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定計

“仲春兄,沒想到咱倆再次見麵竟然是用這種方式,”關成羽給韓仲春解下纏在眼睛上的黑布條,衝楊武一笑,“怎麽搞的,韓隊長的臉怎麽是茄子色?”“姓關的,你少來這套!”沒等楊武說話,韓仲春忽地跳過來,臉色由茄子變成了蘿卜,“你他媽的還是不是男人,你他媽的竟然用這種下三濫手段……”一瞪臉色冷峻的關成羽,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萎靡下來,“成羽兄,那什麽……沒事兒,不關武子的事兒,我的臉色那是憋的,剛才嘴裏含著一塊石頭呢……成羽兄,咱們還是不要羅嗦了,你找我上山有什麽事情吩咐?”

“噯,別說什麽吩咐,”關成羽重新換了一付笑臉,“應該是相求,兄弟有事兒相求仲春兄啊。”

“慢著,讓我猜猜,”韓仲春偷眼一瞥楊武,“給武子報仇?可是我沒有抓到武子啊……這不算。給漢興報仇?那不關我的事兒啊……”

“別猜了,”關成羽摸著韓仲春的肩膀將他按在椅子上,“我想讓你幫我引一個人出來。”

“誰?魏震源?不會吧,我根本就沒跟他照過麵兒,當初我帶人去三盛樓抓他,可是他跑了,我丟下好幾個兄弟的性命……”

“不要跟我打馬虎眼,”關成羽將一根指頭在嘴唇邊搖了搖,“我說的是誰你應該知道。”

“成羽兄,難啊……”韓仲春的臉上泛出痛苦的表情,“你想,吉永太郎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會聽我的?”

“會,”關成羽胸有成竹地點了點頭,“這事兒在別人身上也許很難,可是在你的身上簡單得很,你有的是辦法讓他出來。”

“這……關鍵是去哪裏了,”韓仲春愁眉苦臉地望著關成羽,“來嶗山?”

“不,”關成羽搖了搖頭,“你辦不了這樣的事情,我不會強人所難。我隻是想……”

“先別著急……”韓仲春瞅了瞅倚在門邊打哈欠的楊武,輕聲說,“我想先見見我兒子。”楊武哼了一聲:“做買賣這是?你說了算還是我們說了算?”臧大勇拉楊武走了出去:“武哥,你果然是綁架了韓仲春的兒子?”楊武不屑地嗤了一下鼻子:“不行嗎?老子不這麽辦,韓尖嘴兒會乖乖地讓我綁?你不要問我了,我把事情都告訴大哥了,有什麽意見你去找大哥。”臧大勇笑了笑:“武哥你別誤會,我隻是隨便問問……”“好了,我累了,想回去睡覺,有什麽事情讓大哥過去找我。”楊武甩一下手裏的褂子,晃著膀子往山下走。

喇嘛跟了出來:“武哥,我跟你一起走,有些事兒我得跟你商量商量。”

傳燈也跟了上來:“我也走!聽武哥講故事去……武哥,這些日子沒見著你,好好跟兄弟聊聊。”

楊武走了幾步,站住了:“你來的時候沒跟老爺子打聲招呼嗎?”

傳燈笑道:“不用打,我爹知道。老早以前他就同意我上山呢……可惜忘記帶那把大刀了,我爹答應傳給我了。”

喇嘛悻悻地跟了一句:“你沒問問咱爹,我到底能不能姓徐,我到底可不可以叫徐漢傑?”

傳燈摟著喇嘛的脖子,一把將他帶了個趔趄:“你姓個雞巴!等著吧,等你死了,我把你的墓碑刻上,徐漢傑。”

