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為了忘卻的紀念(二)

張小海死了。

他的屍體也被高高掛在電線杆上,像鈴鐺一樣隨風搖曳。

從窩棚出來到坑口的路上,兩排的電線杆,都懸吊著屍體。

很多屍體大都風幹了。

烏鴉啄食這些屍體,嘎嘎的叫著,有的就隻剩下骨架了。

有的是因為逃跑,有的是因為抵抗,更多的,則是隨意被處死。

人命在這裏不值錢。

日本人隻要看哪個勞工不順眼,隨手一點,要麽就被拖出去直接槍斃。

這還算是好的,殺人的方式多種多樣。

有的甚至被塞在麻包裏,直接澆上汽油,活活燒死。

可這些勞工還都不算害怕,最讓人害怕的死亡方式,是被扔進狗圈裏。

也是直到後來我才明白,扔進狼狗圈裏的人,會被上百隻狗活活分食而死。

一連幾天,我根本了無頭緒。

每天承受著極重的苦力勞動,大腦都陷入了停頓。

唯一的信念就是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

而活下去的唯一條件,就是少說話。

很難相信,幾天前,張小海剛剛跟我透露了他的逃跑計劃,當時說這話時,周圍應該都是自己人。

應該都是。

可第2天天一亮,張小海那個年輕人,就被幾個漢奸拖出去,再也沒回來。

當我再見到他時,他已經被掛在電線杆上,身上的肉都被狼狗分食,隻剩血淋淋的骨架,不停的往下滴血。

我怎麽也難相信,消息居然會走露出去?

每當我,看到那張小海的頭骨,隻剩空洞洞的兩隻眼窩,大張著嘴,整張臉扭曲著,血肉淋漓,無聲的控訴著這一切,我的心裏滿是慚愧。

不得不低頭,從他的腳下走過去,根本不敢抬頭看。

誰,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報告了漢奸?

當時在那個窩棚裏可都是一幫勞工啊,門口連個站崗的也沒有。

怎麽可能自己人害自己人呢?

我也總算明白,為什麽這幫勞工,隻能任勞任怨,逆來順受了。

一連好幾天,我的心情無法開朗,明明外麵是大晴天,我的心情卻永遠是陰鬱。

我好害怕我自己,會變得像他們一樣麻木不仁。

每天都有新送來的勞工,有軍人,也有被抓來的農民。

和我一樣,剛來時,憤憤不平,用不了兩天,都會變得和眾人一樣,眼神非常空洞,走路和行屍一樣。

世界上最殘酷的事情,莫過於明知道結局,卻無力改變。

我聽很多人議論,我們這批勞工並不是第1批,而是第9批,前麵的人都幾乎死絕了。

屍體在這裏是不允許被浪費的。

最後都會被喂了狗,殘渣扔進屍坑裏。

換句話說,我也會是這樣的結局,除非我能夠找到破解之辦法。

可是一連幾天,我根本找不到那個下詛咒的人。

可話又說回來,就算找到又能怎樣?

我猜測一定是日本人的某位高官。

而且那人,一定是神道派的高人。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曹老頭忽然拍了拍我的肩,我頭也不敢回,低聲問:

“幹嘛?”

我對這家夥十分的反感,我高度懷疑就是這家夥,通風報信。

曹老頭一笑:

“領教了日本人的厲害吧,其實日本人不厲害,是咱們不團結,以後說話注意點!”

我冷哼一聲:

“還不知道哪個狗娘養的,竟然出賣同胞!”

曹老頭聽出我這話的語氣不對,他也不惱,笑道:

“是誰,不能自己想嗎?誰活的時間最長,誰不受罪,誰就是!”

話剛說到這裏,馬上有日本兵在後麵催促:

“快快的幹活,偷懶的不要,死啦死啦的!”

今天上午不挖煤,而是將幾天以來挖出來的煤,趕緊裝車。

盡管很累,麵對龐大的煤山,先得人工過篩,煤麵和碳塊分開裝,所有的一切全是人工。

日本人怕也知道,自己不可能長期占領這裏,什麽都不舍得投入。

僅僅提供照明,其餘的一切能省則省。

給我們這幫勞工最低的生存保障,瘋狂榨取資源。

黝黑的礦井下,長長的巷道內,經常發生事故,可日本人不管這些。

在他們眼裏認為,拿人命換取煤炭,很劃算。

大不了死上一批,再抓一批。

所以勞工的成分也越來越雜,在這裏多數是平民,戰俘,學生,也有不少是大學裏的教授,老師。

甚至還有高官,富人。

可那又怎樣呢?

隻要來到這裏,大家都是一樣等死。

從前地位懸殊的人,在這兒竟然生而平等。

隻要下上一天礦井,大家都是黑乎乎的,都是躺倒就睡,餓了就吃那種,被尿水泡過的窩窩頭。

可我不甘心。

當務之急必須弄清楚,到底是誰出賣了張小海!

