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撓頭的事情一起來

年三十清晨,徐家堂屋裏煙霧繚繞。徐漢興和徐傳燈跪在祖先的牌位下麵磕頭。徐老爺子神態安詳地坐在太師椅上看著他們。一隻雞溜達進來,一搗一搗地覓食。徐老爺子拿起供桌上擺著的一個饅頭,掰下一塊,用兩根指頭仔細地碾碎,邊往地上撒邊說:“香也上完了,頭也磕過了,你們該好好想想以後應該怎麽做了。”傳燈不敢言聲,偷偷地乜斜漢興。漢興咳嗽一聲,緊著嗓子應道:“知道了,爹。”

“知道什麽了?”徐老爺子將手裏的饅頭丟出門外,指著那隻雞說,“出去吃。”

“知道我們不應該瞞著你去做那些危險的事情。”漢興的聲音輕得像蚊子。

“你為什麽不說話?”徐老爺子抬腳踢了踢傳燈的屁股,“你哥哥說得對嗎?”

“對,我哥說得對……”傳燈沒敢回頭。

“錯!”徐老爺子猛拍了一下桌子,“那些事情應該去做,可是你們沒有頭腦……簡直是一盤散沙!”

漢興以為徐老爺子要過來打傳燈,慌忙站起來,一看徐老爺子依然端坐,又跪了回去。

徐老爺子沒有看漢興,對著傳燈說:“你為什麽不等你關大哥回來再去找喇嘛?說明你沒有‘抻頭’,遇到事情沉不住氣。你想,那天即便你找到了喇嘛,你也能拉他回來,可是你阻攔得住楊家的那兄弟兩個嗎?”歎一口氣,聲音舒緩下來,“好在你沒有露頭,不然……唉,傳燈,不是當爹的不理解你,你太小,有些事情不在腦子裏過,我不是不讓你去做那些你認準了的事情,可是那些事情不是像你想得那麽簡單,一不小心容易掉腦袋,你知道不?早年我跟成羽的師父一起在義和團,我們從來不單獨行動,我們是有紀律的……”眼睛開始迷離,“那時候,到處都是橫行霸道的洋人,有血性的中國人都想跟他們幹,可是最終的結果是什麽?砍頭!我們參加了義和團,我們抱成一團,我們成了隻有一個目標的生死兄弟,我們曾經殺去京城,橫衝直撞,耀武揚威……”聲音驀地低沉下來,“可是最後,最後我們失敗了。什麽原因?我不知道,誰來給我一個說法?”

“爹,這個問題不會有答案,”漢興站起來,攙著徐老爺子往裏屋走,“這是整個民族都在思考的問題。”

“你起來吧,”徐老爺子回頭望了望依舊跪在那裏的傳燈,“我希望你將來可以給我這個答案。”

“爹你放心,”傳燈舒了一口氣,“不就是挺起胸脯做個中華好兒郎嘛,你兒子正在做著。”

“漢興,你多教傳燈認識幾個字,他需要。”徐老爺子盤腿上了炕。

“爹,楊家老大的屍首掛在戲台子那邊的旗杆上,我想幫他收回來。”漢興輕輕說。

徐老爺子歪著腦袋瞅天井裏那棵落滿雪花的銀杏樹,樹上落著幾隻烏鴉,雪花不時從烏鴉的腳下往地上掉。

漢興出退來,衝傳燈使了個眼色,傳燈悄悄跟了過來:“咱爹是咋知道前天晚上那事兒的?連我才是剛剛聽說的呢。”

漢興說:“喇嘛昨天回下街來了。”

傳燈吃了一驚:“這麽大膽?他現在哪裏?”

漢興說:“藏在茶樓。”

傳燈攥一把漢興的手:“我去找他?”

