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做了一回門神

劉勉聽那人冷不丁地叫了一聲,嚇了一跳,不由自主攥緊了劍柄。卻見那人又搖搖頭,嘴裏自言自語地喃喃著什麽,然後轉過身去,麵對著另外一邊的紀綱。

劉勉心中甚是疑惑,自己近在咫尺,難道他沒有看到自己?又或者這人是個瞎子?但是,當他們倆相向而立的時候,劉勉看到那人的眼珠不住地轉動,又不像是瞎子。

就在這時那人又是啊的一聲,接著又轉身,側耳對著門縫聽。

那人對著劉勉時啊了一聲,對著紀綱時也啊了一聲,但是又像是沒有看到一樣,看起來好生奇怪。

紀綱和劉勉在江湖上都是響當當的角色,到了京城,進入錦衣衛做了指揮使之後,更是權傾天下,無人不懼,雖說在朝中隻是正三品官銜,但是上至皇親國戚,下至文武百官,都在錦衣衛的秘密監視之下,誰敢小覷?沒想到在這個荒涼的小山溝裏,一個低賤齷齪的小小農夫,咫尺麵對,竟然對自己視而不見,連話都不說一句,說出去有誰會信?

雨越下越大,恰似天河倒瀉,劉勉和紀綱兩個人的身前都掛起了一片水簾,不由得靠緊牆壁,身體挺得筆直。

那人不時對著門縫向裏麵喊話,但是已經被嘩嘩的雨聲掩蓋住,聽不清一句。那人忽然轉身向外走了幾步,完全暴露在雨水中,仰頭對著天空,大聲喊叫,霹靂聲中,偶爾聽到他說:“……天爺……求求……別下……”似乎是在乞求老天爺不要再下雨了,屋子裏到處都漏水。喊完了,撲通跪倒在泥水之中,連續不斷地磕頭,頭碰到地上,將水都濺了起來。

兩個人看了都覺的甚是好笑,原來這人是個傻子,這雨下得這樣大,哪能說停就停,但想窮鄉僻壤的愚夫愚婦,他們懂得什麽,凡是自己沒有能力解決的事情,一律乞求上蒼。

二人正在暗笑,忽然遠處傳來一陣依依呀呀的聲音,穿過雨聲,聽得十分清晰。不一會兒,隻見大雨之中飛來無數的鳥雀,徑自撲向他們所站的這個茅屋。

如此大的雨中竟然有鳥飛,真是聞所未聞,兩個人正自驚異,隻見鳥兒源源不斷地飛來,到了這裏,便落在茅屋頂上,卻不再聽到一聲雀叫。兩人疑惑,難道都從屋頂破漏的地方鑽進屋裏去了?

過了一會兒,鳥雀不再飛來,兩人估計,前前後後,至少有上千隻鳥雀飛來,但是現在卻聽不到一點聲音,他們都覺得十分奇怪,忍不住向外跨兩步,站在雨簾之外,探頭向屋頂上麵瞧,一瞧之下,不由得大吃一驚。

隻見茅屋頂上黑壓壓的全都是鳥雀,它們一個挨一個,擠滿了整個屋頂,更讓人驚訝的是,每隻鳥都是展開翅膀,遮在屋頂上,小鳥壓小鳥,翅膀疊翅膀,將茅屋頂遮了個嚴嚴實實。

這些鳥兒竟好像是專門來為茅屋遮風擋雨的。

這一來兩個人目瞪口呆,做聲不得,再也不敢小覷這個相貌猥瑣的農夫,站在門口的雨地裏一動不動。

怨不得他對我們倆視而不見,原來人家會神法,剛才那一陣仰天自語,說不定是在念咒語,頃刻間便招來了這麽一大堆鳥雀,乖乖地用自己的身體為他家擋雨,這樣的事情才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那農夫從水坑裏站起來,抬頭看到鳥雀為茅屋遮雨的景象,似乎也是頗為吃驚,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但是驚訝很快就變成了喜悅。

他快步走回門前,對著門縫喊道:“春姑,春姑,屋裏不漏雨了吧,屋裏不漏雨了吧。”他連喊了兩三遍,屋裏並沒有一點回音,但是他毫不在意,笑嘻嘻地轉過身來,一邊搓著手,一邊自言自語道:“這下可好了,這下可好了。”

劉勉這時心裏已經不敢再小看這人,反而多少有些畏懼,見這人又轉過身來看著自己,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咧嘴一笑。本來那人心中有事,當麵看著劉勉也沒有看到,誰知他這麽向後一退,那人便看了出來,又是啊的叫出了聲。

劉勉手握劍柄,一動也不敢動,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準備抵擋對方的進攻。在那人的後麵,紀綱也做好了準備,一旦那人動手攻擊劉勉,他便從背後偷襲。

雖然兩個人都知道跟這種會神法的術士動手,自己凶多吉少,幾乎沒有勝算,但是事情已經逼到了這一步,不能不全力一拚。

紀綱回想先前的情形,心中暗暗驚疑,說不定先前那個時隱時現的黑影,就是這人在弄鬼,要不然怎麽一到他的屋前,那個黑影便消失不見了呢?進而又想,說不定這場暴雨都是他用法術招來的。那麽他招來我們兩個幹什麽呢?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不由得渾身一哆嗦。

