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仙師點撥成大器 英俊少年誌彌堅

俠累相府內已經是燭火通明時分,從後室轉出來的俠累麵帶沉鬱之色。

他看著室內那麽多的侍衛,十分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整個府內,有些草木皆兵之感。

俠累:傳令府內,但凡夜間入府之人,不用活捉,亂箭射死!

藏身武士們:遵令!

賬幔之內,韓王與兩個同塌的舞女正在寢起,侍奉韓王的宮女們往返不絕。

門窗透出了炫目的光暈。

宮外,傳來如沐春風的琴樂。

韓王對內侍說:那個彈琴的人,怎麽一直不走啊?你去問他,要不要到宮延樂府作一個琴師?他這個苦苦等待寡人聽琴的良苦用心,寡人是明白的,如果天下蒼生都這麽虔誠於宗廟,天下豈不太平無事?

舞女奉承地:大王洞察天地,識稔人心,韓國自然會長治久安。

韓王高興地:你們這兩個嬌人兒,真會哄寡人高興。

舞女雲鬢鬆軟地輕倚韓王:天下太平,就不用勞心君王,君王不用勞心,就可以與奴家朝夕相守。天上的神仙也不過如此。

韓王坐在睡塌邊漱口畢,宮人沐巾試唇,韓王愜意地微合眼:美人兒,伴君如伴仙;此間之樂,神仙未必知啊。

舞女:奴晝夕與君王相隨,還有什麽不滿足呢?

韓王用小梳為舞女梳著頭,說:來,寡人能梳理邦國,也能為你們梳理雲絲。

舞女乖巧地坐在塌下,任由韓王撫弄。

另一個舞女取出銅鏡與韓王相看。

不一刻,一個侍從進來:啟奏殿下,那個名叫鶴兒的琴師隻願為君王獻藝,並不想入樂府做事。用不用把他禁起來?

韓王隨意地:哦,好吧,等寡人祭禮天地的時候,可以召他入宮為寡人演奏。隻是,他的曲子金石聲太重了,缺少樂府曲譜的雍容平和氣象,你們給他選個好曲子。

內侍應答而退。

韓王獨坐在內城閣上,四周環擁美女和內侍。堞圯之上,彩色旄纂隨風舒展。

宰相俠累率臣子在城下拜過了韓王。

韓王在城上的閣內行了祭祀天地之禮,由宮人攙扶回坐軟塌之上。

宮人傳令:請琴師為君王和諸臣僚佐彈奏宮樂。

內城門下,列兵一直排到宮城之外。宮門之外旗纂飄**。顯示出這是一個王家的節慶日子。

從城外負琴去劍,一身白衣的聶政孤獨地向宮城之外走去。引領他的是一個身著桔色儀服的內廷禮官。

他抬首向宮城望去,麵無表情。

聶政:這是我第一次要見殺死父親的仇敵,也許,這是最後一次。琴篋將會變成百支木箭穿透那個昏暗君王的胸腹。我會在退出宮門之際,也會為萬簇羽箭穿身而過。

以死相博的時候到了。

穿過兵丁重重的外城,進入內城下。陽光在外城門洞遮掩片刻後,再出跳了出來。

聶政:這會是我最後一次看到那輪已經看了十八年的太陽。這一刻,聶氏一門,已經苦苦等待了十八年。

他回頭望了一下,身後空空****:母親,阿姐,政兒去了!

他走進了甕城之間。

在甕城,他行叩拜之禮的時候深深吸了口氣,他平視了一眼前方,沒有看到韓王。稍一抬頭,看到韓王竟坐在巍峨的王城之上。

太高了!

剌殺根本不可能。

韓王身邊的武士在他騰身投劍於韓王的幾步之內,就會把韓王轉移開了。然後,他就成了眾目睽睽下的囚籠中的虎狼。

聶政一下子腦頭上沁出了汗。

侍者在他行禮麵君之禮後,把他引向了錦塌之上的琴台,侍者囑咐:奏宮樂。

聶政輕撫古琴,金石之聲在四麵鐵牆之間轟然回響。

坐在城台之個的韓王俯瞰聶政,臉上溢出了微笑:果然是名琴師,弦在斯人手中,確實不同凡響。好,很好!

一曲撫罷,韓王傳令:賞!重賞!

今天是君王之家的吉日。這種討喜氣的賞賜顯得十分隨意。

侍者:要不要再來一曲?

