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風水寶地
院子裏響起了《貴妃醉酒》的戲曲聲，是顧老爺在房間裏放唱片。顧老爺依然住在管家房內，隻是把唱片機搬回了屋子裏。他坐在藤椅上，難得自己一個人清淨一會兒，一邊聽著唱片機裏放出的戲，一邊閉著眼睛，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最近短短幾天，這出《貴妃醉酒》在這山莊裏頭出現過很多回了。從裝神弄鬼，到逃避現實，再到思念故人，山莊裏麵的曲折甚比戲裏頭。即使在午後安詳的時光中，每個人依舊不能平靜下來。
侯探長見慣了世態多變，這些年在巡捕房，什麽的糟心事都見過了。即便如此，這幾日也在山莊又見到了新的世麵。他原本是想休息一下，等著巡捕房那邊關於安妮的消息，可是這裏是古雲山莊，哪裏容得一絲平靜？
院門被敲響了，聲音巨大，侯探長懷疑來人是拿著榔頭敲的。緊接著響起了六子的聲音：“你們做什麽的？別進去，別進去。”院子裏傳來吵嚷聲，像是一下子來了很多人。侯探長沒辦法，從**起來，穿好製服，若是來鬧事的，這身製服還是有作用的。
顧老爺已經在院子了，被幾個穿著樸實的人圍在當中。“顧老爺你要給個交代，人不能白死！”
“對，不能白死，這次要是不給個交代我們就不走了！”
顧老爺皺著眉頭一言不發，他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是徒勞。侯探長衝著那幾個人喊了一聲：“這是發生什麽事了？這麽多人來鬧？”
眾人聽見喊聲一起回頭，侯探長看見一張熟悉的麵孔，當中有個人他見過，是漁夫的兒子。侯探長當時就明白了這些人的來意，於是問道：“你不是要搬去京城嗎？”
“我是想搬去京城的。可是後來去了巡捕房領父親的屍首，看見了他的慘狀。侯探長這幾日住在山莊查案，對顧家的事如此上心，我爹也死了，為什麽探長不想著替我們這些窮人查查清楚？村裏人都不服氣，這才幫著我一起上山來討個道理了。”漁夫兒子說明了來意。
侯探長聽了後有些上火，跟他說：“誰跟你講我沒有查？你父親的死我一直在調查，隻是苦於實在沒有線索。你這麽來鬧，就能把凶手鬧出來？”
“我把父親屍首已經抬過來了。父親是死在湖邊，那條道是來去山莊的必經之路，這凶手哪怕不是山莊的人也跟這山莊脫不了幹係。這事要是顧家不給個說法，我就不走了。”
“你父親已經死了多日，你應該讓他趕緊下葬才對，現在把他抬到這山莊，你究竟想幹什麽？”
“顧老爺看著辦吧！”
侯探長問了漁夫兒子一句：“你知道他是顧老爺？”
“當然知道。父親在山下可是住了一輩子。”
侯探長還想再問，顧老爺把話搶過來：“你父親的死我也很難過。這樣吧，我給你幾塊大洋，你先把他埋了。這天氣，再有一兩日估計屍體就要開始爛了。你真忍心？”
漁翁兒子沒講話，身旁一個年長一些的人在他耳旁說了幾句話，漁翁兒子點點頭，然後說：“可以。不過我還有個條件。我想把我爹就埋在山莊附近。我找人看過了，這裏附近有處風水眼。”
顧老爺臉上有些不高興，眉頭皺了起來，把這幾個鬧事的人看了一圈。阿福早就來了，一直沒插上嘴，如今他看出來嶽父有些不樂意，於是衝幾個人喊道：“你們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啊？這山這麽大，怎麽就非要跑人家門口挖墳？”
“就這裏風水好！”
“風水好，你還指望自己能中狀元？”
“我不管，反正顧老爺若是不答應，我就把我爹抬進來，晚上變成鬼找凶手報仇。”
“好了！”顧老爺不耐煩了，然後說：“你說的風水地在什麽地方？”
