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勝利會師2

6月27日,史迪威給新38師發來賀電:“貴師健兒攻占孟拱,戰績輝煌,達於頂峰。”

英軍第三師師長藍敦少將也發來賀電:“孟拱大捷,謹致賀忱,並敬謝協助敝師77旅的美意,此致孫兼師長李團長及閣下之英勇部隊。”

田中新一逃走了,而手下的蝦兵蟹將可就倒黴了。他們化整為零,竄入密林中,等待死亡。

新38師曾有兩名傳令兵,在路上遇到三十多名日軍,一個叫張廣坤的戰士,隻用衝鋒槍打了兩個彈匣,日軍便狼狽逃竄,地上丟棄了 1挺機關槍,10杆步槍,15具屍體。

孟拱戰役結束後,在繳獲的戰利品中,有一封牟田口廉也寫給田中新一的書信。牟田口廉也是前任第18師團師團長,現任15軍軍長,也就是英帕爾戰役的指揮官。牟田口廉也在信件中說,要擊滅中國駐印軍,“唯有菊兵團能行之。”菊兵團,就是第18師團。

所有日軍都沒有想到,不但第18師團無法擊敗新一軍,而且加上第5師團、第二師團、第56師團等等部隊,還照樣被中國軍隊打得滿地找牙,被中國軍隊打得狼奔豕突。

經過中國軍隊的連續痛擊,緬北日軍,尤其是第18師團,還有多少戰鬥力?

在孟拱戰役後,中國軍隊繳獲的戰利品中,還有一份第55聯隊寫給第18師團的健康報告。裏麵有這樣的文字:

“因戰鬥持續,始終不能得到休養,部隊半年以來之辛苦加劇,連續一周間陰雨,距敵數十米之第一線戰壕裏,滿浸泥水,不得睡眠,體力之低下推想而可知……增強戰力之方策,尚無具體實施辦法,但為補助兵員營養之不足,應利用餘暇采取野生植物——芭蕉芯、山芋、緬甸新菌——等努力維護體力。”

這份報告裏還有“戰力日趨低下,實已不堪重壓”的話。自從中國軍隊全力反攻至今,已經過了8個月時間。在這8個月裏,中國軍隊幾乎沒有一天停歇過,總是在進攻,進攻,不斷地進攻。在中國軍隊雨點一樣不間斷的進攻中,日軍早就苦不堪言,早就麵臨崩潰的邊緣,他們隻是依靠最後一點武士道精神在強撐著,沒有倒下去。

在新38師114團攻打孟拱的日軍守衛部隊中,第18師團隻有第56聯隊和第114聯隊的殘兵敗將;在新38師第112團進行西通阻擊戰的時候,第18師團隻派出了第 114聯隊一部。第18師團有三個步兵聯隊:第55聯隊、第56聯隊、第114聯隊。那麽,第55聯隊在哪裏?

第55聯隊有三個大隊,第一大隊在加邁戰役中,被新22師和新38師11團全殲,剩下的兩個大隊,也沒有多少兵力了。

一份《55聯隊兵員健康狀況報告表》顯示,第55聯隊此時僅有兩個大隊,就是第二大隊和第三大隊,沒有統計第一大隊,很可能是第一大隊被消滅殆盡。

第一大隊在加邁全軍覆滅,即使偶爾有漏網之魚,想要回到田中新一和第18師團司令部所在的孟拱,先要穿過西通,而西通當時已經被中國軍隊占領,而且這是孟拱河穀唯一的通道,所以,日軍隻能迂回奔逃。

緬北那是什麽環境?那是地球上森林覆蓋率最高的地方,日軍要走進這些原始森林,就像掉進了汪洋大海裏。當年中國遠征軍在野人山中遭受什麽苦痛,現在加倍還在了日軍身上。

剩下的兩個大隊,人數加起來才577人。日軍一個大隊1100人,兩個大隊 2200人,而現在兩個大隊僅剩下577人,剩下的1600人去了哪裏?都死了。

即使這577人,也大多都是些死老漢病娃,受傷的不算——估計沒有幾個不帶傷的,患有腳氣的142人,患有瘧疾的4人,患有其他疾病的28人,還剩多少健康的?還剩62人。緬北的腳氣病,不是普通的腳氣病,這種疾病很容易就引起死亡。

兩個大隊總計2200人,僅剩下62人還能戰鬥,兵力還不到編製的六分之一。整整一個第55聯隊,剩下的健康人數僅有565人,一個聯隊800人,兵力也是不到聯隊編製的六分之一。

日軍的報告中這樣形容第18師團殘存的士兵:“第18師團在長時間作戰和撤退中,官兵已極度疲勞。上衣破爛,襯衣撕碎,露出背脊;褲子已不成形,大腿、膝蓋露在外麵,拖著透底的皮鞋,滿腳上長著一層‘叢林瘡’。因戰傷、戰病後撤的一群官兵姿態,讓人不堪入目。身體枯瘦如柴,僅僅臉上尚殘留著一絲九州男兒的不屈氣概。戰場缺乏衛生材料,連代替患者破舊衣服的大衣毛毯都不夠用。第一線中隊的官兵,包括中隊長在內,一般不超過30人。甚至隻有軍曹以下十數人者,幾乎都是半病員狀態,可以說全部患有疾病和腳氣病,因此無不訴苦行走困難。每人每天配給大米150克,補給正處於中斷狀態。”

這就是日軍的“叢林戰之王”,這就是日軍王牌第18師團,這就是參與過南京大屠殺的劊子手師團,這就是在淞滬會戰中與新一軍的前身稅警總團交手的常勝師團,居然被中國軍隊打成了這副熊樣。

第三節“二戰”最大膽的奔襲

攻占孟拱河穀後,下一站就是緬北最大城市密支那。

從新平洋到孟拱,中國軍隊的進軍路線幾乎都是從南向北。這一路上都是崇山峻嶺,茂密叢林;而從孟拱到密支那,進攻線路改成了從西向東。密支那位於一個略有起伏的小平原上,周圍也沒有高山峽穀。

來到了密支那,就算來到了緬北平原。從密支那向東200裏,就是中國雲南的騰衝。

打回老家,近在咫尺。

當時,守衛密支那的,包括第18師團第114聯隊一部,第56師團第146聯隊一部,工兵12聯隊一部,共約5000人,最高指揮官是第56師團步兵指揮官水上源藏少將,但是實際上的指揮權在丸山房安大佐手中。因為丸山房安所在的第 114聯隊,人數多於水上源藏帶來增援的第146聯隊。日本人也喜歡窩裏鬥。

