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階梯教室的罪惡2

保衛科幹部有基本常識,保護了現場,還特意叮囑汪遠銘:“暫時不要清理姑娘身體,公安要查線索,否則抓不到壞人。”

汪遠銘此刻顧不得抓壞人,打了120以後,一心盼望救護車早點到達。陳正淑流著眼淚為孫女穿衣服,喃喃道:“欣桐,爺爺奶奶來了,你要堅強,要堅強。”在穿衣服時,地上的斑斑血跡如眼鏡蛇一樣,鑽進陳正淑心中,變成了一滴滴帶毒的血塊在她的血管中流動。

按照市局規定,普通的強奸案由區刑偵大隊負責。接到報警後,丁浩帶領偵查員第一時間來到江州學院附屬中學。他簡略地問了問案情,便給法醫湯柳打電話,請她趕到江陽醫院。湯柳用最快的速度翻身起床,道:“受害人有生命危險嗎?”

丁浩道:“我打電話問了,生命體征還正常。這件事情性質非常惡劣,在校園內強奸女學生,若是家長不來尋找,絕對要出大事。你趕緊去,**裏肯定有犯罪嫌疑人的精液。”

階梯教室周圍拉上了警戒線,刑偵大隊技術人員在勘查現場。從遺留下來的膠帶上發現了很多指紋。

強奸案發生在江州學院附屬中學,丁浩早就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初一學生許海,在技術人員勘查現場之時,派出另一組偵查員來到向陽小區,隨時控製許海。

“有沒有指紋?”丁浩蹲在技術人員身邊。

技術人員道:“犯罪嫌疑人使用的膠帶一麵光滑,另一麵是粘膠麵,留下的指紋很多,說明犯罪嫌疑人沒有基本的反偵查意識。膠帶本身有彈性,纏繞麵部時,由於受害人掙紮,膠帶有一定拉伸。再加上家長又用手撕掉了膠帶,對指紋提取有一定影響。幸運的是膠帶上的指紋很多,倒不會影響我們提取。”

這一個特點與許海的年齡相符合,許海作案的可能性越來越大。

由於膠帶有黏性,技術人員沒有使用塑料袋,而是直接將膠帶放進物證箱。技術人員保存好膠帶後,道:“丁大,這個案子沒有難度,膠帶上有七八根短發,至少有四根有毛囊,能提取到DNA。有DNA,有指紋,監控也肯定找得到人,破案沒有問題。”

丁浩道:“提取指紋後,立刻和許海的指紋進行對比,應該是這個雜種。”

技術人員道:“上次作案,許海沒有滿十四歲,現在多少歲?”

許海的準確出生年齡如刀刻一樣留在丁浩腦中,他想起在胡秀家裏團圓時大家對許海的議論,罵道:“他媽的,許海還有兩個月才滿十四歲。”

陪坐在一旁的保衛科長哭喪著臉道:“許海侵犯過小學生,所以我們把重點力量放在初中樓,每天晚上有兩組保衛巡視初中部,我們萬萬沒有想到初一的學生會來侵犯高三女生,真沒有想到。”

回到區刑警大隊,丁浩守在技術室。結果很快出來,膠帶上的指紋與許海指紋比對成功。

守在向陽小區的偵查員立刻上樓,依法傳喚許海到刑偵大隊。

侯大利與母親李永梅視頻通話以後,沒有睡意,獨坐於陽台。

未婚妻田甜犧牲後,他出現了失眠症狀,或者說是有“厭睡”傾向。夜深時,他獨坐在窗前,或坐在桌前看電腦,總會拖到淩晨一點或是兩點才上床。有幾次他在十一點左右上床,卻無法入睡,到了兩三點才進入淺睡狀態,整夜都是淺睡狀態。

電話響起,張小天聲音特別冷靜,道:“小舒的表妹汪欣桐出事了,下晚自習後,被人在校園內強奸,江陽區刑偵大隊接手此案。我和小舒隨後過來,拜托你關注此案。我不了解江陽刑偵大隊的水平,若是案件沒有辦好,讓犯罪嫌疑人逃脫,那就太遺憾了。”

侯大利獨坐於陽台時心情灰暗,聽到案件發生,立刻站起來,身體繃直如劍,道:“汪欣桐在哪個學校?”