漢興說:“不用了,有事兒他媽會過來告訴我的,他把事情都對他媽說了……昨天晚上你睡了,他媽來過,跟咱爹嘀咕了好長時間。我聽見她對咱爹說,既然咱們的兒子都成親兄弟了,咱們也合起來好不好?咱爹說,等事情安頓下來,你就搬過來住,可是我不能跟你成親,兒子的事情跟咱們是兩碼事。三嫚兒說,喇嘛這孩子懂事兒了,不讓我幹窯子行了,他說他會每月捎錢回來的。咱爹說,你不幹窯子行以後,就來幫傳燈賣雜貨,大小咱們也是親戚……”“什麽?讓她幫我賣雜貨?”傳燈的眼睛瞪得像燈泡,“不行,不行,那成什麽了?他的那些老主顧來鋪子找她,鋪子算是窯子還是雜貨鋪?我不幹。”

漢興說:“這事兒還沒肯定,等我去幫二哥收了屍,咱們一起跟爹商量商量。對了,你抓緊時間去找一下劉全,別讓那幫人抓住他,一旦抓住他,將就他那個德行,沒準兒會把你說出來,維持會和憲兵隊又好羅嗦你了……不是羅嗦,要是真出了事兒,恐怕你就回不來了。”

傳燈皺著眉頭想了一陣,開口說:“你先去辦你的事兒,這事兒不用你操心了。哥,鬼子能讓你去收屍嗎?”

漢興說:“估計問題不大,我先去找一下次郎,他會想辦法的。”

傳燈問:“次郎不是跟百惠一起被他哥哥拉走了嗎,你去哪裏找?”

漢興說:“去‘街裏’。我知道他們住在哪裏,次郎告訴過我的。很快,我有腳踏車。”

“哥,見了次郎你對他說一聲,以前我誤會他了,請他原諒,”傳燈的眼珠子轉了幾圈,摸著漢興的肩膀笑,“見了百惠也告訴她,我想她,咱爹也想她,有空讓她來家坐坐。”

漢興乜了傳燈一眼,想說什麽又忍下了,呆呆地望著天井裏的那棵銀杏樹,銀杏樹後麵的牆根有一個雪包,雪包裏是傳燈第一次跟關成羽見麵時關成羽單手拎起來的那個碾子。看著那個雪包,傳燈的心幽幽地抽了一下……關大哥現在還好嗎?他是不是也在惦記著留在下街的我和漢興,惦記著自己老邁的師叔?感覺自己的鼻子有些發酸,傳燈哆嗦一下,拉拉漢興的袖口說:“大哥臨走的時候囑咐你,一定要慎重行事,你見了次郎不要太實在,不管怎麽說,他跟咱們不是一個種兒。”

“我知道,”漢興整理了一下衣服,邊往門外走邊說,“其實我擔心的是他大哥吉永太郎,他很固執。”

“固執?是狡猾吧,”傳燈跟出來,隨手關了門,“我覺得那是一個畜生。”

漢興從廂房裏推出腳踏車,站在天井中央,將搭拉在額頭上的一縷頭發甩上去,衝傳燈一笑:“差不多,哈。”

傳燈說:“我聽咱爹說,這個畜生不說人話,不讓你接觸他家的人呢。”

漢興的臉有些發紅,嗯嗯兩聲,轉話道:“欒鳳山死了,屍首沒人管,凍成冰棍了……維持會來了一個姓韓的。”

傳燈說:“我知道,是韓尖嘴兒,我們一起在碼頭上扛過活兒,那更是一個雜碎。”

傳燈衝裏屋喊一聲“爹我出去啦”,回頭衝傳燈一笑:“不管那麽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傳燈感覺漢興笑得有些無奈,搖搖手說:“打起精神來,別讓小鬼子瞧不起咱。”

漢興推著車子出了門,回頭衝傳燈眨巴了兩下眼:“你哥比你有精神。”

傳燈在門口猶豫了一下,轉身回了自己住的那屋,從枕頭底下摸出匣子槍,掀開棉襖別在腰上,抓起帽子戴上,站在徐老爺子門口屏了一下呼吸,推門進去:“爹,我去找找劉全,要過年了,別再出什麽差錯。”徐老爺子抬頭說:“也好。趕緊去吧。人家洋車行那邊的人來找過他好幾次了,看樣子人家不算完呢。如果找到他,就偷偷帶他回來,藏在咱家,先把這個年過了再說……唉,他還真是個‘強筋頭’呢,真幹了那事兒。”

傳燈說:“都怪我,我把那天你說的醉話對他說了,他就……”

“趕緊去吧,”徐老爺子揮揮手,“一定要把他給我找回來。”