進攻密支那的部隊,有美軍加拉哈德一個團,中國軍隊第30師88團、89團、90團,中國軍隊第530師149團、150團,中國軍隊第14師42團,總兵力約有 11500人。這七個團不是一次性進行攻擊的,而是漸次加入,最初攻擊的,僅有美軍一個團和中國兩個團。

從部隊番號中能夠看出來,中國軍隊都是剛剛從國內運來的戰士。盡管他們在中國戰場也屢有斬獲,但是緬北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戰場,完全不同的環境。所以,攻方軍隊傷亡較為嚴重。

密支那戰役曆時三個月,中國軍隊損失6670人,美軍損失2207人,擊斃日

軍200人。其中,美軍有980名是因病離開了戰場。經此一役,美軍加拉哈德團元氣大傷,再也無力戰鬥,此後退出了緬北戰場。

密支那戰役是整個緬甸戰役中,中國軍隊以多打少,卻傷亡遠大於日軍的戰役。這也是第二次緬甸戰役中,唯一的一次中國軍隊傷亡超過日軍的戰役。

中國軍隊中作戰經驗豐富的新38師和新22師都沒有參戰。沒有參戰的原因是,史迪威認為他依靠手中的美軍一個團和中國軍隊剛剛空運來的六個團,足以攻占密支那。

在本章剛開始就寫到了,在1944年4月下旬和5月上旬,中國駐印軍派出了三支部隊:第一支是攻打加邁的新22師,第二支是攻打孟拱的新38師,第三支就是攻打密支那的中美混合先遣突擊隊。

現在,加邁和孟拱都被占領了,密支那這邊情況如何?

第一次人緬作戰中,因為日軍第56師團千裏奔襲,搶占了密支那,切斷了中國遠征軍的回國之路,10萬遠征軍被迫進入野人山,結果4萬戰士再也沒有從荒蠻的大山中走出來。

這次,還是中國遠征軍,還是日軍第56師團,再搭上第18師團一部分,還是在密支那,中日雙方要展開一場血戰。中國軍隊,要雪第一次緬甸戰役之恥;日本軍隊,要雪胡康河穀和孟拱河穀之恥。

孟拱河穀激戰正酣,密支那的日軍明白中國軍隊早晚會來,他們深溝高壘,等待著新一軍出現在他們暸望的視線裏。

然而,新一軍沒有出現,曾經殺聲震天的緬北戰場出現了短暫的寂靜。

寂靜預示著更大的血戰在醞釀。

日軍不知道就在他們視線之外,就在陽光無法穿透的密密層層的密林裏,中國軍隊和美國一支名叫“劫掠者”的特種部隊,在悄然靠近密支那。

攻擊密支那的先遣部隊分作三路縱隊,悄然向密支那進發。之所以要兵分三路,是擔心有哪一路在迂回穿插中與敵人遭遇,被擊潰或者被剿滅。這樣即使有兩路遭遇不測,還是有第三路趕到了目的地。

資料中記載,中美混合先遣突擊隊於1944年4月28日從胡康河穀的大克裏向密支那秘密進發,一路披荊斬棘,爬山涉水,所走的線路是自古荒蠻、完全沒有人類生活足跡的原始叢林。他們人手一把砍刀,在密密的叢林中開路

而行。遇到江河攔路,全體人員又要鳧水過去。為了避免日軍飛機發現,他們白天潛伏,夜晚出行,而與外界的一切聯係方式又全部中斷。他們就像一群野人,徹底消失在了緬北原始森林裏,也與外界徹底斷絕了聯係。

這一路上,因為路途艱險,這三路先遣隊又不得不用雙手和膝蓋在熱帶雨林中爬行,每天僅能行走8公裏,而且,在途中的雷班和丁克路高還與日軍發生了激戰。

日方的資料和後來的戰事證明,日軍一直不知道有中美軍隊在偷襲密支那,所以在雷班和丁克路高與中美激戰的日軍,估計是全部陣亡。

中美混合先遣突擊隊出發後,史迪威一直在焦急地等待。奇襲密支那,應該算是史迪威在緬北戰場上直接指揮的第一次戰役,也是史迪威一直看重的加拉哈德團第一次參戰史迪威很想證明自己,也想讓這支美軍證明自己。

16天後,焦急不安的史迪威終於等到了突擊隊發來的信號,告訴史迪威說他們距離密支那僅有兩天路程,然後信號又中斷了。兩天後,突擊隊接近了密支那以西約1公裏的飛機場,史迪威又收到了時間短暫的信號。

最先到達密支那機場附近的,是第二縱隊的第530師150團,團長黃春城帶著全團戰士,切斷了密支那和孟拱之間的公路,然後,率領戰士們向機場縱深秘密進擊。

第二天淩晨,美軍飛機出現在了密支那上空,對著這座緬北最大的城市狂轟濫炸。三小時後,第530師150團和第30師88團的戰士們躍身而起,向完全不明就裏的日軍發起凶猛一擊。當時,機場的日軍茫然失措,驚惶萬狀,他們正在吃早餐,完全不知道中國軍隊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僅僅過了四個小時,密支那飛機場就被占領。

清理機場,共計擊斃日軍48人,俘虜丨人,繳獲重機槍4挺,步槍11支,而攻方陣亡21人。

隨後,美軍滿載著武器、彈藥、給養和增援部隊的運輸機和滑翔機,在密支那機場不停地降落。密支那的日軍望著天空中蝗蟲一樣的巨型飛機,目瞪口呆,他們又一次深深地體會到了,原來仗還可以這樣打!

中美聯合先遣突擊隊兵臨城下,中國駐印軍乘著飛機跨越戰爭尚未結束的孟拱河穀和暗無天日的原始叢林,源源不斷地來到了密支那城外。日軍苦心經營了兩年的防線此刻形同虛設,**然無存。麵對突然伸至胸口的刺刀,日軍連伸手阻擋的機會也沒有了:他們隻能退縮在密支那城中防守。

先後空運來密支那的中國軍隊有:

5月17日下午,第30師89團大部。此前,89團在英帕爾一帶布防。

5月18日,89團剩餘部隊也空運至密支那。

5月19日,第14師42團運至密支那。

7月25日,第30師90團也空運至密支那,這是一個剛剛組建起來的新軍。

密支那機場被攻占幾小時後,史迪威帶著第30師師長胡素、530師師長潘裕昆飛抵密支那機場,同行的還有12名戰地記者。第二天,世界各大報紙的頭條都是“盟軍奇襲密支那”。

英國一直驕傲地認為,沒有大英帝國的幫助,中國人和美國人是無法占領密支那的。緬甸是大英帝國的屬地,沒有兵力占據絕對優勢的大英帝國的軍隊參與,僅有幾萬人的中國人和美國人是無法攻占緬甸的任何一座城市的。而現在,中國人和美國人居然兵臨密支那,丘吉爾大為光火,他怒氣衝衝地致電責問英國東南亞戰區司令蒙巴頓:“他們是怎樣在密支那從天而降的?你對此有何解釋?”

