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生死一念間

原來剛才斷臂人一直站著不動,十分被動地用半段槍抵禦王十一郎的丈八蛇矛,完全是為了麻痹對手,等到王十一郎久攻不下,心情焦躁,調轉槍頭,用槍杆橫掃,這一招用時較多,這才抓住機會,疾趨上前。

王十一郎見狀大驚,急忙往回抽槍時,竟然抽不回來,閃目看時,才看到槍杆已經被斷臂人右邊的空袖筒給纏住,再要加力回奪,眼前呼的一聲,對方的半段槍當麵刺到。

王十一郎好不容易才搶到這把長槍,不願輕易放棄,眼見對方的槍尖刺到,身體後仰,雙腳連環向上踢去,第二腳踢中了半段槍,將槍踢得高高揚起。剛要趁機撲過去,攻擊斷臂人的胸口,忽然眼前一暗,知道不妙,顧不得前衝傷敵,趕緊向後來一個鐵板橋,橫身從槍杆下麵移到了另一邊。

一陣疾風掠過,大雕擦著槍杆衝了過去。

王十一郎剛剛直起身來,眼前黃影一閃,半段槍又刺了過來,他將手裏的槍杆往上一舉,當的一聲將半段槍磕了出去。半段槍接連不斷地刺來,王十一郎無法奪回長槍,隻好抓著槍杆不停地格擋。

這一來兩人的形勢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近身拚鬥中,王十一郎優勢盡喪,完全處於下風,一時間隻能抵抗,無法進攻,手忙腳亂,不住後退,一邊還要留心那隻大雕的位置,以防被它偷襲,好不狼狽。

轉眼兩個人一前一後退到了旗台處,王十一郎本是後退,一腳踩到一塊碎磚上麵,他心思電轉,腳尖一撥,猛將磚塊踢了出去,同時雙臂用力回奪鐵槍。

嗞啦一聲,斷臂人的右袖被扯斷,鐵槍又回到了王十一郎的手中,他一個跟頭向後翻出,人尚在空中,身體還沒有扭轉,長槍已經掃了回去。

喀,兩杆槍又打在一起,雙方手臂同時一震,落到了地麵。

王十一郎深吸一口氣,長槍一擺,徑向斷臂人刺去,這一下他吸取了剛才的教訓,無論對方如何顯強示弱,他始終保持著對自己有利的距離,絲毫不給斷臂人接近的機會。

斷臂人不住地變換位置,想要將王十一郎引到大殿裏,或者是大樹之間,但是王十一郎並不上當,隻要一發現於自己不利,便立刻止步不前,他心裏抱定宗旨,寧可不贏,也不能輸,一旦有了機會,便馬上逃走,回到家裏跟妻子會合。

斷臂人連續誘導都沒有成功,便也放棄了智取,重新回到院子中間的空地上,憑實力跟王十一郎周旋。這一下才顯示出斷臂人的真正功力,他的輕身功夫十分高明,而且都是短促突擊型的,隻見他趨前退後,倏左忽右,當真如顏淵形容他的老師孔子說的那樣,瞻之在前忽焉在後。

王十一郎使盡渾身解數,將一杆鐵槍使得猶如風車一般,呼呼生風,也隻能將斷臂人拒之門外,要想刺到他當真是比登天還難。

正鬥之間,王十一郎一槍刺向斷臂人的右腳,被斷臂人抬起右腳,啪的一聲將槍尖踩個正著,急忙往回奪,槍尖竟像是鑄在了他的腳底下,連奪兩下都沒有成功,喀喇聲中,槍尖下麵的磚石被壓得粉碎。

王十一郎大喝一聲,力貫雙臂,猛力回奪,沒想到在這一刹那,壓在槍尖上的力量忽然消失,王十一郎一個用力過猛,一個跟頭倒翻出去,落地時尚沒能站穩,騰騰騰,又退了三步。

斷臂人如影隨形,跟蹤而至,沉聲對王十一郎道:“你已經陷入死地,還不棄槍投降,更待何時?”

王十一郎聽了他的話,遊目一瞧,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原來他這一下閃失,使得自己倒翻出去兩丈多遠,退到了旁邊的小樹林裏,這裏到處都是水桶粗的鬆樹,站在鬆樹間,手中的丈八蛇矛根本施展不開,幾乎一點用都沒有。他心裏雖然慌亂,表麵上卻一點都不在意,冷笑道:“恐怕未必。”

斷臂人道:“牙尖嘴硬,死到臨頭,還不認輸。如果你現在棄槍認輸,我會讓你跟妻子兒子見上一麵,如若不然……”

王十一郎打斷斷臂人的話,道:“憑你也配說妻子兒子兩個字?”

斷臂人聽了王十一郎這句話,麵色一變,啞口無言。

王十一郎接著道:“你知道後來的人是怎麽評價你的嗎?”

斷臂人木然道:“怎麽說?”

