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可憐的羅莎？可憐的愛德華？
1
一清早，珍妮在斯特伍德太太又驚又喜的叫聲中醒來，她揉著頭，看看桌上攤開的《隔海相望》，真是奇怪，才翻了幾頁，居然就又睡著了。
她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起身來，拉開窗簾。視野中，朝陽再次普照著日落莊園，開闊的草地上，一個騎馬的身影正逐漸接近。
“哦，愛德華！”斯特伍德太太正興奮地迎上去。“伊萬說您淩晨就回來了！天哪，他為什麽不叫我！”
“是我不讓他吵醒大家的！”愛德華邊安慰她，邊翻身下馬。
馬交給了仆人，斯特伍德太太跟著他慢慢走向主屋門口。
“我沒想到您會回來過夜！”
“是的，我也沒想到。”愛德華說著，抬頭瞟了一眼樓上。
珍妮立刻躲到窗簾後麵。
她不知道這麽做是為了什麽，好像害怕他看見自己似的。其實他根本看不見。
大廳裏傳來仆人們的聲音，日落莊園的一天又開始了，今天是有愛德華的日子。
早餐的時候，管家太太一直絮絮叨叨地說著主人回來居然隻有門房知道，而珍妮一直提心吊膽，很擔心愛德華會突然出現。直到接近尾聲的時候，斯特伍德太太才自我寬慰道：“既然主人出去了，那麽，就讓我們用一頓像樣的晚餐來迎接他吧！”
珍妮如釋重負，一口氣喝掉了一碗湯。
“珍妮小姐，你的胃口不錯。”管家太太很欣慰。珍妮小姐對於她來說就像救星，她希望珍妮小姐能夠健康。
“呃……是的。我有點餓。”珍妮稍微解釋了一下。
管家太太並不在意。
珍妮看她沒什麽異樣，便故作隨意地問道：“愛德華先生恐怕不會在莊園長住吧。”
“不知道。”管家太太說，“反正我告訴了門房，隻要主人回來，一定要告訴我，不管什麽時間。哎呀，這真是失禮。”
“嗯哼。是應該這樣。”珍妮小聲嘀咕了一句。
2
傍晚，愛德華先生再次出現了。這次是從管家太太高興的叫聲中得知的。沒一刻，珍妮便得到了正式的知會：主人要見珍妮小姐。
書房的門開著，珍妮剛走到門口，便聽見兩個男人措辭激烈的交談聲。
珍妮心裏猛跳了一下：是愛德華與羅伯特·沃爾夫？！
她想起來後者說過，次日再來拜訪。正在門口遲疑著，羅伯特的聲音響起來，緊跟著人也出現在麵前：“啊哈！珍妮小姐！”
他的聲音仍是一貫的狂妄和嘲諷。
“沃爾夫先生！”珍妮打斷他，屈膝行禮。
“珍妮小姐！能再次見到你是我的榮幸！”羅伯特的聲音有一絲挑逗。
珍妮咬著嘴唇，默不作聲，隻是向著室內的東家躬身：“愛德華先生！”
東家站在窗口，背對眾人，負手而立，隻是揮了揮手表示知道了。
不料門口的這位抗議起來：“怎麽？‘愛德華’？你這樣稱呼他嗎？那麽也請珍妮小姐叫我的名字吧！”
哈？！
珍妮一怔，這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的確，按道理她原本應該稱呼東家為康斯瑞爾先生的。可是這些天來，無論是羅莎還是管家太太還是莊園裏的其他人，都直呼他“愛德華”，她也就順著大家這麽叫下來了。
不過話說回來，其實其他人也是直呼眼前這位為“羅伯特”呢……所以珍妮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想到要叫他“沃爾夫先生”！
羅伯特傾身下來：“珍妮小姐，請叫我羅伯特吧！”
距離一下子的拉近把女孩子嚇了一跳，她連忙叫道：“羅伯特先生！”
羅伯特哈哈大笑。
“斯特伍德太太！送客！”東家實在是到了忍耐的極限。
管家太太立刻出現在門口。
“哈哈！”羅伯特很是得意，他好笑地看了看愛德華的背影。“我祖父說過，日落莊園是個神奇的地方！”
他揮了揮手裏的支票。
珍妮發現那是一疊轉賬票據。她有些吃驚地看著愛德華。