奇襲密支那,被後世稱為戰爭史上最大膽的行動之一。

密支那機場丟失後,孟拱河穀的戰役還正在進行,緬甸方麵軍司令河邊正三急忙命令緬北的日軍馳援密支那,前來馳援的日軍第56師團第128聯隊、第 18師團第114聯隊和炮兵第5聯隊、工兵第12聯隊,還沒有走出孟拱河穀,就被新38師和新22師消滅大部。僅有當時新一軍尚未占領的東北方向兩個大隊的日軍進入了密支那,密支那的日軍從000人增加到了5000人。這兩個大隊的日軍,就是由水上源藏少將率領。

第14師一個團、第30師三個團、第530師兩個團,還有美軍一個團,對密支那形成了合圍之勢。

一場攻堅戰就這樣打響了。

日軍在密支那城裏和外圍修建了上千個掩體,每個掩體裏有一個日軍。在沒有接到命令的時候,日軍是不能走出掩體的。在一些重要地段,掩體與掩體之間還挖掘有壕溝,可以互相增援在每一道十字路口,日軍都用鋼筋水泥修建有工事,工事下連有長長的甬道,甬道的盡頭是掩蔽部。工事外有交叉火力,除了配置機槍外,還配置有狙擊手。遠征軍沒有攻到近前時,工事上隻有一個瞭望哨。而遠征軍衝到距離工事僅有幾十米的地方時,掩蔽部裏的日軍才會衝到射擊位置。

日本防衛廳防衛研究所戰史室所編寫的《緬甸作戰》中記載:因為第18師閉官兵多為北九州的礦工出身,他們在密支那建成了兩處地下指揮所,能夠經受飛機重磅炸彈的轟炸。在第一線構築了很多單兵掩體,並在其上覆蓋鐵板,防止火焰攻擊,而每個士兵必須攜帶竹筒和管子進人掩體,以防轟炸時被埋在土內窒息。

想來,這兩處指揮所,應該是水上源藏少將和丸山房安大佐的。

守衛密支那的日軍最高指揮官是水上源藏少將,他接到的是“死守密支那”的命令。而給他下了這道命令的,則是日軍第軍的“豺狼參謀”辻政信。辻政信,這是一個以殘暴和冷酷而著稱的日軍參謀,也是“二戰”時期最有名的日軍參謀,他生吃戰俘的器官,極度膨脹自負。他是諾門罕戰役的實際指揮者,也是巴丹死亡行軍的實際操縱者,還是暢銷書作家。他寫的叢林戰小冊子《隻要讀了就能贏》是日軍在東南亞作戰的“聖經”,他在戰後寫的戰爭紀實《潛行三千裏》和《十五對一》曾經風靡一時。這個人看起來似乎很了不起,實際如何?他的上級東條英機認為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而山本五十六更直接稱他是“上躥下跳的小醜”。

水上源藏在帶著增援部隊進入了密支那後,就一次次向第軍司令官本多政材建議:“放棄密支那,保存實力。”可是,辻政信卻認為密支那必須堅守,並一次次越俎代庖,向水上源藏下達死守的命令。其實,水上源藏是清醒的,他明白,麵對中美軍隊上萬人的進攻,麵對每天頭頂上蝗蟲一樣的飛機和動輒就像冰雹一樣轟擊的炸彈,死守密支那徒勞無益,隻有死亡一種結局。

然而,既然第軍司令部讓堅守,那麽水上源藏也隻能堅守,他別無選擇。

密支那是中國遠征軍這一路上最難打的一場戰役。

當時恰逢雨季,陰雨連綿,密支那成為了水鄉澤國,日軍以逸待勞,躲在幹燥的掩體裏等待遠征軍,而遠征軍踩著泥濘的道路向前強攻,有時一天僅能推進幾百米,而且很多時候,進攻的部隊在齊膝深的泥濘中爬行。到了夜晚,日軍又爬出掩體搶奪白天丟失的陣地。

戰爭處於膠著狀態,雙方都死傷慘重。郭建新當年是530師150團的上尉軍需官,他後來回憶說,在密支那戰役中,擔任主攻的150團犧牲的高達三分之二,一個營犧牲的就有00人。150團有14個連長參戰,最後隻剩下了5個,9個都犧牲了。

據資料記載,530師150團在進攻火車站的時候,“由於補給不濟,通訊為敵炮摧毀,聯絡中斷,又無空中與炮火支援,致使第二營和第三營傷亡各級軍官46人,士兵62人,少校團副宋公俠也在指揮戰鬥中陣亡。盡管糧彈已盡,但官兵們仍堅持與日軍肉搏廝殺,最後隻得突出重圍退守火車站附近,火車站得而複失。日軍傷亡亦在500人以上,戰鬥相當激烈。來不及突圍的150團剩餘官兵,被日軍圍困於火車站附近,拚死與日軍白刃格鬥,與進攻日軍相持達旦。”

當時,指揮攻打密支那戰役的是麥裏爾準將。因為久攻不下,史迪威又用鮑特納替換了麥裏爾。然而,鮑特納還不如麥裏爾呢,他專橫跋扈,對中國軍官極不信任,不去前線,坐在後方的指揮部裏,坐聽前方的情報,隨意指揮,一意孤行,使攻城部隊造成了更大的傷亡。

史迪威無奈,發布了一道更加錯誤的命令:前線的中國軍隊分別由各師師長直接指揮,盡快攻下密支那。

這樣的一道命令,讓攻城的各部隊缺少協作,各自為戰,更難以形成攻擊力。

鮑特納給攻城部隊造成了極大傷亡,史迪威又讓一個名叫維塞爾的美國人指揮,但是依舊打不開局麵。這時候,史迪威環顧左右,已無美國人能夠勝任這一攻城任務,隻好把指揮權交給鄭洞國。