“先生隻是說這裏有處風水地，具體哪裏還不清楚，要等先生拿了羅盤來親自瞧瞧才能知道。”漁夫兒子說。
“真正風水之地是在那池塘邊上。你父親之前每日在那釣魚，也是用池塘裏的魚養活你們一家人，何不把他埋在那裏？我可以再給你們一筆錢，你給他修座風風光光的墳，怎麽樣？”
“顧老爺，您也是個實在人，這樣吧，我讓先生來看看。若是果真如您所說，我就聽您的。哪怕池塘邊的風水沒有這上邊的好，我也不為難您。可要是池塘邊風水不好，您也知道我父親是枉死的，這要是埋在了凶地，那可是會讓這裏所有人都倒黴的。”
“可以。不過你們看風水，我會讓六子跟著你們，不能胡來。”雙方各讓了一步，這件事倒也解決了，看來隻要錢到位，沒有擺不平的事。
漁翁兒子說：“顧老爺，我讓小兄弟下山去請風水師傅上來，這些兄弟一會兒要跟著我挖墳，您不介意我們再在這裏待上些時候吧？”
顧老爺回頭對阿福說：“阿福，你在這裏，這幾個兄弟有什麽事，你幫著安排。我去找六子，一會兒等風水先生來了，你就別出去了，讓六子跟著他們就行。”
“哎！”阿福答應一聲。
“顧老爺，既然我也在，這事也在我職責內。我跟阿福一起待在這裏。”侯探長主動請纓，不知道什麽原因，他就是感覺這群人不會老實待在這院子裏。
顧老爺隻說了一句：“勞煩侯探長了。”說完就向馬廄走去，應該是去找六子了。
侯探長仔細盯著每個人瞧了一眼，因為身上那身製服，這些人隻是躲閃並沒有反抗。剛才漁翁的兒子說這幾個人都是村民，可他們見了探長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平日裏侯探長與窮人打交道，他們都是畢恭畢敬的，生怕自己說錯句話就惹來麻煩。可是眼前這幾個人，被侯探長盯著看，眼神中不見懼怕。不過他們皮膚黝黑，看來是在日頭底下討生活是沒錯了。
這時候有人說想找茅廁，阿福用手指著門外說：“你去外麵隨便找個草叢就能解決了。”
那人說：“我就看上大門口了。”
阿福一臉嫌棄，指著西南角說：“那邊兒。別到處亂跑啊，要是丟了東西立馬把你送去巡捕房！”
這時有人說口渴了，阿福喊了一聲：“忍著吧，怎麽這麽多毛病。”
漁翁的兒子客氣對阿福說：“大哥，聽說您也是窮苦人家出身，這幫兄弟為了幫我，一大早起身，連口水都沒喝。”
“他們幫你沒喝水，不是你的責任嗎？跑這裏來使喚我幹什麽？”
“那你跟我說廚房在哪裏，我去找水。”
“門外頭有井，自己喝井水去。”阿福說完，想喝水那人說了一句：“我打小腸胃不好，喝了井水就鬧肚子，若是今天在這裏鬧起肚子來……”
阿福沒辦法，指了指廚房的位置：“廚房裏有涼開水。除了水，別的東西不要動！”
喝水的剛走，又有人暈倒了。阿福歎了口氣，有些不耐煩了，喊道：“又怎麽了？”
旁邊一個人說：“怕是餓的吧。大哥您行行好，給他墊口幹糧就行。”
阿福皺起眉頭抬起一隻手，指著廚房的方向說：“去去去去！”
那人繼續說：“大哥，能再幫忙找些醒腦油嗎？”
阿福剛想發作，侯探長就開口了：“阿福，你去吧，我在這裏守著。”阿福聽完一甩袖子，轉身去了後院。侯探長看出了端倪，這些人在不斷找理由想在院子裏活動。茅廁、廚房再支走阿福，侯探長好奇他們接下來還會編出什麽理由，又或者用什麽借口把他也支走？
就在這時候，茅廁方向傳來一聲喊叫：“救命啊，救命啊，蛇，有蛇！”
院子裏幾個人齊齊看向侯探長，侯探長知道，這怕是為他準備的。侯探長不打算上當，滿不在乎說了一句：“鄉下人還怕蛇？”
漁翁兒子問道：“萬一是毒蛇呢？”
“那就麻煩了，誰去誰死啊。你們誰會抓蛇？找個人去看看。我怕蛇。”侯探長環抱雙手立在牆下，動都沒動。
站在中間的一個中年人衝漁翁的兒子說了一句：“你去。”
漁翁兒子滿臉不情願說：“幹嘛讓我去？”