韓王有些懈怠地:寡人今天有些累了,回宮。說罷,由宮人扶起,轉角樓而入宮牆。

聶政仰望一方天空,心,立即就空了。

彈奏琴曲的聶政四周圍滿了傾聽者。人群中:這個琴師專給韓王奏過雅樂。

一個豪奴過來:琴師,今天有空嗎?我家主人請你入府演奏。有厚重儀金相贈。

聶政漫不經心:哪位大人?

豪奴臉一紅:不是官宦之門,是商家。

聶政索然地:好,請引路。

眾目之下,聶政起身負琴。

眾人閃出了道兒。

聶政有些呆了,他沒有想到,除了達官顯貴之家,平民之家也有如此奢華的地方,甚至比大夫門第有過之,而無不及。

縱深的院門內,首先見到的花園;花園之內才有錯落的房子。

整個院子有小橋流水,曲徑通幽。

院內種植著許多花木,是城內少有的小園林。

院子的主人身著綺麗,在一所有院中院的房前等侯。

聶政走進房廈之內,廳房之內,已經高朋滿座,人聲喧嘩。這真是鬧市之內隱藏著的一個世外園林。

富商家,已經把謝儀置入在琴台一側。

聶政不願抬頭,問主人:要聽什麽曲子?

富商連聲:要宮廷雅樂,宮廷的。

聶政把韓王聽的宮樂演奏了一遍。人們連吃帶喝,聽著琴樂,個個顯得十分陶然其間的快樂。

放眼望去,這裏的市儈之氣更濃一些。

富商:大家聽到了吧?這可是宮中的雅樂,是專門彈奏給君王聽的,真是仙樂呀?凡間有幾人聽得到呢?

眾人奉承:尊府之上聽到了宮闕中的仙樂,我們豈不像諸侯公卿一樣尊貴了?!

哈哈哈!

負琴行走在街頭的聶政分外惹人矚目,大家都認得他:哦,這不是鶴兒,你們瞅,他身邊總跟著一隻鶴。

行人追著問聶政:這隻鶴怎麽不怕人呢?

聶政笑著答話:它有主人隨著,就不怕有人會傷它。

行人笑:好奇怪,鶴也會懂人間道理啊。

與店僮抬著著菜筐青兒與聶政相遇。

聶政也不答話,搶過菜筐一路輕走。

抹著汗水的青兒小步快追:你今天又去哪兒府第了?一天都沒有看到你呀。

聶政也不答話,他隨手解下包裹遞給了青兒。

青兒感到一沉,一下子明白了:這麽多嗬。

倚著挑開牖窗的楚姒遠遠望到了聶政和跟在他後麵的青兒。

楚姒連忙坐好,目不斜視,麵帶微笑。待聶政向客房走去時,她輕咳一聲,聶政扭頭。楚姒:怎麽,今天沒有到王宮前彈琴嗎?

聶政:鶴兒在王城之外等待奉召呢。說罷想走。

楚姒:不和姑娘說話了?還生我的氣?

聶政站住,沒有回頭:沒有生氣。

楚姒站起:還能聽你彈奏嗎?

聶政:隻是鶴兒今天有些累了,我會在客房彈給你聽的。說罷就走。

楚姒站著,不知該如何。青兒進了廳間,楚姒一回頭,兩人意味深長地互相看了一眼。

青兒:楚姐姐,你一直在等鶴兒嗎?

楚姒點頭微笑:我剛才見你們一起回來了。

青兒:鶴兒幫我抬蔬菜,他是個好人。

楚姒若有所思:好人?好人算是什麽人?

青兒:好人,你琢磨一下,好人到底算什麽人呢?那要看誰說他是好人了。如果大家都說是好人,可能那隻是一個老實人。如果是一個女孩子說的,也許,就是心上人了。是這樣吧。

楚姒一驚:他?是你?心上人?

青兒臉兒微紅:姐姐看行嗎?

楚姒慌亂地:行吧,不過,他也這麽想?

青兒俏皮地:姐姐幫我問他?

楚姒不安:我,怎麽好問這樣的話?你為什麽不自己去問?你真的很奇怪。

這時,聶政的房裏傳來琴聲。

楚姒:這是他自己編的廣陵曲。

青兒:我不知是什麽曲子,隻是喜歡聽。

楚姒拿出自己的笛子,和聲吹了起來。

青兒吃驚:你們合在一起,真的太好聽了。

她有些陶醉。

樂曲聲招來了路人,他們進了店。一下子,店內熱鬧起來。

聶政客房,有人叩門。

聶政止琴開門,楚姒站在門外:能進嗎?

聶政一笑,退了一步,把門開展了。

在廳堂忙碌的青兒有些神不守舍,一個勁地向聶政客房這裏張望。

店主:傻孩子,你在這裏看有什麽用?如果你喜歡他,為什麽不告訴他?

