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Y TEN 蕭家之謎1

(壹)

這一個星期像是給憶眼和冰語同時放了個長假,因沒有案件的打攪,兩人過得十分隨性;時間也已經來到了俞城最燥熱難耐的七月中旬,烈日炎炎,驕陽似火,暑氣蒸騰,猶似桑拿,一年一度俞城抗暑的三伏日子火辣辣地如約而至。

這天,冰語難得地起了個大早,她先是給茶幾上的那窩冰燈玉露噴了一點清水,看了下手機時間,這才上午十點過,便到衛生間刷牙洗臉。

洗漱完畢後,冰語正在盥洗台前照鏡子,並輕輕拍打著臉上的皮膚,是在促進血液循環。由於年輕,加之皮膚底子本來就好,女孩根本不用特別保養,其吹彈欲破的膚質更顯紅潤,整個人的氣色也是元氣飽滿。

突然,手機傳來了接收短信的提示音,冰語走出了衛生間,拿起話機正在查看,屏幕顯示是喻傑的微信:我在客棧大堂!

他怎麽來了?盡管冰語心念不快,但還是換好了衣服,便從二樓來到大堂,正見喻傑坐在咖啡吧一角的沙發上。

平時,喻傑的穿著比較時尚而隨意,配上其左耳處亮閃閃的耳釘,倒也附和他年少有為的翩翩氣質。但今天,喻傑專門穿了一套黑色的西裝,難得展現出其沉穩低調的個性。

“你來幹嗎?”冰語一屁股坐在了來客的對麵。

“怎麽?”喻傑擺出不氣不惱的笑意:“你就這麽不待見我?”

冰語愈發口齒伶俐道:“知道不待見還跑來?”

喻傑收斂住笑容,麵露認真的表情:“我今天來——是想帶你去個地方。”

“什麽地方?”

“去見你姐姐。”

“我姐姐?”這倒是令冰語感到有些意外,她反應了好一陣,這才緩緩地說道:“你是說祝仙仙?”

“對!”喻傑點了點頭:“今天是她安葬的日子。”

雖然冰語沉默著沒有說話,卻是跟隨喻傑走出了客棧,可見路邊並沒停著那輛大紅色的阿斯頓·馬丁V12 Zagato,而是泊著那輛黑色的別克VELITE 5。

當下,喻傑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但女孩繞過他身邊,徑直打開後車座,正要邁腿坐進去時,眼見座位上放有一隻紫檀木的骨灰盒。

喻傑的神色不免有些尷尬,他正要走過去抱起那盒子,則是被對方伸手阻攔道:“沒事!”

隨而,冰語看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她沒想到會為祝仙仙送葬,剛才從房間匆匆跑下樓時,隻換了一套白色的休閑裝。

“沒事!”喻傑瞧出女孩的顧忌:“你姐姐一定很高興你送她這最後一程序,所以穿什麽衣服不重要。”

冰語淡笑地望向對方:“你倒是穿的很正式!”

喻傑用雙手拽了拽衣擺:“你知道我的個性,我也難得穿得如此正式。”

冰語便坐進後車座,用雙手捧抱起了骨灰盒,將心愛的姐姐放在腿上,她的臉色顯得異常平靜:“我們出發吧!”

“啊!好!”喻傑不自覺地答應著,坐入進駕駛室,他手握方向盤,便開向目的地,兩人的相處模式疏朗且順其自然。最重要的是——這個男人甘願被冰語的氣場所掌控。

兩人來到Selina安息的那處墓園,按照祝仙仙在俞江港口五號碼頭廣播塔內服毒自殺時的口授遺願,喻傑是要將她安葬在Selina身邊。

之前負責為Selina下葬的那兩位墓工,在做過一番簡單儀式性的道場之後,其中一人從冰語的手上接過骨灰盒,將她跟Selina同眠一穴,並且蓋好了墓蓋,便轉身與同伴一起彎腰行禮合十離開。

喻傑手裏提著一隻銀色的箱子,正是那隻跟祝仙仙交易時、裝滿了冥幣的遙控智能錢箱。

冰語從箱子裏拿出了一疊冥幣,其臉上浮現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沒想到,這些錢真是要燒給她了。”

“至少沒浪費,這也算是一件好事。”喻傑一邊調侃的同時,一邊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便點燃一張冥幣,放在墓碑前的長條石盆內。

墓碑上,祝仙仙的名字因並排著梁佩雲,其名字的一角刻著的那對蝴蝶,難免令人感觸良多:“墓碑上的這兩隻蝴蝶,恐怕——祝仙仙早就已經預料到自己的命運了吧?”

就在女孩說話的同時,那些焚化了的冥幣如同漫天的灰色蝴蝶,隨著暑氣和熱浪,雙雙拍打著翅膀,消失在了青柏所掩映著的那一朵朵流雲之間。

“也許吧!”喻傑的聲音也有些動情:“想必,祝仙仙——這也算是對其閨蜜的一份交代。”

由於,冰語回想起Selina在服毒臨終時的種種痛苦,她是把祝仙仙所有的不幸與罪責都扛在了自己的肩頭,其心髒不免難受地一抽:“但這並非是Selina的期許。”

“但誰又能對誰而有所期許呢?”喻傑的這句反問有意說給女孩聽:這麽多年,你對我愛的期許從來都沒有回應過,而眼下我們之間更是夾著一個憶眼,這對我單方麵愛的期許是一種毀滅性的打擊!

盡管冰語明白對方的意思,但仍是那副不回應的麵狀,她正定定地注視著祝仙仙和Selina合葬的墓地發呆。

喻傑便隻得改換著語態道:“對了!逢隊跟我說——祝仙仙服毒自盡還有一個最為重要的原因。”

“不是畏罪自殺嗎?”冰語這才勉強地回應。

喻傑搖了搖頭:“警方的屍檢報告顯示——她很可能患有家族性白血病,之前還真是一點都沒看出來。”

“家族性白血病?”冰語這才望向對方。

“對!”喻傑點頭:“根據警方的調查——祝仙仙的母親盧月,包括她的外婆,都患有白血病。”

“啊!”冰語明白地輕輕頷首:“如此看來,她是真不想活了。”

“她居然從沒告訴我她生病了。”喻傑一臉悲傷的模樣:“不然,我怎麽都會幫助她渡過難關,畢竟——她是你的親姐姐。”

“祝仙仙太好強了。”冰語望向這個比自己大十來歲的外姓哥哥:“她的骨子裏對所有的男人皆不信任,而是充滿了戒心,這其中也包括你。”

喻傑歎氣地回答:“恐怕——她是把我當成了你父親的狗腿子,從心底裏鄙視我,看不起我吧!”

