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萬箭穿心
1994年4月7日 晴
飛機馬上就要降落了，我終於見到了太陽。清晨就能見到陽光的感覺可真好啊。我終於回家了，這個家還會屬於我嗎？
麥子拖著行李箱出現在丈夫童目的麵前的時候，童目剛剛起床。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看了麥子好久才確信這不是夢，連忙上前給了麥子一個大大的擁抱。
“回來怎麽不跟我說一聲？我好去接你啊。”
“我退學回來的，又不是什麽光榮的事。”坐了一夜飛機，麥子十分勞累，再加上滿懷心事，她在童目的懷抱中全身僵硬。
“沒事，回來就好，以前的工作做得好好的，出去見了一圈市麵，沒什麽好遺憾的。”
麥子僵硬笑笑，看著忙著疊被子的丈夫。他的臉跟記憶中有些不一樣了，才不到2年沒見，怎麽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呢？童目看到麥子的表情，笑了笑說：“你累壞了吧？休息一下吧。我趕著上班。今晚有應酬，你回來太突然了，我一點準備沒有。周末吧，周末我們叫上爸媽一起出去慶祝慶祝。很久沒吃家鄉菜了吧？”
“好。”
童目上班去了。麥子一個人待在家裏，一切都很熟悉，卻跟她記憶力的家有了一些偏差。她覺得房門比以前低矮了不少，窗簾的顏色變深了，就連水杯握在手也不是之前的感覺。麥子進了廚房，一陣油煙味撲鼻而來，桌子上還有昨晚童目吃剩的炸魚。他總是這樣，一次炸很多魚，可以斷斷續續吃幾天。第一天吃到嘴裏還是香脆的味道，有美味可言，後麵就是為了填飽肚子不得不吃。花生油的味道參雜魚腥味竄進麥子的鼻子裏，她忍不住跑去廁所吐了。
懷孕以來，這還是麥子第一吐。之前隻是惡心反胃，她得以在石楠麵前裝作無事，看來暴風雨會比她想的要來得快一些。
童目晚上有應酬，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麥子正躺在沙發看書，現在是英國時間的白天，她一點睡意都沒有。童目不顧一身疲倦，簡單洗漱一下，擠到麥子的腳邊坐下，含情脈脈看著麥子。
麥子隻顧拿書擋著視線，裝作不搭理童目。她知道童目要幹什麽，這是一個正常男人久沒有碰過女人的反應。
“別看書了，還沒看夠？”童目把麥子手裏的書奪下，順勢一把抓住麥子的手。
“我還沒倒過來時差，有點兒累。”麥子推辭道。
“不會讓你累的。想我嗎？”
麥子笑笑。
童目往麥子身邊靠了靠，把麥子摟進懷裏，溫柔地說：“我都不敢相信你就這麽回來了。今天的應酬走不開，我把明天的事情都推了，早些回來陪你。”說完在麥子臉上留下輕輕一吻。
麥子渾身僵硬，甚至不敢正對童目的眼神。她半側臉跟童目說：“沒事。工作要緊，你別為了我把事情耽誤了。”
“老婆永遠這麽好。”
“你不問我為什麽突然退學回來了嗎？”
“你要是想說就說了。不論什麽原因，既然已經回來了，我相信你考慮已經很成熟。再去討論原因沒有意義。”
“童目，謝謝你。我很沒用。”
“別這麽說。”童目說完，慢慢又往麥子身邊靠近一些，他一隻手拖捧起麥子的臉，柔聲說了一句：“我很想你，麥子。”
麥子下意識往後躲了一下，她胃裏一陣翻騰。生理上的反應一直在提醒著麥子自己是個背叛者。
“怎麽了？”童目問道。
“我還沒休息好。”
“我們去休息吧。”童目放棄了，雖然有些失望，他還是選擇了尊重。
童目把麥子摟在懷裏，就像戀愛中的男孩兒那樣，輕撫著麥子的頭發。所有的珍惜和愛慕透過發稍，傳遞到麥子的心裏。童目越是這樣，麥子就越難受。沒過多久，麥子耳邊傳來童目粗重的呼吸聲。麥子假裝睡著了，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她感覺童目起身看了看她，又輕輕躺下了。過了幾分鍾，童目的呼吸聲緩和下來，他歎了一口氣，把手搭在麥子的腰間，慢慢睡著了。