大車店裏的一個夥計拿著一根竹竿在敲門樓上掛著的冰淩子,傳燈不覺笑了一聲,哈,劉全就是拿這樣的竹竿去“行凶”的。

傳燈剛走出大門,街西口風就擺楊柳也似擺過來了三嫚兒,她的懷裏好像還抱著一個紅色的包袱,傳燈腳下一滑,轉身往東走。

三嫚兒看見了傳燈,一聲“喲嗬”青衣出場般嘹亮:“喲嗬,小二,躲你三姑是吧?過來,喊一聲親娘。”

傳燈著急走,連聲“親娘”:“親娘,親娘……我要出去辦事兒,親娘你先忙著……”

三嫚兒笑得滿嘴牙花子:“哎,哎!好兒子……”錯步上來,騰出一隻手悄悄擰了傳燈的胳膊一下,“我家喇嘛在茶樓等你。”

傳燈停下了腳步,喇嘛找我估計沒有什麽大事兒,目前最緊要的事情是找到劉全,隨口說:“我知道了。”

三嫚兒將掛在大襟上的手絹拽在手裏,當空一揮:“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車店,未曾開言我心好慘……”

在板橋坊土地廟裏,傳燈找到了廟祝,問他有沒有一個長得像土行孫的人在這裏住過,廟祝說,前天晚上的確有這麽個人在這裏呆過一陣,很快就走了,不知去了哪裏。

傳燈怏怏地走上街頭,感覺有些失落,一時不知道自己應該再去哪裏打聽。

傳燈斷定劉全不會回家,他的家裏已經沒有親人了。他會去哪裏呢?全哥,你可千萬別在滄口這一帶晃悠,一旦被人抓住,那可就不是吃大糞那麽簡單的事情了。傳燈擔心的倒不是劉全會不會被人打死,他擔心的是自己,他害怕劉全一急之下把自己曾經跟楊文接觸的事情說出來,那樣的話,一切都亂了,沒準兒不等逃跑就被抓去了憲兵隊,一旦進了憲兵隊,想要再出來幾乎不可能……傳燈的眼前一下子出現楊文吊在旗杆上的影像。

木著腦袋走上通往下街的那條土路,傳燈被一陣吵嚷聲吸引了過去。

一群人在路邊的電線杆子旁圍成一圈,抻著脖子看貼在上麵的一張布告,有人念出了聲:“查擾亂共榮分子關成羽……”

傳燈猛然呆住了,難道鬼子知道關成羽是誰了?禁不住張眼來看那張布告。那上麵畫著關成羽的像,除了臉盤稍微有點兒圓,還真的跟關成羽很相似。布告上說,關成羽就是那個從嶗山下來的道士,他一直沒有停止擾亂共榮活動,尤為嚴重的是,臘月二十八日那天夜裏,他勾結土匪出身的楊家兄弟殺死了憲兵隊隊員山口敬一,並搶劫了一輛軍車,竄到滄口大馬路襲擊巡邏隊的皇軍……

布告的下麵還畫著幾個疑犯,那幾個人的畫像下麵沒有名字,但是有一張畫像很像張彪,胡子跟張飛似的。

傳燈暗暗吸了一口氣,還好,幾個畫像沒有一個像我的。剛要抽身出來,胳膊就被人輕輕捏了一下,傳燈回頭一看,輕叫一聲:“玉生?”

玉生不說話,悶頭走到對麵的一個草垛旁,傳燈跟了過來。

玉生貌似隨意地點了一根煙,話隨著吐出的煙出來了:“去三盛樓門口等我,我一會兒就到。”

傳燈的心頭一緊:“是不是劉全出事兒了?”

玉生邊轉身邊說:“別問了。喇嘛跟你一起走,去嶗山。”

傳燈緊張得話都說不出來了,拔腳要走,玉生回了一下頭:“別著急,去早了不好,先在這邊躲一下。”

傳燈重新站到了那群看布告的人堆裏,悄悄回頭看玉生。玉生摔了煙頭,轉身上了停在路邊的一輛吉普車。傳燈愣了一下,玉生不是開大卡車的嗎?換車了?吉普車嗡嗡兩聲,慢悠悠地駛出了傳燈的視線。哦,傳燈拍了拍腦門,那天夜裏玉生是怕暴露身份,沒準兒那輛大卡車是他偷來的呢……嗬,玉生這小子不簡單,早有準備呢。

