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阿福命運再轉折

阿福坐在椅子上張著嘴巴,兩眼直愣愣看著顧老爺,一臉的絕望,他的身份又變了。進到山莊以來的幾天,這副表情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在他的臉上了。過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是因為眼睛幹燥還是真的傷心了,阿福流了幾滴眼淚出來。眼淚流進他張著的嘴巴裏,有點鹹,這點鹹味兒終於讓他緩過神來。

阿福哭喪著臉對顧老爺說:“顧老爺,這事兒還有完沒完了?從我進山莊第一天起,你們像是所有人都說好了一樣,跟我開起了玩笑。先是結婚結了一個冥婚,然後我到底是不是山莊繼承人這事幾乎每天都有變化。我以為您的身份是最後的謎底了,這怎麽還有反轉?我就想問一句,您有什麽秘密能不能一次都說出來?不然就藏好了別讓侯探長發現,我受不了了啊!”

顧老爺帶著溫和的口氣跟阿福說:“阿福,你也看見了,這山莊需要幫手。這幾天我看你也是個踏實孩子,你與月雲的婚事,本就是讓你受了委屈,不過你家裏人也因此再也不需要過苦日子了。你看這樣如何?你今後就在我這裏踏實幹活,我不會虧待你的。”

侯探長也說:“是啊阿福,老爺是個厚道人。明知道月雲不是自己親生,還是讓她以大小姐身份成長,讓她受了最好的教育。你應該放心才是。”

“我沒有兒子,等我死後,也就是你和六子要繼續維持這一攤子的事。今日你若答應,就跟我和探長下山去,我讓你接觸部分我的生意。”

阿福一聽,心裏再次燃起了希望。不過這次他不敢像從前那般飄浮了,他隻求能有口飯吃。阿福連忙點頭:“難得老爺願意信任我,阿福自當好好幹活。”

“那就好,那就好。”顧老爺笑了。

下山的時候池塘的另一邊已經豎起了一座新墳,不用看也知道是漁翁的墳。那幫人興師動眾來鬧,結果最後也隻是簡單堆了一座土墳。墳堆隔著池塘正對小路,這個地方漁翁待了一輩子,死後能住在自己熟悉的環境裏也算是造化了。

路邊上新來了一個釣魚的漁翁,此人用鬥笠遮了頭看不清臉。這人身材健壯,露出來的胳膊腿腳肌肉緊實,此人年紀並不大。侯探長和顧老爺同時皺起了眉頭。隻有阿福高興,回頭跟探長說:“這是又有魚吃了。”

侯探長上前想跟漁翁談話,那漁翁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說:“你們會把魚嚇跑的。”果然是個中年人的嗓音。

顧老爺跟漁翁說:“你多釣些魚,給我送去山莊,有多少我要多少。”

漁翁不看人,隻說一句:“好嘞。”

侯探長心裏犯嘀咕,這漁翁來的真是實時,老的剛走,新的就來了。他看了一眼顧老爺,顧老爺還在時不時回頭看那漁翁。看來顧老爺也對漁翁有懷疑。

今天顧老爺帶他們去的地方是京城一條新出現的頗為繁華的商業街。侯探長之前也來這裏閑逛過。這條街緊挨著火車站,之前是個破破爛爛的巷子。後來不知道什麽人買下來了這條街,一點一點整改,竟是沒多久的功夫就弄出一條像模象樣的商業街出來。這條街上吃的、喝的、穿的……賣什麽的都有。因為地點選得好,價格又實惠,人流量頗多。

顧老爺一出現,商戶們馬上出來熱情跟他打招呼,顧老爺指著身後的阿福說:“以後街上的事務由阿福負責,我老了,不能麵麵俱到。咱們之前所有的約定都不變,大夥放心。”

一個商戶站出來說:“老爺指定的人,辦事能力我們大夥一定是信得過的。以後還要請阿福沒事多來我們這裏兩趟。老爺愛吃的愛用的東西,就這條街能一下子湊齊全了。老爺不來,我們想孝敬他,還要去山莊,天天跑過去也不方便,日子長了見不到老爺,我們心裏不好受。”

顧老爺笑著對那人說:“你啊,嘴巴比你賣的糖餅還甜。”說完回頭對阿福說:“這是做餅的老張,你記不住他姓什麽就直接喊餅叔。”

阿福對老張恭敬行李叫了一聲:“張叔,我記得住姓。”

這時又有幾個商戶湊上來圍著阿福往他懷裏塞東西:“阿福啊,嚐嚐劉叔做的鍋貼。”