青兒不耐煩地:爹爹啊,你胡說什麽呀。

聶政的客房內傳來琴笛的合奏。店主抱怨:你再不說,以後恐怕沒有機會嘍。

他們的合奏結束了。兩人互望一眼,都有些不自然。

楚姒:那天,我說得話過份了,我想向你道歉。請不要計較。

聶政:我從沒有計較過。

楚姒:我今天聽宮內人說,你不想當宮廷樂師,為什麽?你不是曾跟我爹爹說,想當樂師的嗎?

聶政:我不想隨波逐流。

楚姒:那,你為什麽為韓王專門演奏呢?

聶政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麵色憂鬱地:有些事情,您不要問了。

楚姒:我第一次感覺現在的你,像我一位知音朋友。非常非常神似,隻是,我怎麽也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離開我,走那麽遠,讓我怎麽也觸摸不到。

聶政:也許,人跟人要走的路不一樣吧。

楚姒:如果他是你,又會怎麽樣?

聶政:可惜我不是他。

楚姒:你絕不是一個貪圖富貴,趨炎附勢的人,可是,我依然想不明白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如果不是非常特殊的原因,我可以肯定,你就是他。說著,嚶嚶而泣。

聶政一下子變得目光柔軟起來:楚姑娘,不要這樣。你要知道,這個世道人間,人隻中滄海一粟,既使曾水花一起飛騰起來過,瞬間它們也會錯失交臂。有些人,是注定要忘記的。人生在世,隻能關心非常實際的人和事,如果這一切變得非常虛幻,倒不如什麽也沒有。人,是不能活得太累的。

楚姒:你這樣活著,難道就不累嗎?苦苦的迥避,死死地獨守一個人的角落,有永遠解不開的謎,你不覺得這樣活著太辛苦,太絕望嗎?我永遠忘不了跟他牽手奔跑如飛的那一刻,陽光即使是夕陽時分,也燦爛得令人欲仙欲死。你,曾有過那一刻對嗎?隻是不願再回想。

聶政一下子變得絕望起來,他麵向牆壁閉上了眼,任淚水流下。

楚姒:你哭了?

聶政抑製自己:沒有,隻是覺得眼睛有些疼。

楚姒跺腳,閃身出門。她差點撞到青兒的身上。

青兒驚呼:楚姐姐,你去哪兒?

楚姒回過頭,含淚笑:哪兒也不去,我想跟你一起喝點酒了。

青兒高興地:太好了,我請你,還有鶴兒,好嗎?

楚姒不知該說什麽,隻顧一邊笑,一邊抹淚兒。

青兒心裏也發酸:沒有人懂得女兒家心裏的苦。楚姐姐,可我懂你。

韓國宮城外,聶政背著包裹,坐地撫琴,鶴姿翩然。

突然,他收了琴,負劍挑起行囊,斜背古琴,一邊吹著笛子一邊向城外走。

聽笛的街井閑人一路跟著。人,起簇越多。

從宮門聽,笛聲漸遠。

聶政家門前荒涼地閉著大門。門前的圓石和檁木已經是青草半掩。

聶政沒有回頭。城門之下,與他相隨過的城丁好奇地聽著他的笛聲。

門丁問:琴師要離開都城?

聶政收笛。

門丁:欲往何處?

聶政:遊曆泰山。

門丁:哦?那可是個仙人的去處,你可能不回來了吧?

聶政笑:還回來,隻是這個城市太清冷了。

說著,他一邊又吹,一邊飄然而去。

人們停在了城門內:這個琴師真怪,來無影,去無蹤。那隻陪伴聶政的鶴突然飛起。

倚窗望人歸的青兒神色有些焦灼,她向窗外望,看不到人影,又跑到門口再望,巷口依然看不到那個等待出現的人。

她隻好解下罩裙,一路向大街跑去。

王宮門外,除了幾個守門的兵丁和稀落的行人,琴師彈奏的地方空空****。

青兒的臉色變得煞白。

泰山之上,聶政在一路山道上走著,鶴兒陪著他上下翩躚。

他的眼前慢慢出現了瀚海紅日,雲海如波。泰山之頂,聶政跪坐著,一位形同鶴翁的仙師與聶政對麵而坐:政兒,你的鶴師教你的是術,我教你道。

術,技巧也;道,方矩也。

術如花草;道似四季儀象。術是臣馭手段;道是天下襟懷。道可載術,術不會為道;猶如子附母體。

道,對一個俠客來說,就是要他有可為,有不可為。俠客應是劍之道。世上萬象皆由心生,心生萬象秩序者,為道也。

術而無道,形同豺狼;