喇嘛站住不動了,兩眼望著被楓葉染紅的群山,眼圈幽幽地紅了,感覺自己就像那些被秋風刮著的落葉,沒有方向地飄。

臧大勇望著哥兒仨的背影,笑著搖搖頭,轉身回了聚義廳。

“仲春兄請放心,現在你的兒子很安全,武子不是個渾人,他很喜歡孩子,上次他還捎信回來,說你兒子很可愛……”看一眼紅著眼圈都韓仲春,關成羽打住了,“仲春兄有什麽想法?”韓仲春用力眨巴兩下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臧大勇:“小臧,你還記得我嗎?咱們當年一起在碼頭……”“哪能不記得呢?”臧大勇過來給韓仲春倒了一杯水,“當年你是威風得很,一個人把好幾個欺負咱窮哥們兒的壞蛋全打跑了呢。嗬嗬,韓隊長,我真沒想到以後你會走這麽一條路,當初我以為你是一個真正的爺們兒呢。”“是不是爺們兒,那得看他做的是什麽樣的事情,”韓仲春的聲音幹巴巴的,就像被烈日暴曬過的木頭,“比如,這次我為了民族大義,舍生忘死將吉永太郎引出來……”“哈哈,仲春兄有點兒意思,”關成羽衝臧大勇使了一個眼色,沉聲道,“去年傍年根的時候,你帶著山田小鬼子去黃家莊抓抗戰分子,人沒抓到,你們放火燒了整個村子,山田還當場強奸了一個懷孕的婦女,這也叫民族大義?今年春天,你和吉永太郎帶人去石門崖掃**,吉永太郎親手架著機關槍朝人群掃射,你帶著你的手下把跑出來的幾個婦女當場槍殺,這也叫民族大義?前幾天,又是你和山田……”“別說啦!”韓仲春臉上的冷汗刷刷地往脖子下麵淌,“一句話,殺我還是留我一條命?”

“你說呢?”關成羽不動聲色。

“你不會殺我吧?”韓仲春的眼珠子受驚的魚一般在眼眶裏亂碰,“你不會殺我的,不然,武子在青島就處決我了……”

“你說對了,”關成羽眯眼一笑,“剛才那些話我是給你提個醒,你犯下的罪行,殺你一百次都夠了,之所以不殺你,是想讓你立功贖罪,重新做人!好好回答我,你有沒有把握在最短的時間裏把吉永太郎給我引到麥島大集上?”

“沒問題,沒問題……”韓仲春雞啄米似的點頭,“我有絕對的把握!”

“你是知道的,”關成羽沉穩地說,“吉永喜歡咱中國的古董,你可以……”

“我明白了!”韓仲春的眼睛一亮,“我就說我在麥島大集上發現了一件好古董,自己拿不定主意,讓他親自去看。”

“對,這也是我的意思。”

“隻是……”韓仲春沉吟片刻,開口道,“到時候他帶很多人過去怎麽辦?”

“這你就不用管了。”

“那行!”韓仲春咧開大嘴笑了,“我這就下山?回去晚了怕吉永小鬼子知道我來過嶗山,他很警醒的。”

“給我個期限,我不可能等上你一年半載。”

“期限?”韓仲春翻了一個白眼,“成羽兄你太不了解我了吧?我比你還著急!難道我就不想早一天抱回自己的孩子?”

“期限是必須的,”關成羽悶聲道,“最遲一個月,晚了我撕票。”

“那好吧,”韓仲春舔了舔腫脹不堪的嘴唇,“我盡量在這個月底把事兒辦了。到時候我怎麽跟你們聯係?”

關成羽拉韓仲春起來,用一塊破毛巾給他打撲兩下滿是泥水的衣服:“你可以去翁村找錢老三,錢老三你是認識的。我警告你,萬一錢老三出了事兒,那就是你幹的,下次再找到你就不是這個待遇了。”韓仲春剛剛恢複正常的臉色又變成了茄子色:“我傻呀?都到這般時候了,你怎麽還這樣考慮我?”關成羽微微一笑:“因為我想了很多,”抬手拍拍韓仲春刀背一般削瘦的肩膀,正色道,“我記得當初你親口對我說過,小鬼子在咱中國人的土地上耀武揚威,是個中國人就應該拿起槍跟他們鬥爭,可是你以後當了漢奸,所以,我不相信你。我還記得當初我去法場救小臧,你帶著漢奸圍追我們,朝我開槍,甚至還動用了手雷……哈哈,你怎麽能夠讓我相信你呢?”

“別這樣,別這樣,”韓仲春拿下關成羽摸著他肩膀的手,尷尬地笑,“我知道你已經成竹在胸,我是你手裏的一隻死耗子。”

“明白就好。不跟你羅嗦了,”關成羽衝門口努了努嘴,“走吧,做事兒的時候謹慎著點兒。”

“我知道,”韓仲春從口袋裏摸出一把梳子,仔細地梳理了幾下頭發,揣起梳子,啪地衝關成羽打了一個立正,“告辭!”