中年人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說：“兄弟們都不會抓蛇，大夥兒為你的事來的，你就權當照顧一下了。”
漁翁兒子點了點頭，拖著腳步向茅廁方向走去。中年人對侯探長說：“探長，站著不累嗎？過來抽支煙吧。”說完從懷裏掏出來煙葉和煙紙。
侯探長擺擺手：“我隻好口酒，從不抽煙。”
阿福從內院出來，手裏拿了醒腦油遞給那幾個人。侯探長對著阿福說：“你去廚房看看，那倆弄吃弄喝的在幹什麽？這麽長時間了，別說是口涼白開了，就是煮碗麵都能煮好了。”
中年人忙上前攔了一步阿福，說：“我去看看吧。”
侯探長說：“你去做什麽？”
中年人說：“我那兩個兄弟沒見過大戶人家的廚房，我怕他們兩個人萬一是看見了好東西，忍不住偷吃，被主人家看見了可就太丟臉了。”
“這個你不必擔心，好東西不會放在廚房裏，顧家不會為了幾塊幹糧就跟人翻臉的。你還是去看看那倆抓蛇的是不是掉進茅坑裏去了吧。”侯探長不想被人牽了鼻子走。
中年人把剛卷好的煙往耳朵上一夾，剛站起來，就見顧老爺帶了那倆在廚房的人走了過來，一邊的六子帶了抓蛇的兩個人來。中年人一看，臉色沉了下來，兩隻手垂在身側暗暗握了幾下拳頭。
顧老爺使出了做管家時候皮笑肉不笑的本事，來到院子裏衝著眾人說：“諸位若是餓了、渴了，我顧某人並非小氣之人，盡管說。山珍海味沒有，可是幾口幹糧我還是拿的出來的。若是打著幌子亂闖我這院子，可別怪我不客氣。”
跟在顧老爺身後的那個找水喝的人說：“老爺，我家窮，從來沒進去過大戶人家的院子，這不是迷路了嗎？”
顧老爺冷笑一聲：“我不管你是迷了路還是迷了心竅，把你肚子裏打的鬼主意收回去。我在道上混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中年人上前對顧老爺說：“顧老爺，兩個沒見世麵的苦孩子。您大人有大量。”顧老爺盯著那人看了好一會兒，中年人麵對顧老爺的眼神，完全沒有躲閃，這可不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侯探長問道漁翁兒子：“抓到蛇了？”
六子開口說：“他們跑去馬廄附近，被我捉到了。”
“蛇沒有逮到，人被逮到了。哈哈哈。”侯探長大笑道。
“那蛇跑去馬廄附近，我也是擔心它把馬咬了。”漁翁兒子辯解道。
顧老爺有些不耐煩，對著院子裏的人說：“諸位，我顧某人雖然不如從前，可是也不是好欺負的。你們若想在這院子裏待下去，就把你們三腳貓的功夫都收起來。你們是客，我自會善待；如果是賊，那就別怪我拿出對付賊的法子了。” 說完又衝著漁翁的兒子說：“你為了說明別人達到目的，連父親的屍體也能利用，不知道漁翁老伯在天之靈看見了會不會生氣。”
一幫人站在那裏無人再爭辯，中年人抱拳衝著顧老爺賠不是說：“都是些沒見過世麵的苦孩子，讓老爺見笑了。我會看著他們的。”
顧老爺點點頭，沒打算再追究下去。他衝著侯探長和阿福說：“你們回去屋裏歇著吧。這裏讓六子看著就行了。”
阿福看看探長，探長點點頭，轉身向自己屋裏走去。這些人的計量被識破了，應該不會再鬧騰，他們的目的沒有達到，若是被趕走，或是鬧得再大些，對他們都沒有好處的。侯探長想到了這層，這才放心回到了屋裏。
漁翁的兒子是來找什麽東西的呢？剛剛如果是阿福一個人看著那群人，阿福被支走以後，那些人應該會分散開在山莊裏到處找。侯探長先做了防備，留在院子裏跟阿福一起看人，這才沒讓他們得逞。侯探長 感覺，待會兒風水先生找風水地，怕也是他們計劃好的一部分，看來他今天還是不能休息，要跟了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