王十一郎高聲吟道:“豫讓斬空衣,有心竟無成。要離殺慶忌,壯士素所輕。妻子亦何辜,焚之買虛名。”

斷臂人聽著王十一郎吟詩,臉色越來越難看,詩歌已經吟完,斷臂人仍然仰首呆立。嘴裏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一定是某個無名之輩隨口胡言,想要驚人耳目,沽名釣譽,不足為憑。”

王十一郎道:“我說出實情,隻怕你承受不了。這首詩的作者乃是唐朝人,名字叫作李白,真正可以說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詩人,比起戰國時代的大詩人屈原也毫不遜色。”

斷臂人反複道:“李白……李白……屈原……”

王十一郎道:“這位大詩人李白不畏權貴,最是卓爾不群。他曾經讓皇帝親手給他做湯,喝醉了酒用皇帝的龍巾擦嘴,讓皇帝最寵愛的妃子為他研墨,讓最有權勢的太監為他脫靴。這樣的人你說是不是一個英雄豪傑,難道他的詩歌也是人雲亦雲的庸俗見解?”

斷臂人不答王十一郎的話,自言自語道:“要離殺慶忌,壯士素所輕。妻子亦何辜,焚之買虛名……妻子亦何辜,焚之買虛名。焚之買虛名……焚之……”

王十一郎見斷臂人一副如癡如呆的樣子,完全陷入沉思之中,沒想到自己這一招竟然有如此的效果。本來他是要用李白的詩歌讓斷臂人一愣神,自己就可以趁機逃走,現在看來斷臂人的反應不是如癡如呆,而是完全癡呆,這一點連他也沒有想到,一時間猶豫不決,不知道是該趁機逃走,還是上前將他打倒。

就在他猶豫不決之時,忽聽斷臂人仰天一聲長嘯,這聲長嘯好不高亢嘹亮,直如龍吟虎吼,響徹天地。隨著嘯聲,一陣勁風吹來,將周圍的大樹吹得東倒西歪,樹頭亂晃,樹葉紛紛凋落,大殿上麵的瓦片被強風卷下好多,劈劈啪啪落了一地。

這一陣嘯聲直響了有一盞茶的時間,才倏然停歇。遠處群山起了陣陣回音,良久不絕。

回聲激**之中,隻見斷臂人的身體直挺挺向一邊倒去。

王十一郎怕斷臂人使詐,不敢趁機發難,雙手攥緊鐵槍,全身貫注盯著斷臂人。

噗的一聲,斷臂人摔倒在地。

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斷臂人的身體在摔倒在地的一刹那,忽然散作無數碎片,向四周迸濺出去。就像是一個陶瓷人摔破的情形。那些殘肢斷臂飛到空中,接著碎裂為無數的小片,又化為一片片塵埃輕煙,嫋嫋飄散,片刻之間在樹林之間。消散淨盡。

嘯聲還在四下回響,但是剛才還生龍活虎,豪氣逼人的一個劍客,頃刻間化為灰塵,煙消霧散。

王十一郎愣愣地站著,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嘯聲停歇,煙塵消散,地上隻剩下幾根白骨,橫七豎八的躺著。

王十一郎拋去手中的長槍,一步步走過去,隻見那幾根白骨都已經枯朽,有些已經折斷,但是骨頭的一頭都有一些血跡。

遠古的骨頭,今日的鮮血。

這就是剛才的斷臂人。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嘯聲,又細又響,跟剛才龍吟虎吼般的嘯聲迥然不同。王十一郎聽出是妻子的嘯聲,心中一喜,跟著發出一陣嘯聲與之呼應,告訴對方自己無恙,接著池笑紅有發出一陣嘯聲,告訴他自己和兒子都沒事,正在向他這邊趕來。

王十一郎這下完全放下心,彎腰去拾地上的骨頭,打算將它們找個地方埋葬,雖然兩個人是對手,但是王十一郎很是佩服斷臂人,覺得他是一個英雄。

英雄不管死活,都應該給予尊敬。

忽然身後一陣勁風吹來,王十一郎知道是那隻大雕偷襲,趕緊閃身躲到一邊,同時準備動手跟大雕打鬥。

隻見大雕從自己身邊掠過,並沒有改變方向,徑直向地上的骨頭飛過去。蓬的一聲,一下撞在地上,身體翻轉了兩下,兩腿伸直,不再動彈,許多羽毛飛起來,又緩緩飄落。

王十一郎見大雕如此忠誠義俠,心中不由得又是崇敬,又是感慨。他走上前,將骨頭和那隻死雕放到一起,然後拾起那根半段槍在林間挖了一個坑,恭恭敬敬捧著白骨和死雕放進去,埋好,起了一個小墳堆,伸手撕下旁邊一棵樹的樹皮,用槍尖在白樹幹上麵寫了幾個字:“古任俠要離及義雕之墓。”然後跪在墳前拜了兩拜。

風聲颯然,兩個人影落在他的麵前,正是妻子池笑紅和兒子王重陽。三個人都是劫後餘生,見麵之後自有一番感慨。

池笑紅見林間剛起了一座小小的墳墓,又見樹幹上寫下的那幾個字,不用問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在路上已經問過王重陽,知道前去抓他的人叫作豫讓,也是春秋四大刺客之一,現在在這裏又看到了要離的名字,心下駭然,但是她知道現在不是談論這些詭異之事的時候,鐵圍山既然已經出手,不可能隻派這幾個遠古殺手,為今之計隻有趕快逃走。

她跟丈夫對望了一眼,然後一手拉著王重陽,道一聲:“走。”三個人起在空中,向著蛇山急急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