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一切都過去了

司徒井被捕,石楠和童言終於鬆了一口氣。石楠被學校正式解聘。為了不連累童言,石楠認真寫了一份悔過書發在了網上:

想對所有人說聲對不起。過去發生的一切,我願意一個人承擔責任。懇請大家放過我的家人。我的亡妻還有麥子,她們都是善良的女人,把人生最美好的愛情給了我,是我配不上她們。

最近這段時間,我讓兒子承受了很多壓力,他對我過去的事情一無所知,直到現在還沒有從震驚中緩過來,需要求助精神科醫生。我的女兒,她是最無辜的,意外來到這個世界,卻從出生開始就要遭守周圍的人異樣的眼光。身為父親,我沒有參與過她哪怕一天的成長。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是個失敗的男人。希望大家能夠放過已經去世的人,也放過無辜的孩子們,我願意承擔一切譴責和社會懲罰。

寫完以後,石楠退出登錄,關了電腦。他沒有勇氣再去看網友的回複。

此時的童言正跟譚鬆林在救助站做誌願者,她全然不知石楠做了這麽一件事。站裏的寵物跟童言熟悉起來,她上次來的時候有一隻見她就躲的小狗,如今也愛粘在她身邊,就像安吉拉平時安靜的時候那樣,隻是趴在她腳邊,把最慵懶的時刻跟童言分享。

“譚鬆林你看,它眼睛有光亮了。該是找回了對人類的信任了吧。”童言很高興。

“信任建立起來不容易,摧毀也隻是一瞬間的事。希望它能盡快找到有愛心的新主人吧。”

從正門進來兩個老人,正跟劉姐聊天。劉姐爽朗的笑聲從屋內傳來:“哈哈,你們這種觀念是正確的,領養多好啊。”

劉姐出現在院子裏,帶領兩個老人選寵物。童言抬眼一看,竟是那天在石楠家喝酒的那位老先生。童言對他笑笑。老先生看見童言有些吃驚,隨即不自然也笑了一笑。

站在那人身邊的女人長著一副富態的模樣,滿眼慈祥。她的注意力放在動物身上,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丈夫和童言是認識的。

“老童啊,你看,這條狗怎麽樣?看樣子挺活潑的,你看它那雙眼睛,就這樣看著我,像是認識我一樣。”女人跟丈夫說。

老童?童言多看了老先生一眼。“姑娘啊,這條狗怎麽樣?”女人又問。

“它很乖,之前是受了主人棄養在街上流浪被救回來的,很健康。”童言回答。

“老童,你看看,怎麽樣?你要沒什麽意見,我就領它回家了。”

“哦,你看著辦吧,不用問我。這種事你做主就行。”

童言出於好奇多問了一句:“你們這麽老遠來領養,真是有心了。”

女人爽朗笑了一聲說:“不遠,我們是本地人。開車來的,不過幾十分鍾的車程而已。我還帶了一些狗糧過來,剛才給了劉姐。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是誌願者吧?不求回報還能把這些寵物們照顧這麽好,真是很值得敬佩。”

“阿姨您過獎了。這些小動物把人類當家人,卻被人類棄養虐待,是我們對不起它們。”童言客氣道。

“是啊,棄養真是氣人。現在這些人啊,別說動物了,棄養老人棄養孩子的事都沒少做。哎!”

“阿姨您心腸真好。”

“你一看就是個好姑娘。要相信善有善報。”

這位童先生是本地人,也就是童言母親的同鄉。他跑這麽大老遠去找石楠喝酒,而且兩個人同時喝酒喝到失態,甚至驚動了警察。從第一眼見到童言的時候,老先生就顯得很不自然,甚至讓童言感覺他不是個好人。這些綜合起來考慮,怎麽會不讓人多想呢?童言忍不住又抬眼看了老先生一眼,隻見他背身對著童言,已經準備好了隨時離開。

回去的路上,童言顯然有心事。譚鬆林見她滿懷心事的樣子問道:“那人不是得到應有的結果了嗎?你還擔心什麽?”

“沒什麽。我隻是在想那些小動物。人類還能通過法律手段去解決違法和不公,寵物們呢?壯如藏獒又能怎樣呢?幾年前是人人爭搶的寶貝,現在都見不到影子了。”

“以後有時間我們就多來,這個救助站就是不怕有愛心的人。”

譚鬆林正在看手機,臉色忽然嚴肅了下來,他看看童言,然後小心翼翼問道:“你今天沒時間看手機吧?”

童言驚奇譚鬆林問這個問題:“是啊,忙了一天。怎麽了?”

“你沒收到什麽緊急的消息嗎?”

童言搖搖頭:“沒有啊,什麽事?為什麽我要收消息?”