道引術行,上合天儀,下立本命;無所不往,極致也。

聶政低首叩拜:學生願聽尊師教誨。

仙師:你先與我摩崖洞下麵壁吧,凡行君之子道者,必收回心猿意馬的心性,讓心如潮海,岸堆轄製之內,不可泛濫。修性,亦修真體,真性,真心。

仙師起身而行,聶政身影相隨。

高崖之下,聶政與仙師一左一右,跪坐洞前,雙手掌心朝上,目合猶睡,靜心打坐。

聶政與仙師山巔拜別,望山下走,身輕如燕,飄飄欲仙。

聶政橫笛驛道,笛聲悠揚。

仙師:家族相聚,而邦國;家失邦國,乃流離者。一人憤恨的人,是一介匹夫;萬眾之恨,是國賊。伸邦國之恨,浚天下不公者,是豪傑,聖賢也。

你可細思量。

聶政:政兒一介離離荒草,尚不能報壤土之恩,憂憤難平。況殺我父的人,乃天下蠹蟲,此害不除,邦國難安。老師請體諒政兒吧。

仙師:我不是你的老師,你的老師是仙翁。你下山吧。

疊影透出。

聶政走在黃土道上的身影。

陽光眩目,黃塵**起。看不到來路又望不盡來路。

聶政笛聲幽怨難平。

邊城外聶政家外,聶政風塵仆仆,他的懷裏抱著兩個大鵝,他把鵝丟在院內,走到上房前,對家門而跪。

聶母從上房出門,見到聶政揩淚。

聶政:政兒走了那麽久,讓母親擔憂了。

聶母:政兒,你沒有餓著吧?阿娘覺得你瘦了,孩子氣少了,不走那麽遠的路,不受那麽多的苦,你不會一下子長了這麽多。

聶政:政兒無能,沒能殺掉仇人。

聶母把聶政拉了起來,牽手進了房內:孩子,你殺掉了他,阿娘也沒法見到你了。以命相換,阿娘不舍得你。回來了,你就不用再走了吧?!

聶政搖頭,含淚而笑:母親,我去了一趟泰山,遇到了鶴師的朋友,兒子拜他為師,學了不少人間道理。

聶母欣慰地:孩子,那是你與仙人有緣。

韓王在坐塌之上,召見俠累。

韓王:多有時日沒有聽到宮外的琴師彈琴了,這個琴師跑到哪兒了?是雲遊四海還是藏在都城之內?你可知曉?

俠累跪坐王塌一側,他揖禮回話:回奏國君,這個白衣人來路不清,臣未敢推薦他入宮為大王侍奉琴樂。據臣所知,這個人棄上都而走,據說是結交什麽仙人去了。現在諸國爭端不斷,俠諜潛行暗伏,不測之事常有發生。

韓王:此等行為神秘的人都是危險人物,你一定要用心防範。這樣的人,往往就是心腹之患。

俠累:臣記住了。

韓王:寡人內宮養疾很久了,一直沒有跟臣子們說話,現在列國之間都發生了什麽事?

俠累:據邊城相報,近日齊魏開戰,秦國派出說客到邊城,與兩國說合。

韓王:怕是漁翁求利吧?秦國是虎狼之國,他們會跟牛馬相爭的事說合?他們是想找機會下嘴呢。

俠累:大王聖明,臣也是這麽想。

韓王:那四個行剌宰相的遊俠現在有沒有線索?

俠累:一直沒有找到。

韓王:據寡人思量,此等之輩不會是敵國指派的,自寡人君臨邦國以來,韓國沒有惹犯過這些難纏的鄰居,他們自然也不會對韓國的君臣下黑手;如果有人想在韓國搞這類行剌的把戲,也隻能是那些不臣的大夫,你把這些朝中廢黜的卿相盤算準了,就盯住他們,一但抓住把柄,卿可痛下殺手,斬草除根。韓國不能滋生此類萌芽。這是韓國長治久安的必須手段。

俠累感動地流下淚來,叩首道:君主如此體察臣子,真是千古不遇,俠累報國之心惟君王知道。

韓王笑道:寡人知道你是個忠臣,不好酒色,不喜音樂,忙碌國事,猶如古之名相。與那個隻知喋喋不休,好戰生事的廢相不能相提並論。當年,卿提劍入宮的情景寡人猶記在心,你有丈夫胸懷,亦有熱腸俠心,敢作敢為。以後國朝之事,卿可費心,寡人有疾,難理政事,卿可體察。

俠累聞言,跪在韓王麵前流淚:臣當年持劍上朝,絕不應是臣子所為,隻是非常之時,君側不清,臣難展報國赤子之心,臣知罪!說著嗚咽出聲。

韓王也泫然淚下:卿不必如此。你我君臣得遇,上托祖宗之福,神仙相佑;下賴社稷祥瑞。寡人知你辛苦,也知你的相府狹隘,怕不易防範奸人窺探,寡人擬旨合並你周邊的民房,修造數倍當下的相府,遷走鄰戶,卿意如何?