韓仲春一走,臧大勇坐過來,若有所思地說:“咱們是不是應該派一個兄弟時刻盯著他?”

關成羽冷笑道:“不必。”

臧大勇看了關成羽一會兒,頷首笑了:“你算是把他給研究透了。”

關成羽沒有應聲,默默走到窗前,棉桃般厚實的晚霞將他的臉膛映照得更紅了。看樣子楊武對我參加共產黨很不滿意,關成羽望著滿山紅葉靜靜地想,剛才他的臉色分明是在向我表達他的憤懣……怎麽向他解釋呢?關成羽的手不自覺地摸上了掛在腰間的棋子,他是個浪**慣了的人,他不想受任何組織的約束,他是不會聽我跟他講那些共產黨的主張和道理的,講不好就弄僵了……我不能,也不想再失去這樣一個好兄弟。回想起跟楊武在一起的那些歲月,關成羽的心像是被一隻大手揉捏著,酸楚、疼痛、溫暖一起來。很小的時候,我們一起在前海一帶浪跡江湖,再次見麵後我們成了生死與共的把兄弟,搶山頭、殺鬼子、除漢奸,他丟掉了一條胳膊,他的哥哥是我親眼看著死的……關成羽感覺自己的眼圈發熱,似乎有眼淚流了出來,胸口憋悶,用力出了一口氣。暫時先這樣吧,關成羽咬咬牙打定了主意,找個機會我帶他一起去給楊文和漢興上墳,引導他,隻有明確自己的主張,並且有了堅強的後盾才能給自己的親人報仇,然後慢慢開導他,相信他逐漸會接受我的意見的。想到這裏,關成羽回頭對臧大勇說聲“我去看看楊武”,打開門走了出去。

楊武斜躺在西山秧子房的一個大炕上,聽喇嘛臉紅脖子粗地跟傳燈嚷嚷:“當初在東北的時候你是怎麽答應我的?你說,喇嘛,放心,等咱們安全地回到青島,我一準兒央求我爹讓你姓徐,大號就叫徐漢傑。回山東的路上,你還一口一個漢傑地喊我,結果呢?結果你在家呆了好幾個月,竟然還沒有辦成這事兒,我依舊就這麽沒名沒姓地漂著!剛才你竟然還說等我死了……呸呸,誰死?誰先死還不一定呢!我徐漢傑命大,當年闖**江湖的時候我沒死,去年在東北的時候……”“吵吵你娘那條大腿呀,”傳燈同樣紅了臉,“我說過不讓你姓徐了嗎?我有那麽大的本事?你知道不,我爹很講究的,他不發話,我嘮叨個雞巴?你還一口一個死,來來來,你死給我看!”

“嘿嘿,這倆家夥好玩兒,”楊武支起身子,用手捅捅喇嘛的腰,“你他媽是個爺們兒不?跟他打呀。”

“我不傻,”喇嘛忿忿地橫了傳燈一眼,“他嘻嘻哈哈辦真事兒,撈著我,他就下死把兒。”

“還是你學藝不精,”楊武又戳戳傳燈的腰,“你也別跟他生氣,直接拖出去‘練’他。”

“我哪敢?”傳燈哼了一聲,“上山的路上他嚇唬我呢,他說他現在是我的上司,大哥答應他當營副呢,算是二當家的……”

“打住!”楊武的鼻孔猛然張大了,“誰再跟我提這事兒,當心我砸他個狗血噴頭!”

“砸誰個狗血噴頭呀?”門簾一掀,關成羽笑眯眯地進來了,“哥兒仨聊得挺歡嘛,這是在罵哪個?”

楊武斜眼一瞥關成羽,怏怏地躺下,拉過被子蓋住了腦袋。關成羽笑笑,蹁腿上炕,拿過楊武的煙袋給自己挖了一鍋煙,劃根火柴訕訕地點上,輕拍楊武的被子一把:“起來,別跟個孩子似的。”楊武忽地坐了起來:“你真的參加了共產黨?”

“真的,”關成羽不想提這個話題,岔話道,“咱倆得有一個多月沒見著了吧?”

