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驟雨狂風

紀綱雙手插入大石頭中,緊緊扣住,劉勉則抱住了他的腰,兩個人都將頭埋在背風一側的大石頭下麵,緊閉雙眼,使出金鍾罩鐵布衫的功夫,將全身上下都變成鋼鐵一樣硬。

耳中隻聽得一陣嘁嚓砰啪之聲,不斷有石頭打在大石頭上麵,冒出一片片火花,碎石飛濺到臉上,又麻又疼,也不知道臉破了相沒有,身上更是被打中了無數次,緊張之下也覺不出疼來。

過了一會兒,強風突然平息,嘁嘁嚓嚓和劈劈啪啪的聲音雖然還在響個不停,但是身上一輕,已經感覺不到一點風吹。身上也不再有碎木石塊打中。

兩個人長長舒了一口氣,覺得大旋風終於熬過去了,剛要鬆手,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地從地上浮起來,似乎要飛升到空中去,趕緊抓緊石頭,身體倏地一下倒豎起來。

空中有一股絕大的吸力,攫住兩個人的身體,在向上猛拔,直拽得二人身上的骨節喀喀作響,似乎就要被生生拽成兩截。

二人這才知道旋風並沒有過去,而自己現在恰好處在旋風眼中心,由於風速過快,中間竟成了一個真空地帶,人在中間暫時失去了重量,不由自主地向上飛升。身體一離開石頭,就再也不能控製住自己,兩個人就會被拋到天空,然後卷進風中,跟著那些斷枝碎石一起旋轉。

陷入風中,在劫難逃。

紀綱死死扣住石頭,指頭疼得鑽心,但是他一點都不敢放鬆,過了一會兒,大石頭竟然也鬆動起來,一下一下被自己提得離開了地麵。

這一下將紀綱嚇了個亡魂皆冒,一間房大小的石頭,要是跟著自己一起卷到空中,那可真是張天師被鬼架走,神法使不上。

就在大石頭將要離地的時候,倏地一陣大風吹來,將兩個人一下子又吹落下來,重重摔倒在地上,摔了個七葷八素,二人卻如蒙大赦,大大舒了一口氣。

總算離開了恐怖的風眼。

接下來,兩個人重新經曆了先前忍受過的種種痛苦折磨,好不容易等到旋風過去,沙子,石頭,斷枝碎葉,甚至牛羊虎豹從天而降,劈劈啪啪在四周響個不停。

紀綱仍然不敢大意,十根手指牢牢扣緊大石頭,此時他的指頭已經完全麻木,感覺不到一點疼痛。已經沒有什麽風了,劉勉的雙臂還緊緊摟著紀綱的腰,不敢放鬆。

兩個人睜開眼睛,四周還是一片黑暗,真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嘁嘁嚓嚓的聲音到了遠處,地麵的震動已經停止。

紀綱鬆開了手指,拍拍劉勉的胳膊道:“賢弟,沒事吧?”

身旁傳來一聲呻吟,緊摟著紀綱腰部的雙臂慢慢鬆開,一個幹澀的聲音咳嗽了兩下,道:“死不了。這他媽什麽鬼……呸呸呸呸。”連著好幾下吐唾沫的聲音。

紀綱嘴一動,裏麵立刻發出吱吱喀喀的聲音,滿嘴都是沙子,他也開始唾起來,一不小心,將沙粒從鼻孔吸進肺裏,接著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嗽時又吸入不少,好不容易才平息下來。

劉勉低聲問道:“大哥,什麽鬼天氣,從來沒見過,跟到了地獄差不多啊?”

紀綱也有同樣的感受,但是他閉口不說,本來這時剛剛過午,卻像是到了沒有星月的子夜。

這時他再也說不出什麽天助我也,機不可失的話了,經過適才驚心動魄的一刻,他的心裏充滿了恐懼,隻是在劉勉跟前不願意表現出來而已。

他眯縫著眼睛,不停地在四下裏搜索,想要找到一個可以棲身的地方。雖然現在聽不到什麽聲音,但是誰知道前麵還會出現什麽樣的事情?擒拿欽犯的事情等天亮了再說,現在還是找個地方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緊。

然而四處都是鐵一樣化不開的黑暗,像是一個巨大的黑鍋將這裏扣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看不到一點實在的情形。兩個人都不敢輕舉妄動,好賴這裏還有一塊可以保命的大石頭。

但是老是這麽呆著也不是辦法,等同於坐以待斃,就在紀綱猶豫不覺的時候,忽然一道閃電劃破整個天空,將天地照得一片明亮,亮光閃過之後,一切又恢複了原樣。

不過就在這亮光一閃之下,紀綱已經發現了遠處有一個影子一晃而沒。雖然他隻是用眼的餘光看到,而且是一閃而過,但那是一個活動的東西決無可疑,他心念電閃,立刻低聲叫道:“這邊。”

幾個起落,紀綱已經撲到了那東西剛才出現的位置。他俯下上身側耳靜聽,沒有聽到有什麽異常的聲音。這時輕風颯然,荒草樹葉發出的聲音就像是一陣陣海潮。

劉勉跟著跑到跟前,伸手抓住紀綱的手,在他的手掌擺出一個手勢,問是什麽。

紀綱也用手勢回答說不清楚,並要他小心在意。

突然又是一個閃電,劉勉剛要轉頭觀察,紀綱的身形已經像是一條獵豹撲了出去。

劉勉知道紀綱一定又發現了那東西的蹤跡,趕緊跟在後麵飛縱過去,一邊將剛剛歸鞘的寶劍又抽出來,心中暗暗佩服紀綱功夫了得,接連兩次自己都還沒有看到一點蹤影,紀綱的人已經竄了出去,這樣看來自己的功夫跟他相差不是一點半點點。