“那個人不是我父親!”冰語將最後一把冥幣丟入進火光之中,似乎是將過往焚燒成了灰燼,並且抹了抹其額頭上的汗水:“再者說了——這不是你的問題,而是她自己繞不過去的一道心魔。”

兩人眼見火星漸漸熄滅,便收拾幹淨地上的垃圾,確定不會造成火災,便朝往墓園外走去。與此同時,頭頂處傳來知了“喳喳——”的叫聲,將墓園的清靜仿佛爆豆子般,於熱浪滾滾的油鍋裏來回地翻炒。

“其實——”喻傑望向女孩道:“小語,我帶你來這兒,是想告訴你——奶奶可能離這兒也不遠了?”

“你說什麽?”冰語的臉色驚變。

“你還是回去看看奶奶。”喻傑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道:“昨天,她老人家一度暈厥了過去,足足昏迷有半個來小時,這才醒了過來。”

“那送去醫院了嗎?”冰語著急地追問。

“她就是不肯啊!”喻傑一副為難的麵色:“醒來,就一直叫著你的名字。”

說話的同時,兩人已經來到了墓園外的露天停車場,喻傑便自覺打開那輛別克VELITE 5的後車門,雖然冰語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抬腿坐了進去。

俞城客棧二樓盡頭的2020號房間,憶眼醒來時已經是中午,他像往常一樣——從露台來到小助手的臥室,準備叫冰語吃午飯,卻是發現對方不在,但睡衣則是被疊好,整整齊齊地擺放於枕頭上,看樣子有條不紊,不像是遭人綁架,便稍稍安心了大半。

當即,憶眼坐到床邊,用座機給小助手打去了電話:“你在哪兒?”

“我跟喻傑在一起。”冰語見喻傑坐入進駕駛室,係好了安全帶,通過駕駛室的後視鏡,特意地望了自己一下,嘴角展露開心的笑容。

“什麽?”憶眼感覺其心口一炸:“你們在一起?”

冰語冷靜道:“我們剛剛安葬好了祝仙仙。”

憶眼也不清楚自己為何會有那麽大的反應,竟是帶著滿嘴的醋意,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沉默了半晌,這才開口詢問:“那然後呢?”其言下之意是在強調:既然都已經安葬好了你姐姐,那你就趕緊返回俞城客棧吧!

不想,冰語回複:“我想回家看看,奶奶生病了,似乎很嚴重。”

“你家在哪兒?”憶眼站起身道:“我馬上趕過去跟你匯合。”

“好!”冰語便告知了老板自己的家庭住址——蕭家大院。

喻傑通過駕駛室的後視鏡,見女孩放下了手機,便小心翼翼地詢問:“你老板?”

“對!”冰語顯得心不在蔫,她握緊手上的話機,一門心思掛惦著正臥病在床的奶奶:“是憶眼。”

“他也要過去?”喻傑的口吻暗含滿嘴的醋意。

“你就好好開你的車吧!”

冰語表現得心情很不好,其神態呆呆地望向窗外,可見路邊的樹影一道道劃過了她的臉龐,她已經有四個多月沒見到親愛的奶奶了,自是擔心老人的身體狀況。

喻傑隻得閉口不言,便好好地安心開車。

(貳)

蕭家大院位於渝江灣青山綠樹間所掩映著的一處獨棟別墅,一條林蔭馬路盤旋山林,周圍都是高大的毛櫸樹,這使得此處的空氣清新涼爽。

憶眼乘坐出租車,趕來到蕭家大院,正見喻傑將他那輛別克VELITE 5開進院落自動的鐵藝大門內,就趕忙跟了進去,正巧迎上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跑過來,打開轎車的後車門。

冰語便走了下來,眼見趕來的老板,麵衝對方介紹:“周媽,這位是我的好朋友,憶眼——憶先生。這些日子,都是憶先生照顧我。”畢竟是有身份的人,女孩沒有在管家麵前提起憶眼是自己的老板。

“這位就是憶先生啊!”周媽衝憶眼友好地點了點頭:“聽小傑提起過。”顯然,這個小傑便是指喻傑本人了。

恰逢喻傑從駕駛室內走了下來,因見憶眼的到來,其臉現不悅之色,好似不滿道果然是他,但當著冰語的麵兒不便過多抱怨,便麵帶笑容,對女孩說道:“小語,你的房間周媽每天都打掃得幹幹淨淨,就盼著你回來住,我帶你去看看。”

說話的同時,喻傑伸手握向冰語,卻是被對方躲開,麵現尷尬的表情。

“我還是先去看奶奶吧!”

畢竟這裏是自己的家,在此生活了二十來年,冰語大步朝往別墅的方向走去。

“對對對!”喻傑跟班似地尾隨在女孩的身後:“還是看奶奶要緊!”

憶眼則是斜著雙眸,一副看熱鬧的壞笑,並且默默地跟隨在兩人的身後,而這一切都被周媽瞧在了眼裏。

在靠近別墅的一坪小花園,可見牆角開辟有十幾平方米的一塊菜地,地裏種滿了黃瓜、番茄、空心菜和豇豆等當季蔬菜,枝繁葉茂,長勢良好。

不遠處,憶眼看到了那棵從冰語記憶中所探尋到的紅豆杉,整個樹身筆挺,足有二十米高。當下,眼見這棵樹木真實地矗立在自己的麵前,憶眼才恍若從夢境中回到了現實的世界,如此這般也才真正地走入進了小助手的生活及她所憎恨著的這個大家庭。

憶眼憑借樹身的高度,目光平視向旁側的那幢豪華別墅,是在猜測哪個房間是冰語的臥室——那間華麗宛如金絲雀籠子似的屋子。整幢別墅的建築形態偏文藝複興時期的歐式風情,裝飾細節混合了上世紀陪都時代濃鬱的重慶烙印,竟是讓人感覺仿佛穿越來到了十九世紀三四十年代的老山城。

“憶眼——”由於,冰語瞧見喻傑貼身跟在自己的身後,她擺明了是有意氣對方,便故意挽住老板的胳膊,指向別墅三樓的一間屋子:“那就是我的房間了。”

“那你奶奶呢?”憶眼好笑地望向一旁正失魂落魄的那個“情敵”。

冰語的臉色有些難過:“奶奶因為身體不好,上下樓不方便,所以就住在一樓的客房。”

“那我們趕緊去看看吧!”憶眼安撫地拍了拍小助手正挽摟住自己胳膊的那隻手背。

一走進別墅,憶眼便有種涼颼颼的感覺,好似對這裏既熟悉又陌生,猶若隔著幾代的前世因緣,一股說不出冷熱交匯的侵襲正往其骨縫裏鑽,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奶奶,我回來了!”冰語惦記奶奶的情況,沒察覺老板的異樣,便牽握著憶眼的手,跑進了老人的房間。

憶眼的腦袋裏白光一閃,是第一次接觸冰語時電擊般的感覺,便逐漸顯現出著一張曝光了的底片,在無色的顯影液裏浮浮沉沉,卻是看不真切那上麵的影像……仿佛那影像之上漫著一層塵土,被歲月的大風剝離得斑駁不堪,霧成了一簾曼紗的床帳。

房間內最醒目的家什便是那張金絲絨的大床,正是憶眼從小助手的記憶所看到的那張大床,一頂白色的床帳從天而降,冰語跑過去,一把拉開帳幔,大聲叫著奶奶。

“是小語啊!”一隻枯瘦的手臂,接過女孩的抓握,並且死死地拉拽住了對方:“你終於回來了,可想死奶奶了!”