在人群裏磨蹭了一陣,傳燈晃出來,裝作沒事兒的樣子,一搖一擺地往大馬路那邊走。

會是出了什麽事情呢?傳燈想,估計不會是劉全被人抓了,如果那樣,他說出我來,沒準兒鬼子會到處戒嚴抓我呢。可是玉生來找我,讓我離開下街是什麽意思?一定還是出了事情……傳燈皺著眉頭仔細地想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皺疼了眉頭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街上有零星的爆竹聲響起,傳燈這才明白今天就是大年三十了。看玉生的表情,傳燈明白,自己這一走還不一定什麽時候能夠回來。

唉,這個年我終於還是不能在家過了……傳燈的心中隱隱走過一絲惆悵。

今天的陽光很好,直直地從天上摔下來,落在地上砸出沙沙的聲音,讓傳燈感覺自己是在做夢。

傳燈記起前幾天他做過的一個夢,夢裏傳燈騎在一匹棗紅馬上,身穿白色鎧甲,手裏倒提著一杆銀白色的長槍,趙子龍一般威風。他的對麵壓著蝗蟲一樣密的鬼子兵,他們不敢靠前,浪潮似的湧上來又退回去。傳燈挺著槍,一夾馬肚,箭一般衝進了蝗蟲陣……醒來的時候,傳燈出了一身冷汗,恍惚記不起來自己在夢裏是被鬼子殺了還是殺了不少鬼子,隻是感覺有些痛快有些恐懼還有一種喝醉酒的混沌。玉生讓我去嶗山,是誰的主意?傳燈記得關成羽囑咐過他,讓他好好在下街呆著,難道他需要我出來,需要我幫他複仇?這個仇不是你關成羽一個人的,也是我的,也是咱全中國人的……大哥,我想過好多次了,我不會總是呆在下街的,早晚我會拿起槍走出來的。

天上有飛機的轟鳴聲,接著就飄飄搖搖地落下一些傳單,傳燈沒有心思去撿,他知道鬼子又要宣揚歡慶共榮年了。

前方響起一陣喧鬧聲,傳燈張眼一看,一群身穿維持會黑衣黑褲的人正在一戶人家的門口敲鑼打鼓。

這是什麽意思?傳燈正在納悶,帶著一頂日本兵帽子的韓仲春麵無表情地向他走來。

傳燈的嗓子眼不禁一陣發麻,怎麽會碰上他了呢?他不會是來抓我的吧?剛想衝他笑笑,韓仲春先笑了:“好家夥,這不是徐老弟嘛。”

憑感覺,他沒有什麽惡意,傳燈放了一下心:“韓頭兒……不,韓隊長,你怎麽會在這裏?”

韓仲春眯縫著眼睛依舊笑:“我怎麽就不能在這裏?”

傳燈想起來了,這家夥不在偵緝隊幹了,接替欒鳳山當了下街維持會的會長,故意裝憨道:“剛才我在納悶呢,你不是在偵緝隊當隊長的嗎,怎麽穿了一身維持會的衣裳?不會是來幫欒三叔維持治安的吧?”

韓仲春收起笑容,皺了一下眉頭:“你不知道欒鳳山已經死了?”

傳燈搖頭:“別鬧了,前天我還看見他呢,怎麽會死了呢。”

韓仲春的眼睛裏射出一絲陰冷的光:“你在跟我打馬虎眼呢……”旋即將笑容又堆上了臉,“咳,你瞧我這話說的,傳燈怎麽會是那種人?燈,剛才我從你家門口路過,看見你哥跟次郎太君一起進了你家,看樣子他們兩個很親近呢。”傳燈覺察到韓仲春想要通過自己巴結次郎,順坡下驢:“那是,他們倆是同學呢,次郎太君還在我家住過好幾年,關係能不好嗎?韓隊長,咱倆是朋友,有什麽事情我可以幫你。”韓仲春噎著似的咕嚕兩下嗓子,搖著手說:“暫時還沒事兒,有事兒我會找你的。”

“這又敲鑼又打鼓的,什麽意思呀?”傳燈問。

“送光榮燈呢,”韓仲春指了指這戶人家的門樓,“看見沒?光榮人家,他兒子是我們維持會的人。”