“回答我。”

“對,我參加了共產黨。”關成羽笑道。

“咱們的隊伍也歸了共產黨?”

“對,也歸了共產黨。”

“咱們敗家了……”楊武重新躺下,“你拿我們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當了你的棋子。”

關成羽噎了一下,訕訕地將煙袋丟到煙笸籮裏,拍打兩下手,靜靜地瞅著楊武:“我沒有敗家,我也沒有拿弟兄們當棋子,相反,我在讓這個家興旺發達,我在讓弟兄們走一條金光大道。武子,本來我暫時不想對你解釋這事兒,既然你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不得不跟你嘮叨兩句……”摸出自己的卷煙,丟給楊武一根,幫他點上,繼續說,“你了解不了解共產黨?可以說,你不了解。共產黨並不是像外麵傳說的那樣,青麵獠牙,欺男霸女,共產共妻……”

“我不是棉花耳朵,”楊武衝天噴了一口煙,“共產黨是好是壞於我楊武沒有關係,我楊武隻是不想參加什麽組織,我楊武不想被別人當成木偶用線牽著。大哥,原諒我對你的態度,楊武拿你當大哥對待才這樣跟你說話的……好,既然你已經做了你想做的事情,我也沒有什麽話可說了。這樣,”楊武頓了好長時間才說,“我記得以前你對我說過要去炸平了俾斯麥兵營,我跟你去!還有,殺吉永太郎的時候,我也跟你一起去。置於什麽周五常之類的小事兒,我就不幫你了。我想下山……你不要用那種眼光看著我,我不是張彪,我永遠不當漢奸!老子是個堂堂正正的中國爺們兒。我下山的目的不是跟你對著幹,我想幹我自己的,赤條條來赤條條去,痛痛快快地殺鬼子,活它一個逍遙自在!”

楊武把這些話說完,長長地吐一口煙,把兩眼望上了窗外的那一抹殘陽。

關成羽盯著楊武看了許久,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我知道你的脾氣,我也不想多說什麽了,你隨便吧。”

“大哥,這樣不好吧?”喇嘛的鼻子一酸,眼淚嘩地流了下來,“武哥不能走啊!”

“他沒說現在就走,”關成羽一笑,“我說得對吧,武子?”

“對,”楊武沒有回頭,“辦完這兩件事情我就下山。”

“武哥……”喇嘛看看關成羽再看看楊武,似乎是在掂量以後自己究竟應該跟著誰走,“你們……你們不好這樣啊!”

“你不要多說話,”傳燈蔫蔫地瞪了喇嘛一眼,“武哥有武哥的打算,反正咱們還是磕頭的兄弟,現在是,將來也是。”

“你這個沒心沒肺的玩意兒啊……”喇嘛後麵的話還沒說利索,就被傳燈一個詭秘的眼神堵了回去。

“明白了。”喇嘛愣怔片刻,瞅著傳燈笑了,一個鼻涕泡兒順著鼻孔淌到了下巴。

關成羽也窺到了傳燈的意圖,衝他使了一個滿意的眼色,捏著下巴蹭下了炕:“其實剛才我的話就是多餘,還是傳燈說得對,咱們以前是兄弟,將來也是。我們永遠也不會做那些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我記得當年黃道子在胡占山死後曾經這樣對趙大結巴說過,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哈,說遠了,說遠了。”“你這樣說,我倒想起一件事情來,”楊武坐直了身子,“當初是張彪殺的胡占山,他跟隨大哥上山那是橫下了一條心,可是現在他……”“武哥你可別亂說話呀,”喇嘛上來堵楊武的嘴,“彪哥下山當漢奸跟大哥參加共產黨沒有關係!”

楊武推開喇嘛,笑道:“我還沒說完呢。哎,剛才我說到哪兒了?”