“這是王家的龍須糖。”

“馬家剛出鍋的紅糖饅頭,這是顧老爺最愛吃的。”

阿福懷裏抱了一堆東西,有些不知所措,他回頭想找顧老爺,讓他說句話,卻見顧老爺笑得開懷。阿福隻能硬著頭皮說:“謝謝各位好意,以後我一定經常來。”

侯探長在一旁看著頗有感觸,這是顧老爺的另一麵。從這些人言語之間能感受到他們對顧老爺的感情是真摯的。也許是同命相連,引發的共鳴;也許是常年並肩合作,建立起來的感情,這一切都化成一張餅一個饅頭,此時就被阿福抱在懷中。

阿福抱了一堆吃的,好容易認清了每一張臉,才從人群中擠出來,隨顧老爺進了一家茶館。老板熱情給他們留了包間,一壺上好的碧螺春,沒多久就端了上來。

阿福趕眼色地給探長和顧老爺都倒了茶,兩眼望著顧老爺想聽他講解關於這裏的一切。顧老爺喝了口茶,又吃了幾口紅糖饅頭,這才開口。

這條巷子就是顧老爺讓萬秋林買下來的。民國後不少庫兵投奔了顧老爺他們,這些人身體多已經出現毛病,不論去到哪裏都遭人嫌棄。年紀大一些的借著最後的幾年光景,幫著貴人們從庫房瘋狂斂財之外,自己也攢了些銀子。年紀小的就慘了,從小受訓,其他營生什麽也不會做。兄弟們開始的時候也不想收留他們,顧老爺堅持把這些人都留下了。

顧老爺他們在湖南惹了麻煩,這些軍閥天天互相鬥,人在江湖中想明哲保身哪有那麽容易。萬秋林被幾個經商的抬上了商會會長的座位,這個座位就是個頂黑鍋的。萬秋林也是厭倦了這種生活,他有了一切,卻不敢娶妻生子,就是怕自己哪一天不保,禍害家人。顧老爺跟他一商量,兩人就決定回去古雲山莊。

兄弟們一起到處走,連個安穩日子都沒有。顧老爺跟萬秋林商量買條巷子,把之前退下來的庫兵都安排進巷子裏做生意去。這些人有積蓄,可以作為做生意的本錢。製於做什麽生意,顧老爺隻能從自己喜好著手,把自己拿手的本事都教給了他們。

巷子是顧老爺資產一部分,每個月隻是象征性收他們一些租金,也就是外麵租金一個零頭。這些人開始獨立生活,又是聚集在一起,不怕別人再排斥,所以對顧老爺充滿了感激。

“阿福,你從這裏開始管起,做好了我再把其他生意托付給你。你覺得如何?這些兄弟們把我當家人一樣,你千萬要事事上心才行。”顧老爺托付道。

“您放心,我也會把他們當家人一樣對待。” 阿福很高興。

“阿福,以後這裏要是遇見什麽麻煩,直接去巡捕房找我。”侯探長也給了阿福一份支持。

“我不會辜負老爺和探長對我的信任的。”

“阿福你要記住了,踏踏實實做事得來的財富才是自己的。我之所以現在敢把這條巷子托付給你,就是知道你這些日子明白了這個道理。”

阿福低頭不語,他很慚愧。

“顧老爺,咱們說句敞亮話吧,阿福也不是外人。您昨天夜裏燒衣裳,故意向我暴露自己的身世,今天就把生意托付給了阿福。動作這麽快,這是有了危機感吧?”侯探長沒有拐彎抹角。

“侯探長,什麽都瞞不過你。該來的總會來,躲到哪裏都躲不過。我提前做個托付,就能睡踏實了。”麵對侯探長的直接,顧老爺也算是說了句心裏話。

侯探長點點頭,如今他是真的覺得自己讓阿福跟顧小姐結婚是件好事。阿福這幾日的成長他是看在眼裏的,這小子的確有些幸運。顧老爺有了危機感,身邊卻連個能托付的人都沒有,不論顧老爺是不是真的信任阿福,他此時沒有別的選擇。讓阿福接管這片生意,也能得到侯探長的照應,等同於得到了巡捕房的保護,這筆賬,顧老爺算得十分精明。

侯探長草草吃了幾口飯,自己去了趟火車站想找找那個背後給漁翁兒子出主意的李哥。“李哥?”搬運站的人想了半天沒想起來。

侯探長形容了一下那人大概長相,站上的負責人找了幾個人問才問出來李哥的消息。這個李哥來搬運站做了兩天就失蹤了。這種人他們經常遇到,活不下去了以為幹苦力容易,一天下來就發現自己吃不了那個苦。隻要不偷東西,沒有人在意誰走誰留。