譚鬆林把手機遞給童言。童言看完了石楠的聲明,馬上拿出自己的手機,看見沒有收到石楠打過的電話,也沒有短信,頓時心裏升起一個不祥的預感。石楠見了姓童的那個人,不會是像死前了解恩怨甚至托孤吧?她趕緊給石楠打了一個電話,石楠沒有接。

譚鬆林看見童言著急的樣子:“你別著急,不會有事的。那封信上麵隻是聲明,沒見有輕生的意思,說不定他隻是不想被人打擾。”

“不想被人打擾我能理解,可是至少給我發個短信啊。”童言說完看著窗外。

譚鬆林緊緊抓住她的手,擔心問道:“你不是著急要跳火車吧?”

“你想什麽呢?我跳火車能幹什麽?我能比火車跑得快嗎?”

“你明白就好。別著急了,還有一會兒就到了,我陪你一起去。”

童言的手中傳來一股力量,譚鬆林的的手溫潤有力,讓童言得到安全感。譚鬆林像是看了出來自己的能量,又抓住童言另一隻手,後來幹脆把童言摟在了懷裏:“我陪著你,別擔心。”

童言跟譚鬆林下了火車打車趕去石楠家,她砰砰砰敲響石楠的大門,好久沒有動靜。童言顧不上鄰居的眼光,一邊敲門一邊喊了起來:“老石,老石你開門啊老石。老石你沒事吧。”

譚鬆林這跟著一起喊:“石教授,石教授開門啊。”

童言給石楠打電話依然沒有人接,她已經快急哭了:“譚鬆林我們報警吧。”

“你別著急,這才幾小時不見人,還不能報失蹤。再打電話試試吧,再等一會兒,實在沒人接咱們就去報警。”

童言給石楠打電話,譚鬆林負責繼續敲門。電話依然沒人接,門內依舊聽不見動靜。童言把手機拿在手裏因為太過擔心身體失去了支撐,她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譚鬆林蹲下來,對童言說:“我電話叫一個開鎖師傅來吧,我們把門打開看看有什麽線索,別是人暈倒了或者在屋子裏出了事。“

童言擦了擦眼淚,點點頭,又把臉埋進胳膊間。譚鬆林找到一個開鎖師傅的聯係方式,正在撥號,這時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來人步伐沉重,應該有些年紀了。譚鬆林往童顏身邊站了站,想擋住童言,同時也好給人家讓路。等著腳步的主人轉了一個彎,踏上前往石楠家住的這層樓的時候,一個聲音響起:“譚醫生,你怎麽來了?”

譚鬆林的電話剛打通,電話那邊傳來:“喂。”一聲,譚鬆林馬上說了一聲“對不起”把電話掛了。這不是石楠嗎?

童言也聽到了石楠的聲音,趕緊站起來確認她是不是聽錯了。當她看見石楠的臉的時候再也忍不住,竟然放聲哭了起來:“石楠,你為什麽不接我電話?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哎呀,這……”石楠舉起手裏拎得幾個袋子,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是我不好。我去買東西了,結果沒想到越買越多。我聽見手機響了,倒不出手來接電話。讓你擔心了啊。”

“石教授,童言在火車上看見你發的聲明然後就開始擔心你,給你打電話沒人接,她忍不住就要胡思亂想。我們下了火車直接就過來了。您要是再晚一點回來,我們就要報警了。”譚鬆林說著過去接過了石楠手中的袋子。

“你怎麽心這麽大啊?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去逛街?”童言埋怨道。

“哎吆,譚醫生,你幫我哄哄她,你看看她哭起來的樣子,多惹人心疼啊。”

“你還嬉皮笑臉?”童言不高興了。譚鬆林也忽然覺得童言的樣子看起來很惹人愛,於是順著石楠的話,一手拿著袋子一手摟住了童言。

石楠把門打開,幾個人走進去。童言看了看袋子問道:“你又去買吃的?都這時候了你怎麽還有心思吃?”

“司徒井得到懲罰了,我當然要慶賀。我還買了本子和筆。”石楠掏出一本很精致的本子,“你看,好看嗎?”

“你買這個幹什麽?”童言問道。

“現在是真的有時間了,我準備把你媽媽寫給我的那些日記啊,一篇一篇都回複了。”

“人都沒了,回複還有什麽用?”

“人生短,相思長。”石楠說話的樣子,活像個處在熱戀中的小夥子。他看了看譚鬆林,又說:“年輕的時候啊,該愛就去愛,別等到了我這把年紀,一個人孤獨活在世上,再去追憶以前的事情。”

“石教授,老了以後能夠追憶是不是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呢?”

“嗬嗬,這是你們年輕人的想象。這人不是走遠了才追憶,而是沒了。即便是有來世,她也不是這個樣子了,誰擔保能認得出來?”