鄭洞國改變戰術,步步推進,不急於求成,而且注意步炮的協同作戰,讓傷亡大大減少。

鄭洞國在《中國駐印軍始末》中這樣寫道:“此次戰役,前後換了三個美國指揮官,他們既不了解中國士兵的特性,又不信任中國軍官;命令時常變更,任務指示也不明確,下達命令之前,對實施所做的時間不作考慮,且常陷入分割使用兵力的錯誤。”

鄭洞國在抗日戰場上征戰多年,對於作戰很有一套。在反攻緬北中,一直是新一軍的軍長,但是他一直被史迪威邊緣化,不給指揮軍隊的權力。

《密支攻防戰》是當年被報刊廣為轉載的一篇文章,裏麵有這樣一段文字:“新編30師參謀主任唐泊三上校認為,以血肉之軀去硬拚不是辦法,於是創造了一種活動的塹壕戰。報載我軍開鑿地道,進行隧道戰,其實不是,而是沿密支那城周圍挖掘無數三條平行的蛇形塹壕,向敵陣前延伸。在每條深達五尺塹壕的前端三麵堆放活動沙袋,一麵向前推動沙袋,一麵挖出泥土,掩護前進;在塹壕裏設有若幹輕機槍射擊點,每點布置射擊手、彈藥手、預備射手各一人。這三條平行的塹壕火力可以互相支援,逐漸向前推進,等到接近敵陣時,將手榴彈捆在長約兩丈的竹竿前端,安裝導火線。使用時先點燃導火線,待手榴彈將爆炸時,就送進敵陣地的槍孔裏,消滅敵人。這時活動塹壕繼續向前延伸,逐戰逐進,由點的攻擊進而到麵的占領”

看了這段文字,讓人感覺到攻打密支那真難啊。

攻城戰士像拔釘子一樣,一個一個消滅掩體和工事裏的日軍,一寸一寸地向前進攻。7月18日,終於攻進了密支那市區,雙方開始了逐巷、逐屋的爭奪。8月2日,日軍被壓縮到了城北最後的陣地,但是,水上源藏少將帶著1200名日軍還在負隅頑抗,據險死守。

當天晚上,530師師長潘裕昆組織敢死隊夜襲,老華僑寸世祖主動來到530師師部,他說他熟悉密支那的街巷,願意冒死帶著敢死隊前去。

成立敢死隊的消息傳出後,530師僅存的將士們紛紛請戰,就連師部的夥夫、馬夫、勤務兵也請求一戰。150團少尉排長崔複生從外麵回來,得知敢死隊人員已經大大超額,放聲大哭,堅決要求把自己算進去。最終,敢死隊由 104名戰士組成,由師部參謀處副處長李大同中校擔任隊長。

這支敢死隊的裝備是,每人一把衝鋒槍,手榴彈十餘枚,分為15組,每組一挺輕機槍,擲彈筒多個。

淩晨時,敢死隊在老華僑寸世祖的帶領下,避開日軍的1:事和掩體,直插日軍後方。當時,由於激戰多日,日軍疲憊不堪,即使敢死隊從距離敵人僅有一二十米的巷道通過,日軍也毫無知覺。兩小時後,敢死隊來到了設伏地點,剪斷了日軍電話線,躲藏在殘垣斷壁後,李大同中校向530師師部發出信號。

幾分鍾後,埋伏在前沿陣地的530師槍炮齊鳴,殺聲震天,日軍從睡夢中驚醒,倉皇抵抗。敢死隊突然從後方殺出,手榴彈和爆破筒雨點一般地擲向日軍,全心全意正麵迎戰的日軍還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就紛紛倒下:

在中國軍隊的兩麵夾擊下,日軍無險可守,隻得棄城逃跑。圍攻密支那的各路軍隊窮追猛打,一直把殘留日軍追到了伊洛瓦底江邊。一部分日軍被遠征軍擊斃,一部分日軍抱著竹子和木頭跳進了江水中,身體藏在竹子木頭下麵,企圖逃命遠征軍戰士對著竹子和木頭的下麵掃射,水麵立刻就胃出了一股血水,一股股血水匯集在一起,染紅了伊洛瓦底江麵。這樣的射擊,日軍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要還手,就會被淹死;不想被淹死,就無法還手。

中午,遠征軍打掃戰場時,在一棵樹下看到了水上源藏少將,他麵朝東方,跪在地上,手中拿著一把手槍,太陽穴被洞穿。而丸山房安大佐得以逃脫,他們是如何逃離密支那的?日本《緬甸作戰》對密支那戰役最後的場景是這樣寫的:連續8月1日到3日,在炮火掩護下,在水上少將和丸山大佐指揮下,主動乘木筏將婦孺、重傷員生存有望者,渡至伊洛瓦底江東岸熱帶叢林中。到伊洛瓦底江東岸後,水上少將拔槍自戕。

水上源藏和丸山房安撤走後,城北還有一股日軍,負隅頑抗。這股日軍,就是掩護水上少將和丸山大佐撤退的那股日軍。中國軍隊組織敢死隊,乘雨夜摸上高地,猛攻這股日軍,終於全殲該敵。

至此,長達85天的密支那戰役終於結束。

此刻,遠在錫蘭的史迪威將軍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密支那來電一一終於攻克,謝天謝地,這個世界再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

此役過後,史迪威被提升為美軍四星上將,達到他職業生涯的最高峰,與著名的巴頓將軍比肩。

寫到這裏,還有一個問題,中美軍隊以絕對優勢的兵力,絕對優勢的武器,為什麽沒有全殲密支那的日軍?

