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時間走了千裏路,穿破了草鞋的腳步,火車一路上的孤獨,散著迷霧。霧有毒,想讓世間人都成為黑暗之都的信徒。再回頭顧,人已飄然入地獄。

路遠不再去上課,不再去考試,不再去參加學校的任何活動,他儼然已經和這個學校完全脫離了關係。他繼續住在學校裏,繼續吃小吃城裏那便宜的飯菜,這是路遠感覺學校唯一給他的好處。白原後來經常約路遠喝酒,路遠也從來沒有拒絕過他,兩人經常一邊喝酒一邊感歎人生,嬉笑怒罵,好不愜意。他們聊各自的愛情,路遠直言他喜歡的人是顧安晴,胖子聽後捶胸頓足,活像一隻大猩猩。

“敢打賭你們倆肯定成不了,所以不要浪費時間,盡管我曾經問過她會不會和現在的男朋友結婚,她說不一定,但我勸你還是慎重。她人很好,但是你們不合適。“白原好言相勸道。

“什麽才是合適不合適呢?我隻知道看到她我很開心,哪怕隻是遠遠地看著也很滿足。以前我曾經有過這種感覺,那就是我第一次見到藍夢顏的時候,可是現在她給我的這種感覺早已消失了。”

路遠看著已經下去一大半的白酒瓶說道。

“藍夢顏?那就是一個小孩,胸大無腦,你可以哄她上床,我想她應該是很好哄的。談戀愛就算了吧!”白原瞪大了眼睛說道。

“說什麽呢?我是那樣的人嗎?藍夢顏對我很好的,不過有時候我確實蠻想和她上床的,有時候我也會因為有這樣的衝動而想和她去談戀愛,可我不喜歡她整天嘰嘰喳喳的樣子,我喜歡安靜一點的女孩子。”

“做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在想。不過我們都在這樣的年紀,我理解你的感受。“

白原倒光了瓶子裏的酒。

“那你呢,不會你那麽胖都沒談過戀愛吧!”

從後來的幾次喝酒當中,路遠知道了胖子白原和他高中時代的初戀的故事,一個充滿淡淡憂傷的故事,一個充滿忘記與記起的故事,一個靈活的胖子在籃球場上瀟灑的打著籃球,低一年級的學妹從旁經過注視著他的身影久久沒有離開,直到他把籃球故意砸到了她的身上,她驚醒,他表白,從此手牽手直到高中畢業。當路遠問及當初為何分手時,白原會掉眼淚,然後會喝醉酒拉著路遠一起去隔壁宿舍聽董鵬博彈著吉他唱情歌,他每次都會點梁靜茹的可惜不是你。

酒過三巡,白原已微微有了些醉意。

“顧安晴……唉,雖然她是一個好姑娘,但她注定不會是你的。”

白原舉起酒杯到自己眼前仔細端詳著那裏麵盛著的透明的**,仿佛這話是對那可醉人的酒來說的。

“我們不是男女朋友,我也不能做他的男朋友,不是因為她有男朋友,而是因為我一無所有,給不了她該有的幸福!但她說同我待在一起,她很快樂。然後,我希望她快樂!對,我希望她快樂!”

路遠看著那空了的白酒瓶說道。

利用不上課的時間,路遠在大雁塔附近找了一份雜誌編輯的工作。一個周他有三天或四天的時間是在公司上班,其餘時間就都用來呆在宿舍敲打自己喜歡的文字。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安排,這樣的自由自在。學校再也不會過問路遠的事情,學校也再也不會理會這個無名小子的無知命運。

騎著自行車在西安的街頭閑逛是路遠的最大樂趣,從大雁塔到陝西省博物館再到陝西省圖書館,從西安交通大學的老校區到陝西師範大學的老校區,一路的騎行過去,那載著曆史的風景溢滿於路遠的視線邊緣,躺在漢唐遺址公園的長椅上,他望著天空,恨不得自己變成一隻會飛的鳥兒整日展翅翱翔在這座城市的上空,想落在哪裏就落在哪裏,想在哪裏拉屎就在哪裏拉屎。冬日來臨,寒冷就像板著麵孔的巫婆坐鎮在城市的上空,候鳥早已飛向了南方,路遠的腳步也隨之代替了自行車的車輪,喜歡走路的他用腳步在丈量著這城市的每一寸土地。柏油馬路,青石板街,古墓園林,路遠一一走過,他走的每條路仿佛都是沒有盡頭的樣子,可走下去,才知道路終究會是有盡頭的。

夢境回旋如水起了浪波

深海魚兒是那淺海的客

若無愛無恨無相思無過

便可生死成樂形神俱滅

2009年到2013年的四年裏,西安的冬天隻飄下過一場雪,老天未免有些吝嗇。下班後的路遠漫步在雪裏,一步一步的踩下去,身後的腳印就像一段來時的路在這座城市的街頭小心翼翼的鋪展了開來,它如音符般的訴說著關於一個人的過去,他來過,他確確實實的來過這裏,雪地裏的腳印便是最好的印記。