這個人必須得除去,否則我的計劃永遠無法實施。

正在我胡思亂想之際,場院的大門忽然開啟,來了一輛,黑色的奔馳車。

這可太罕見了。

我不自覺的回頭一扭,發現先前那個日本軍官,衣服都沒穿好,帶著幾個漢奸,匆忙的跑到奔馳車前。

又是敬禮,又是哈腰低頭,忽然車門一開啟,先是下了一個滿身黑毛的家夥,脖子上係著鐵鏈。

拉著它的主人,竟然穿著高跟鞋,一亮相,我驚呆了。

竟是一個日本女軍官,柳眉彎彎,眼神冷洌,聲音清脆:

“聯隊長閣下,最近你的產量根本跟不上,你有什麽解釋?”

“報告大佐,最近我們經常遇到塌方,下麵瓦斯集聚,實在不行給按個通風管吧!”

“笑話,那得多少錢?聯隊長閣下,我們已經向美國人宣戰了,海軍急需我們這批優質的無煙煤,你認為我們可以停工嗎?”

那囂張跋扈的日本軍官,在這女人麵前竟然慫的跟貓一樣。

我心裏很驚異,這個女人看上去很年輕,居然是大佐。

再一看她手裏牽的那個動物,馬上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不就是我曾經見過的金剛,人皮密卷背後,標注的,神道護法金剛獸。

我曾經還親眼見過,隻不過這隻太小了。

金剛獸和普通的黑猩猩是有區別的,最大的區別莫過於胸前一撮白毛,而且腦袋非常的大,眼睛是紅色的。

眼前這個小家夥,顯然就是。

這家夥一來,營地裏所有的狼狗,竟然全不叫了。

它也似乎想極力掙脫,抬頭望著那些電線杆上的屍體,嘴角流著涎水。

那女軍官一看,冷冷的吩咐道:“一會兒給我割下幾個人頭來,裝好,放在我車上!”

“嗨!”

那日本軍官趕緊低頭,他身後的漢奸更是連大氣兒也不敢出。

很快那女軍官就走了。

這不就是那神道派的高人嗎?

毫無疑問,那隻金剛獸就是,要吃腦髓的,所以臨走才帶上幾個人頭。

我這麽一想,手上的動作有些慢,站在煤堆上的監工,一皮鞭就朝我抽來:

“快快的!”

我不敢耽擱,趕緊低頭篩煤,恰好眼角的餘光,瞅見另外一個人,大刺刺的坐在煤堆上,抽著煙。

我還在想,這人一定死定了。

可讓我意外的是,幾個日本監工,還有漢奸對他根本無視。

這到底怎麽回事兒?

他怎麽還會有煙抽?

曹老頭對我擠眉弄眼,聲音極小的說道:“你還不明白誰出賣的?”

登時,我就領悟了。

原來是那個家夥。

緊跟著曹老頭惱恨的罵:

“那人姓趙,叫趙青,是個大煙鬼,死在他手裏的人,沒有10個也有8個了,啥也不為,就為了有煙抽,有口吃的!”

我這時才注意到,那人的身邊還放著幾個打開蓋的日本罐頭。

那人身體不算強壯,蹲坐在那裏貪婪的抽著煙,時不時炫耀一般的吃上一口日本罐頭,神情無比滿足。

似乎生怕人不知道,還故意吧唧嘴,響聲很大。

我氣得雙手攥著拳頭,低聲咒罵:

“今晚上就讓他見閻王!”

“可別,他要是死了,咱們得出10個人,給他陪葬,這是規矩!”

曹老頭這麽一說,我更加無奈了。

原來日本人非常惡毒,明文規定,隻要敢把告密的人弄死,就得有十個人,一起被連累。

我腦子裏飛快的思索,這個人是眼中釘,肉中刺,不去除的話,我跟別人說的每句話,都會被這家夥告密。

那樣一來怎麽能夠逃出去,逃不出去,又怎麽能夠製止那個女軍官?

事情發展到這兒,似乎成了一個死結,我實在是想不出任何對策。

穿越之前什麽都想好了,就沒想到日本人這麽難對付。

也怪我抗日神劇看多了,本來內心是不相信的,結果這玩意兒看多了,無形之中真拿日本人不當盤菜了。

這一天無話,到了晚上,回到窩棚裏,那曹老頭主動湊過來,

“俺早就看出來了,你一定是成大事的人,你有啥想頭跟我說!”

我不禁自嘲:

“都這樣,還有啥想頭,到處有監視的!”

我回頭望了一下,那趙青見我扭過頭來看他,連忙把臉偏過去。

曹老頭這時,伏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讓我內心深處起了波瀾:

“我知道你也不信任我,這樣吧,我讓趙青永遠不敢出賣你,讓他閉嘴!”

我不禁懷疑的扭過頭來看那曹老頭,對方卻堅定的點點頭:

“你就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