侯探長有些後悔自己的大意,竟然就這樣弄丟一條重要線索。他盯著來來往往的搬運工看了一會兒,有人身上背著幾個麻袋健步如飛,有人明顯看出要被麻袋壓垮了。侯探長看著不遠處走過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長得又瘦又小,身上的麻袋包竟是比他人還要大一圈。那孩子很吃力,每走一步都像是要用盡全身力氣。他忍不住問道負責人:“這樣的孩子你們也用?還沒個麻袋高呢。”

“探長,你覺得我們是殘忍,實際上我們是在幫他。若是不收留這孩子,他唯一的活路怕是要在街上討飯吃了。”

候探長想忍不住上前去幫那孩子,負責人看了出來,勸他說:“你今天看見了能幫他一下,你能站在這裏一輩子不成?他早些長上了力氣早些就能養活自己,養活家裏。苦孩子,隻能靠自己長本事了。”

侯探長覺得這人說得對,實時收住了腳。

總探長穿了一身筆挺的製服進了火車站,他是來查安防的。這種工作原本是侯探長做的,這幾日侯探長在忙著幫他賺金條,看在金子的份上,總探長倒是不吝嗇分擔一些工作。

兩個人在搬運站這裏碰了麵,侯探長簡單匯報了這幾日的情況,總探長隻是認真在聽,偶爾點點頭。聽到李哥的事情和顧老爺的巷子,總探長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火車站四周:“這裏人雜,想把一切都掌控在手裏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眼皮子底下藏了這麽多事咱們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阿福這小子有福了,尋了們好親事,以後我見了他怕是都要喊一聲爺。”

“阿福不會的,他還要依仗著咱們保護巷子呢。”

“他明白這個理兒就好。”

侯探長忍不住打聽:“您給我露個低吧,到底是什麽人在查顧老爺?”

總探長擺擺手:“這事兒你不要操心,你隻需要繼續查下去。而且我要提醒你,不要對你偵擦的對象表麵的樣子給騙了。對方出這麽多賞金,這事兒小不了。”

侯探長點點頭說:“阿福好容易又有了希望,若是顧老爺真牽扯什麽大事,這些財產能不能保得住都不好說。”

“這個你別操心,阿福沒有這種命,那就不能強求。到時候咱們如果真能從這件事上撈到好處,可以保阿福一個功勞,讓他帶功回到巡捕房,也算是你對他的栽培了。你看著點兒阿福,別讓他牽扯太深。”

“哎!”

總探長笑著看一眼侯探長:“你什麽時候變這麽婆婆媽媽了?”

侯探長無奈笑了笑。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是怎麽回事,阿福的婚事是他促成的,這事已經成了他心裏的一個結。

阿福這一頓,該是把巷子裏所有店家的特色小吃都吃了一遍。吃完後執意要去買料,砌院牆這種小活,他想自己做。雇人要花錢還要給來回的車馬費,又不是多麽繁重的活兒,他之前給家裏砌過鍋灶,估計都是差不多的活計。侯探長知道阿福這次不是想要單純在顧老爺麵前表現自己,他怕是真把山莊當了自己家了,多用一分錢都會心疼。侯探長原本是應該為阿福高興的,再一想總探長的話,就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了。

回去山莊的時候,天色已黑,幾個人在山下遇見了漁翁。見了顧老爺漁翁隻說一句:“魚給你送去了。”

侯探長攔住漁翁,問他:“你可知道在這釣魚的老漁翁前些日子被人殺了?就死在你今天釣魚坐的位置。”

漁翁好像並不害怕:“那是他運氣不好。”

顧老爺問道:“你是山下村子裏的人?”

“不是。我剛搬來村子,什麽也做不了,隻能釣魚了。”漁翁說完話不想再跟顧老爺幾個人糾纏下去,直接朝村子方向走去,一點客套都不講究。幾個人這才看清楚,這人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怪不得說什麽也做不了。

侯探長心裏可不是這麽想的。之前漁翁的死雖然還沒調查清楚,那漁翁顯然是在監視山莊。漁翁的兒子剛去做苦力,接了父親屍體後就被李哥攢著帶人去山莊鬧事。表麵上是找風水地,明顯有別的目的。這幾件事情中間是不是有聯係,侯探長一點眉目都沒有,如今又來了個腿腳不靈便卻偏偏要在偏遠村子居住的新漁翁,這事讓他心裏實在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