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異國親情

這天下班已經很晚了,等到最後一桌客人離去,麥子她們把餐廳打掃幹淨,到了下班的時候已經10點半了。麥子去員工儲物櫃取背包,轉身看見王大廚手裏拿著一包吃的站在她跟前。

“累了吧?還熱著呢。回家趕緊吃。”王大廚說完就把手裏的東西塞進麥子的包裏。

麥子笑笑說:“王哥,謝謝你了。”

王大廚有些不好意思,瀟灑一笑說:“別客氣,異國他鄉咱們能在一起上班也是不容易。你住的遠嗎?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住的不遠,走路沒多久就能到。”

“你一個女孩子可要注意安全。以後想吃什麽了,就跟哥講,別跟我客氣。”

“謝謝你王哥。我怕你會被老板罵。”

“嗬嗬,你放心吧,老板不差你這一口吃的。”王大廚說完後停頓了一時,好像還想再跟麥子說些什麽。麥子沒等他張口,背好包隻想快些回家:“王哥,明天見。”

“哦哦,明天見。”王大廚有些意猶未盡。

麥子和同事們一起關了燈走出餐廳,一出門就看見了雨中站著的石楠。石楠之前不會在餐廳門口等麥子,他會選在一個不遠的街口等待麥子自己走過去與他會合。這段關係終究見不得陽光,即使遠隔千裏,對家人的一份愧疚讓他們在外人麵前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

同事們看見石楠,臉上不約露出神秘的笑,大家都明白是怎麽回事。麥子走上前,第一次沒有在熟人麵前避諱,鑽進石楠的雨傘,兩人並肩走在了雨中。

“你今天怎麽在門口等?”

“今天除夕,我不想一個人呆著,哪怕能看見你我也安心。”

雨停了,石楠收起雨傘。兩個人用幾乎相似的步伐頻率踏在路上的積水中,吧嗒吧嗒的腳步聲鑽進耳膜。石楠牽起麥子的手,他今天感覺有些孤單,不論是這濕濘的腳步聲還是麥子冰冷的手,都能給他帶來些許安全感。

石楠接麥子之前已經做好了一桌子飯菜,屋裏很溫暖,煙火氣驅散了冰冷,沒有暖氣的除夕夜,就這樣暖和了起來。

石楠給麥子倒了一杯熱水:“我去下餃子。”

麥子一個人有些無聊,她走進廚房,從石楠的背後抱住石楠,臉轉向廚房的窗戶,愣愣看著窗外。月亮出來了,灑了些月光在窗上。看著看著,麥子有些傷感起來:“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石楠,我到了今天才真正明白了這首詩的意境。”

“怎麽了?這是什麽又觸發了你的文藝的神經?”

“我小時候一直不明白,月光皎潔,明明可以照亮黑暗,詩人為什麽一定要用霜來形容呢?現在離家幾年,除夕夜看見窗上的月光,才明白了這種心情。何止像霜,簡直就是一把冰刀,戳人心。有那麽長的時差在,古人說的天涯共此時也不管用。”

“我們就是親人。”

“是啊。今天我們是彼此的親人。”

“不僅是今天。”

麥子閉上眼睛沒有接話。餃子沒多久煮好了,石楠今天包了蝦仁餃子,咬下去一口鮮。桌子上的菜都是石楠昨天趁超市關門前買來的快過期的便宜貨,沒花多少錢就做了滿滿一桌子菜。麥子從包裏找出來廚師給她私藏的食物,裏麵竟然是幾樣甜品點心。

石楠開玩笑地說:“這廚師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

“瞎說什麽呢!我在餐廳工作這麽久了,人家從來沒跟我有過任何表示。”

“我是個男人,以我對男人的了解,這個世上就沒有無緣無故對一個女孩子付出卻一點兒心思都不動的正常男人。”

“切~”麥子一臉不服氣,“你吃醋吧?”

“還真沒有。別看他是個廚師,我廚藝一點不比他差。”

“你廚藝是不錯,這些菜做得都很地道。”

“麥子,你搬來跟我一起住吧。這樣我能照顧你吃飯,你也能把房租省下來,不用太辛苦。”

麥子咬著筷子,有些遲疑,石楠給她碗裏夾了一個雞翅繼續說:“你好好想想,我隻是建議,不想你太辛苦了。你整日手腳冰冷,吃飯全是湊合。哎,我怎麽越說越跟你媽一樣了呢?”

“我可以搬來,但是有個條件。”

“你說。”

“你門口那塊地,我要種花。”

“種什麽花?”