“奶奶,您好嗎?您感覺哪裏不舒服?”冰語上下打量著奶奶的身體狀況,憶眼跟隨著小助手的目光,繼而看清楚了老人的長相:冰語的奶奶至少已經九十多歲了,其渾身上下皆消瘦成了一把骨頭,這更加顯得老人的眼睛渾濁空洞,好似失明已經看不見東西。

這是憶眼第一次見到冰語的祖母,那麽蒼老無力的一個女人,病弱的身軀宛如一截朽木。但憶眼恍若隔世,對方似乎聯係著他的前世或今生,與其演繹了那麽多遍的百轉千回,正是為了此時此刻——於臨終前的再次相見。

“這位是——”原本,老人渾濁的眼睛,由於憶眼的出現,她的瞳仁幻彩出光澤,仿佛遇見了一位故人,竟是要坐起身來。

“奶奶,您在幹嗎?”冰語發出尖叫聲,眼見老人艱難地坐起,將腦袋靠在了枕頭上,望向自己身邊的男子,便將憶眼拉到奶奶的麵前:“奶奶,這是憶眼,是憶先生。”

“憶眼,憶先生?”奶奶眯縫著眼睛,多半是在回想著遙遠的往昔,但顯然什麽都沒有回憶起來。

“奶奶,您就什麽都別想了。”冰語拍撫著老人的手背:“您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再來看您。”

老人的確有些疲乏,眨了眨渾濁的眼睛,其身體則是順著枕頭往下溜,冰語先是幫奶奶掖好了被子,便帶著憶眼走出了房間,正見喻傑等候在大廳內。

“冰語——”

喻傑正要走過來跟對方說些什麽,卻是被風風火火趕來的周媽搶先:“小語,你們還沒有吃午飯吧?”

冰語搖頭:“沒有!”

“那正好!”周媽開心地拍手道:“我用慢火燉了蓮子銀耳雞心湯,還有你最喜歡吃的雜醬麵,配上蒜蓉油燜大蝦和清拌小黃瓜,而且那小黃瓜是我在院子裏種的,絕對是無公害無汙染的綠色食品。”

“好的,周媽!”冰語微微頷首:“那就端到小飯廳吧!”

冰語帶著憶眼穿過一樓的主廳,可見壁爐的上方排著一列相片,多是冰語的父親跟六七個男孩或站或坐的合影。因早前,憶眼在喻傑的記憶裏看到過蕭啟諾的兒子們在別墅的院落,眾人一起為其慶賀六十歲大壽時的情景,所以他對於這些相片倒也並未顯露吃驚。

但在那其中——唯獨一張黑白相片頗顯得與眾不同,而那相框上的女人看起來十分眼熟,憶眼便順手拿起來端詳。

這樣,憶眼才弄明白自己一再通過小助手的記憶深處所看到的那個女人,正是該相片上的妙齡女子,也正是相片上的這個形象:女人穿著一條修身的旗袍,燙著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的複古發型,正側肩微笑地望向鏡頭,仿佛望著鏡頭外的自己。

“我奶奶漂亮吧?”冰語從老板的身後踮腳探頭,凝視著對方手握的那張相片。

憶眼感覺他和照片上的這個女人,不是在其夢境中,也不是在想象裏,更不是在小助手的記憶深處……而是在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中華大地的某處——那個充滿了戰火紛飛、熱血沸騰的動亂年代,兩人的命運就像是一條河流,被隆隆的炮火扭結在了一起。

被女孩冷不丁一問,憶眼先是一愣,隨而點了點頭:“是很漂亮,而且很像周璿。”

冰語露出開心的笑容:“周圍的人也都這麽說,所以——我奶奶曾經有‘小周璿’之稱。”

“這是在她什麽時候照的?”憶眼將目光望向其手上正拿著的那張相片。

冰語想了想:“好像是十六七歲的樣子吧!”

兩人正說著話,周媽過來招呼,說是已經安排好了午飯,冰語便將老板帶來到了走廊一側的小飯廳。

(叁)

之前,周媽口中說的是四樣菜品,但餐桌上擺滿了各色的美味佳肴,他們兩人就兩張嘴,外加隻有兩個胃,哪裏能吃得完啊?!看來,周媽是真心喜歡冰語,特別是見到女孩回家,她直恨不得將家中所有好吃的都一股腦端出。

桌子中央放有一盆中國燈籠歐石楠,由於已經過了花期時節,那些橘色小巧的“燈籠”宛如熄滅的燭火,因而越加漾出植物本身綠燦燦的油光。

憶眼落座時問道:“喻傑不一起來吃午飯嗎?”

“他有事,忙去了!”想必,周媽見冰語跟憶眼兩人相處得十分融洽,多半生怕喻傑跑來打攪他們,便不清楚將對方趕去哪兒了。

周媽樂嗬嗬地離開了飯廳,這弄得憶眼很不好意思,但小助手則是輕車熟路,她給自己盛了一大碗雜醬麵,便大口吃了起來。

“還愣著幹嗎?趕緊吃啊!”冰語吃得滿嘴醬汁:“周媽做的這雜醬麵,我從小吃到大,福福麵館可沒有這麽上好的醬料。”

“你這管家還真是疼你呀!”憶眼便笑嗬嗬地給自己盛了碗米飯。

冰語卻是一臉明了的神態:“她這是想栓住我的胃,進而拴住我的人,這樣——我就不會離家出走了。”

“那也是疼你的表現。”

豈料,冰語的麵色變得嚴肅起來:“我從小由周媽帶大,沒上過幼兒園,除了奶奶教我知識和文化,我最親近的人就是周媽。我看書,如果有不認識的字,或是做不出的算術題,奶奶忙不過來,就是周媽教我,所以我一直把她當作親生母親來看待。”

“原來是這樣啊!對了!”憶眼望向餐桌上的歐石楠:“你對其他花都不甚了解,但唯獨認識歐石楠,特別是你之前強調這種花在花店裏比較少見,但逢慈去醫院看望他表妹那次——你一眼就認出來了,是因為你們家的餐桌上一直都放著這種花?”

“嗯!”冰語點頭:“我從小見這花長大,還上網查過它的品類。”

憶眼滿目悲歎的表情:“看來,你父親經曆了那麽多的女人,但唯獨——對祝仙仙的母親卻是念念不忘!”

“沒忘又能如何?”冰語瞧不起道:“祝仙仙的母親——盧月還不是含恨自殺。”

雙方之間的氣氛稍顯相對無言,便經過了兩三分鍾的短暫沉默。

“對了!”憶眼想起了什麽:“剛才,我看那些相片,沒有看到你與家人的合影,甚至連跟那個人的都沒有。”顯然,其口中的“那個人”是指小助手的親生父親——蕭啟諾。

冰語愈加一副孤傲的神情:“我不想和那些不相幹的人一起照相。”

“那你到底有多少個哥哥啊?”憶眼好奇道:“我們剛才路過主廳,我看到壁爐上的那排相片,那人身邊烏泱泱地圍著一群男孩。”

“很快你就知道了!”冰語不願意過多提起家中的情況。

女孩的話音還未落,就聽到一個陰陽怪氣的聲調:“喲!我們的小妹妹回來了,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回家呢!”

