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深山大澤的狂野之子

東方珂主動來到偏僻的蛇村中教書,他教書很是認真,為人也很和藹可親,隻是他的許多行為過於驚人耳目,讓這些老死不曾出過山溝的村民不敢接近,而東方珂也自覺跟村民保持著距離,除了教書之外,經常獨自到四周遊玩。

最初是在四周百裏之內到處登臨,半年之後,便不再到別的地方,隻在蛇龜二山上轉悠,他的山水癖好很深,不僅僅是在春光明媚,秋風送爽的美好時刻才到山上去攬勝,在炎炎夏日和寒冬臘月也照樣出去轉悠,人們遠遠看到他的瘦長的人影,不由得感歎,城裏的讀書人跟我們這樣的農民就是不一樣。

東方珂在山上遊玩的時候,經常會碰到牧豬的王重陽,自從父母被瘦長男子和鬼車鳥帶走之後,王重陽便獨自一人生活在山坡上的那座茅屋中。鄉親們不知道他的父母怎麽突然不見,問他他也不說,大家本知道他像個啞巴不會說話,隻能自猜測。十年前這對夫妻突然來到蛇山,現在又突然離去,一定有什麽緣故,說不定是朝廷欽犯。把這麽小的一個孩子丟下不管,真是夠心狠的。

王十一郎原來為掩人耳目,故意裝作齷齪愚笨的模樣,為村裏唯一的財主牧豬,改名為王老實。財主親眼看到過王重陽的本事,自從他幫助他父親牧豬以後,從來就沒有丟過一隻,那些猛獸都自動遠離豬群。

王老實夫妻失蹤之後,財主正想著如何勸說這小孩繼續牧豬,沒想到他還沒說,早晨王重陽自己主動帶著豬上山了。這讓財主心裏驚喜過望,他每月按給王老實的工酬給王重陽,並且都是主動送上門去,一文不少,一天不遲。

王重陽對於這些錢絲毫不在意,財主給,他就接受,也不看多少,財主走後,便隨手扔到炕上。他也不知道這些錢該怎麽花,也不必要花,兩三年下來,他的茅屋裏到處都是銅錢。

王重陽似乎是習慣了牧豬,也似乎是想用這種方式懷念自己的父母,他的生活一切都像先前一樣,所不同的是,他現在不再露宿野外,每天不管多晚多遠,他都要趕回那座茅屋睡覺。

王重陽對於生活在一起的鄉親們都懷有敵意,但是不知道什麽原因,對於這個古怪的先生卻是很喜歡,一天他經過學堂,聽到東方珂正在講《詩經》中的一篇,名字叫作《陟岵》。

詩中寫道:“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無已。上慎旃哉!猶來無止!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無寐。上慎旃哉!猶來無棄!陟彼岡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無偕。上慎旃哉!猶來無死!”

這是一首懷念父母家人的詩歌,詩中說道一個孤獨的遊子,登上山岡,看到草木蔥蘢,山石**,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仿佛看到了他們的身影,聽到他們親切地對自己道:“兒子啊,你獨自一個人生活真苦,父母不在身邊,可要當心身體,不要生病。不要忘了父母,等著父母回來團聚。”

東方珂本來就是一個很有文化的人,這首詩觸動他自己的心事,更是講得聲情並茂,句句打進王重陽的心裏。

在這兩三年的時間裏,王重陽對自己的父母幾乎無時或忘,每次站在山巔,遠眺天邊,眼前總是會浮現父母的容貌,跟這首詩所寫的內容完全一樣。隻是這容貌一會兒是他平時所見,一會兒是他最後所見,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哪一種才是父母的真麵目。

從那天以後,王重陽有時間便到學堂去聽東方珂講課。學堂也是一座茅屋,在村莊的最東頭,距離村莊還有半裏多地,村裏的人都不識字,所以沒人來這裏。

王重陽來到這裏,便坐在茅屋邊,靜靜地聽東方珂講課,有時候會輕聲地跟著念,但是他從來沒有進過學堂,因為那裏的孩子都討厭他,經常嘲笑他,咒罵他,他一向都是躲著他們走。

後來東方珂發現了這個經常來偷聽的孩子,竟然就是他在野外經常見到的那個黑孩子,便把他叫進屋裏,問他是不是想上學,王重陽點頭說是。

東方珂聽到過這孩子的一些事情,並且親眼看到過他的許多本領,便對他道:“想聽課盡管來,不用交學費,也不用遵守時間,有空就來,有事就走。”

從此學堂最後的角落裏便多了一個小小的身影,他因為自己有很多事要做,所以來去的時間都沒準兒,有時候一個人沒來,他已經坐在了自己的角落,一聲不吭,有時候快放學了他才急匆匆趕來,沒聽兩句話就得離開,不過他的位置在最後的角落裏,從後門進出,來去都沒有聲息,除了東方珂,別的學生都看不到他。