“我一直有個夢想,就是家裏有個小院子,能讓我種上滿院子的向日葵。”

“啥?向日葵?女孩子不是喜歡玫瑰花嗎?”

“心情沮喪的時候,看看窗外的向日葵會讓人感覺生活還有希望。向日葵長個大臉盤子,顏色鮮豔,如果花有性格,向日葵一定是個大大咧咧的傻大姐,所有人都會搶著跟她做朋友。”

“麥子,你以後如果翻譯幹不下去了,可以當作家。”

“為什麽?”

“你不覺得你滿腦子的奇怪想法如果寫成書,會很好看嗎?”

“這個我沒想過,就是沒事的時候想著玩兒,不然生活太沒有意思了。”

“有了我,以後就有意思了。你想種什麽花就去種,我不幹涉。”

石楠沒有說錯,男人不會無緣無故對一個女孩示好。自從除夕見過了石楠,王大廚對麥子冷淡了很多,甚至到了能躲就躲的地步。

一天麥子在後廚收拾碗筷,聽見廚師們嚼舌根。幾個廚師來自不同地方,用蹩腳的普通話交流,麥子一個字都沒漏全部聽進了耳朵裏。

“王大哥的好心全部白廢掉了。”

“喜歡人家麥子,他為什麽不追呢?”

“一是知道人家在國內結了婚,再就是因為麥子是個留學生嘛。也就是現在讀書,勤工儉學才不得不窩在這個小餐廳幹活,等到人家畢業了,拿到了文憑,到哪裏找不到好工作?”

“怎麽想這麽多?快活一天算一天嘛。”

“哈哈哈哈。”幾個人哄笑起來。

“王大哥就是想太多了,他自己怕做第三者。麥子平日裏看起來也是個規規矩矩的女人,誰知道也是耐不住寂寞。”

“出國幾年了,她老公在國內說不定早就找人快活了。”

“哈哈哈哈!”又是一陣哄笑。

麥子停下手中的動作,把頭低下來不敢抬頭。她很羞愧,如今的的快樂和幸福感都是見不得人的,是偷來的。這一切遲早要還回去。聚的時候一切都是美好甜蜜的,散的時候呢?她以後的生命裏要用多久才能把石楠從心裏抹了去?

石楠這些日子一直都在為麥子的搬家做準備。他買了新床單,新浴巾,甚至還為麥子特意買了紅糖。麥子卻用各種理由推脫不肯搬家。

這一天麥子被老板娘辭退了,原因隻是因為打碎了一個碗。她知道這隻是一個辭退她的借口而已,同事們背後的閑話,和王大廚的態度,怕是早就讓麥子成了老板娘眼裏的一根刺。女人對待與自己不相幹的不忠的女人,比對待不忠的男人要狠,尤其是上了年紀的中年女人。她們容易把自己帶入那個被背叛的可憐人的角色中去,也容易站在道德高點上去保護自己領地裏的人不會沾染上那女人身上的壞風氣。

麥子沒有爭辯什麽,默默承受了結果。她到處找工作,可是現在是冬天,這座旅遊小城遠沒有旺季時那麽需要人。麥子的預算開始吃緊,咬牙堅持了幾天,她沒辦法隻能搬去了石楠那裏。石楠臉上多了一道英雄的霞光,他是在麥子落難時救了她,不然此時的麥子怕是要流落街頭了。

反正也是走到了這一步,麥子的心裏道德防線終於被衝破,與其每天生活在內疚和對未來的擔憂中,不如享受當下每一天。

石楠是個很會過日子的男人,他有本事花最少的錢,買最好的東西。麥子沒有急著找工作,她想給自己放一個月的假,好好享受生活。石楠的廚藝的確了的,每日換著花樣做飯,可以兩個星期不重樣。無論是中國的南北菜係還是西餐,沒有什麽是他做不出來的。

英國人很會過日子,滿大街的二手商店,石楠經常去淘食譜。沒過多久,家中最多的書不再是專業書籍,食譜占了大半個書架。麥子也要看食譜,她的任務不是學習做菜,而是找出能讓她有食欲的菜,做上標簽。麥子用三種顏色的紙做標記,紅的表示迫不及待想吃,藍色表示很想吃,綠色表示可以再等等。當整本食譜都被花花綠綠的貼紙占據的時候,石楠會像讀專業書一樣,認真仔細研究食譜所有用料。他會按照麥子做的標記每天做飯。過了沒多久,兩個人都變得圓潤不少。

這天晚上石楠正在看書,麥子倚在沙發上睡著了。等她醒來的時候,看見自己的腳正被石楠抱在懷裏。她整日手腳冰冷,這段時間石楠充當人肉電熱爐,隻要有機會就幫她捂熱,出門牽著手,回家灌暖水袋,睡覺的時候石楠會把麥子的腳夾到自己的雙腿間給她暖和。今天石楠看見麥子在沙發睡了,直接把麥子雙腳抱在懷裏幫她暖,還一邊看書沒有耽誤學習。

“石楠。”麥子起身把臉靠在石楠肩膀上。

“醒了?你這個時候睡覺,晚上怎麽辦?還睡不睡了?”