造成這個結果的原因是,進攻的一方“圍師必闕”,在圍攻密支那的時候,故意給日軍留條後路,讓日軍能夠沿著伊洛瓦底江的方向撤退,減輕進攻一方的傷亡。可是,日軍一直堅守密支那85天,到了最後的關頭,才決定使用這條逃生之路而當水上少將和丸山大佐已經帶著傷兵撤到了伊洛瓦底江東岸,中國軍隊才發現守城日軍逃跑了。

奇襲密支那,本來是史迪威設計的一步絕妙的好棋,可是由於三任美軍指揮官的瞎指揮,把奇襲戰打成了持久戰,造成了密支那戰役中,進攻一方的重大傷亡。

密支那戰役後,中國遠征軍趁著雨季進行整編,新一軍一分為二,分為了新一軍和新六軍,新一軍下轄新38師、第30師,軍長孫立人;新六軍下轄新22師、14師、530師,軍長廖耀湘。

現在回頭來看中國駐印軍作戰史,覺得有很多極富戲劇性的因素。有人說,曆史是由很多偶然造成的,這話很有道理。

當中國駐印軍在藍姆珈訓練叢林作戰的時候,日軍認為緬北暫無戰事,就準備回頭對付滇西的抗日力量。當時,中國軍隊第54軍6師等部隊在滇西從事遊擊戰,讓日軍第56師團顧此失彼,屢剿不絕,日本南方軍決定派遣駐紮在緬北的第18師團增援滇西的第56師團,一舉肅清這些遊擊部隊。

1943年10月1日,日軍精心準備的對騰衝北部的掃**行動開始了。而此前,第18師團第114聯隊被調到了滇西戰場。

第二天,也就是1943年10月14日,籌劃良久的新一軍突然大舉反攻。新38師率先殺人野人山,日軍一路潰逃。

所以,在中國駐印軍早期的於邦戰役等一係列戰事中,隻有日軍第18師團的第55聯隊和第56聯隊在抵擋,沒有見到第114聯隊。此時的第114聯隊,還遠在滇西。要去增援第18師團另外兩個被打得滿頭疙瘩的聯隊,極不容易,山高水長,行動不便。

沒有任何資料證明,當時新一軍得知了第18師團因為抽調兵力去滇西圍剿6師等遊擊部隊,而致使防線空虛,才進行反攻的。10月14日大舉反攻的日期,是蔣介石、史迪威和孫立人等人反複斟酌而最後敲定的日子,他們確定這個日期的時候,並不知道日軍會提前一天,抽調兵力往滇西圍剿。10月1日的圍剿日期,也是日本大本營和南方軍反複斟酌而最後確定的日期,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就在他們翹起屁股圍剿滇西的時候,新一軍會在他們的屁股上捅了一刀。

日軍派往滇西的第114聯隊在得知第18師團遇襲後,又千裏回援,疲於奔命,結果,不但沒有挽救第18師團,而且自己也在孟拱河穀被新一軍吃掉了。

第114聯隊失誤,導致第18師團覆滅;第18師團覆滅,導致緬北戰場失敗;緬北戰場失敗,導致滇緬公路和史迪威公路連成一線;中國抗戰的生命線恢複,戰鬥力就增強。

決定戰爭進程的,幾乎都是這些偶然事件。

歐洲有一段歌謠,說的就是偶然事件對曆史進程的決定作用:“少了一個鐵釘,丟了一隻馬掌;丟了一隻馬掌,倒了一匹戰馬;倒了一匹戰馬,敗了一場戰爭;敗了一場戰爭,失了一個國家。”

這首歌謠說的是一件真實的事情。在15世紀的英國,兩個家族爭奪王權,結果,一個家族的首領,因為少釘一個鐵釘,而導致馬掌脫落,自己摔下馬被俘,對手登上了英格蘭王位的寶座。

第四節騰衝之戰

就在中美聯合突擊支隊潛入緬北的原始叢林,秘密向密支那進發的時候, 1944年5月11日,滇西遠征軍第20集團軍兵分七路,強渡怒江,翻越高黎貢山,進逼騰衝;20天後,滇西遠征軍的另一路11集團軍從下遊百公裏處也渡過怒江,進逼龍陵和鬆山。

騰衝、龍陵、鬆山,組成鐵三角,牢牢控製著滇緬公路。滇緬公路進入雲南界,先穿過龍陵,然後進人鬆山,鬆山之後就是惠通橋,惠通橋過後,就能夠直達昆明。而騰衝則在龍陵和鬆山的北麵,可以直接向兩地增援,隻需一個小時,就能夠趕到。所以,隻有將這三處完全攻占,才能保障滇緬公路的暢通。

首先渡過怒江發起反擊的是20集團軍,他們的戰略意圖是翻越高黎貢山,進攻騰衝。這是當時進攻騰衝的唯一一條道路、

高聳入雲的高黎貢山是橫亙在遠征軍麵前的第一道障礙。這裏山勢陡峭、雲霧繚繞、奇寒無比,有的地方更是終年積雪,從無人跡。高黎貢山是“二戰”時期海拔最高的戰場。

騰衝日軍首領藏重康美很早就知道中國軍隊會來反攻,所以他在高黎貢山設下種種關卡,每一個隘口都重兵布防、居高臨下、據險阻擊。

山勢太過陡峭了,中國軍隊隻能仰攻。仰攻則就要付出極大的犧牲。

在高黎貢山上,中國軍隊至少有000人長眠於此。

董覺民當年是第54軍198師594團團長,他在《騰衝殲敵記》中這樣寫道:“當時南國是多雨季節,高山之上和山穀之間,溫差很大。渡怒江時,我們穿單軍衣還汗流浹背,可是攻上高黎貢山山頂時,如臨嚴冬。加之單衣被雨打濕,深夜寒風狂吹,氣溫在零下十幾度,真讓人凍得難受。但為了消滅敵人,收複失地,全團官兵忍受著寒冷,沒有一個叫苦的。”

董覺民是接替覃子斌擔任594團團長的。覃子斌在高黎貢山的戰鬥中犧牲。

20集團軍攻占了高黎貢山後,開赴騰衝。

騰衝是一座石頭城,異常堅固,這是明代兩位侍郎奉旨動用15000名將士曆時三年才修築而成。城牆全是當地出產的火山條石壘摞而成,厚達6米,高達8米,即使炮彈落在城牆上,也僅能炸出一個淺坑。日軍兩年前占據了騰衝後,在城牆上和城內各處要道上修築了很多永久性工事。

在這座城市裏,日軍第56師團第148聯隊聯隊長藏重康美大佐帶領著3000名日軍堅守。

騰衝四周是山,向南兩公裏為來鳳山,向西4公裏為寶鳳山,向北4公裏為高良山,向東兩公裏為飛鳳山。四座山峰構成了天然屏障,並有地下坑道與城內守軍溝通要攻占騰衝,先要攻占這四座山峰。

激戰多日,三座山峰都相繼被拿下,唯獨最高的來鳳山還在日軍手中。日軍在此山上構築工事,派遣了 600名士兵,居高臨下阻擊遠征軍。

攻打來鳳山的是預備二師。

黎寧當年是54軍198師594團機槍連的排長。他說,因為攻打高黎貢山的時候,198師傷亡太大,一個團剩下的人數還編不成一個營,20集團軍就讓54軍 198師在高黎貢山下休整,準備參加攻打騰衝的戰鬥。54軍是陳誠非常倚重的嫡係部隊,原下轄14師、530師、198師,後來,14師和530師被調往緬北戰場,編入了新一軍;國內戰場僅僅剩下了 198師,198師就作為了20集團軍的先鋒部隊。