“哦,明白了。”傳燈想,欒鳳山還是維持會的會長呢,屍體都凍成冰坨子了,你們連管都不管,惡心誰呀,呸。

“哈,徐老弟在想什麽我知道,”韓仲春將嘴巴湊近了傳燈的耳朵,“欒光杆兒那是活該,他提供的情報讓皇軍死了三個人。”

“咱不知道……”傳燈打個哈哈道,“要過年了,不能提什麽死人不死人的。”

“那是那是,”韓仲春話鋒一轉,“你知道關成羽的下落嗎?我可知道你們很熟悉的。”

傳燈打個激靈,笑道:“連你這個偵緝隊長都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別亂說話啊,誰跟他熟悉?我們不過是碰巧一起報名去的南灣碼頭罷了,你不是也在南灣碼頭幹過嗎?我說你跟他也熟悉你樂意?”“看來你已經知道他的事情了,”韓仲春沒趣地橫了一下脖子,“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感覺可惜,你說他那樣的一條好漢怎麽就這麽沒有‘抻頭’呢?要幹大事兒慢慢來嘛……”偷眼一瞥傳燈,“比如真想要……那什麽,哈,我不說你也明白。”“我不明白,”傳燈想走,岔話道,“既然你高升了,以後咱們互相幫襯著點兒。”韓仲春連連點頭:“沒得說,沒得說。我知道你哥要去警備隊當‘通事’(翻譯),咱們也算是一家人了。”傳燈轉身:“那我先走了。”韓仲春拉了傳燈一把:“慢著。”傳燈的心一緊:“還有什麽吩咐?”韓仲春猶豫一下,搖搖手說:“沒什麽了,你先回去吧。”

傳燈感覺韓仲春有什麽心事,急於脫身,說聲“那我就先回家”,匆忙跨過了馬路。

馬路對麵就是三盛樓飯店,傳燈估計玉生已經等在那裏了。

果然,剛走上大路,傳燈就看見玉生的那輛吉普車靜靜地臥在三盛樓門口。

傳燈前後掃了兩眼,感覺沒有什麽異常,快步走到車邊,輕輕拍了拍車門。

車門打開了,玉生一把將傳燈拉進去,關上車門,嗡地一聲發動了吉普車。

傳燈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急急地問:“出什麽事情了?”

玉生猛地踩了一腳油門:“你的處境很危險,有人去陸軍總部告發你參與了那天晚上的事情。”

“去陸軍總部告發我?”傳燈的腦袋一下子大了,“既然要告發我,為什麽不去憲兵隊?”

“那個人不相信憲兵隊的人,因為他知道吉永次郎在那裏,也知道次郎跟你家的關係。”玉生將車駛向了通往李村的那條路,過了李村就可以直達嶗山。傳燈更加茫然,陸軍總部既然得到了這個信息,為什麽不直接來抓我?對,一定是次郎提前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漢興,因為今天一早漢興就找次郎去了,次郎的大哥是陸軍總部的少佐……可是次郎的大哥怎麽會將這個消息透露給次郎呢?

見傳燈鼓著腮幫子不說話,玉生說,你不要想得太多,告發你的那個人是北灣碼頭西北倉庫守門的一個漢奸,是他放你進去的,他親眼看見你跟楊文在門口嘀咕,還看見你跟楊武和喇嘛在門口拉扯了一陣。“這個消息是漢興告訴我的,”玉生喘口氣接著說,“本來我是去接喇嘛回嶗山的,路上遇見了漢興,漢興讓我趕緊找你……”“是不是次郎的大哥告訴次郎這個消息的?”傳燈打斷他道。“別管了,”玉生又踩了一腳油門,“漢興說,是次郎在幫你,不關別人的事兒。”傳燈囁嚅道:“我走了,我爹不會擔心嗎?我的鋪子……”“不用擔心,”玉生說,“漢興讓我轉告你,家裏的事情有他,你安心去嶗山,有事兒他會聯係你的。”

“關大哥知道我要去嶗山嗎?”傳燈剛問完這句話,後麵就響起一聲沉悶的嘟囔:“他要是知道,那是個神仙。”

傳燈回頭一看,愣住了,說話的竟然是一個打扮得妖裏妖氣的女人。

“看什麽看?”女人一矜鼻子,哼地一聲從鼻孔裏帶出一溜鼻涕,“不認識你家六哥了?”

“……”傳燈啞然失笑,這個女人竟然是一臉怨氣的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