憶眼回頭,眼見一個二十三四歲的男子,從飯廳門口的方向走了進來,其一瞧就不是善茬,盡管對方喉嚨粗啞,則是透著一股媚氣。男子上身一件花格子襯衫,下身套著一條瘦腿鉛筆褲,並配了雙尖頭皮鞋,十足女性化的裝扮,油頭粉麵令人生厭。

冰語懶得看向對方:“我是回來看奶奶的!”

“你這幾個月不在家,奶奶她老人家活得很好啊!”男子慢悠悠地走來到了餐桌邊。

“你居然說奶奶活得很好?”這樣,冰語放下手中的筷子,昂揚起了細長的脖梗,眼神挑釁地望向對方:“她都瘦了一大圈,就隻剩下骨頭了!”

“喲喲喲!”那個男人愈加媚氣地挑了挑眉心:“你還好意思說我?至少,我每天回家,不像有些人,整天瘋狗般——就知道在外麵跟來路不明的野男人撒歡鬼混。”顯然,其口中的這個“野男人”正是指坐在冰語身邊的憶眼。

“你——”

冰語一時胸悶,正要上前指責,卻是被老板站起身,護短般攔在了身後。

隨而,憶眼便擺出了一臉不惱不燥的淡笑:“至少,我這野男人有名有姓,而有些妹仔出去釣凱子,恐怕連自己是男是女都說不清楚吧?!”

憶眼是在諷刺對方一大老爺們花裏胡哨的媚態,由於冰語完全沒想到老板的嘴巴居然如此陰損,起初先是稍稍一愣,進而便大笑了起來,她竟是笑得捂住了肚皮。

“你——你——”這下輪到了對方胸悶氣短,正要破口大罵時,背後則是傳來了一聲高喝。

“幹什麽呢?”一凜威嚴的聲勢單刀直入,蕭啟諾正站在飯廳的門口,他用目光逼視向那個媚態的兒子:“眼見你妹妹回來,你就不能讓她安安心心地好好吃頓飯?”

與此同時,一個三十七八歲的男子站在蕭啟諾的身邊,頻頻衝那個媚態的弟弟使眼色,那家夥就像是耗子見到了老貓,將身體扁成了一張紙,四肢貼著門縫的邊緣,從兩人的身側灰溜溜地逃走了。

“喻傑還真是討厭!”冰語仍是那副愛理不理的神貌,其口中的埋怨卻是沒落單,就像是蹦出的槍眼及彈孔:“是他打電話給你的吧?”

蕭啟諾更正道:“應該說——是我讓他帶你一起去安葬你姐姐。”

“哼!”冰語用鼻孔翻出了一聲冷笑:“如此說來——您想得真是夠周到啊!”

麵對女兒的冷嘲熱諷,蕭啟諾倒也沒有生氣,而是恢複老總的派頭,他走進飯廳,坐在了憶眼的身邊:“讓憶先生您見笑了!這兩個孩子都任性,隻要他們碰在一起就不對付,整天就知道瞎拌嘴。”

“沒事!”憶眼全然不放在心上:“這樣,才有家的氣氛嘛!”

想來,平日裏自己、冰語和逢慈也都是打打鬧鬧、嘻嘻哈哈、相互拌嘴,但完全不是這股濃重的火藥味,就是三人彼此之間笑鬧著好玩。

“這是我的大兒子,”蕭啟諾介紹那個始終垂手站立在自己身側的男子道:“名叫蕭鵬伯。”

憶眼當然記得這個蕭鵬伯。他在喻傑的記憶裏曾經看到過這個男人:正是在冰語離家出走的那天,也就是蕭啟諾六十歲大壽的當天,蕭啟諾催促他親自去叫冰語赴宴,而小助手的這個大哥滿臉的不樂意,儼然似屈尊紆貴受到了多大的委屈。因而,憶眼對麵前的這個男人並沒留有任何的好印象。

當下,蕭鵬伯連忙麵朝客人伸手:“你好!我聽說半個月前,是先生救了我妹妹,在下真是感激不盡!”

冰語的大哥說話文縐縐,用詞頗有些古人的酸腐,這一點倒是與之前的印象甚為不同,特別是這“在下”一詞令憶眼感到忍俊不禁,他該是有很長時間沒聽到這樣的自謙了。

憶眼沒有回以對方的握手,而是誇張著嗓門豪氣回應:“冰語是我的員工,保護下屬的安全,是我這個老板——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蕭鵬伯倒也沒生氣:“那就懇請先生——留下來多住幾日吧?”

“不必了!”冰語生硬地回絕:“吃完飯!我們就回客棧。”

蕭啟諾用越加溫和的語態道:“小語,你奶奶都這個樣子了,你還不多陪陪她,難道要她——”

最終,冰語的父親將那句“難道要她過去了,你才後悔?後悔沒有寥盡孝道,後悔在她老人家臨別時,你沒守護在她身邊?更是後悔此時此刻的太過任性!……”諸如此類的話語被吞咽回了肚子。

因想起奶奶正躺在床榻遭罪,冰語霎時便無言以對,她也不肯再多說什麽,算是默認了對方的此番提議。

(肆)

午飯後,冰語將憶眼帶來到了自己的臥室,那是位於三樓左側最裏內的走廊,跟在女孩記憶裏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樣——華麗得宛如金絲雀的籠子。透過窗戶,便可望見院子裏那棵高大的紅豆杉。

房間裏內是一張雙人床,可見**放著一個巨型的抱抱熊,那隻布偶雖有些舊,但被清洗得很幹淨,甚至散發出洗衣液混合著陽光的味道,可想而知冰語多半是正由它陪伴長大,度過了無數個孤獨且內心寂寞的夜晚。

憶眼靠在窗台邊,回想起在小助手的腦海裏曾經看到的那幅畫麵:一台老式的飛歌牌收音機放在了窗台,其所播放的歌曲正是周璿的那首《天涯歌女》,由此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場景。

此時,由於冰語端來了兩杯咖啡,憶眼見女孩穿著一身古典的旗袍,並且燙了一頭那個年代的波浪卷,冰語正是主廳相片上的那身裝扮,其儼然成為了奶奶年輕時的樣子。

憶眼產生了一種恍若隔世的動**,回想跟冰語第一次接觸時的情景,也正是這般前世今生的碰撞。

“你發什麽呆啊?”

