜耍之趣,又有舞蹈之美,看得小蔥連連稱讚。

“真好玩真喜慶哈哈哈!”

在這之後,在座的一位僧人也起身回了一支舞,隻見他頭頂光亮得像一麵鏡子,身著袈裟,慈眉善目,學著那八哥的姿態,一會摳摳腦勺,一會抖擻衣襟,一會安臥著如同鳥眠,一會又屈身向前蓄勢待飛,宛如雄鷹展翅。在座的賓客全都在鼓掌為他打拍子,氣氛頓時高漲起來。

“高僧的鴝鵒(qú yù)舞果然惟妙惟肖,真是鴻鵠之誌,超凡脫俗,有謝靈運之遺風。”主人說:“今日盡興,不如以舞相屬。”

“馬上就要開始以舞相屬啦。”小仙兒激動地說。

“這是什麽習俗嗎?”

“哈哈哈,以舞相屬可是中國最早的交際舞呢,在魏晉時期成為了禮節的一部分。主人先跳,賓客配合,必須跳得盡興、動作到位,不然就是不禮貌哦。”

“哈哈哈這樣的禮節還真可愛呢。”

果然,聚會主人舉袖叉腰向前一步,賓客就張臂甩袖後退一步,一退一進、一俯一仰、一逼一讓,配合得天衣無縫。

“大家都在跳舞,隻有王逑之在這呆坐著,真沒出息。”小蔥嘟囔著說,看著王逑之喝著酒嚼著菜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氣得渾身羽毛都蓬成了一隻毛球。

“怎麽能這麽說呢,你在舞蹈班不也是一樣嗎?”

“是啊,我也沒有出息。”(沮喪的語氣,快要哭了)

這時候,王逑之好像發覺了小蔥的不開心,開始沿著脖子摸順它的羽毛:“白鷺啊白鷺,不要不開心,你們可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這時候,小仙兒突然掙脫出王逑之的懷抱,用鳥喙(hui第四聲)夾走了他的錢袋子,然後騰空飛起,嚇得小蔥趕緊追了上去,“你發瘋啦?”

“我隻是想證明你跟他都非常有出息!”(堅定的語氣)小仙兒對小蔥說。

果然,王逑之終於不淡定了,站起來一個勁兒撲騰,引起了全場的駐足圍觀,隻見他一甩起左邊的長袖,小仙兒就飛往他的右手,他一撲向小仙兒,小蔥就停到了他的肩膀上,人鳥翻飛,看得眾人饒有趣味。

“白鷺啊白鷺,你們從來都那麽乖,怎麽突然轉變性子,非要眾目睽睽地開始戲弄我。”王逑之說。

坐在竹林中的謝公子這時也被奇景吸引了出來,不禁對王逑之說:“這位公子,白鷺好像不是想戲弄你,而是想和你共舞呢。”

“與我共舞?那你怎麽不過來陪它跳舞?”王逑之不解地說。

“如此自然之趣,何樂而不為!哈哈哈哈。”

話音剛落,謝公子就走上前來,配合王逑之甩起了銀白的博袖,在眾人的目光中,兩隻白鷺立即開始牽引謝公子的雙臂,做出浮雲流水一般的姿勢,而王逑之也突然像明白了其中奧妙一樣,翻轉騰挪,喜笑顏開,多年養鳥的心得也讓他的動作和飛鳥水乳交融,好像回到了在田埂上追逐奔跑的爛漫童真。春風乍起,兩個人衣袖翻湧,如雲卷雲舒;兩隻白鷺時高時低,如蜻蜓點水,看得眾人嘖嘖稱奇。

“哇,王逑之終於交上朋友了,原來這麽簡單!”小蔥說。

“跳完這支舞,別說他啦,人與鳥都會變成好朋友了。”

(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