麥子翻了一個身，把童目的手從腰上蹭了下去，心裏升起一絲過關的輕鬆感，卻又升起一陣內疚。童目是她的丈夫啊，她怎麽連應付一下丈夫的欲望都做不到呢？可是麥子的身體太過於誠實，她明白自己對於童目，怕是已經不愛了。
第二天童目很早就下班了，他買了很多菜回來，都是麥子愛吃的。麥子不會做飯，也沒人要求她做過飯。結婚以後童目承擔起了做飯的責任，麥子負責備菜洗碗。
離家將近兩年，昨天熟悉了一天，一切回到了正常。麥子熟練拿出洗菜盆，擰開水龍頭摘洗蔬菜，童目從背後抱住了麥子。輕柔的呼吸聲鑽進麥子耳朵，她身體又僵硬起來。麥子假裝不在意，低頭認真摘洗蔬菜，像在等著判決一樣對童目接下來的動作做好了準備。
童目的嘴唇試探地貼在麥子脖子上，一陣電流似的酥麻傳遍麥子全身。童目知道這是麥子最敏感的地方，這是結婚後童目一點一點試探出來的。麥子想要掙脫，被童目緊緊抱住。
“洗菜呢。先吃飯吧。”麥子說。
童目不回答，繼續在麥子脖子上留下幾個吻痕。麥子知道今天怕是要躲不掉了，放鬆了全身神經，準備迎合童目。她轉過身來，抱住童目的脖子，拋掉心裏所有的負擔，閉上眼睛與童目深吻起來。童目把麥子抱進臥室，迫不及待褪去了身上的衣物。
下午的陽光依然刺眼，麥子抬手遮擋了一下陽光。房間裏的一切被太陽照得都打上一層金光，床頭是褐色的木頭，床單是紅白相間的格子，床頭櫃上麵的茶杯是鋼的。這裏不是她熟悉的那個濕冷的英國小公寓。麥子帶著陌生的眼神看了一眼床邊的這個男人，白白瘦瘦的……一陣反胃的感覺湧上來，麥子捂著嘴巴衝進了廁所。
童目坐在床邊，目光呆滯聽著廁所裏傳來的嘔吐聲，緊接著傳來衝水的聲音。麥子臉色蒼白再次出現在臥室的時候，兩個人都沉默了。
“不舒服？”童目問道。
“我，我不想騙你。童目，對不起。”
童目看了看麥子的肚子，又帶了詢問的眼神看了看麥子。麥子下意識用手護住了肚子。童目明白了怎麽回事，問道：“你回來是要跟我離婚的？”
“不是。我退學了，不會再回去了。”
童目冷笑一聲：“不離婚你要幹什麽？”
“童目，我想求你，求你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再離婚。”
“回來是想要準生證的啊？我為什麽要答應你？”
“我知道，我不配跟你提要求。我什麽都不要，以後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我隻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麥子，你他媽就是個婊子！”童目發怒了。
“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是我不配你對我那麽好。童目，你提什麽條件我都會答應你，求你幫我，求求你。”麥子卑微求著童目。
童目握緊拳頭，紅了眼圈。他狠狠看著麥子，這種事情是男人不能容忍的，他本該生氣，可是憤怒，始終不能在童目心裏占據上風。他愛麥子，等了將近兩年，卻被辜負了。眼前這個辜負他的女人，又在卑微祈求他。他該怎麽辦？
童目咬咬牙，一拳打在牆上，狠狠地說：“我為什麽要支持你所謂夢想？”
麥子慢慢移到童目跟前，把手放在衣服的紐扣上，一個扣子一個扣子解開。她抓了童目的手放在自己身體上，閉上眼睛，默默等著，像一尊雕像一樣。
童目掙脫開麥子的手，帶了些鄙視的口吻說：“這就是你說的，什麽條件都可以？麥子，你在英國的時候也是這麽跟他交換條件的嗎？你換來了什麽？吃的？喝的？還是學費？”
麥子不答話，依然閉著眼睛，眼淚卻流了下來。
“我對你沒有興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你本可以偷偷把孩子打掉，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繼續跟我生活。”