王重陽很努力的聽講,但是沒多久便堅持不住了。

在野外,王重陽總是一種生龍活虎的樣子,誰知道一到了學堂,立刻變得像霜打的茄子,一點精神都提不起來,整天裏睡思昏沉,眼睛都睜不開,先生在上麵講,他在下麵睡。先生的性情很是平和,從來不打罵學生,看到王重陽睡覺,也不加斥責,而是繼續講書,隻是在下課之後,說過他兩次,見他仍然沒有改變,所以也就聽之任之了。

不想他竟然在課堂裏打起了呼嚕,聲音響得驚天動地,先生不得已,費了好大的勁才將他弄醒,叫到講台邊,讓他伸出手來,用戒尺朝他的手心狠狠打了十下。看他的神情似乎也有些疼痛,但是手伸著一動也不動,等先生打完了,他才撫摸了一下手掌,回到自己的座位,沒過多大一會兒,便又睡著了。

這種情況持續了將近一個月,雖然王重陽極力控製自己,想要認真聽講,有時候甚至手裏拿著荊棘,發困的時候便在腿上刺一下,不過也隻是見效一會兒,不久,人們便看到他兩腿鮮血淋漓的打起了呼嚕。學生們紛紛告狀,說王重陽影響自己讀書,家長也都來找先生。先生無法,隻得將王重陽叫到跟前,囑咐了他一番,讓他離開了學堂。

一旦離開學堂,到了山上,王重陽馬上恢複了生龍活虎的精神,上竄下跳,追飛逐走,一會兒閑都沒有。有時候見到東方珂來到山上,他就會飛快地跑到荒僻危險人跡不到的地方,采一些甜美的野果,奔到東方珂的跟前,雙手捧著野果送到東方珂麵前,請他品嚐,眼裏充滿了孺慕之意。

東方珂也很喜歡王重陽,看他一片天真爛漫,喜怒都是出於自然,知道這孩子確實是屬於深山大澤,如果強要將他關在狹小的書房裏,隻能把他本有的靈性和活力生生壓製住,使他漸漸萎縮消沉,倒不如把他放歸本來所屬的大自然中。

有時候東方珂會隨身帶一本書出去,王重陽見了,便會拿到手裏翻著看,似乎很是感興趣,但是因為他認識的字有限,因此看得很費力,東方珂見了,試著教了他幾個字,沒想到王重陽在學堂裏什麽都不學,到了野外竟然學得很認真,而且學得還很快,於是東方珂便經常帶一本書,碰到了王重陽,便教他一會兒。

師徒二人用這種方式教學,隻用了兩三個月的時間,王重陽已經將過去耽誤的學業全都補上了,而且明顯地比整日守在學堂裏的學生要優秀得多,隻是王重陽並不知道自己有多麽優秀,而那些學生和村民也同樣不知道罷了。

這天學堂放假,學生們都去地裏幫助父母幹農活,東方珂無事,早早吃過飯,起身到山上遊玩。雨後的蛇山顯得格外的美麗,青鬆翠柏鬱鬱蒼蒼,不知名的山花迎風招搖,空氣十分的清新,到處都有鳥語格磔,悅耳動聽。

東方珂看到如此漂亮的景色,心中為之一爽,多年來一直縈繞心頭的憂愁暫時拋諸腦後,隻盡情享受這難得的一刻。

在山上轉了一會兒,他信步走近一個小小的山坳,這裏比較幽僻,除了鳥聲和泉響,便隻有一些細碎的莫名其妙的輕響。這是大自然的奧秘,置身其中,東方珂總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歸屬感和安詳感。

山花自在開放,榆錢無風自落,東方珂鼻端嗅著苦香混雜的自然氣息,耳中聽著大小輕重各種神秘的聲響,身上不時有樹葉擦落,飛蟲撞到,他閉上眼睛,拋棄一切雜念,全身心投入大自然的懷抱。

一陣窸窣之聲傳來,似乎是什麽小動物在草叢中走動,東方珂並不在意,所以也沒有聽出這東西是什麽,距離自己有多遠。窸窣之聲停止,接著傳來了一陣唰啦聲,好像是翻書的聲音,卻不是王重陽的腳步。

東方珂感到奇怪,難道是那個學生跑到這裏來讀書了?在他的印象裏,這些學生中沒有幾個好學的,在學校他們都還不學,回到家裏更不用說了,何況這是農忙季節,所謂農時無閑人,家家戶戶男女老少齊上陣,一個個累得汗如雨下,腰酸背疼,誰還有時間和精力跑到這裏來讀書?

一陣低微讀書聲傳了過來,聲音清脆甜美,竟然是個女子。雖然山溝裏不比大都市,沒有什麽嚴格的男女之防,但是東方珂並沒有收女弟子,也從沒聽說蛇村龜村有識字的女孩。

讀書的聲音很低,似乎是怕別人聽到,東方珂靜心屏氣去聽,斷斷續續聽到了幾個詞,竟然像是練功的術語,而且分明就是道家玄門功夫中的常見術語,不由得大為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