就這樣,隨著亮光閃動,紀綱不停地飛躍,前撲,而劉勉一直跟在他的後麵,始終都沒有看到一點動靜。

電光閃亮的頻率越來越高,到最後幾乎連綴在一起了。在接連不斷的閃電光亮之下,紀綱的腳步不再停止,飛快地向前飛奔,速度越來越快,過了一會兒,劉勉竟然被他拉下一大截,不得不施展全力,在山石荊棘中拚命追趕。

哢——轟隆隆隆隆……

一顆炸雷響過,紀綱的身影倏地站住不動了,就像是被那聲霹靂鎮住了一樣。

劉勉氣喘籲籲跑到他的跟前,電光之下隻見紀綱瞪著眼睛豎著耳朵,正在四下觀察。劉勉便也隨著紀綱四下裏觀瞧。

他們聽到了一陣沙沙的輕響,從右邊山上傳來,急回頭看時,黑暗之中,似乎有一道淡白的影子快速向這邊衝來,兩個人剛剛擺好陣勢,準備迎敵,就聽得劈啪之聲亂響,核桃大的雨點直砸下來。

驟雨來襲,轉眼之間兩個人便成了落湯雞。

雨水冰冷刺骨,兩人似乎掉進了冰窟窿裏。

雷鳴電閃之中,隔著雨簾,他們看見斜坡之下,有一塊篷起的東西,好像有一座茅屋,便雙雙向那邊奔去。此時二人都是一樣的心思,誰也不再想什麽趁機會抓欽犯,還是先找個地方藏身為妙。

到了近前一看,兩人都暗叫一聲僥幸。

這裏果然是個低矮的茅屋,看起來很破舊。奇怪的是,這裏距離剛才那個大旋風並沒有多遠,竟然沒有被旋風掃到,真是萬幸,否則整個茅屋連同屋裏的家具和人,恐怕早就被卷上天去了。即便如此,屋頂的茅草還是被風吹得七零八落,隻怕很多地方都漏雨了。

兩個人奔到屋前,見兩扇荊條編的門沒有上鎖,正要伸手去拍門,恰在這時,那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從裏麵鑽出一個人來,低著頭,樣子很是惶急,並沒有看到門口兩邊各站著一個人。他走到門外,回轉身,吱呀一聲,又將門給關上了,然後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側著耳朵聽屋裏的動靜。

紀綱和劉勉見這人大雨天不在屋裏呆著,卻跑到門口,豎著耳朵聽屋裏的動靜,連近在眼前的人都沒有看到,覺得很是奇怪,便沒有說話,瞪眼看他怎樣。

電光之下,隻見這人中等身材,穿一身葛布衣服,肩頭袖口都磨出了破洞,頭發亂蓬蓬的,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過了,下麵褲腳全都開裂,變成了布條,露出黑黝黝的雙腿,腳下踩著一雙無耳麻鞋,好多地方都已經斷開。

兩人見了此人的穿著身形,知道是山溝裏的農夫,種地,割草,打柴全都自己來。屋裏必定非常齷齪,臭氣熏天,進去也是受罪,倒不如就在門口站一會,等雨過天晴立刻趕路。

說也奇怪,屋頂上的茅草七零八落,門口兩邊屋簷上麵,卻各有一大蓬茅草,又長又密,遮蔽得嚴嚴實實,一點雨也不漏,仿佛就是專門為他們兩人留的。兩個人對視一眼,便一邊一個,站在茅草的下麵,打消了進屋的念頭,靜立著看那人有什麽古怪。

隻見那人側耳對著門縫聽裏麵的動靜,過了一會兒,向裏麵道:“春姑,**漏雨沒有?你……沒事吧?……現在還疼嗎?……你……你可要撐住啊。”說一會兒便側耳聽一會兒,前言不搭後語,也不知道他說的都是什麽。

這兩人想,看來是家裏有人生病了,所以他才會問疼不疼,撐住之類的話。可是又不太像是,如果是家裏人生了病,他不在屋裏麵伺候,跑到外麵來幹什麽?難道自己被雨淋著,家人的病就能好嗎?正門口上麵沒有幾根茅草,擋不住雨,那人早已經被淋得跟落湯雞似的,但他好像渾然不覺,仍然站在門口,弓腰側耳聽著屋裏的動靜。

那人對著屋裏說了幾句話,裏麵一點動靜都沒有,他聽了一會兒,舉手在頭上使勁撓,撓一會兒,再聽一會兒,看上去既心急又無奈,

電閃雷鳴之中屋裏似乎不時有一陣呻吟,卻聽不大清楚。看來屋裏確實有個病人,卻不知道那人得了什麽病,要這人大雨天等在屋外不能進去。

瘟疫。紀綱不由得心裏一凜,扭頭看劉勉時,正好劉勉也看著他。兩人心照不宣,滿臉驚異。

那人對著門縫聽了一會兒,聽不到回音,終於轉過身來,正好麵對著劉勉。劉勉看那人麵目黝黑,神情茫然,瞪著大眼直視自己,卻不說話。劉勉也不說話,跟那人對視。

過了一會兒,那人忽然啊地叫了一聲,倒把劉勉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