“我不想騙你。”
“他很有錢嗎？”
“童目，你別問了。他不知道我懷孕了，是我自己的決定。我犯的錯，我會承擔。”
童目抬頭歎了一口氣，把眼淚活生生憋了回去，冷靜說：“我搬去單位住，你生完孩子咱們就離婚。這個房子你暫時住著，離婚後再搬。”童目說完隻簡單收拾幾件衣服，拿了毛巾牙刷，走出了屋子。
房子裏隻剩下麥子一個人了，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安娜塔羅牌上麵說的萬箭穿心，這才剛剛開始，她怎麽就受不了呢？飛機上給自己灌輸了十幾個小時的勇敢堅強，在真正麵對現實的時候，除了哭麥子什麽也做不了。童目離開的時候，麥子感覺到了心裏碎了一片，這個男人終將要成為她生命中一個永遠都要虧欠的人。
事情瞞不住家裏人，麥子的父母都是老派知識分子，對於女兒做出這種醜事，免不了雞飛狗跳。麥子的臉頰通紅，她已經挨了父親兩耳光。
“我怎麽就生出來你這麽個東西！麥家的臉還要不要了！你那些書都是怎麽讀的？出了一趟國，好東西一樣沒學會，先學會搞破鞋了。這是破鞋，你知道嗎？”
母親一邊勸慰老伴兒，一邊唉聲歎氣：“事情已經發生了，罵沒有用。想想辦法，後麵怎麽辦？”
“怎麽辦？我寧願童目狠狠揍她一頓！童目多好的一個男人，就這麽苦等她回來，她倒好，你看看她幹了些什麽破事！”
“麥子，把孩子打了吧。你以後如果還想嫁人，就把孩子打了吧。你要為自己後半生打算一下啊。”媽媽苦口相勸。
“媽，我早就想好了，孩子我要生下來。不然我不會退學回國。”
“你要個私生子幹什麽呢？等孩子長大去跟人搶遺產嗎？”
“他什麽都沒有。”
“那你幹嘛非要把孩子生下來啊？你以後怎麽辦？你知道一個單身女人帶著孩子生活會有多難嗎？別人會怎麽說你？”
“我不怕。我不會連累你們。”
父親坐在沙發上好容易緩過來一口氣，又指著麥子罵道：“我寧願沒有生過你這麽個女兒。”
麥子早就預料到了會聽到這句話，真正聽到的時候她心裏還是難受了。強忍著眼淚，麥子咬著嘴唇說：“你們放心，孩子生下來我就離婚，帶孩子去別的地方生活。不會再給你們丟臉。“
“你爸說句氣話，你也跟著他一起強？你要去哪裏啊？”媽媽忍不住，聲音裏帶了哭腔出來。
“到時候再說吧。”麥子有氣無力回答。
“你走，你現在就走，別讓我再看見你。”父親不想再看見麥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下了逐客令。
麥子擦擦眼淚，打開房門走了出去。身後的門關上又敞開，麥子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母親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麥子，麥子，你別強了。你脾氣跟你爸一模一樣啊。你爸說氣話，你別往心裏去。”
麥子停住腳步，轉身看著母親，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媽，男人永遠不會明白女人做母親會變得有多堅強。”
“你真的想好了，要生下這個孩子？”
“想好了。”
“哎，其他先別想了。既然決定了，就把身體養好了先。咱們全家都對不起童目，我會親自去他父母那裏道歉。”
“媽。”
母親拍拍麥子肩膀：“你先回去吧，好好保養身體。工作的事情也別著急，你懷著孩子，誰願意雇傭你啊？我這裏還有些錢，你需要就拿去用。”
“媽，我有錢，我在英國打工攢了些錢。童目父母那裏我去說，我不能讓您再去替我受他們責怪。”
“別管了。先回家，我勸勸你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