來鳳山一麵是騰衝縣城,一麵是和順鄉,和順鄉有一戶姓寸的大戶人家,他家最小的兒子叫做寸希廉,當年隻有12歲。寸希廉記得,有一天,遠征軍預備二師一位姓駱的營長把營部安在他家。駱營長很和氣,營部的士兵們也幫著他們家幹了很多活。

有一天晚上,駱營長把營部的12個人喊在一起講話,寸希廉躲在門後聽,他聽見駱營長對士兵們說:“我是個窮人,沒有積蓄。今天發餉了,我把錢分給大家,你們拿著錢去外麵吃東西,吃飽吃好,我們天亮就要出發了。”駱營長給每人分了五毛五分錢,叮嚀他們今晚一定要花掉。

寸希廉當年不懂駱營長為什麽要讓營部的士兵都把錢花掉。很多年後,他在回想駱營長那些話時,才明白了:駱營長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上戰場,而此去戰況慘烈,營部可能很少有人能夠活著,他想讓士兵們臨死前都吃頓好飯

攻打來鳳山的是5軍116師較為精銳的46團,還有54軍6師一個團作為預備隊,兩團人數多達4000人。而日軍防守來鳳山的隻有600人。

日軍為了防守方便,視野開闊,把來鳳山上的樹木全部砍光了,這樣發起衝鋒的遠征軍就全部暴露在日軍的視線內。一個營上去了,全部倒下;又一個營上去,全部倒下。當時守衛在山上的衛生兵吉野孝公,後來在他的書籍中寫道:“此前,我們曾得到指示:敵人不到近旁,決不要開火。”

遠征軍麵對小小的來鳳山,無可奈何。

白天不能攻上去,遠征軍就采取了夜戰。在《騰衝玉碎記》中有這樣一段話:“隊長傳來命令:今夜可能有敵襲,全體官兵務必嚴加警戒。”那天夜晚,遠征軍果然組織敢死隊進行偷襲,而日軍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可惜沒有奏效。

《騰衝玉碎記》中還有這樣一段話:“根據我們獲取的情報,明天是7月7日,敵軍會在一早發起攻擊”事實上那天早晨,20集團軍司令霍揆章就命令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發起攻擊,以告慰七年前犧牲的29軍抗日烈士。這天的攻擊照樣沒有奏效。

誰給日軍提供情報?是不是國民政府的高層裏出現了內奸?

20集團軍在來鳳山下停滯了二十多天,因為山峰太過狹小,兵力無法展開,進攻的遠征軍隻能采取添油戰術,一個營一個營依次向上進攻。這是兵家大忌。然而,除了這種方法,還能有什麽更好的戰法?

第20集團軍總司令霍揆章在山下觀察了幾天後,認為這種打法徒勞無益,應該用重炮狠狠地轟擊來鳳山日軍陣地。負責攻擊來鳳山的54軍軍長方天手中有美國援助的火炮,可是炮兵們不會使用。霍揆章非常生氣,恰逢54軍副軍長闕漢騫建議用炮火覆蓋來鳳山,摧毀日軍明暗工事,再派步兵上去,可以減少傷亡,並能夠達到預期效果。霍揆章大為讚賞,就臨陣換將,任命闕漢騫為54軍軍長,全權負責來鳳山的攻擊戰。

與此同時,美國的飛機又空投了六把火焰噴射器,這種新型武器第一次在中國戰場上使用。

這些情報也全部被日軍知道了,吉野孝公在他的《騰衝玉碎記》中寫道:“敵人可能在今夜夜半時分,用火焰噴射器攻擊……”

為什麽遠征軍的每一步行動,都能被日軍事先知道?究竟是誰把情報泄露出去的?

然而這次日軍盡管提前知道了情報,並做好了預備,還是不頂用。陳納德14航空隊的重型轟炸機,從距離最近的保山機場起飛,把一顆顆重磅炸彈扔在了日軍的工事前,小小的來鳳山在巨大的機翼下顫抖。飛機過後,美國產火炮噴吐著長長的火舌,準確無誤地在日軍工事前爆炸日軍的工事被全部摧毀。

炮彈過後,遠征軍出發了,他們手持火焰噴射器,遇到日軍暗堡的洞口,不管有人沒有,就將長長的火舌噴人暗堡裏。高溫將鋼板也能融化,何況日軍的肉體。一些日軍循著暗道跑回了騰衝城內,沒有來得及跑的,就被提前火化了。

攻占了來鳳山的部隊,繼續向前進攻騰衝,後麵因為傷亡慘重而休整的54軍198師594團,負責打掃戰場。董覺民繼續寫道:“我團用了三天時間,清除了十五華裏沿路兩側所有據堡頑抗的殘敵。留下的是遍地敵屍、死馬,那人血、馬血混合的血漿與雨後林間小道上的泥土拌和著,結成一種臭不可聞的殷黑色的泥巴。”

在炎熱的季節,屍體放一兩天就會腐爛發臭,而這麽多的日軍屍體和殘體,密集腐爛,那種氣味確實令人欲嘔。聽老兵說,當年緬北於邦大捷之後,因為日軍屍體太多,而且斷臂殘肢四散飛濺,後麵的工兵團修路的時候,因為忍受不了這種氣味,專門拉了好幾卡車香水,灑在路上。

中國軍隊包圍了騰衝城。

騰衝城裏還有2800名日軍,其中傷兵800名。當時,城裏隻剩下了日軍和慰安婦,中國百姓在開戰之初都全部離開了。

時任20集團軍參謀的譚延煦說,攻打騰衝,遠征軍傷亡得非常厲害。四個師從四座城門攻打。戰後,四個師僅僅剩下一個師的兵力。

霍揆章的指揮部就在距離騰衝很近的地方,指揮部裏的譚延煦能夠聽到不絕於耳的槍炮聲。攻打騰衝的戰役和我們理解的傳統意義上的戰爭不一樣。譚延煦說,每天早晨五更天,槍炮聲就響起來,到了早晨10點鍾就停止了;下午 6點左右,槍炮聲再次響起,夜晚9點鍾停息。為什麽會這樣?因為白天打仗,容易暴露自己;夜晚打仗,看不清目標,所以中午和夜晚一般都不打仗。