俠累感動得不住哽咽:臣死都不能報君恩萬一。

韓王一揮手,兩個舞女走近。他對俠累說:這是寡人的私愛,你可收納。韓王對兩個舞女說:以後,你們一定要像伺侯寡人一樣伺侯宰相。

兩個舞女花容失色,戰戰驚驚地:奴已經侍奉過君王,如轉賜相國,我等不如以死相報。說罷抽噎。

俠累重跪:大王萬萬不可!臣猶死不敢從命。

韓王大喜:起來吧,他攬起兩個抽抽噎噎的兩個美人說:寡人朝夕與她們相伴,此乃寡人之疾耳。宰相既不願染疾,寡人隻好另行賜你美人。

俠累流淚不止:俠累日夜宵衣旰食,國事忙碌,惟恐辜負君王美意,冷淡了宮帷佳人,請君王收回成命,俠累深感莫名。

韓王撫弄著兩個麗人的臉頰,你們與宰相如此忠誠,寡人生有何憂?甍在山陵,又有何憂?

韓王傳令侍從:我要在此賜筵宰相。

內侍聽命退去。

俠累叩謝。

廢相府舊宅。殘破冷清的廳房內,廢相孤獨地麵壁而坐。門廳之外的內房看守送過冷飯。

飯盤之上,陶器內放著熟穀之物,沒有其它。

廢相匍伏爬到飯前,用手抓食物吞咽。

看守:大人需要我做些什麽事嗎?

廢相抬頭,邊吃邊說:謝過兵爺,能不能給我找來簡帛,我想上書韓王,辯白沉冤?

看守目光中,既有看不起的神色中夾帶著憐憫:您就甭費心了,您在這個荒院子裏已經連累多少人了你知道嗎?許多人白白死去了。都是因為你那個莫名其妙的辯冤。

廢相很快吃完了陶碗時的飯食,問:兵爺,還有嗎?

看守無奈地搖頭。

廢相像沒有腿的狗一樣,又爬回了草窩。他眼睛一亮,向看守招手,看守回望了一下,小心的過去蹲下。

廢相指了一下牆角,悄聲說:那裏麵有金,如果我死了,你想辦法把它們挖走吧。

看守憐憫地搖頭:您不是真瘋了吧?這個屋子已經挖地三尺了,別說赤金,就是一棵針,一根線也讓人家都搜走了。

廢相閉上眼,眼角沁淚:為什麽沒人信我的話呢?

看守敷衍地:好,我信,我信行了吧?說著把餐具取走。

廢相見看守走了,他移身牆角,以手相叩,能聽到空洞的聲響。門外又傳來腳步聲,廢相立即裝做睡著了樣子,閉上眼。

一佩劍小吏進來:上官大人有令,命你麵壁自省,想想還有什麽惑亂朝政的劣跡,著實報來。

廢相:我又想起了一條,現在就說嗎?

小吏來了興趣,蹲下:說罷,我先聽聽。

廢相:有一次,我到俠累的家,啊,我說錯了話,是到俠累宰相的家,看他家有美僮,就誇了兩句,沒想到俠累,哦宰相當晚就把美僮送到了我府。這條罪惡實在太大了,奪人所愛,君子不恥,我自己也沒有料到我怎麽會這樣做。

小吏陰笑:沒想到大人也愛好孌僮?嘿嘿,一個門道沒走對,這不,就走到了這種地步。

廢相羞愧地:沒想到,那個美僮還真有骨氣,進門就觸柱而亡,就在那個柱子上。他哆哆嗦嗦地胡亂指著。

小吏臉一冷:又胡說了,這裏哪有柱子?說大事,本官沒有功夫聽你胡編亂扯。

廢相做出可憐的樣子:我不好男風,聽說宰相大人有此雅愛。

小吏生氣地起身踢了刻相一腳:呸!

廢相滿足地又閉上了眼,假睡。

幾個看守無聊地曬著太陽。

一看守:在這個屋裏,聽廢相講故事也不錯,從知那麽多沒聽過的事。

他們哈哈在嘻笑。

小吏出門嗬斥:你們不想要命了?在這裏胡說八道的,已經有幾個沒命了你們不知道嗎?

