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人原本就是孤獨的
1997年12月8日 晴
石楠，今天是女兒三歲的生日。我給她紮了兩個小辮子，穿上連衣裙，她對著鏡子美了半天，一直說自己是公主。我買了好多書回來，這些年隻忙著生存了，沒讀過幾本書。我感覺虧欠了自己太多，從今以後我要對自己好一些。
人原本就是孤獨的，麥子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媛媛和爸爸的消失，並沒有在她心裏泛起多少水花。麥子給童言買了生日蛋糕，厚厚一層白色的奶油上麵裝點了草莓，讓人一看就胃口大開。
“媽媽，這個大的蛋糕是給誰買的？”童言看著蛋糕，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給你買的啊。”
“為什麽啊？”
“今天是你3歲的生日，媽媽給你買了蛋糕蠟燭，咱們就想像上次給媛媛過生日那樣吃蛋糕吹蠟燭好嗎？”
童言高興地拍起手來。
門鈴響了，麥子去開門，見是媛媛父親站在門外。麥子愣了一下，臉上一陣尷尬，慌忙把人讓進屋裏來。
“我不知道今天童言生日，沒帶禮物。就給孩子包個紅包吧。”媛媛爸爸說著就從口袋裏掏出錢來。麥子製止了他：“別客氣。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童言媽媽，我們要離開這裏了。”
“工作變動？”
“我辭職去深圳創業。”
“做老板啊，恭喜了。”
“這邊房子我想賣掉。我知道你的房子是租的，就突然想到了你。你如果想要，我就給你便宜一些價錢，如果不要，我就掛出去賣。”
麥子想了想，媛媛家位置不錯，距離S市最好的學校隻有隔兩條街，以後童言若是考上那所中學，回家方便。“多少錢？”麥子問道。
“那房子你也見了，兩居，房型不錯，洗手間很大。8萬吧。”
“8萬啊。”
“我知道這有些倉促。”
“你給我時間考慮一下吧。我其實也在想買個房子，這麽租房住總感覺不是自己的地方。想往牆上掛個釘子都怕房東找麻煩。”
“好，一周時間夠嗎？”
“夠了。哦，既然來了，吃塊蛋糕吧。”
“好，我們給童言唱生日歌。”
媛媛爸爸走後，麥子拿出存折看了一下裏麵的數字，距離8萬還有不少差距。能求助的隻有母親了。
一周以後，母親出現在麥子的麵前，解開層層衣服，把綁在身上的幾萬現金放在了麥子麵前：“別那麽省，我多給你拿了1千塊錢，給孩子買些東西吃。”
“媽，這錢我會還給您的，給我一點時間。”
“傻孩子，這錢不用你還。”
“不行，這是您的養老錢。”
“家裏老房子拆遷，我們馬上就有錢了。那個房子以後留給你弟弟，我們老了跟他過，你也別跟他爭了。”
麥子抱住母親，她已經忘記上一次擁抱母親是在哪一年了。母親拍拍麥子肩膀：“你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
“您別著急走了，多住幾天吧，跟童言好好玩兒玩兒。”
“我家裏有那麽多活等著我去幹呢，不走哪行？等你把孩子接回來，我看看她就走。”
“您別什麽家務都自己承擔。”
“一輩子了，早就習慣了。”
“媽，我是不是特別不孝順？這麽大年紀了還不讓您省心？”麥子的眼圈紅了。
老人伸手摸摸麥子的頭發說：“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別以為隻有她小的時候才需要你。不管多大歲數，她隻要站在你麵前，你就永遠是她的媽。省不了心。”
麥子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她搬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了一個大書廚，然後站在書櫥前想象書櫥被裝滿的盛況。童言喜歡這個房子，她拉著自己的玩具狗，滿屋子跑，然後跑進自己的房間把門關起來。
“童言，你做什麽？”
“我的房間。”
“那你今晚自己一個人睡嗎？”
童言馬上打開房間門，看著媽媽搖搖頭。
“你喜歡這裏對嗎？”
“喜歡。”
“這裏以後就是咱們的家了。”
麥子費了不少心思收拾屋子，這些年來她心中夢想房屋的樣子一直都是像安娜家裏那樣的清新田園風格。不論外麵雨下得有多大，風吹得有多狂，屋子裏隻有春天。綠植，鮮花不能少；沙發一定是布藝的，不需要有多大，但是要能放得下很多抱枕；窗簾隻要優雅的米色就好，容易搭配屋子裏其他家具的顏色；餐桌要木製的，再擺上小花瓶，和一支花；至於床嘛，要鐵架，最好是白色的，有些維多利亞風格的浪漫。
麥子買了一輛自行車，新家到幼兒園和單位有些距離，她帶著童言擠公交，女兒小小的被夾在人群中，隻能緊緊抱住麥子的腿。她背上背著童言的小書包，一手抓緊公交車的把手，另一隻手拎著沉重的公文包，腿上還要承受女兒的重量。更大的挑戰是在下車的時候，身上兩個包，還要照顧童言，麥子感覺自己像個梭子，在人群裏先用力擠出一條縫，然後用身體把縫隙擴大，要大到能護著女兒一起下車才算成功。
麥子是個成年人，不怕吃苦，可是看著被擠掉了鞋子的童言，麥子感覺自己太失敗了。她拿了僅剩的錢買了一輛自行車，從此過上了風雨無阻的通勤生活。
童言被安放麥子身前的童椅裏，她有著跟母親一樣的視野。上學的路上，娘倆親密無間無話不談。童言到了詢問十萬個為什麽的時候，從樹葉為什麽會變黃，到外星人，自行車仿佛是載著她行駛在了解世間萬物的路上。麥子盡力為女兒解答問題，偶爾也會被她奇怪的問題問倒。
放學的時候麥子教童言背詩。童言當然難以理解詩歌的意境，她隻是重複著母親嘴裏講出的韻律，小腦袋裏偶爾會想象出詩中的畫麵。
“霜葉紅於二月花。”
“霜葉紅於二月花。”童言重複，然後問道：“媽媽，楓葉為什麽是紅色？霜是白色，楓葉再紅上麵蓋了霜也是白色。二月花是什麽？你見過嗎？”
“楓葉變紅是因為氣溫變化使楓葉中的一種特別的色素產生了變化。霜很薄，蓋不住紅，而且紅色在霜白的映襯下，會格外顯眼。二月花不是一種花，是泛指初春的的花。”
“其他季節也有花，為什麽一定要是春天的花呢？”
“人家作者就這麽寫的。”
“嗯……”
“怎麽了？”
“我在想，紅色的葉子上落了白色的霜是什麽樣子。”
麥子笑笑，一天的疲憊都會被這一刻的幸福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