而愛德華微微側轉肩頭，顯出一個側臉，那是一個惱火的表情：“羅伯特，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羅伯特倒笑得很開心，他又把頭微微湊近家庭教師：“珍妮小姐，希望以後還能見到你，在日落莊園之外。”
珍妮又嚇了一跳，不覺屏住呼吸。
“羅伯特？！”愛德華霍然轉頭，語氣極度惡劣。
羅伯特似乎很是滿意這樣的反應，再次放聲大笑，舉著票據高高地揮了揮手，揚長而去。
半晌，珍妮才從愕然中回神：“抱歉，先生？”她看著愛德華。
愛德華終於完全轉過身來，卻並沒有要走過來的意思。而珍妮鑒於之前的情形，也不打算走進門裏去。
“你——”珍妮動了動手臂，“你付錢給他了？所以莊園不會……”
愛德華明顯地怔了一下，看著她。
珍妮意識到失禮，這的確不是她該問的。
愛德華倒是不怎麽計較。畢竟這個莊園裏的故事，有些也實在是遮掩不住，何況還是對於珍妮小姐這樣的家庭教師！他稍稍揚臉，又望向窗外：“不然還能怎麽樣，真的要把日落莊園送給他嗎？”
“我……”珍妮有些尷尬，“抱歉，先生！”
“抱歉？”愛德華微微聳肩，帶著點嘲諷，“你有什麽好抱歉的？！”
珍妮張了張嘴，最後決定不做聲。
“他要求見你一麵，否則不肯離開。”愛德華回身，在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角度上打量著她。
“什麽？”珍妮吃驚。
“我並不知道你陪著羅莎接待過他！”愛德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珍妮絞了絞袖口。
“珍妮小姐！”愛德華突然變得嚴肅，“你能否少插手日落莊園的事務？！”
“先生？”珍妮有些意外，“我隻是幫羅莎應付一下，我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羅莎隻有十歲，怎麽能應付這種事情？”愛德華的語氣越來越不好。
“嗬？！”珍妮想不到他這樣說話。
現在她越來越理解了老伯爵那天在書房裏說的那些話的含義。
珍妮覺得一股氣血往上衝，直接衝到了腦門兒。她脫口說道：“您還知道她是個孩子？這難道不應該是由您來處理的麽？身為日落莊園的繼承者，在祖父過世的時候卻不在身邊，要由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兒和她的家庭教師出麵應付債主……先生！”
愛德華愕然地盯著珍妮，直到珍妮說完，才曉得回應：“珍妮小姐，注意你的措辭！你並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你對這個家族和這個莊園裏發生的故事所知甚少，所以請不要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來指責我！”
“康斯瑞爾先生？！”珍妮叫道。
“啊！得了吧！你還是叫‘愛德華’吧！反正那也不是表示親近！”東家非常不屑地戳穿了她的敬稱。
珍妮心想這倒也是。
“好吧！既然您這麽說了，那麽叫‘愛德華’又能怎樣！愛德華先生！我無意冒犯您！我的確所知甚少，那是因為您向所有人關閉了門窗！羅莎隻是個孩子，她的長輩犯過什麽錯，她並不應該負有連帶責任！”
整個房間的氣氛都凝住了。
愛德華怔怔地盯著珍妮。女孩子因為憤怒而雙目圓睜。這讓她看起來像一個鬥士。
“我未能及時趕回那是因為……因為……”愛德華不由自主地逼近兩步，身高具有優勢，他俯視著女孩。
“是什麽事情耽擱了您嗎？什麽重要的事情呢？我看，是因為忌恨吧！”珍妮也筆直地瞪著男人，毫不怯懦。“因為長輩的過錯而遷怒於一個小女孩，這是紳士所為嗎？！”
愛德華心裏一瞬間轉了許多念頭，最終卻覺得自己好笑：我為什麽要跟她解釋？！
於是他竭力保持著風度，一字一頓：“珍妮小姐！我真的、真的不喜歡你說話的語氣！”