“說到張彪殺胡占山那兒了。”傳燈說。

“對,張彪殺了胡占山……”楊武的雙眼開始迷離,“可是後來他當了漢奸,原因是因為有人控製了他娘……”

“武哥你到底想要說什麽呀,”喇嘛不解地望著楊武,“你是不是想說,彪哥當漢奸那是被逼的?話不是這樣說的呀。”

“我是給大哥提個醒,”楊武麵無表情地說,“我知道張彪曾經救過大哥,可那跟他現在當漢奸是兩碼事。”緩一口氣,接著說,“大哥在山下沒有親人,可是我楊武有,我有個侄子,傳燈和喇嘛也有,有爹有娘。張彪現在像條瘋狗一樣,一旦他失去理智,咱們的親人都有危險。所以,我們必須有所防備。兩條路,一,張彪必須馬上死,二,把各自的親人接到山上來。如果大哥同意,我這就下山取了張彪的人頭。如果大哥不同意,接親人的事情也是由我來辦,今天就行動。”

一種冷峻的表情又泛上了關成羽的臉:“下山接人。”

楊武啊哈一笑:“我就知道你會說這個。得,我聽你的。”

“不會那麽嚴重吧?”喇嘛瞅瞅傳燈,聲音小得像蚊子,“老徐家是吉永一家的恩人,就算是張彪使壞,吉永太郎能那麽不講情誼?何況吉永次郎還在呢……也不對,也不對!小鬼子殺人不眨眼,他們才不管那一套呢……對,武哥,咱們趕緊走!”

“慢著,”關成羽壓了壓手,“最近幾天絕對不可以下山。韓仲春剛剛回去,後麵還不一定會怎麽樣,萬一這小子橫下一條心,你們下去就回不來了。大家放心,家裏是不會那麽快就出事兒的。一是張彪還沒瘋狂到連兄弟感情都不講的地步,二是家裏有老爺子支撐著,鬼子又在搞綏靖政策,最近大肆宣傳什麽共慶共榮建立王道樂土什麽的,吉永次郎也回到了下街,問題暫時不會出。武子,你不了解張彪,他盡管現在當了漢奸,可是他混跡江湖不是一年半載了,他不會因為這事兒壞了自己的江湖名聲,何況他當漢奸還是被逼無奈……”

“這話我不想聽,”楊武的眼睛裏閃出一絲凶光,“凡是幫鬼子殺中國人的,無論什麽原因,都是我楊武的仇人!”

“不要爭吵這事兒了,”關成羽搖了搖手,“這幾天不能下山,就這話。”

“你是以共產黨的名義說這話的,還是以我大哥的名義?”楊武的眼睛瞪得像要噴火。

“以大哥的名義。”關成羽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

“那好,我聽你的,”楊武一拳砸在窗台上,“可是張彪必須死!”

“那得看他做了什麽。”關成羽坐了回來。

“他做的還不夠?”楊武猛地抬起了頭,“你知道他下山之後殺了多少人嗎?”

“知道。可是我們是把兄弟……”關成羽這話說得很是沒有底氣。

“哈,共產黨還是沒有把你徹底赤化掉……”楊武哼了一聲,“他們不是經常強調,在民族大義麵前,要大義滅親的嗎?”

“這是你聽誰說的?”

“還有誰?臧大勇唄。”喇嘛沒好氣地嘟囔了一聲。

關成羽沉默了,感覺心中有無數螞蟻在爬,是啊,這話很對,可是我真的要對張彪下手嗎?張彪手起刀落,胡占山人頭落地的一幕刷的閃過眼前,關成羽的心髒陡然收緊了。張彪,你太讓我失望了……前幾天,錢老三上山,親口對關成羽說,張彪帶著幾個人騎著腳踏車風馳電掣般撲向翁村,從一條胡同裏拖出幾個據說是青山遊擊隊的年輕人,其中還有一個女人,他們將這幾個人綁在翁村西頭的戲台子上,話都沒說幾句,直接開了槍……一個孩子抱著那個女人的大腿喊媽媽,張彪飛起一刀砍下了那個女人的腦袋,那個孩子用頭撞張彪的腿,張彪說聲“孩子,你也死吧,活著也是遭罪”,又是一刀,在一溜血光裏揚長而去。張彪,你的娘失蹤了,可是你親手殺了別人的娘……關成羽聽見自己的牙齒在咯咯地響,他搞不清楚這是咬的還是碰的,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心一直浮到了頭頂。

“大哥,我在青島遇見劉祿了。”喇嘛打破了沉默。

“說說。”關成羽悶悶地吐一口氣,重新坐下。

“他跟蹤我,但是最後放了我……”喇嘛簡單把遇到劉祿的事情複述了一遍,最後說,“小七死了,是被周五常給殺了的。我離開那家大車店以後,想去跟武哥匯合,剛走進韓尖嘴兒家的那條胡同就看見了小七,他躺在地上,屍體已經冰涼……”