騰衝城外有一條護城河,遠征軍強渡的時候,日軍城牆上的機槍就掃射,戰士們一排排倒下,護城河的水被染成了紅色。黎寧所在的部隊沒有參加渡河,他們掩護渡河,與城牆上的日軍對射,壓製火力。黎寧說,他們連有四挺機槍,都是水冷式的。這種機槍打兩個小時就要加水,很麻煩,否則機槍就會炸開。

水冷機槍,是美軍早就退役了的機槍。此時的美軍,裝備的是風冷式機槍,散熱性能好,無須加水降溫。

城牆裏的日軍非常狡猾,他們藏在城牆後,一聲不響,而等到攻城部隊集結完畢,發起攻城時,日軍才突然從城牆後冒出來,登上城牆,用手榴彈、小炮、機槍,向攻城部隊投擲和掃射。中國軍隊發起一次次攻擊,都失敗了。

日軍的機槍沒有了子彈,遠征軍順利接近了城牆。

過了護城河,來到城牆下,遠征軍戰士們豎起了雲梯,也有的用“甩勾”,用鐵錨連著長長的繩子,一甩就勾住了城牆上的垛口,然後抓著繩索爬上去。日軍站在城牆上,用長長的叉子向外猛推,掀翻雲梯;用大刀砍斷“甩勾”上的繩索。

黎寧他們用機槍掃射著城牆上鬼子露出的人頭,掩護攀越城牆的人。

連續激戰數日,雙方互有死傷,但堅固的騰衝城牆依然阻擋了中國遠征軍的步伐。霍揆章沒有辦法,就呼叫陳納德幫忙。

7月28日,譚延煦跟著司令部搬到了來鳳山上,站在山頂,騰衝城的一切

盡收眼底。

8月2日,陳納德14航空隊的重型轟炸機出動了,隆隆轟鳴著掠過來鳳山。

重型轟炸機攜帶的每顆炸彈重達500磅,它可以將十幾座房子瞬間夷為平地。即使這樣,這些炸彈仍然無法轟開城牆,用石頭壘砌的騰衝城牆實在太堅固了。

飛機無法攻破城牆,攻城的戰士們采用巷道作業,他們把地道挖到了西南城角,放置炸藥,一聲巨響,西南城角的工事飛上天空,但是紛紛揚揚落下來的石雨又堵住了缺口,潮水一樣湧來的日軍又擋住了遠征軍攻城的腳步。

遠征軍決定采用炮擊。

吉野孝公在《騰衝玉碎記》中寫道:“以後幾天裏,敵人一直沒有發動任何攻擊,據密探偵察的情報,敵人攻破城牆失敗後,正加緊在來鳳山和其他陣地上布置重炮等武器,守備隊也急忙加固修補各陣地工事,等待著敵人的下一輪炮擊。”

是誰在給日軍傳送情報?

8月7日,騰衝城外的各種美式火炮對著城牆轟炸,火炮旁的炮筒堆積如山;陳納德的飛機一架接著一架向4平方公裏的騰衝城投擲炸彈。騰衝城燃起了衝天大火,能夠燃燒的東西全在燃燒,能夠炸碎的東西全部被炸碎。譚延煦說,騰衝城被攻打了很多天,石頭城牆上是密密麻麻的槍眼,炮兵們就將炮彈對準這些槍眼猛轟,將缺口轟大。當天連發000發炮彈,飛虎隊助攻的有60架飛機。大約是在午後,南麵的城牆被炸出了幾個缺口,遠征軍們端著刺刀,齊聲呐喊著衝向缺口,有一隊守衛的日軍衝出來,企圖阻攔潮水一樣的遠征軍,結果被遠征軍捅倒後,踩成了肉泥。後來的日軍看到城牆被攻破了,急忙縮進了掩體裏。

日軍占據騰衝兩年來,在城裏修築了無數座明堡和暗堡,每一座房屋下都修建有射擊孔,每座房屋下都有暗道相連,日軍已經在騰衝城的地下挖掘出四通八道密如蛛網的地道。射擊孔隻有磚頭那麽大一小塊,遠征軍在搜索的過程中,根本留意不到,而日軍總是等到遠征軍全部進入了射擊區域裏,多個射擊孔後的機槍才一齊掃射。而當這個射擊孔被摧毀後,他們又通過地道轉人下一個射擊孔,繼續阻擊。

遠征軍不得不逐巷爭奪,逐屋推進,付出了極大的犧牲,每天僅能前進幾米。

8月1日,飛虎隊24架飛機繼續轟炸,騰衝日軍指揮官第148聯隊聯隊長藏重康美大佐正在東門門洞裏全神貫注地指揮戰鬥。他的身邊是環伺的2名指揮官,按照官階大小,呈降序排列。飛虎隊一發又一發炮彈冰雹一樣落在東門上方,將條石壘成的東門炸塌了。藏重康美大佐沒有來得及喊一聲,就被成百上千塊沉重的條石壓扁了。不過,黃泉路上他一點也不孤單,因為他身後跟著的是一直伴隨著他的下屬。

藏重康美後來被追授為少將。

太田正人大尉繼任,繼續組織日軍抵抗。

藏重康美死亡後,日軍在騰衝城裏又抵抗了一個月。遠征軍像挖老鼠洞一樣,一間房屋一間房屋進行清理,火焰噴射器再次發揮了極好的作用。吉野孝公在《騰衝玉碎記》中恐怖地寫道:“從戰壕裏跳起的士兵,全身被火包著,像火人一樣到處亂竄,身體不到十秒'鍾就被燒盡了。城內滿目盡是這樣的屍體殘骸,一派火焰地獄的景象。戰爭可怕,可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殘忍至極的武器。”

9月7日,與騰衝戰役一同進行的鬆山戰役結束了。鬆山戰役是第11集團軍宋希濂的部隊參與的。第20集團軍司令部參謀譚延煦還沒有知道這個令人振奮的消息時,被圍困在騰衝城地道裏的吉野孝公卻已經知道了。

9月1日,大雨如注。包括吉野孝公在內的殘餘日軍被壓縮在李家巷的幾處民宅裏。

譚延煦說,司令部開進了騰衝城,曾經在圍攻來鳳山中傷亡慘重的預備第二師也開進了騰衝城裏,接替攻城部隊。因為攻城部隊傷亡太大了,已經無法再組織攻擊。黎寧所在的198師在攻打高黎貢山的時候,照樣傷亡慘重,此時作為後續部隊,也開進了城中圍攻敵人。

