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怨憎會

韓成藏在山石之後,偷眼觀瞧大樂真人的天地陰陽銷魂陣,一開始覺得不過是普通的障眼法,沒什麽了不起,心中不免將它看輕,覺得甚是易與,這一掉以輕心,差點使自己靈魂出竅,等到明白自己身陷險境,想要擺脫,已經深陷其中,三魂七魄冉冉而起,收攝不住,大驚之下,失口叫出聲來。

沒想到這一聲驚叫救了他一命。

原來韓成的隱身功夫很好,從一開始便刻意隱藏身形,繞了個大圈子才靠過來,知道麵前之人是大樂真人之後,又不敢輕舉妄動,屏息靜立,等待時機。

以大樂真人的本領,應該馬上就能發現周圍有人,但是他蟄伏數十年,一直過著自以為苦行僧一樣的生活,一旦重出江湖,突然遇到黃衣女子這樣的豔麗女子,立刻便被吸引住,一顆心全都放在黃衣女子的身上,一時疏忽大意,沒有注意到不遠處還躲著一個人。就在他行法到了緊要關頭之時,忽然傳來一聲叫喊,不由得大吃一驚。

空中的那台**歌舞倏地消失不見,大樂真人站起身來,對著韓成藏身的大石頭喝道:“什麽人壞真人的好事,給我滾出來。”

韓成聽到這一句厲喝,無疑是振聾發聵,全身一震,立刻從迷糊狀態中清醒過來,趕緊收攝心神,空中雲台上的**已經消失,沒有了外部牽引之力,韓成的魂魄便容易鎮壓,慢慢歸竅。

一旦靈魂歸位,韓成反而更加後怕,如果不是剛才抑製不住,失聲驚叫,隻怕現在三魂七魄已非自己所有,到了大樂真人手裏,遭受煉魂之苦還在其次,更可怕的是自己的魂魄一定會被他利用,去做各種凶殘罪孽之事,到那時求生不能,求死不成,最終必然落得沉淪九幽,永遠沒有超生之日。

韓成想到這裏,頭上的汗水涔涔而下,竟然沒有想到要回答大樂真人的喝問。

大樂真人見自己問話之後,對方一點動靜沒有,心裏也是疑懼,不敢貿然衝過去出手。雖然蟄居幾十年之後,他對自己的本領有了相當大的自信,但是自己苦練,別人也不會閑著,雖說當年圍攻自己的高手大多不在人世,但是隻要有一兩個人還在,他便不能不有所顧忌。以自己現在的本領,數十丈之內,即使是風飄落葉的聲音,也逃不過自己的耳朵,而此人竟然能夠潛行到距自己兩三丈的地方不被發覺,其本領可知。

大樂真人不知道自己本領雖強,但是幾十年沒有與人動過手,臨敵機變反應已經大不如前,一開始便有了先入之見,以為對方的本領比自己高,心中產生了畏懼,更不敢動手。

大樂真人見對方不回話,以為對方成竹在胸,不屑對答,他心裏忐忑不安,但語言上卻並不示弱。冷冷道:“既然敢在真人麵前裝神弄鬼,想必有些本領,何不現身出來跟真人切磋一下?”

韓成知道現在想要逃已經晚了,但是要說出去直接麵對大樂真人,心裏發虛,腳步就是抬不起來。

隻聽大樂真人道:“閣下一味地藏頭露尾,以為真人不能將你揪出來嗎?一定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到時候不要怪真人心狠手辣。”

韓成聽大樂真人的意思,自己再不出去,他就要過來動手,心中大急,卻又無可奈何。但是過了一會兒,並沒有見對方過來,心裏忽然一動:大樂真人的話說得越來越狠,卻始終沒有動手,難道他也有什麽顧忌不成。這麽一想,心裏靈機一動,對方是武林公敵,吃過大虧,差點送了性命,驚弓之鳥,自然比自己更多畏懼,為今之計,最好不要跟他朝麵,他不過來,我也不過去,雖說未必能將他驚走,但是拖得一刻便為自己贏得一刻的機會。

想到這裏,韓成深吸一口氣,逼著嗓子,用一種蒼涼的聲音道:“大樂,一別五十多年,不期今日在這荒山野嶺上又見到你,不過五十年的穴居窩藏並沒有讓你變得衰老醜陋,反而風采更勝往昔,可喜可賀啊。”

大樂真人驚道:“你……你是哪位?怎麽知道……”

韓成逼著嗓子道:“怎麽?連老朋友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唉,也許,你早就把老朋友忘了,但是老朋友卻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你。”

這回輪到大樂真人沉默不語。

韓成乘勝進擊,道:“想當初荊山一晤,匆匆而別,倏忽已經五十多年,那些老友都認定真人已經痛改前非,厭棄紅塵,遺世仙去,隻有老衲認為真人雖然暫時回避,但一定會臥薪嚐膽,以圖東山再起。所以,眼看著老朋友一個個飛升,老衲心事未了,仍然留了下來。有道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果然天從人願,讓你我在這裏重逢。這是真人和老衲的緣分,還有什麽可說的。”

大樂真人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把當年在荊山素女穀圍剿自己的人一個個過了一遍。對方自稱老衲,自然是個和尚,當初有三個和尚,其中兩個是遊方頭陀,並無定居之處,這裏距離北嶽恒山較近,難道此人是恒山懸空寺的智真長老?