“你確定小七是被周五常殺的?”關成羽沉聲問。

喇嘛翻著眼皮想了想,猛地一點頭:“絕對是他!不是他還會是誰?是他安排劉祿跟蹤我的,他自己跟著小七,小七跟我商量過,他先去武哥那邊探探動靜……”“不要說了,”關成羽閉上了眼睛,“周五常,你作孽太多,我殺不了你,老天也會殺你的。”

“對了大哥,還有一件事情我沒來得及告訴你,”喇嘛拽了拽關成羽的袖口,“栓子這小子很不地道!我聽劉祿說,栓子那天偷偷回嶗山見你,被張彪發現了,張彪看出來栓子是你安插在他那裏的‘空子’,把他打了一頓。劉祿分析說,張彪本來是想殺他的,怕江湖上的人笑話,後來饒過他了……栓子躺在一個親戚家養傷,疤瘌周摸上去了,用了不少法子,最後栓子成了疤瘌周的把兄弟。栓子答應以後跟著疤瘌周幹,不回嶗山了……他親口對疤瘌周說,他沒臉回去,因為他把實話告訴了張彪,關老大以後肯定不會拿他當自家兄弟對待了……”

“哈,有點兒意思啊,”關成羽苦笑一聲,“栓子竟然還會……”

“我還沒說完呢,”喇嘛打斷關成羽道,“疤瘌周沒讓他跟在身邊,讓他繼續回張彪那裏。起初栓子不敢回去,疤瘌周就嚇唬他說,你要是不回去,這事兒讓張彪知道,你活不長久的,張彪跟我是仇人,一旦他抓到你,你就是他快刀之下的另一個怨鬼。栓子害怕了,就死皮賴臉地回了張彪那裏。也不知道張彪是咋想的,又收留了他,現在他老是跟在張彪身邊。”

“我明白張彪留下他是什麽意思,”楊武哼道,“他想跟咱爺們兒玩腦子呢。”

“應該就是這麽個意思,”關成羽跟著一笑,“等著吧,我會陪他好好玩玩的。”

“劉祿這家夥其實很可憐,”喇嘛說,“那天他跟我說了不少話,這些年他被疤瘌周折騰得不輕,連反抗一下的心思都不敢有。”

“那樣的一條狗不值得同情,”關成羽冷冷地說,“一個沒有血性的男人終究將死如糞土。”

“他不如他的哥哥,”傳燈附和道,“他哥哥盡管窩囊,可是他敢於反抗。”

關成羽皺著眉頭想了好長時間才想起劉全這個人來,不禁大笑:“可是他死得很窩囊啊……”突然收起了笑容,“所以,胡占山的死我一點兒也不愧疚!是他讓我的一個兄弟被鬼子打死,是他讓我的兩個兄弟平白無故地流浪去了東北。傳燈,我記得你說過,在東北的時候周五常看出了你是誰,可是他沒有殺你,為什麽?”傳燈張張嘴,噗哧一聲笑了:“大哥你在沒話找話吧?原因我不是說過的嗎,他不知道我跟你是把兄弟,我跟他無怨無仇,後來他還想讓我通過漢興……”一想起漢興,傳燈的心針刺一般痛了一下,後麵的話說不出來了。

關成羽輕輕摸了摸傳燈的肩膀:“剛才我逗你玩呢。漢興的仇恨快就報了,不出意外的話,吉永太郎的壽限就在這幾天。”

傳燈強忍著淚水,不住地點頭:“我等待的就是這一天。”

喇嘛插話道:“小鬼子次郎不是回下街了嗎?你見到他沒有?”

傳燈說:“見到過……本來我想跟他打聲招呼的,可是我說不出話來,我恨不得殺了他!”

“吉永次郎回下街當了憲兵隊長?”關成羽問。

“不是,還是當翻譯,憲兵隊長換成山田了,”傳燈說,“山田就是吉永太郎給百惠找的那個新郎,那是一個標準的雜碎……”

“下一個就是他了,”關成羽的牙齒咬得腮幫子凸起一棱一棱的杠子,“我不會放過一個在咱們的土地上做惡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