走在路上,路遠看著自己滿身的白色,衣服上,圍巾上,頭發上,全都沾滿了雪的顏色。開心的他仿佛是找回了孩童般的天真,沒有想象的美麗,卻有意想不到的寒冷。男人的想象是藝術的,藝術不真實卻美麗,而這美麗往往隻有身曆其境才能知道其實這背後可能全是意想不到的寒冷。就像這座城市以前的名字吧!她藝術,她美麗,而今人已把古人的名字糟蹋的體無完膚了,這一場雪不是城市的哭泣,而是上天對他心疼的安撫吧!別哭,孩子,我不是陽光,我抵擋不住這本就寒冷的冬天,我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好多人的世界裏喜歡著白色,可是現實給不了好多人一片空曠的大地來承載這些白色,所以好多人隻好眼睜睜的看著好多人把自己心愛的白色肆意踐踏。長安城裏終於飄雪,路遠真希望明天早上醒來便能看見銀裝素裹的整座城市,但在這喧鬧的城市裏好像這是困難的,可這寒冷與黑暗是足以令這城市膽怯而安靜的留下這白色的禮讚的。

雪落在路遠的身上,不忍離去,它想多停留一會兒。雪啊,這是多麽自作多情的話啊!

公交還是地鐵,麵對回學校的路程路遠每天都會麵臨著這樣的選擇,選擇看上去是無關緊要的,因為無論選擇什麽,他都會或早或晚的到達他要去的地方。下雪了,想起路上發生的交通事故,路遠竟然杞人憂天起來了。坐公交會不會不安全呢?看來路遠還是很怕死的,對,路遠真的是很怕死的,過十字路口總要等一個二十秒以上的紅綠燈才肯安穩的過馬路的他隻不過是一個十足的膽小鬼罷了。

在大雁塔送走了同事,看著同事的身影消失在模糊的視線中,他並沒有選擇坐車離開,他又獨自一人沿著雁塔北路,育才路,興善寺東街,文娛巷折返了回去。這樣好的世界是應該多走走的,明天或許它就不見了。這樣的理由或許是可以掩飾路遠的膽怯的吧!藝術裏隱含著膽怯,想這個世界,想李白杜甫陶淵明都是有膽怯的吧。長安下雪了,安得廣廈千萬間的願望實現了嗎?不知是風帶來了雪,還是雪牽動了風,路遠的身上走著走著便成了雪中的一個人。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眼中的雪景告訴路遠這座城市你還沒有熟悉過,熟悉不是認識幾條路,幾棟樓,熟悉是一種感情,一種離開後便會思念的感覺。

長安下雪了,路上結冰了,路遠看到有人摔倒了,她親吻了雪,路遠暗自感歎著她才是雪的忠誠信徒,而他隻不過是一個隻會說一句喜歡便沉默下來的虛偽之人罷了,真為自己感到羞恥,可是雪並不吝嗇,它輕輕地覆蓋了路遠的虛假,他的虛假也就此得到了善良一般的待遇。

路遠的手裏拿著沾滿雪的圍巾,直凍的瑟瑟發抖。擦肩而過的孩子走著走著便要在雪上滑上兩步,姑娘看著博物館的空地上那片不曾被人踐踏過的白色便忍不住蹲了下來要拍幾張照片留作紀念。

顧安晴是從西影路途徑曆史博物館的,她男友的家在那附近,出門時她望著漫天飛舞的大雪喜出望外,她拉著男朋友在雪中打鬧追逐,不料卻被男朋友責怪太過孩子氣,她有些不悅的登上了一輛回家的公交車,眼睛卻遲遲不願從外麵的雪景中分身回來,城市的霓虹閃爍被紛紛而下的雪打的淩亂,顧安晴伸出手指在車窗玻璃上畫了一個心的形狀出來,沿著心的內側她小心擦拭,為眼睛擦出了一方天地。大雁塔到了,大雪掩映下的景色溫暖的像是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公交車門關閉,又向前緩緩行駛去了,站在街邊的顧安晴深吸一口氣,便跳啊跳的拐進了一旁的育才路。文娛巷是位於陝西曆史博物館西麵的一條巷子,相比其它繁華的道路這條巷子因為這飄雪的夜少有人光顧而變得安靜起來,夜幕來臨,大雪傾城,雪白的世界得以片刻保留。顧安晴漫步到這條巷子時,一塵不染的世界仿佛把一切都凝固在了一個瞬間,孤單,落寞,悲傷,憤怒與喜悅在這一瞬間變得是那麽的渺小,天上與人間也忽然變成了同一個模樣,就那樣一絲不苟的連接在了一起,溫柔到安靜如水的內心洋溢著幸福的留言,那年的西安好像又回到了身邊,顧安晴想起了小時候曾經玩過的跳方格遊戲,在雪中踏了幾步,她便憑借著那副在腦中勾勒的畫麵歡快的蹦了起來。蹦到格子的盡頭,她轉身又再跳了去,而再回身去,麵前正嗬嗬笑著的男子卻嚇了她一大跳,可仔細看去那人她便也跟著嗬嗬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