啊!——憶眼回過神來,瞧見小助手穿著來時的那套衣服,是自己想多了,他便接過了女孩遞來的咖啡。

“這也難怪——”突然,憶眼一邊小呷了口咖啡,一邊大笑起來:“當初我見到你時,雖然你打扮得像是一個小乞丐,但你拿著最新款的智能手機;也一眼瞧出趙利在霓裳酒吧向祝仙仙求婚時,他出示的那枚粉鑽,將重量估算得那麽具體——十六七克拉;並且對大家電商的經營狀況也很感興趣,對喻傑那輛大紅色的豪車也當眼便認出了品牌……原來——你根本就是一個富家千金啊!”

“什麽千金不千金。”冰語笑言:“那些女人為了能嫁給那個人,我經常見到十幾克拉的鑽戒,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麽稀奇。”

“你還說不稀奇?!”憶眼笑著揶揄道:“祝仙仙被求婚那晚,當時——你的眼睛都瞪直了,還說如果誰捧著玫瑰,向你求婚,你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他三個字:我——願——意!”

“怎麽?”冰語嘟嘴回應:“每個小女生都會對愛情而有所憧憬,這有什麽不對嗎?”

“這當然很正常!”隨而,憶眼回想起兩人在趙潤的潤尚齋,當自己提到荷馬在他的史詩——曾描述維納斯是宙斯跟凡間女子所誕下的一個私生女,小助手表現出其反應過激的情緒,自是頷首明白道:“這也難怪——當我提到維納斯身為私生女時,你會有那麽大的反應。”

“怎麽?”冰語敏感地反詰:“你這是在嘲笑我?”

“不不不!”憶眼慌忙地搖了搖頭:“但正是由於這種不平凡的經曆,鑄就了維納斯成為羅馬神話裏的美神,而你也是我心目中的女神。”

冰語開心地笑了起來:“沒想到——你這人居然也會甜言蜜語。”

“因為你是我的小助手嘛!”憶眼疼愛地摸了摸女孩的腦袋:“所以——我要多多鼓勵你了!”

“就這麽簡單?”冰語不相信地瞅向老板。

“就這麽簡單!”憶眼真誠地點了點頭:“冰語,你對趙潤不滿,並且直言他肯定是一個不負責任,更是會逼迫女友墮胎的渣男,這也源自於你對那個人從小到大所產生的種種積怨吧?”

冰語蔑視地瞧向老板:“憶眼,你別總是這麽一副什麽都看透了的模樣,好嗎?真討厭!你就不能讓我保持一份神秘感?!”

“哈哈!”憶眼再次大笑了起來:“但我的確是看透了你的這些小心思啊!”

“你這人真沒勁兒!”冰語將臉別向了窗外:“有特異功能了不起啊!”

“是你覺得我的特異功能了不起啊!對了!”憶眼斂笑地轉換話題道:“你準備留下來住幾天?”

“還沒想好!”冰語麵露哀傷的難過:“你也看到了奶奶的那個樣子,所以我想多陪陪她。”

“這樣也好!”反正除了回俞城客棧,他也沒有具體的去向,憶眼便一臉無所謂的神貌:“那我晚上睡哪兒?”

“你就住在走廊對麵的那個房間吧?”冰語坐在了窗台邊的沙發:“之前,那是喻傑的臥室。”

“喻傑?”憶眼意外道:“他怎麽會住在你們家?”

“喻傑算是那個人的養子吧!”冰語喝了口其手上拿著的咖啡:“當然就住這兒了。隻不過大學畢業後,喻傑便自立,搬到外麵住了。”

由於喻傑不姓蕭,大概認為自己既已成年,賴在蕭家名不正言不順,倒不如搬出去自在省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為什麽是那個人的養子?”憶眼跟隨小助手也坐在了長沙發。

“喻傑的父親跟那個人是中學同學,他們兩人的關係似乎很不錯。中學畢業後,喻傑的父親沒能考上大學,也一直混得不太好,就連老婆都跟其他男人跑了,所以那個人便把他叫來當專屬司機。”

冰語喝過咖啡,潤了潤嗓子,便繼續講述:“十五年前,喻傑的父親送那個人去客戶的公司,但由於提案的文件落在了傳媒辦公室,便主動提出回去取。不想,喻傑的父親取來文件,正在返往客戶公司的路上,汽車便毫無征兆地發生了自燃。原本,喻傑的父親都已經跑出駕駛室,但因為想起文件落在了副駕駛座,正要去取,這時——汽車卻是意外地發生了爆炸!——”

就在小助手緩慢的講述中,憶眼仿佛看到當時的情景:汽車發生爆炸的同時,喻傑的父親被卷入進衝天的火光之中,瞬間被焚化為了灰燼。由此,這不免讓人心生出了一股悲歎的感慨。

“原來是這樣!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不幸!”同時,憶眼也就附帶想明白了:原來,喻傑曾經對冰語說那個人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竟是指這個——叮囑對方不要走其父親失敗的老路,而是一定要考上正規且專業的大學。

冰語點了點頭:“那輛車是公司的第一輛辦公用車,其使用年限超過了七年,由於線路膠皮老化,電線電阻產生熱量,繼而引爆了油箱。”

“這麽說來——”憶眼居然為蕭啟諾說話道:“那個人收養喻傑,也並非完全沒有可取之處。”

冰語則是冷冷一笑:“這有錢人嘛!有幾個破錢,口袋便燒得慌,表麵裝作樂善好施,其實就是為了炫富。況且,喻傑的父親算是因公殉職,公司方麵是要賠償撫恤金的,但那個人將喻傑當作養子,隻需支付學費和生活費;這樣一來,表麵又有了父子之情,喻傑便死心塌地跟隨其創造公司的業績及價值,哼!經過之前的那起綁架事件,我對那個人總算是徹底看透了。”

畢竟,在交易自己親生女兒的那起綁架案,憶眼的確看到了蕭啟諾的所作所為,對此他也不便向小助手反駁什麽。

“對了!”憶眼緊追不放:“那你跟喻傑是什麽關係?”

“怎麽?你吃醋了?”冰語麵現好笑的樣子望向老板。

憶眼卻是保持其一貫高冷的傲姿:“隻是好奇而已!”

“你就是吃醋了!”冰語頗顯心滿意足地搖晃著腦袋。

“你到底說不說?”憶眼懶得跟小助手在此問題上糾纏不清。

冰語斂住笑意,歎出了一口氣,這才淡淡地回複:“喻傑比我大十歲,我知道他對我有意思,而那個人也有心讓我嫁給喻傑,在別人看來我們也算是青梅竹馬,但我對他就是沒感覺。想必,我選擇離家出走——多多少少也有這個原因吧!”

(伍)

兩人正閑散地說著話,不知不覺便天色暗下,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間。

蕭家一共九口人在小飯廳悉數到齊,包括冰語在內,圍繞於蕭啟諾身邊依次是他那六個兒子及一位養子,喻傑正坐在那個媚態兒子的身邊,這應該就是蕭啟諾的最小兒子了。

這張圓桌明明可以圍坐下十個人,但唯一空出的位子是留給冰語的,顯然,這份無言的表態是在強調憶眼正是蕭家那個多餘之人。

“你們怎麽這麽沒規矩?人家客人還沒進飯廳,自己就先坐下來了?!”說這話時,蕭啟諾擺出老太爺的架勢,他自己分明也是穩如泰山、紋絲不動的坐姿。

“誰把那個野男人當客人了!”那個媚態的兒子小聲地嘀咕。

冰語白了對方一目:“你這個不男不女的二刈子,還好意思說人家?!”