大樂真人想到這裏,心裏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這個智真長老雖然是佛門中人,但是性情爆烈,疾惡如仇,當年自己拚著毀卻師傳至寶,僥幸逃脫,就是此人圍追不停,一連十天十夜,好不容易才擺脫掉他,而自己失血過多,也已經奄奄一息,隻剩下少半條命,如果不是福澤深厚,找到一棵千年靈芝草,隻怕早就化為一堆枯骨了。沒想到自己隱身五十多年,一出世便碰到這個老賊禿,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緣分不淺啊。

大樂真人知道既然遇到了智真,隻怕這次很難輕易脫身,冷笑道:“嘿嘿,我道是誰,原來是智真。你還沒死啊?”

韓成聽大樂真人稱自己是智真長老,這真是瞎貓撞到死耗子,被自己給賺到了。如果說別人,自己未必清楚,唯有這智真長老,自己曾經見過多次,今天又是剛剛分手。韓成逼著嗓子哈哈大笑,道:“真人不先死,老衲豈敢有僭?不過,老衲塵緣將盡,也沒有幾天時間了。”

大樂真人聽了韓成這句話,心裏一驚,難道這賊禿已經身染不治之症。當下道:“此話怎講?”

韓成笑道:“適才真人演了一出生色活香大戲,倏然而現,倏然而滅,讓老衲大開眼界,更加深入明白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理。現在老衲投桃報李,和真人一起演一出怨憎會,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韓成雖然是道家弟子,但是因為誌存高遠,所以對於三教九流的功夫多有涉獵,特別是對佛家和儒家道理更是深入研究,既然大樂真人將他誤認作智真長老,便特意用佛教詞語和道理來回答大樂真人的話。這一番話說出之後,連自己都甚為得意,沒想到自己的佛理精深若斯。

大樂真人道:“長老因愛別離而遁入空門,因怨憎會而往生極樂,這也算是有頭有尾了。本真人怎麽能不湊趣,雖然明知不是長老的對手,但還是要舍命陪君子,以免長老有求不得的遺憾。請長老賜教吧。”

韓成聽了大樂真人的話,吃了一驚,剛才因為詞語上的得意**然無存。本來覺得自己話說得十分精巧,暗示將要動手,能夠將大樂真人嚇走,沒想到大樂真人並不懼怕,反而直接向自己挑戰,這一下反而是自掘墳墓,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隻聽大樂真人陰森森道:“大師是佛門大德,雖然有時會犯殺生小戒,但一定假惺惺不會先動手,本真人自然也要成全你這個虛名。接招吧。”

韓成聽到接招二字,知道大樂真人已經動手,但是他藏在石頭後麵,看不到前麵的情形,又不敢探頭暴露身份,隻得將寶劍橫在胸前,等著對方的飛劍過來,再行抵擋,實在不行,再逃不遲。

耳中聽得一陣細微的嘶嘶之聲,從上下左右傳來,心中大驚,沒想到對方一出手就是這樣鋪天蓋地的招式,這一下想要逃走都不可能,不得已橫下心來,將功力運到寶劍上,準備迎敵,劍光立刻大盛。

嘶嘶之聲不大,速度也不快,聽起來就像是春蠶吃桑葉,又像是秋雨匝地而來,但是聲聲震懾著韓成的神經,還沒有到大石頭的邊緣,已經讓韓成心顫目眩,雙手微微抖動起來。

韓成趕緊用力把握,卻仍不能製止身體發抖,而穴脈中的內力也被震得斷斷續續,輸送不暢。

韓成知道不妙,趕緊催動內力,念動咒語,想要將寶劍放起來。這時才發現雙手無力,雙臂發軟,不但沒能將寶劍放起,反而一點點垂了下去,到最後五指不聽使喚,連劍柄也握不住了。

寶劍從手心一點一點向下滑落,韓成不斷催動內力,但是那些內力從丹田中輸出時還是沛然強勁,不過在嘶嘶之聲的震動之下,竟然飛快地消散,還沒有運到手臂上,已經消失了一大半,勉強爬行到手腕,最後的一點也化為無有。

韓成的內力竟然一點也不能輸送到手上。

咣當,寶劍掉落,重重掉落在岩石上麵,濺起一溜火星。

韓成長歎一聲,心道:“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