看守們立即噤了聲。

小吏望了一眼太陽,懶洋洋地:今天可是個好日頭,喝點閑酒倒是個好時辰。

看守們互相望了一眼,回話:小子們想孝敬您,可個個空囊,要不,咱們從這個院內再找些值錢的換酒去?

小吏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這個院子除了你們,隻有老鼠了,找哪個換酒?

看守們試探地:要不,您老人家請我們,回頭,弟兄們再請你?

小吏:睡夢沒醒呢你們!說罷怏怏地出了門。

看守們嗤鼻。

這時,門外有人招手。身著綺麗衣裝的子俠站在門口。

看守一二人出門。

子俠對他們說:我是宰相府內的人,過來看看。

看守們笑臉相迎:相爺有什麽吩咐?

子俠笑著丟下幾塊金騍子:相爺看你們辛苦,想給你們賞點酒錢。

幾人奪過金騍子,個個歡天喜地。

子俠:把那個廢相也照顧好點,他要死了,你們誰也活不成,宰相留他有用。

說罷,轉身而去。

幾個人望著子俠的背影麵麵相覷:這個人沒見過啊?

一看守:管他是誰,天天送金騍子才好呢。得,咱們弄點好吃好喝,讓那個廢相也叨點光。

另一看守:嘿嘿,咱們是叨廢相的光吧?

幾人心照不宣的笑著。

弄到酒食的看守們湊在門廳外吃喝起來,一個看守取了一點酒食出了內房。廢相見看守送來酒食,有些好奇:你們也懂得孝敬了?

看守悄聲說:不許胡說,快吃快喝,別讓人看見,吃完就閉眼躺著。

廢相望著酒食,眼睛直發光。伸手就取之往嘴裏填。

看守嘟噥:還真的不怕死的,敢虎口送金騍子。

廢相狼吞虎咽,聽到後,問:誰送的?

看守:別問了,問多了我們也沒命。反正不會是上卿大人嚴仲子。

廢相:嚴仲子?哼!

嚴仲子內廳大門悄悄打開一條縫,嚴仲子親自探頭向院內張望了一下。門被打開了大半,他的身後閃出了三位俠客。

三位俠士客已經換上黑衣,盲俠:大人,我們久居此地早晚會走失風聲,我們得出去躲些日子。

嚴仲子:好。仲子一但找到俠累的破綻,定會想辦法轉告你們。

盲俠:過此日子,我們會找上門的。

三人揖禮拜別嚴仲子,縱身上了房。

從城上觀望,三個黑影像夜遊神一樣,房子和牆壁都不是他們的阻礙,他們穿街上房,一路直奔城牆。他們躲避的隻有巡兵。

城下,三個黑影躲過巡城的兵丁,攀附城角的磚縫,如蜴般從城下上了城頭。

上了城的三個黑影四處張望了一會兒,從容地滑下城外。

城牆對他們來說,隻是一個門坎。

子俠騰身上樹,如猿一般攀到樹冠的草窠子裏,取出樹冠上的包裹,彈身下落。

三人把包裹打開,赤金在夜光下熠熠閃光。

三人放下心來,盲俠切齒:我們早晚 回來,俠累你等著吧!

三人相攜離開了樹林,向遠處一路快走。

官家氣象的楚姒家,繡樓倚木槿,小窗透花香。

琴父的錦輦出了門,楚姒依門相送。

琴父的替車遠去,楚姒令仆從關了大門。

一侍女隨著楚姒上了樓閣。

楚姒憑窗望去,府外房院連毗遠去,都城的城牆依稀可望。

院內花木上鳥兒在啁啾。楚姒一歎,閉了牖窗。

陽光透著窗紗,光線顯得十分柔和。房內花木扶疏,軟塌之上楚姒半倚半臥,似有愁緒。案幾之上,古琴幽光宜人。

侍女:姑娘,別悶壞了身子,心裏煩了,不如出門走走。

楚姒:這個都城已經沒有什麽好走了。

楚姒問侍女:你喜歡上了一個地方,會因為什麽而喜歡它?你能說清嗎?

侍女搖搖頭,說:我說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那是要看在那個地方能不能活下去,而且不會受人傷害,隻要它能讓我好好活著,我就喜歡它。

楚姒笑了,摸著她嬌嫩的臉蛋說:你比我還要傻。

侍女好奇:姑娘,你喜歡都城嗎?

楚姒麵帶憂鬱:已經不喜歡了。

侍女:你曾經喜歡它,對嗎?