“你——”

“好了,好了!”眼見小兒子當著外人的麵兒就要翻臉,蕭啟諾便用筷子頓力地敲了敲其碗邊:“快落座吃飯!讓外人看著,這像什麽話?!”

“哎呀!這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周媽端著一張餐椅跑了進來,一臉笑嗬嗬的喜慶打圓場道:“剛才,我拿這椅子夠櫥櫃上的東西,憶先生,這椅子我擦幹淨了,您隻管坐,安心坐!”

“謝謝周媽!”憶眼便點了點頭,坐在冰語的身邊,總算這麽一場爭端暫時被壓製了下來。

“憶先生——”蕭啟諾向入座的客人介紹自己的兒子們道:“這是我的六個兒子,老大蕭鵬伯你已經認識了,今年三十七歲。”眼見大兒子輕輕頷首,憶眼也點頭施以回禮,便聽聞蕭啟諾作為一家之主繼續介紹:“這是我的二兒子蕭鵬仲,現年三十五歲;三兒子蕭鵬叔,三十四歲;四兒子蕭鵬季,三十三歲。”

“啊!”憶眼快速反應道:“伯仲叔季。”

“對對對!”蕭啟諾連忙頷首讚賞:“憶先生果然是文化人。這是我的五兒子蕭鵬伍,今年二十九歲;和小兒子蕭鵬少,現年二十四歲。”

龍生九子,個個不同!這樣,憶眼才分出神來打量蕭啟諾的其餘四個兒子,老大和老小就不說了,午飯時已經有過照麵。

老二是個戴眼鏡的,看起來斯斯文文,一瞧就是個讀書人;老三擁有混血的外貌,濃眉大眼,高鼻闊唇,臉型也是典型的骨相明朗深邃,證明其母親是個外國女子;老四是個相貌扁平的家夥,雖然說不上好看,但也算不上難看,就是長相毫無特色;老五是個方腦袋,跟蕭家優良的外貌基因根本就不搭調,多半是個串了種的殘次品,這說明蕭啟諾選擇女人的眼光還真是品種多樣,似乎毫不挑食。

“爸——”還是小兒子蕭鵬少忍不住最先開口道:“哥哥們都到公司上班,我整天呆在家裏無事可做,要不然我也到公司,跟您老學點兒東西?”

蕭啟諾拉長臉,他瞧似很不喜歡這個小兒子,更是不讚同對方的上述提議:“早前,你說我們家是做文化傳媒的,所以想學習導演,那好啊!為了讓你能成為你三哥的好幫手,我花錢讓你進了英國的倫敦藝術大學(University of the Arts London)預科,結果呆了整整三年,甚至都沒升至本科,而你連個英語都說不好,整天就知道混日子、泡妞,我怎麽給你安排職位?”

“爸——”蕭鵬少吊兒郎當地強詞奪理:“理論向來不是我的特長,您也知道——我這人喜歡實戰,機器上手就不一樣了。”

“實戰什麽?”冰語冷不丁地猛咬了對方一口:“跟女人實戰,拍三級片啊?”

“你這丫頭,一天不跟我唱反調不舒服是吧?”蕭鵬少麵現一副猙獰陰狠的暴怒,冰語則是毫無畏懼地盯視向對方,顯然這兩人是杠上了。

然而,厭煩這個小兒子的不止冰語一人,老二蕭鵬仲也是一臉討厭的神情:“爸,老幺生怕沒機會分得家產,所以巴巴地想擠要進公司,向您老靠攏。”

聞此,蕭鵬少氣得臉色漲紅:“怎麽?你們都希望我分不到,你們好把我的那份給分了是吧?”

老大蕭鵬伯陰沉著麵目搭話:“是你自己不爭氣!”

“是你們不給我機會!說——”蕭鵬少霍地站起身,其伸長手臂指責道:“你是不是在咱爸麵前說了我什麽壞話?本來一個月前,我都跟爸說好了,讓我到製作部,擔任三哥的導演助理,沒想到隔天,你說爸工作忙,讓我先緩緩,這助理一事以後再說,結果卻是不了了之,隻有我一個人在家裏吃幹飯!”

“是你自己——”蕭鵬伯正要反唇相駁,被其父親高聲地喝止。

“你看看你們這一個個像什麽話!”蕭啟諾再次用筷子猛敲著碗邊:“這裏還有外人呢!”

果然,憶眼麵現一副尷尬的苦笑,當著自己這個外人的麵兒,這一家子倒是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毫無顧忌地瞎鬧騰。

冰語則是一臉早就已習慣了的見怪不怪,喻傑也是沉默安分地吃著碗裏的飯菜,他跟在座的各位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倘若公司的事務還能提兩嘴,但在蕭家大院就沒他這個養子說話的份兒了。

蕭鵬少一臉氣呼呼的漲紅,故意用筷子將飯碗刨得“叮當”亂響,然後用手背一抹嘴,便放下了碗筷:“我吃飽了!”說完,也不跟父親和客人打招呼,就起身大步地離開了飯廳。

蕭啟諾的臉色實在掛不住,麵露尷尬的淡笑:“憶先生,不好意思!又讓您見笑了!”

“啊!”憶眼已經不是中午全然不放在心上的神貌,也露出略顯尷尬的難受,便隻得打哈哈地客氣道:“這樣,也才有家的氣氛嘛!”

冰語忍不住冷嘲熱諷:“我們這家的氣氛還真是好家風啊!”

憶眼回目看了一下小助手:“你就少說幾句吧!”

冰語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便特意夾了一隻油燜大蝦,慢條斯理地剝去了蝦殼,放進嘴裏吃得美滋滋的。

(陸)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飯結束,憶眼隻是吃了個半飽,便隨小助手回到房間,他整個人這才徹底鬆弛下來,於鼻息間噴出了回魂的熱氣。

“這是你們的家風嗎?當著外人的麵兒,討論分家產一事?”

冰語厭惡地回答:“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所以我不願意在這家裏多待,也才會選擇離家出走。”

“幸虧——”憶眼麵露同情道:“你奶奶沒在那餐桌上,要不然肯定會被活活氣死!”

冰語毫不客氣地回駁:“我認為奶奶就是被他們給氣病的!”

憶眼上下打量著小助手道:“你還真是跟你們家裏的所有人都不同。”

冰語接話:“顯得特別格格不入是吧?”

“嗯!”憶眼頷首追問:“難道——除了你奶奶,你跟家裏人的關係沒有一個親近?”

“還有周媽。”冰語略帶傷感地歎氣:“想來,這可能也是我對阿蠻天生感到親近的重要原因吧?”