“我媽那可是留下好幾本日記呢。”童言有點感動。

“餘生足夠我慢慢寫了。”石楠說著,眼角也泛起了幾滴晶亮。他有些不好意思,對童言和譚鬆林說:“讓你們笑話了。”

童目給童言起草的《放棄遺產聲明》如約送到了石楠手上。石楠擔心童言難過,原本是想把她帶出去吃頓好飯然後伺機拿出來聲明讓童言簽了,後來轉念一想。童言跟童目沒有血緣關係,沒有感情,做的太過正式反倒顯得虛偽。他晚上吃了飯就當是遛彎的,拿著聲明去了童言家裏。

安吉拉可能在石楠踏入小區大門的時候就辨認出了石楠的腳步聲。隔了老遠石楠就聽見安吉拉在叫了。他樂嗬嗬去敲門,一邊半蹲著做好了準備,隻等著門一打開就把安吉拉抱起來。

童言隻是把門錯開了一條縫隙,安吉拉就鑽了出來,石楠把它抱在懷裏,接受安吉拉一陣舔臉。“哎呀,這麽久沒看見我了,想我了吧?剛進來小區我就聽見你在叫了。”石楠跟安吉拉說話。

“它剛才叫可不是因為你。電視上剛播報新聞,演出了司徒井的畫麵。”

“童言,你說這個安吉拉它是不是比我們聰明啊?它每次看見司徒井都狂叫,就它看出來那家夥不是好人。”

“老石,有沒有想過母親那天心髒病發求助司徒井,到司徒井打電話叫救護車的整個過程,被安吉拉目睹了?可惜它不會講話,隻能幹著急。每次見到這個人渣假惺惺裝作好人出現在我們麵前,安吉拉隻能用叫聲來提醒我們。我剛開始還教訓過安吉拉,以為是它不乖。”

石楠摸著安吉拉的頭,寵溺對它說:“安吉拉啊,你是真聰明啊。這一身肉長得,童言沒有白疼你。”

“老石你說安吉拉看著我媽在它麵前無助死去,它是要多難過啊?它隻是一條狗,什麽也做不了。”童言又難過了。

“所以啊,還是要有個人在身邊才行。譚醫生人不錯,你看安吉拉那麽喜歡譚醫生,你因該相信安吉拉的眼光。對不對安吉拉?你從第一次見我就對我很友好,你看,那時候童言不願意搭理我,就你喜歡我。你比她看人有眼光。”

“哎呀,自己誇自己呢。”

“哈哈,我是替安吉拉說話。它不會說話,不然早就誇我了。”

石楠跟安吉拉膩歪一會兒,才把口袋裏的聲明拿出來:“你看看這個,這是童目起草的一份聲明。當年他跟你媽離婚的時候沒有說明你們的關係,如今童目也老了,他還有兒子。提前做些防備也是應該的。你要理解他。”

童言沒有細看,拿起筆來就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這有什麽啊?直接跟我說不就得了?還找你去喝酒,做這麽麻煩幹什麽?”

石楠聽了童言的話有些不好意思:“嗬嗬,你怎麽知道的?”

“他去我做義工那個寵物站領養了一隻寵物。我聽他太太喊他老童。他們住在我媽家鄉,姓童,跑這麽老遠來找你,遇見我的時候眼神躲閃跟做賊一樣。這些加起來我就推斷出,這個人怕就是給了我合法出生身份的,我那個法律意義上的父親了。看他太太麵相和善,他也一定是個善良的人。你跟他說,見到我沒有必要尷尬,我是應該謝謝他給了我一個這麽有意思的姓,還有那個合法的身份。他沒有虧欠我,是我欠他一句謝謝。”

“你聰明,真聰明!”石楠豎起大拇指,“童言,我會留給你一些遺產的。”

“我有我媽全部的東西,足夠了。你還是為你兒子多想想吧。”

“他找你了?”

“這種事提前講清楚是應該的。我跟他說得很明白,我媽媽全部財產都是我的,其他那些亂七八遭父親的財產我沒有想法。”

“亂七八糟的父親。嘖嘖~”石楠咂舌。

“是啊,有人像我一樣這麽複雜的嗎?未來還要有公爹,萬一再碰上個家庭複雜的,我的天哪,我是要有多少爹才夠啊。”

“哈哈哈,譚醫生不像是家庭條件複雜的人。他那麽溫暖的性格,應該是從小生長在一個和睦家庭養出來的。”

“我又沒說譚醫生。”

“你啊,好容易遇見一個這麽好的男人,好好珍惜吧。”

“我有安吉拉,不著急嫁人。”童言調皮摸著安吉拉的腦袋說。

“你的事我不多說,省的又讓人笑我多管閑事。”

“老石,你這些日子無聊的話多去海邊公園走走。”

“我不無聊,已經開始回複你母親的日記了。我每天都有那麽多話要跟她說,怎麽會無聊呢?她人走了,紙上的字卻像是鮮活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