楚姒:那是因為這裏有一個人,他讓我心裏一直掛著,現在,他又走了。

侍女:他不喜歡你?這怎麽會?你是多麽美麗的姑娘,他會不動心?

楚姒:他知道,可有什麽用呢?楚姒似一驚,說:你說,我真的很美?

侍女:嗯。

楚姒:可惜,你不是他。

侍女:如果我是他呀,一定會娶你,讓你跟我養許多娃娃,其實,我也想。

楚姒羞得臉通紅:你胡說什麽?掌嘴呀你。

侍女一驚:我是說,我也想有個男人喜歡我,比如你是個男人,我會的。

楚姒:不跟你說了,女孩子家家,什麽也說!

侍女:姑娘,你們做上人的,跟我們想的就是不一樣。

楚姒:你有點像青兒姑娘。

侍女:姑娘,你比她好,你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東西,能讓人著迷。

楚姒:又胡說了。

侍女不敢再往下說了。

楚姒:如果,你是我會怎麽樣?

侍女向往地:如果我是你,我就會對那個人說,娶我吧!

楚姒又驚又羞,下塌要捉侍女。

侍女故意尖叫:救命!姑娘要人家說的呀,就那麽一點小心思還藏著掖著。

楚姒生氣了:我不要你了,你走吧!你簡直壞透了。

侍女見楚姒真的生了氣,嚇得跪了下來:姑娘,饒了我吧。求你了。原本人家是要哄你開心的嘛。

楚姒被氣笑了,好了,起來吧。不過,以後再胡說立即讓你走人。

侍女討好地:姑娘笑了,你一笑,我也開心了。

楚姒心頭又湧起一絲愁緒,一歎。

侍女也皺了眉:姑娘,如果你真的想他了,不如我們去找他,我倒要問問他,他有什麽了不起!怎麽說走就走,不跟我們姑娘說一聲竟敢呢!如果他敢硬嘴回我一句,姑娘,你瞧我怎麽收拾他吧。

楚姒被侍女逗得笑意浮在了臉上,說:你怎麽收拾他,說給本姑娘聽聽。

侍女:我跟他比劍!如果輸了,我再跟他比琴!再輸了,就比吹笛!

楚姒被逗得不禁笑彎了腰,打住她又問:如果再輸呢?

侍女無奈地:不敢說了。

楚姒:你說吧,本姑娘不怪你了,倒想看你還有什麽伎倆。

侍女:什麽也沒有了,隻好把姑娘您,輸給人家了。

接著跪下:姑娘恕罪吧,誰讓奴家這般無能。

楚姒笑得直揉肚子:住嘴吧,千萬別再說了,我要死了。

楚姒由隨身侍女相隨,在街頭瀏覽。她們不苟言笑,一舉一動,透著宦門的氣象和樂府人家的迷人風采。

主仆二人,一對麗人,引人矚目。

侍女悄語:姑娘,人家已經走了,不用再找了。

楚姒一臉肅然:又胡說,又沒找人,上街走走不行嗎?

侍女低眉順眼不敢再吱聲。

楚姒嫣然一笑。

阿井突然站在她們主仆之前:楚姑娘,阿井有禮了。說著,阿井深深一揖。

楚姒和侍女怔了一下。阿井瞟了侍女一眼,侍女麵飛紅霞,佯做不知。楚姒:阿井,你不屠狗了?聽說你也做了門丁?

阿井:阿政走了,做什麽也沒意思,楚姑娘有阿政的消息嗎?他說過要回來的,怎麽這麽走了這麽久?

楚姒憂從心起:他真的說過要回來?

阿井又望了侍女一眼,說:都城有楚姑娘在,他一定還要來。

說著話,嚴仲子帶著幾個侍從,騎馬從城門方麵而來。嚴仲子見到楚姒和阿井,下了馬,走來一揖:楚姑娘可好?

楚姒抱手腰際,稍一鞠躬還禮:楚姒見過上卿大人!

嚴仲子:楚姒姑娘,你可有聶政的消息?下官可以派人去尋找。

楚姒:像像白鶴一樣,蹤影難尋,楚姒沒有他一點消息。

嚴仲子安慰道:楚姑娘不要憂心,他隻要不出韓國,很快就會有他的消息的,到時候下官一定報楚姑娘知道。

聶政舞劍,風起沙揚,一片劍影。

鶴立一旁,似在觀望。院內,雞鵝又是一堆,顯得非常熱鬧。

城主和髡頭坐在菜園之內,以樹樁為桌,以菏葉包肉,喝著閑酒。

院內積著像小山一樣的柴,田疇之內,冒出了尖細的菜芽。

聶母坐在院中縫衣。一派田園風光。

城主對髡頭說:賢弟,如果有一天你不占山賣路,置一田疇,築一草房,娶一良婦,養三五兒女,天天與朋友有酒肉消遣,不知意下如何?

