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9、保州煤老虎

的確是一群人衝過來,六個紮著黑頭巾,穿著黑色緊身衣褲,手裏提著哨棒的家夥。

這群家夥一擁而上,呈半圓形把鐵匠鋪的那個半大小子包圍起來,然後就是一陣亂吼:“陳老幺,你師父答應昨天給我們回話,為何沒有下文了?”

陳老幺的大鐵錘落在地上,右手扶著木把不卑不亢地說道:“師傅今早出城辦事,現在城門被封無法進城。至於說曾經答應過你們什麽,我一概不知道,那還得師父進城之後才明白。”

恰在此時,黑衣人後麵二十多米遠轉出來一個人:“那行,大家鄉裏鄉親的,我們也不為難你。現在你讓開,我們要封了陳記鐵匠鋪,等你師父回來說清楚之後重新開張。”

李憲循聲看去,原來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公子,頭紮白巾,身穿白色緊身衣,外罩一件黑色鬥篷,手裏還擰著一根馬鞭。人樣子倒也英俊挺拔,但實在是太跋扈。

陳老幺仰頭說道:“葛衙內,你這話就太過分了吧?我們開門做生意,也是拿到了官府憑信的。該交的厘頭一文不少,而且從來不做違規的生意,你憑什麽封大門?”

“和你這個雜役小子說不清楚,一切等你師父回來就明白了。”葛衙內用馬鞭敲著有掌心,臉上笑意盎然:“還愣著幹什麽?把爐子熄掉,大門封起來。這大冷的天兒,我還趕著回去聽曲兒呢。”

陳老幺右臂一振,大鐵錘已經橫在胸前:“我看你們誰敢!”

郭小乙身子一竄就想站起來,李憲手疾眼快一把按住,同時低聲說道:“不到時候,靜觀其變。你認識這個人嗎?”

郭小乙也低聲說道:“這小子我曾經見過兩次,談不上認識。但是陳老幺說他是葛衙內,我頓時想起一個人來。”

“什麽人?”李憲的眼睛緊盯著遠方的葛衙內。

郭小乙恨聲說道:“保州城最大的煤老板,現在是唯一的一家煤老板。具體叫什麽名字我不知道,老百姓叫他葛扒皮,官老爺和大戶人家叫他煤博士。可以這麽說,全城人都用他家的煤。”

李憲“哦”了一聲沒有下文。

“哈哈哈——”葛衙內囂張的一笑,左手的馬鞭隔空一指陳老幺:“小子,實話告訴你,陳瘸子給臉不要臉,竟敢私自出城購煤,可不就遭了報應墜崖身亡了?你想等他回來,下輩子吧!這家門臉已經抵債了,趕緊收拾東西滾蛋!”

“你胡說!”陳老幺一晃大鐵錘怒吼道:“我師父出去辦事又不進山,怎麽會墜崖身亡?還有,我們從來沒有用過你家的煤,抵什麽債?”

“給他看看,也讓他死心!”葛衙內鞭梢一擺,身後閃出來一個穿著長袍的賬房先生,手裏托著一張黃紙一步三搖晃了過來。

“陳老幺你看清楚了,這是你那個死鬼師傅臨死之前摁下的血手印。上麵白紙黑字說得明白,陳記鐵匠鋪轉給葛記煤莊用作抵債。”

恰在此時,看熱鬧的人群之中響起一聲大吼,仿佛打雷一樣:“簡直是無恥之尤!你們害死了陳老伯,竟然喪盡天良要霸占鐵匠鋪,就不怕天打雷劈,斷子絕孫嗎?”

葛衙內俏臉漲得通紅,一蹦三尺高:“誰?有本事就站出來,躲在後麵胡說八道算什麽好漢?”

四周鴉雀無聲,連打鐵聲都沒有了。

等了三個呼吸沒有人繼續說話,葛衙內這才冷哼一聲:“封門!”

“我和你們拚了!”陳老幺哭喊一聲,掄著大鐵錘就衝著拿出封條的黑衣人砸了過去。

狗仗人勢並不代表戰鬥力,陳老幺大鐵錘一掄起來,黑衣人的哨棒已經斷了三根,頓時四散奔逃。

看見自己的手下如此不成器,葛衙內氣得跳腳罵道:“欠債不還,還敢行凶傷人,給我打!往死裏打!”

“別急,別急!”李憲的右手一直按在郭小乙的肩膀上:“你仔細看看,陳老幺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每天掄鐵錘都變成了習慣。你再看這把鐵錘有十幾斤,根本就不是一般打鐵用的,在陳老幺手中可以玩出花來,這六個黑衣人不是他的對手。”

俗話說:打鐵還得自身硬。

打鐵不僅僅是一種體力活,而且還是一門技術活,僅僅有一把蠻力當不了鐵匠。既然能夠帶上一個匠字,那就說明必定是心靈手巧之輩,九佬十八匠不是憑空說說的。

一件精美實用的鐵器被打造出來,至少需要控製四個環節:鋼材夠好、火候到位、力度適中、淬火入神。

李憲小時候看見過不少山村裏的鐵匠,就用那麽一把兩把錘子,竟然能夠把一塊廢鐵按照自己心中的模樣打出東西來,簡直就是一種藝術創作。

正因為如此,李憲才不讓郭小乙提前插手。

一方麵想看看這個陳老幺究竟有什麽本事,另一方麵也想看看葛衙內還有沒有後手。

事實證明陳老幺不是吃素的,六個黑衣人手中的哨棒碰到大鐵錘,根本不堪一擊就已經斷了四根,剩下兩個家夥更不是對手,現在躲得遠遠地。

葛衙內既然是地頭蛇,前來霸占別人的一家店鋪,必定事先做過調查,對陳老幺應該有所了解才對。既然如此,難道沒有進行相應地準備嗎?