參加了這次戰役的王理寰在《衛立煌率師反攻滇西》中寫道:“每攻取一牆或一個院落,需先用炸藥爆破,將牆垣房屋炸倒,否則不能前進……騰衝城的收複,一尺牆,一'間房,一'個院落都是官兵的血和生命換來的。”

由於日軍把騰衝城的地下挖空了、打通了,盡管地麵上的陣地隻剩下了李家巷的幾座院子,但是日軍的狙擊手通過地道轉向了別的地方,繼續負隅頑抗。

是遠征軍在攻打高黎貢山和騰衝中,11集團軍陣亡的最高指揮官。

也是在這一天,接替藏重康美指揮的太田正人大尉,下令焚毀第148聯隊軍旗,向上級發電報告最後的戰況後,砸毀無線電台。此前,他曾經向第56師團請求帶隊突圍,遭到拒絕,現在隻能選擇全體玉碎。

第二天,淪陷了兩年四個月零四天的騰衝光複。

董覺民在《騰衝殲敵記》中寫道:

“騰衝城裏,已無一間完好房屋,盡是斷垣殘壁。敵人仍在利用斷壁構築工事,企圖頑抗到底,我軍喊話‘繳槍不殺’仍不奏效。次日,我們用戰防炮和平射炮,把所有牆壁摧毀,敵人多葬身於牆土之下。經過一日夜的巷戰,殘餘頑敵,被迫集結於城南二百米方圓的地區內。此時,我又喊話‘繳槍不殺’,窮途末路的日軍隻有乖乖地立起白旗,五十三個日軍,一律低著頭,跪在地上投降了。”

關於騰衝戰役最後的結果,董覺民的說法和一些資料有出入。吉野孝公在他的《騰越玉碎記》中說,最後隻有六名日軍逃出了騰衝,包括他。第六軍預二師第6團團長方誠在《巧取來鳳山,強攻騰衝城》中記載:“守敵除了二三百人乘雨夜潛逃外,全部被我殲滅。我們進人敵軍指揮部時,看到敵軍已把全部文件銷毀的痕跡,還看到隨軍妓女二三十名朝鮮姑娘的屍體**裸地被拋棄在瓦礫堆中,令人慘不忍睹。”而據我釆訪過的黎寧講,城破後,僅僅抓到一名日本男兵,另外還有6名女兵和46名慰安婦。

董覺民的回憶文章和黎寧的講述驚人的一致。最後活捉到的都是5人。所不同的隻是,董覺民所寫這些人全是日軍,而黎寧回憶這些人中有女兵有慰安婦,還有一名男兵,而這些人加起來,剛好就是5人。

寫作《騰衝玉碎記》的吉野孝公是在騰衝城外的逃亡路上被活捉的,戰後遣返回了日本。

黎寧說,這六名日本女兵中,有一個以後嫁給了 54軍14師一個叫張貴的士兵,兩人定居在廣西柳州。

日軍在騰衝修建了 10處慰安所,慰安婦多達百人,直至今日,有人返修房屋的時候,還能在地麵下和夾牆裏挖出日本女人才會使用的木屐和簪子。

此役,中國軍隊傷亡官兵18000餘名,而陣亡就高達9000名。日軍被殲滅 2800名。是為“慘勝”。

戰後,在騰衝來鳳山西麓修建了大型陣亡將士公墓,謂之“國殤墓園”。

“文革”中,墓園慘遭毀壞。20世紀80年代,重修墓園,至今,該墓園成為遊客必去憑吊之所。

譚延煦來到戰後的騰衝,他的視線之內滿目瘡痍,空氣中飄**著死屍腐爛的惡臭,這是9月中旬,炙熱的空氣在騰衝城裏揮散不去。遠處,高聳人雲的高黎貢山阻擋了北方的涼爽。

黎寧在騰衝城裏打掃戰場。他們在搜索前進到孔廟附近時,遠方突然落下了一發炮彈,將黎寧的腳踝炸傷了。後來,黎寧被運往了楚雄112醫院,直到日本投降。

滇西小城騰衝曾經富甲一方,它在抗戰前的繁榮程度,是我們無法想象的這個“馬幫馱來的翡翠城”,曾經集散並加工了占全世界90%的翡翠。聽人說,聚集在這裏的巨賈富商,比上海的還多。而民國時期,騰衝的經濟更是達到了鼎盛時期。

然而,兩年前日軍的人侵和兩年後一場長達42天的戰爭,讓這座滇西小城的繁華變成了遍地的華麗碎片,曾經參與過轟炸騰衝的美國陸軍航空隊中校劉易斯伯韋爾普勒在他的書籍《死亡的日本人和牽牛花》中寫道:

“跨越了千年人類智慧所創造的現代科學技術正在摧毀著這座古老城池,它是幾百年前馬可波羅進入東方所途經的重要驛站。一天又一天,戰鬥機和轟炸機有係統地在城防工事上撕出一道道裂口。一日又一日,軍需空運中隊的飛機沿著古城牆垣盤旋,空投食物和彈藥,也就是為進攻作戰的中國人泵入生命的血漿。日本人的洞穴挖得很深,偶然他們從中鑽出來騷擾一下逐漸拉緊的包圍圈、向沒有武裝的運輸機打上幾槍——然後再消失,以此躲避來自地麵和空中的猛烈攻擊……每一幢建築,每一個生物都遭到了空前徹底的毀滅。死亡的波濤衝刷洗禮著這座古城,拍打著城北、城西的牆垣。騰衝死了。”

一直到騰衝戰役結束後,20集團軍司令霍揆章才知道,遠征軍與日軍殊死戰鬥的時候,他所發出的每一封電報,重慶方麵回複的每一封電報,都被日軍破譯。整個滇西戰役中,日軍一直在暗處,而遠征軍在明處,遠征軍的每一步

汁劃每一步行動,日軍都了如指掌,而遠征軍卻渾然不知。

遠征軍翻越高黎貢山的時候,日軍將重兵調往高黎貢山防守;遠征軍攻打騰衝的時候,日軍的重兵布置在騰衝城裏;遠征軍攻打龍陵的時候,日軍又從騰衝分兵龍陵;遠征軍攻打鬆山的時候,鬆山、龍陵互為策應……遠征軍無論攻打日軍防守的哪一個點,都會遭遇日軍重兵防守,都要付出極大的犧牲。

為什麽會這樣?

謎底的揭開已經到了 196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