故老相傳,江湖上有一種術士,專門用計擒住功夫高強的人,然後開膛剜心,在他們的心還沒有死淨的時候,用來修煉一種法術,修煉成功,被剜心的人的靈魂就會被那術士拘禁驅遣,十分惡毒。想到這裏,他的脊梁骨不由得颼颼直冒冷氣。

那人看到了劉勉,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見劉勉對他笑,便對著劉勉咧嘴一笑。劉勉見那人笑的甚是詭異,雖然覺得那人的模樣平庸猥瑣,不像是個有法術的人,但是親眼目睹了剛才那神奇的一幕,哪裏還敢有一點輕忽之心?盡管那人對自己發笑,焉知他不是笑裏藏刀,因為得到了自己而高興?所以在報以微笑的同時,仍然緊握劍柄,準備爭鬥。

那人隻是對著劉勉笑了一下,便不再理會他,又回到門口側耳傾聽。兩個人又想,難道屋裏的人已經病入膏肓,將我們兩個騙來,是要用我們身體的某個部位做藥餌,為那個春姑治病?他們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兩個人見那人正在麵對屋門,全神貫注地傾聽,心想,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

紀綱看看劉勉,然後看看門口五尺遠的地方,示意動手之後,急速後撤。兩個人剛要出手攻擊,忽然眼前一亮,跟著轟隆一聲大響,一個大火球從空中打下來,正落在他們倆看好的後撤落腳之處,蓬的一聲輕響,就像是一個氣球爆裂,餘火四下飛濺,掉落水中嗞嗞作響,好一會兒才熄滅,這要是兩個人稍快一步動手,後躍到那地方,怕不被炸個粉身碎骨?

兩個人對望一眼,都是驚懼交加,背靠著牆壁不敢再動。知道這一定是那人對自己的一次警告,轉頭看那人時,隻見那人仍然俯身在門口處,並沒有回頭看自己一眼。這才明白,這人的神法相當厲害,自己不但抵擋不住,甚至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兩人隻好收起偷襲和逃走的心思,聽天由命,直挺挺地站在門口兩邊,等著那人前來處置。

天上的閃電雷鳴越來越密,並且不時有雷火打下來,落在茅屋的周圍,濺起許多飛火,看上去甚是驚人,這一下要是打到茅屋上,還不把茅屋給炸個粉碎?

兩個人一邊一個,站在門口,耳中聽著轟轟隆隆的雷聲,眼裏看著火花四濺的大火球,一動也不敢動,手裏各自持著自己的兵刃,站得直挺挺的,倒像是兩個門神。

過了一會兒,雷聲終於漸漸減弱,同時雨勢也開始減小,但是電光卻還是在不停地閃爍,隆隆的雷聲漸漸轉到了遠方,火球不再掉落。

終於天色開始放亮,而雷聲已經遠在天邊,電光的亮度也變得很微弱,天空中不時有透明的雨絲落下來,劃出一道道明亮的線條。一堆一堆的烏雲正在散開,就像是一座座山峰,一些地方已經露出了湛藍的天空。茅屋上的水還在不停地向下流,沒有了雷聲,嘩嘩的水聲此時顯得極為響亮。

再過一會兒,茅草上的水流變小了,隻聽得撲棱棱一陣亂響,茅屋頂上斷斷續續飛起了許多鳥雀,它們排成一隊一隊,前後相連,呀呀叫著向東南方飛去。前麵的鳥兒已經看不到蹤影,後麵的鳥兒還在不斷地從屋頂上飛起來,形成了一道黑色的煙帶,看上去十分詭異。

東邊的天空出現了一道彩虹,十分的豔麗,彩虹的一頭在東南方的雲層中,另一頭正在茅屋的上方。

紀綱和劉勉都沒有見過這等奇異的彩虹,一頭竟然懸掛在自己的頭頂,正在驚異之時,茅屋頂上的鳥兒已經飛光了,最後的一群鳥並沒有立即飛走,飛起來之後繞著茅屋緩緩轉了三圈,呀呀鳴叫,然後才向東南方飛走,很快便消失在雨霧迷蒙的天空。

兩個人見鳥雀已經飛光,雨也停了,剛要從屋簷下走出來,耳聽得嗖溜溜一陣聲響,眼前彩光彌漫,抬頭看時,隻見那條彩虹似乎化作了一條五彩的長龍,從天空飛落下來,徑直穿過茅屋的頂部,竄進屋子裏,不見了。

兩人正在驚異,忽聽得茅屋中發出一聲十分洪亮的小兒啼哭聲,雖然隻是一聲,卻響徹天地,在山穀中久久回**,良久方息。

一直守在大門口的那個男子聽了這聲啼哭,一下子從地上蹦了起來,拍著巴掌哈哈笑著道:“哎呀,好啊,生了,生了。”說著話,一下子推開房門,衝進屋裏去了。

紀綱和劉勉二人麵麵相覷,半天作聲不得。原來剛才自己全想左了,這個男子不是什麽會法術的法師,而是一個就要做父親的普通農夫,他之所以在大雨天占到門外,是因為他的妻子就要生育,因為惦記著妻子的情況,才顯得這樣的六神無主,魂不守舍,對自己兩人視而不見。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由不得苦笑起來。

隻見自己各自手持寶劍直挺挺地站在屋門的兩邊,恰便似這家的守門人。二人心中都是一樣的感慨:“什麽樣的孩子出生,竟然讓我們兩個當朝正三品的錦衣衛指揮使千裏迢迢跑來,在狂風驟雨中為他做了半天的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