髡頭:近日齊魏開釁邊事,死了那麽多人,一但我和弟兄們一但放下刀劍,就會形同待宰的牛馬,像政兒這樣身懷奇術的劍客都難以安居鄉野,更況我這樣的草莽。城主大人,如果真的有一天邊城淪為兵家戰亂之城,我看,你還是丟官與我相伴吧。

城主哈哈大笑:真到了那一天,我隻能身死孤城,不會有第二條跟可走。十年謀食國家膏梁,不殉職此城,豈不成了不仁不義的小人了。兄弟嗬,你的情,哥哥領了。

二人同飲。

髡頭:城主最近有沒有都城消息?

城主:你關心都城的事?

髡頭:我聽說最近俠累遇了剌客,隻是沒有剌成,韓王恩準他築了新相府,我擔心的是那三個遊俠的生死,他們是我兄弟嗬。

城主:你這個人粗中有細,有情有義,本城沒有白交你這個朋友。

髡頭:盜亦有道。孔聖人也這麽說過。

城主:哈哈,你也讀過孔老二的寫的文章?

髡頭:哈哈,我哪時耐煩知道他?我是聽政兒說的。

聶政收劍而來,坐下端起酒盂:城主大人,髡頭兄長,剛才你們說齊魏開戰,政兒也曾想從戎沙場。

城主:哦?不過齊魏開戰,跟韓國無關啊?

聶政:政兒早就不想了。從前是阿娘不允,阿娘說,國家的事,不是一兵一卒能說了算了。現在,我早就沒有了這種念頭。韓國是沒有指望的。

城主:政兒,你從上都回來,對上都人物有什麽看法?

聶政:君昏臣暗。

城主:沒有一個好人?

聶政:似有一人還算得上丈夫。

城主:誰?

聶政:嚴仲子。

韓國都城外野河汊邊,嚴仲子帶著二十幾個人一起圍獵,他們在攆一群狼。

獵隊越跑越遠。

狼群被攆到了野渡河邊,它們沿河奔命。

嚴仲子悄悄掉了隊,他的身邊隻有一個仆從相隨。

獵隊走遠了。

嚴仲子信馬回到渡口,招手要了一支船。

船向野河汊走去,艄公摘下遮臉的鬥笠:燕俠一笑。

船泊野澱的荒坡,葦草深處走出了盲俠和子俠。他們一拱手,嚴仲子帶仆從上了灘塗。

盲俠和子俠領嚴仲子進了草棚之下。小灶上,煮著魚。

嚴仲子坐了下來:我出城時,還有可疑的膘騎跟著我們呢,現在,把他們甩了。最近俠累的新相府已經擴大了。他一邊說,一邊用草棍在地上劃著圖。這是宰相府的外院,這裏有藏兵的兵道。這是內院,俠累一般在這上房暗室睡覺,他的上房內也有暗兵。

這個進門的二進門的中廳,是俠累議事的地方,現在韓王沉緬酒色,幾乎不問政事了,所以,俠累有時議事,就把大夫們招到這時談論政事。

如果行剌此賊,從中門殺入可行,隻是沒有退路。

深夜襲擊,更是深入虎潭。三位俠士,現在行剌俠累,幾乎沒有萬全之策。

盲俠和二俠一起陷入沉默。

燕俠:倘若路邊襲擊呢?

嚴仲子搖頭:俠累夜晚是不出門的,白天呢,武士環偎,兵丁眾多,一但行剌不成,極易陷入死地。

盲俠:他不會沒有破綻的。

嚴仲子:對,說得對,那就隻好等時機了。

盲俠笑了笑:不用等,他實際上就死在眼前了。

眾人皆驚。

圍獵的人在喊:上卿大人!上卿大人你在哪兒!

他們肩上扛著五、六匹死狼,在野河附近一邊奔走一邊大喊。顯然,它們行獵非常成功。

嚴仲子聞聲渡船上了岸,他向人聲鼎沸的遠處相望。嚴仲子的貼身仆從小聲說:我們快過去吧,這裏麵有俠累的人。

嚴仲子點了點頭,牽馬縱身而上。隱在葦荻中的燕俠扔給他一隻兔子,他用劍挑了起來。

仆人會意一笑,他們迎著尋找的隊伍快騎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