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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生病了。她整夜整夜地咳嗽,喉嚨裏還呼嚕呼嚕地響著。

“外婆我陪你上醫院好嗎?”我六神無主地跟在外婆的身後,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句話。

可是,外婆說什麽也不肯上醫院,隻是自己買了冰糖、雪梨,還有川貝,一起熬著喝。

“這算什麽病?老年人一到冬天就是這個樣子的。不用看醫生的,可旎你別擔心。”外婆一邊咳,一邊笑嘻嘻地對我說。

外婆皺巴巴的笑容讓我隻想流淚。

我想,是不是因為家裏快沒錢了,外婆才不肯去看醫生?我一直不清楚家裏的經濟狀況,我隻知道外婆把小城的房子賣了,賣得了一筆錢;還有就是每個月可以到街道領取一小筆困難補助金,再有就是外婆幫小區裏那些臨時有事的媽媽們照看孩子,教他們念《三字經》,念《論語》,收取很少的一點費用。這些就是我們兩個人全部的生活來源。

外麵起風了,吹得玻璃窗咯吱咯吱響,吹得外婆的咳嗽聲越發地蒼涼。我盯著窗外黑沉沉的冬夜,決定不管一個星期以後就要到來的期末考試了,我想提前實現我的打工計劃。我等不及,即使隻是一個星期也等不及。

就讓黃欣欣去得第一名好了,我不跟她爭了。

這一陣,在我們學校周圍的小餐館的玻璃門上,還有我們居住小區周圍的小餐館的玻璃門上,到處都張貼著招聘服務員或者洗碗工的自製小廣告。本市的電視新聞裏說,因為春節將近,很多外地的打工人員都準備返鄉或已經提前返鄉了,所以很多工作都沒人做了,特別是那些沒有什麽技術含量的餐廳服務員和家政服務員等崗位奇缺。

我準備找一家離家有一點距離(不要讓外婆和熟識的鄰居看到)、離學校也有一點距離(不要讓老師和同學看到)的餐館去應聘洗碗工的工作,我覺得我可以很好地勝任這個工作。因為洗碗對我來說駕輕就熟,我小學畢業以後就開始幫外婆洗碗了,已經洗了差不多三年了。

可沒想到,有一個更加如意的、我更加喜歡的工作在等著我呢。

中午到校門口小賣部買鉛筆的時候,突然看到斜對麵的“等你”禮品店的那位女老板在放遮擋玻璃窗的卷簾。奇怪呀,大白天的怎麽放卷簾?難道“等你”要關門休業了嗎?

我一直在心裏記著那位已經有點上了年紀的女老板白白送給我一個鏡框的好意,盡管我還是舍不得在她的小店裏花我那些珍貴的零花錢,盡管我也還是從來不進去逛一逛,但是,中午到餐廳吃午飯的時候,或者在操場上上體育課的時候,我都會隔著高高的鐵柵欄遙望“等你”那兩個暗淡、幽怨的暗紅色字體。望著望著,有時我會陷入遐想。我想,女老板買了那個送給我的鏡框究竟是想要放一幅什麽樣的畫呢,是那個她一直在等待的人畫的畫嗎?她真的一直在等一個人嗎?那個人是一個浪跡天涯的畫家?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麽一個人,值得她花費大半生的光陰去等待?

可是現在,女老板已經在放卷簾門了!“等你”難道要關門了嗎?是她已經等到了她要等待的人,還是她終於不想再等下去了?

我一下子著急起來,一口氣衝過馬路,喘著氣站在了女老板的身後。

女老板顯然被她身後的喘氣聲嚇了一大跳,她猛然轉身,竟然一下子認出了我:“是你呀!上回來買畫框的對吧?嚇我一大跳!”

“‘等你’要關門嗎?”我迫不及待地問她。

“暫時關一個月。我要到一個地方去。一下子找不到合適的人幫忙看店,隻好關了。”女老板挺有耐心地回答我的問題。“其實春節這一個月生意是一年當中最好的。”

“你要去找那個人嗎?”我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

“找哪個人?你怎麽知道?!”女老板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隨即又轉為通紅。她用一種又驚奇、又慌張、還帶著點責備的眼神看著我。

“我……我瞎猜的。因為那個店名。”我手足無措地說。真沒想到自己在心裏想著的話就這樣衝口而出了,我腦子好像有點壞掉了!

“那個店名?‘等你’?”女老板不再慌張了,她麵帶沉思地看著我,“那麽多小姑娘到我這個店裏來買東西,好像從來沒有一個人注意過這個店名呢。”

“我總覺得這個店名裏麵有一個複雜動人的故事。”女老板的口氣裏有誇獎的意思,我的膽子立刻又大起來了。

“是!”女老板這回竟然毫不避諱地點了點頭,不過她好像不準備再跟我談下去了,隻是輕輕地歎一口氣,又轉身去放卷簾門了。

“我幫你看店行不行?”我再次衝口而出。

“你幫我看店?”女老板再次被我的話嚇了一跳。她轉過身來,驚訝地打量著我,

老實說,我自己更被我的話嚇了一跳!這個主意好像是直接跳到我舌頭上來的,根本就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和同意。

“我覺得……我能行!”我的臉在發燒,手腳在發抖,可是我的心裏卻湧起了一股無比強烈的渴望!真的!坐在這樣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店裏做店主,賣那些美麗精致的飾物禮品,這比當一個洗碗工不知要令我喜歡多少倍呢!在刹那間我甚至想象到了黃欣欣看到我坐在店裏當臨時女老板時的那份吃驚、羨慕和嫉妒相交織的眼神。

“你還沒放寒假吧?”女老板問我。

“還有一個星期就放了!”我急急忙忙告訴她,“我正在找一份寒假工作,我外婆生病了!我想賺錢給她看病!”

我一下子咬住了嘴唇。怎麽說到外婆身上去了?看來今天腦子真是有點毛病啊!

“你爸爸媽媽呢?他們不管你外婆嗎?”過了好大一會兒,女老板輕輕地問我。

我爸爸媽媽?是啊,他們現在不管外婆,也不管我。他們隻能在天國裏自己管自己。

我抬頭看看天空。今天的天空陽光燦爛,一片澄澈。可是我看不到爸爸媽媽究竟在哪裏。

感覺有潮濕的東西正在我的眼窩裏蠢蠢欲動,我低下頭,轉過身子,想要離開這裏。

“哎,小姑娘等一等!”女老板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寒假一個月,這個店就交給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