憶眼的表情一愣:“為什麽?”

“因為在我看來,他跟我在某些方麵很像。”冰語坐在窗邊的沙發上:“你不是說自閉症患者,他們是來自星星的孩子嗎?我覺得自己也像是一顆孤獨的星辰,所以就忍不住想要跟阿蠻親近。”

顯然,這個話題略顯沉悶,兩人皆沉默了下來。

“對了!”凝澹了小半晌,憶眼想起什麽:“冰語,你沒有身份證,是黑戶口,那你從來沒離開過俞城?”

“我何止沒離開過俞城,”冰語冷冷一笑:“我都沒離開過這蕭家大院。就算四個月前,我離家出走,但由於沒有身份證,無法住店,所以就一直流落街頭。”

“難怪,我第一次見你,像個小乞丐。”憶眼深表同情,便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女孩的腦袋:“你離家出走,流浪了多久,最終遇到了我?”

冰語仰麵想了想,抬指計算時間道:“大概半個月吧!”

“哈哈!半個月?”憶眼高聲笑言:“沒想到你能堅持這麽久。那如果沒遇到我,你準備怎麽辦?總不能一直流落街頭吧?”

“什麽?黑工廠?”憶眼既氣又惱:“你就不怕遇到壞人,割你的腎,挖你的心,摘了你的雙眼……然後拿去賣了,將你橫屍野外?”

“說得這麽恐怖!”冰語歡喜地笑道:“我這不是遇到你了嗎?”

“幸虧遇到了我!”憶眼端傲著筆挺的身板,抬目望向窗外的紅豆杉:“你還老罵我是黑心的壞老板。”

“好了!”冰語仰視般望向老板英挺的身姿,她就像是一隻乖順聽話的小貓咪,難得拍馬屁道:“我的老板最好了,不僅包我吃包我住,還是我最為貼心的保鏢,全程二十四小時保證我的人身安全。”

“這還差不多!”隨而,憶眼也坐在小助手的身邊:“對了!怎麽今天在飯桌上,沒見到那個人的老婆?”

憶眼也算是真切地領教過了這一大家子的混賬和亂拳,因而實在沒辦法稱那個道貌岸然的男子為冰語的父親。

“他跟那些女人都離婚了!”冰語的回複輕描淡寫。

“什麽?離婚?”憶眼來了興致:“那他到底結過多少次婚啊?怎麽你那幾個哥哥沒一個相互之間長得像?”

“正兒八經的——應該有三次了吧!”冰語擺出無所謂的態度:“那人因為開傳媒公司,多少女人想搭他這輛順風車爆紅,所以那人前前後後明麵上結了三次婚,而且他第二個老婆還是一個德國妞兒。但因為中西文化的差異,在我三哥七歲那年,他母親就跟那個人辦理了離婚手續,跑回德國的娘家去了。至於私下,他到底有多少個女人——這我就不清楚了,這其中就包括有祝仙仙的母親——盧月。”

“難怪——”憶眼點頭明白道:“剛才吃飯,我看到一個高鼻子、大眼睛的‘外國人’。”

冰語頷首承認:“那就是我三哥蕭鵬叔,也就這個三哥——我對他的印象還稍微好點兒,他是公司製作部的負責人兼導演。”

“那——”憶眼望向小助手道:“那個打扮媚裏媚氣的家夥,為什麽總是跟你拌嘴?”

“你是說蕭鵬少啊!”冰語毫不避諱地嘲諷:“他跟我一樣都是私生子,仗著是家裏麵最小的男孩,好像誰都要寵著他、關心他、愛護他。別看他把自己打扮成花花公子的樣貌,但我懷疑他就是一gay。”

憶眼噗哧一樂地大笑出聲,這些日子他早就已經習慣了小助手的毒舌,特別是這般自我解嘲的功底:“你對你這個最小的哥哥還真是不客氣啊!”

“誰讓他總是那麽討嫌。”冰語將俏臉一橫:“今天,他對我做了什麽,你也都看到了。明明同為私生子,比我高貴不到哪兒去,卻弄得自己好像是明媒正娶大老婆的種兒,我最討厭他那副混賬樣兒。”

冰語麵不改色道:“與其遮遮掩掩,像是見不得光,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認。況且,這又不是我的錯。”

“這話說得好!”憶眼拍手喝彩:“這流言蜚語啊!——那都是上一代造的孽,當然跟你沒有任何的關係。”

“但你不會瞧不起我吧?”冰語一臉認真地望向憶眼,盡管女孩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則是唯獨在意其老板的看法,這讓憶眼的心頭先是一顫,隨而感覺胸口滾燙地一熱,是被小助手的此番真摯烙紅了心坎。

瞧來這幾個月的相處,冰語已然把他當作了十分知己且貼心的朋友,甚至是超越了她對這些相處有二十來年、潑皮般家人們的情感。

“當然不會!”憶眼誠懇地搖了搖頭:“我都說了——這又不是你的過錯。”

“是啊!這又不是我的過錯。”然而,冰語一副憂鬱的神情,她站起身麵衝窗外無盡的夜色,是在望向花園裏的那棵紅豆杉。

憶眼微露吃驚:“幹嘛這麽沮喪?”

“那個人就不應該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冰語回頭,其眼神間甫躍一股決絕,乍現出似鷹眼般的孤憤。

“怎麽?”憶眼的神態有些意外:“你就這麽恨他?”

“恨一個人,就會把他放在心上。”冰語用力地甩了甩腦袋,她是要將對蕭啟諾的所有恨意統統甩到腦後,自己根本無心與之計較:“我是恨——這個充滿了虛偽、謊言及欺騙的世界。”

是啊!我們生活在這個無孔不入的世界,並非不去放在心上,就能跟其撇清關係,就算我們選擇離家出走,試圖擺脫親屬們的控製,但我們無法掙脫曾經有過的相關記憶,以及自身所處生活時代的束縛及操縱。

憶眼希望小助手不要太過悲觀:“但這個世界不止有虛偽、謊言及欺騙,還有很多很多——極為美好的事物。”

冰語苦笑道:“但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了!”憶眼用開玩笑的語態反詰:“難道跟我相識,這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又是那雙盈盈若水的桃花眼,還是這般如此深情的浪子形象,冰語感覺其胸口一窒,雖然表麵討厭,卻是滿心歡喜;女孩的臉色不免一紅,以致氣氛略顯有些尷尬,充盈著粉紅色的泡泡雨,仿佛整個世界都變得無比溫馨而浪漫了起來。

突然,從二樓傳來了周媽的尖叫聲,那恐怖的聲音像是撞見了鬼,從而打破了別墅夜晚的平靜。

“怎麽回事?”憶眼的臉色一驚。

冰語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那是周媽的聲音,似乎出了什麽事。”

二樓從左到右正好排列著六個房間,其依次住著蕭啟諾的六個兒子,蕭啟諾正堵在大兒子的房門口,將其餘五人攔在了門外,他很明顯已經看過了房內的情況,正用一雙鷹眼環視著麵前的五子,這嚇得小兒子蕭鵬少將身體退了一退,儼然生怕被列入嫌疑,而是躲藏到了老三蕭鵬叔的身後。這讓他看起來像是一隻縮頭烏龜,表明房間裏多半發生了什麽大事。

“爸,怎麽回事?”老二蕭鵬仲焦急的麵色:“大哥他怎麽了?”