“看書,寫作業,今天要熬夜了。”

“那我給你煮湯。”

麥子雙手摟住石楠的脖子,她感覺自己像個樹袋熊,不覺笑了出來。石楠看她一眼溫柔問道:“你笑什麽?”

“很幸福。”

“幸福就好。”

“你怎麽對我這麽好呢?”

“應該的。”

麥子的眼睛落在書底下壓著的一個信封上,她伸手去拿,石楠頓時緊張了起來伸手阻攔麥子。麥子把石楠的手撥開,硬是把信封搶在了手上。她隻看了一眼,眼神就暗了下來。這是石楠國內的妻子寄來的信。兩個人同居以來最大的矛盾源就是在這些信的上麵。這些信件提醒著他們,眼前的幸福有一天是要還給別人的。

“她寫的什麽?”麥子問。

石楠低頭,喃喃說了一句:“單位要分房了,跟我商量房子的事。”

“我能看看信嗎?”

“有什麽好看的?”

“就是好奇,她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女人。見字如見人,我想看看。”

石楠的臉有些陰沉說:“麥子,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享受當下,不好嗎?”

“石楠,我不是要找茬跟你吵架。我是真的想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女子?跟我是不是一樣?”

“你看吧,信裏也沒什麽。”

麥子把信從信封裏拿了出來,頓時被信紙上的字跡驚訝到了。那一筆字帖一般的硬筆書法,筆韻中帶了一絲娟秀,筆畫有力卻有些飄逸之感。這樣的女人,一定有一顆文藝又敏感的心。這樣的心若是被捅破,那該會多麽讓人難過?

“她的字寫得真好看。”麥子由衷讚賞著。

石楠沒有回答,低著頭裝作看書,可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麥子不願細讀信的內容,匆匆看過字跡就把信重新裝回到信封裏,還給了石楠。石楠這才轉頭看著麥子,柔聲問道:“高興了?”

“她也是個很文藝的人,應該熱愛文學詩歌吧?如今又愛上同一個男人,這算不算緣分?我沒有嫉妒,就是有一點兒羨慕。”

石楠摸摸麥子的頭,輕輕親吻了她的額頭:“我不知道未來我們會如何。我隻能現在把最好的都給你。”

麥子苦笑一聲,悠悠說了一句:“偷來的幸福,遲早要還的。”

“麥子!”

“我顧不上那麽多,能享受一分鍾就要好好享受。”麥子說完又把雙臂掛在了石楠的脖子上,撒嬌說:“石楠,我這輩子都不會後悔跟你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老了以後,我還會把這段記憶拿出來偷偷品味。我不後悔。”

麥子也有苦惱。她自從搬來跟石楠同居以後,就少與家裏通信了,隻留給他們一個學校的地址以防萬一。她改成了每月跟家裏打一次電話。電話費昂貴,誰也舍不得多說幾句,家人通常都是輪番著跟麥子說上幾句叮囑想念的話就要把電話掛斷。麥子的丈夫工作安穩,父母身體健康,想必也不會有什麽要緊的事。即便是有,離著這樣遙遠麥子也幫不上忙。能聽到遠方親人的聲音,她已經知足。這樣做當然還有一個好處,麥子不需要跟丈夫說太多話,她不知道當丈夫詢問她生活怎樣的時候她要怎麽回答才好。撒謊讓麥子感覺自己很無恥,可是又不能講實話,隻能用少說來解決這個難題了。

今天看見了石楠妻子的來信,麥子心裏雖然不舒服可依然選擇了理解。這樣一個有才情的女子的信,連她這個情敵都忍不住想讀,又何苦為難石楠呢?

石楠抱緊了麥子,把她往自己的棉衣裏麵裹了一下,之後把臉緊貼在麥子的臉上說:“我明天去給你找找向日葵種子。隻要你想要的,隻要我能給你的,都會滿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