不道珍妮更加幹脆。
“是的！我對於您也抱有同樣的態度！”女孩子毫不猶豫地屈膝，“告退！”
3
小花園裏。
“珍妮小姐，你好像在生氣？”羅莎小心翼翼地看著珍妮。
珍妮隻能笑笑，她無法跟一個孩子訴說剛才發生的事情，更不想讓她徒增煩惱。
羅莎似乎意識到了前路黯淡，輕聲問道：“珍妮，你能一直陪著我嗎？”
珍妮怔了一下，猛然想到老伯爵的話，鼻子一酸，再把羅莎擁緊些。
羅莎小姐，隻怕我也自身難保啊！
“羅莎，你也不要太難過了……”珍妮喃喃地說道。
小羅莎怔了一下，突然哭起來：“珍妮。我喜歡愛德華叔叔，可是他總是不喜歡我，我到底要怎麽做？我再也見不到康了，我現在隻有愛德華一個親人……”
“噢，羅莎！”珍妮心疼地將她摟進懷裏，“我、我想，愛德華先生他、他是喜歡你的，他隻是……不知如何表達。他再怎麽不高興，也不會跟羅莎這麽可愛的寶貝生氣的……”
“真的嗎？”羅莎這個小人兒一直沉浸在失去康斯瑞爾先生的悲痛中和不能得到愛德華叔叔喜愛的失落中。
“當然！”珍妮束手無策。
愛德華先生是無法說服的，珍妮隻能盡量哄勸著小羅莎，讓小女孩不要太過傷心，同時生平第一次因為撒謊而感到羞愧。
“那他一定會接受我的關心！”羅莎突然起身來。
“羅莎？”珍妮嚇了一跳，突然意識到什麽，她順著羅莎的眼光回頭，愛德華正從遠處走來。
“噢不，羅莎！”珍妮意識到問題，卻沒來得及抓住她。
羅莎跑向愛德華：“愛德華叔叔！”她戰戰兢兢地叫著。
愛德華發現之後，便立時停住腳步。
剛剛把莊園的事務理出點頭緒，他想起應該看看羅莎的情況。管家太太說羅莎在花園裏。他一路過來。可是在聽到羅莎的叫聲的這一刻，所有努力做出的心理建設就都崩塌了。他僵在原地。
“哦不！不！羅莎！”珍妮連忙跟上去，她低聲地叫著小女孩，無法掩飾自己的擔心。
羅莎已經跑到愛德華麵前，她抱住愛德華的腿：“愛德華叔叔！”
“噢！”珍妮在心裏大叫一聲：完了！
愛德華整個人都僵著。他紮著雙手看著小姑娘：“你、你要幹什麽羅莎？！”
珍妮看得出他在拚命忍耐，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叔叔！您能接受我的道歉嗎？”羅莎認真地說。
“羅莎，你先放開手。”愛德華幾乎是屏著呼吸，一字一頓地說。
“我知道您心裏是喜歡我的。隻是您不會表達。”
“……”愛德華愕然，他看著她，“誰說的？”
“珍妮小姐告訴我的！她從不說謊！”羅莎認真地說道。
“噢……羅莎！”珍妮幾乎將頭垂到胸口來，聽著自己怦怦的心跳。
“珍妮小姐？！”愛德華叫道。
抬頭，遠處，家庭教師靜靜地垂手侍立。
一副偽恭順的樣子。愛德華在心裏評判道。
“先生！”珍妮的聲音小到隻有自己能聽見。
“珍妮小姐，你竟是如此了解我？！”愛德華的聲音聽不出感情。
“……”珍妮隻能拽著裙邊。
“叔叔，你能在睡前看望我嗎？”
“羅莎！”珍妮實在忍不住，叫了一聲。
“怎麽了？珍妮小姐？！”羅莎回頭，手還是抱著愛德華的膝頭。
聽得出珍妮的緊張，始終僵硬的愛德華反而放鬆一些。他的腿被小姑娘抱著，那張漂亮的小臉兒就那樣滿含期待地望著他。
“哦，上帝呀！”愛德華渾身直起疙瘩，“好、好的！我會的！”
隻有如此才能擺脫這窘迫的境地。愛德華豁出去了。
“真的嗎？”羅莎不依不饒。
“是、是——的！”愛德華的忍耐快要到極限了。“珍妮小姐！你能帶羅莎去走走嗎？”
“當、當然！當然！”珍妮飛快地答道，上前拉起羅莎的手，盡量快地消失了。
“呼……”愛德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個愚蠢的地方，這些愚蠢的人，這種讓人應付不了的場麵……
真是該死，他的手心裏全是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