“我們聽到周媽的叫聲,所以就跑了過來。”老三因占據身高的優勢,他探頭朝往房間內張望,則是什麽也沒有看到。

不想,蕭啟諾用陰沉的語態道:“還是趕緊報警吧!”

“報警?”老四蕭鵬季一臉錯愕的表情。

“老大該不會?!”老五蕭鵬伍的嘴唇明顯有些哆嗦。

小兒子蕭鵬少更是嚇得身體抽搐地篩糠。

“聽不懂我的話嗎?”蕭啟諾發出無比震怒的喉音:“我讓你們報警,馬上!”

“好好好!我打電話,馬上就打!”二兒子蕭鵬仲掏出手機,便快速撥通了報警電話:“請問是110嗎?對!我們家出現了——”他不知道房間內到底發生了什麽,隻得用拐彎的語氣促催道:“總之,你們趕緊派人過來吧!好好好!……我們家的地址是——渝江灣青山路七十七號蕭家大院……”

蕭啟諾看到從走廊一頭奔來的冰語和憶眼,其嘴角露出虛虛的笑容,身體便向下滑墜地跌落,他看似是被房間內的發生給壓垮了。當即,蕭啟諾被三兒子與四兒子左右夾住了手臂,這樣他才避免了一場有失臉麵的狼狽不堪。

“怎麽回事?”冰語是在詢問正攙扶著蕭啟諾的三哥。

“你們的大哥他——”終於,蕭啟諾忍不住心底的悲傷,而是放棄外厲內荏的強悍,嗚咽地悲哭出聲。他那幾個兒子均是麵色一愣,一個個已然皆預感到了什麽。

同一時間,房內傳出周媽悲淒的哭聲。

憶眼將目光麵朝屋內瞟去:“我能進去看看嗎?”

這人畢竟救了自己的小女兒一命,蕭啟諾從心底對憶眼充滿了敬重,便顫顫巍巍地閃開了身子,眼見老板大踏步走了進去,冰語也是急忙跟上。

除了小兒子,其他幾個也都紛紛跟進,卻是被女孩攔在了門口:“你們還是在門外守著吧!在警察到來之前,不要破壞了現場。”

“你——”就在老二蕭鵬仲放下電話時,被蕭啟諾摁下了發作的情緒,既然父親如此縱容,他也就無話可說了。

老大的房間比冰語的臥室大了幾乎一倍,其外麵套了一間十幾平方米的小型書房,可見書架上多是排列著經濟管理或工商管理等相關書籍,而這些不同種類的書冊還會用金屬隔板加以區分及歸類。由此可以看出,蕭鵬伯應是一個做事情很有條理、懂得規劃之人。

女人沒有回答,而是望向臥室,但這個小小的舉動就已經答複了冰語的所有疑問。

憶眼正朝向臥室內走去,首先印入其眼簾的是地上的一個托盤、一隻摔碎了的水杯和一隻滾動著的藥瓶……順著那片狼藉看到了一雙腳,因而將目光從那雙腳向上尋去,可見蕭鵬伯吊在天花板頂燈的下方,其晃動著的腳邊被踢翻了一把椅子,進而表現出死者疑似自殺身亡命案現場的情況。

由於窗戶大開,夜風吹動著那具屍身,於夜色間幽幽地晃動,就像是一個無依無靠的鬼魂。

冰語也輕輕地跟了進來,她當眼看到麵前的情景,便錯愕地蒙捂住了嘴巴,這樣——女孩才沒有尖叫出聲。

與此同時,蕭鵬伯轉動著身體望向來者,其幾乎爆出眼眶的那對眼球,正死不瞑目地盯視向自己的小妹妹。

(柒)

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透過墨色的微弱亮光,冰語和憶眼來到院門,他們二人是在迎接警方的到來。

別墅裏發生了命案,氣氛難免有些壓抑,再加之天氣溽熱濕悶得厲害,倒是屋外的空氣稍有些涼爽,特別是此處位於渝江灣青山路的山巔,晚風穿過了山林間高大的毛櫸樹,除了發出沙沙夢囈似的枝葉輕響,還可以聽聞四處傳來奏鳴曲般夏蟲的叫聲。

冰語跟大哥的關係素來井水不犯河水,如果她跟蕭鵬少還有嘴仗可打,跟這個老大就幾乎無話可說,再加之兩人的年齡相差最大,自冰語懂事以來,蕭鵬伯便考上了大學住校,兩人真正相處的時間不多,根本沒有嘴仗可打,因而對他的去世自然也基本無感。

此時,冰語將身體靠在鐵藝大門雕花的欄杆處,迎著門外的夜風,抬眼望向老板道:“你說——蕭鵬伯會是上吊自殺嗎?”

憶眼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表麵看起來是這樣!”

但冰語搖頭否決:“別看蕭鵬伯在那個人麵前一副謙卑的奴才相兒,但其實內心狂得不得了,他認為自己是那個人第一任妻子的兒子,又是所有男孩中的老大,又因為這麽多年幫忙打理公司的業務,他遲早會是廣域傳媒的當家人,所以蕭鵬伯怎麽可能選擇自殺?!”

“噢!”憶眼提起興致,望向小助手,好奇地追問:“蕭啟諾是要將董事長的位子傳給他?”

“早先是有這樣的打算,”冰語望向其頭頂的那方夜空:“所以,俞城大學工商管理學院本科畢業後,蕭鵬伯在公司的各個部門都鍛煉了幾年,在他三十歲那年,那個人便正式任命其擔任公司副總裁的職位。”

憶眼正要繼續問詢,卻見不遠處紅藍交織的亮光,正朝往別墅的方向移動而來,由此可知那是警方的大部隊前往。

冰語無奈地歎了口氣:“況且,這回還是我們自家的別墅,就算我不待見這個家,不喜歡這家裏麵的人,但也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啊!更何況,倘若讓奶奶知曉,她老人家的病情肯定會加劇惡化。”

“你放心!”憶眼安慰小助手:“他們肯定不會讓你奶奶知道,不然——那也太不孝了。”

果然,領頭的那輛警車還沒開進院子,逢慈就從副駕駛室內跳了下來,他不可思議地望向麵前的這兩人。

“你們怎麽會在這兒?”

冰語擺出一副生無可戀的慘痛:“因為——這裏是我家啊!”

“你家?”逢慈的麵狀先是一詫,隨而便恢複了平靜道:“你們兩個還真是柯南體質啊!這麽黴運的事情,都能帶回家裏來,二位實在是太可怕了!兩位該不會是瘟神再世吧?!”

“果然——”冰語望向身邊的老板。

憶眼便配合地略微頷首:“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