至關重要的一點,剛才有個家夥躲在人群裏麵大吼一聲,明顯沒把葛衙內放在眼裏,或者說不怕引火燒身,這家夥是誰?

行俠仗義當然是必須的,但也不能胡亂伸手。別人本來自己可以搞定,你插進去壞了別人的好事不說,很可能引起另外的變故。

到那時,別人到底是應該感謝你,還是應該把你狂揍一頓泄憤?很多人好心辦壞事,問題就出在這裏。

再說了,自己初來乍到,什麽情況都不了解,所以李憲選擇靜觀其變。

作為一個合格的偵察兵,李憲考慮問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出現四麵皆敵的情況,接下來應該如何處理。

四麵皆敵,這是偵察兵執行任務都會遇到的問題,所以李憲思考問題也養成了習慣。

兩世為人的李憲,心裏知道煤老板有多麽厲害。後世的山西煤老板、鄂爾多斯煤老板,他們的心都是煤做的。

青出於藍勝於藍,煤老板的心腸比煤可黑多了。他們要想殺幾個人,簡直比碾死一隻螞蟻更容易。

煤老板不僅僅是黑心腸,關鍵是黑錢撈的很多,所以你和煤老板結怨之後,千萬不要想到官府會幫你,因為那些官老爺都是煤老板養的打手。

世上無正義,錢是老祖宗。如果沒有這個認識,你千萬不要想著什麽行俠仗義。

果然不錯,李憲冷眼傍觀的檔口,街頭衝過來一群弓手(警察),全部都是哨棒,人數超過二十,邊衝邊叫:“現在大敵當前,誰敢在城裏鬧市?”

葛衙內扯起喉嚨高呼一聲:“官差老爺來得正是時候,城外的叛匪竟然派奸細潛入城內圖謀不軌。我們恰好路過此地發現端倪,但是奸細竟然拒捕!趕緊把他拿下嚴加審問清除餘黨,如果裏應外合的話,保州城就危在旦夕!”

原來是這樣,李憲恍然大悟。

難怪城外風聲鶴唳的時候,葛衙內帶人過來霸占店鋪,原來由頭早就準備好了。

造反就是謀逆,那是誅九族的大罪。別說一家店鋪,就算是金山銀山也不頂事。

煤老板就是煤老板,果然不是好相與。一個念頭就足夠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李憲坐著沒動,而是用肩頭一撞郭小乙:“把我的馬解開韁繩,暗示陳老幺發起一波突襲趕緊退走。”

郭小乙是小叫花子出身,反應自然夠快。右手一帶繩頭鬆開了**青的韁繩,同時對著馬屁股拍了一巴掌,這才驚呼一聲:“好你個畜生,這麽多人圍上來你跑什麽,這不搗亂麽!”

**青突然挨打頓時往前一竄,剛好衝著陳老幺撞過去。

陳老幺閃身避開的同時扭頭看了李憲一眼,李憲衝著**青努努嘴,摸著下巴的三根手指頭變成八字往左一指。

能夠打鐵的人果然足夠聰明,陳老幺腳下連踢,把砸斷的哨棒朝衝過來的弓手踢過去,隨後飛身上馬撥轉馬頭往北衝了出去。

由頭終於製造出來了,李憲自然要出場:“哎呀,我的馬!這可是用兩百貫銅錢買來的,你搶我的馬幹什麽?喂喂喂,趕緊把我的馬留下!”

李憲一邊叫一邊衝到街道上張牙舞爪直跳腳,郭小乙已經牽著棗紅馬來到街道中間。不過郭小乙並沒有騎馬追上去,而是站在那裏開始跳腳大罵。

這下好了,兩個人一匹馬,再加上一百多看熱鬧的百姓,把原本就不寬敞的街道給徹底堵死了。衝過來的二十多個弓手急得直跳腳,卻衝不過去。

陳老幺一騎絕塵,眨眼之間轉過街頭不見蹤影。

李憲急得眼淚都下來了,轉過身來衝著弓手鞠躬不已:“官差老爺,請你們一定要抓住搶馬賊,還我一個公道。”

捕快都頭好不容易才擠過來,衝著李憲就是一通大吼:“我們當然想抓住那廝,你他媽的倒是把路讓開啊!”

“讓路?”李先一愣之後才反應過來,隨即衝著郭小乙罵道:“我說你是個死人呐?官差老爺說讓路,你趕緊讓開啊!如果本衙內的寶馬就找不到了,回家之後一定把你的屁股打成兩半!”

郭小乙似乎被嚇傻了,竟然牽著棗紅馬原地掉頭,差點把捕快都頭撞翻在地,結果附近的百姓一陣大亂。

街上看熱鬧的百姓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和官差作對,現在能夠趁機起哄也不會放過,頓時你推我搡起來,整個大窩棚街道徹底亂套。

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紀,警察還能夠鳴槍示警。現在這些弓手提著五尺長的哨棒,在擁擠的人群之中根本舉不起來,比燒火棍還不如。

別說讓路了,沒有發生踩踏事件就是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