張小天道:“江州學院附屬中學,今年讀高三,家住附中對麵,過馬路就到。要解一道數學題在教室裏多留了半小時,誰知出事了。”

“江陽區刑偵大隊大隊長丁浩原本是刑警支隊二大隊副大隊長,是我的老領導,能力水平足夠。我馬上聯係丁大隊,一會兒給你回音。”侯大利聽到江州學院附屬中學這幾個字,腦海中便浮現起許海既高大強壯又年輕幼稚的怪異形象。

憑直覺,他判斷強奸案很有可能與許海有關。

與丁浩通話後,侯大利驅車來到江陽區刑偵大隊。

丁浩談起案發現場,罕見地情緒失控,道:“造孽啊,那個叫汪欣桐的女孩,高三年級,成績非常優秀,是附中用來衝擊清華北大的種子選手,還是十大校園歌手,誰知出了這種事。許海毫無人性,卡脖子,纏膠帶,兩次強奸,血流一地。他脫光女孩衣服,逃跑時將其拋在階梯教室的水泥地上,這是零下二三攝氏度的氣溫啊,若是晚一點找到女孩,那都得凍壞。”

“確定是許海?”侯大利聽到十大校園歌手就如被針刺了一下。

丁浩道:“膠帶上的指紋對得上。湯柳提取了**裏的精液,膠帶上還有毛發,都交給DNA室張晨比對,應該沒有問題。許海被傳喚到大隊後,本人一點都不在意,他爺爺許崇德還在大隊辦公室大吼大叫,這都是他家用過的老招術。以前猥褻了小女孩,他家都說是談戀愛,是對方勾引許海,這一次,許海強奸高三女學生,他家再也沒臉皮說是談戀愛了。許海沒滿十四歲,不好辦。如果能收容教養或是送到工讀學校,那是最理想的,其實對許海本人也有好處。隻是許家人很蠻橫,處理起來很麻煩。”

侯大利道:“他犯的是強奸罪,這種情況走工讀學校不適合,應該考慮收容教養。”

工讀學校和收容教養是兩個概念。

工讀學校屬特殊教育學校,教育對象一般是十三至十七歲,有違法或輕微犯罪行為,不宜留在原校學習,但又不宜勞動教養或判刑的中學生和社會適齡青少年。在1999年以前,將問題少年送入工讀學校可強製實行。1999年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出台後,就不能強製實行了,要在監護人同意的情況下,由監護人或原學校提出申請,經教育部門批準後才能轉入。丁浩知道收容教養難度不小,第一反應就是讀工讀學校。

收容教養,根據我國《刑法》第十七條第四款規定:“因不滿十六周歲不予刑事處罰的,責令他的家長或監護人加以管教,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由政府收容教養。”同時《未成年人保護法》第39條也規定:“已滿十四周歲的未成年人犯罪,因不滿十六歲不予刑事處罰的,責令其家長或者其他監護人加以管教,必要時,也可以由政府收容教養。”結合兩部法律來看,未達到法定年齡的人,若做出了有害於社會的行為,也不能姑息放縱,而應加強教育和看管,乃至由政府收容教養,以防他們將來走上犯罪道路。

侯大利所提建議就是以此為依據。

丁浩無奈地道:“許海作惡多端,心理扭曲,完全夠格收容教養。陽江勞教所是山南唯一一所對未成年人進行勞動教養和收容教養的場所,如果能將許海送到陽江勞教所,教養三年,出來十七歲,若是再敢犯罪,我們打擊手段就豐富了。但是,收容教養一般從嚴把握,許海未滿十四歲,江州市沒有最後審批權,還得送到省公安廳審批。另外還有一條,隻有家庭沒有管教能力才能送收容教養,而判斷家庭是否有管教能力主要考查監護人是否有管教意願、是否有實際能力管教,並由辦案單位向其監護人、鄰居、學校、居住地居(村)民委員會及公安派出所調查後進行綜合評估確定。許家是城中村一霸,關係盤根錯節,真要調查,未必能夠拿得下來。他媽的,這是什麽事啊。”

張小天來得很快,DNA比對還未出結果,其小車就開進江州市區。侯大利離開江陽區刑警大隊,在刑警老樓與張小天、張小舒姐妹見麵。

張小舒臉上淚痕猶在,道:“侯警官,抓到壞人沒有?”

侯大利道:“犯罪嫌疑人許海已經被控製,他的指紋與膠帶上的指紋比對一致,江陽刑偵大隊還在等待DNA比對結果,視頻大隊偵查員在調取學校和街道的視頻,還有偵查員在調查走訪。你放心,他絕對跑不掉。”

張小天神情凝重地道:“小舒,你去洗洗臉,弄幹淨點。欣桐肯定受了刺激,見麵之後,你要做心理疏導工作,不要和她一起傷悲。你是醫生,這點心理素質和工作能力應該有。”

等到張小舒去衛生間洗臉時,張小天罵了一句“這個狗日的東西,該殺”,又道:“大利,如果真是那家夥,年齡是大問題,最嚴厲的就是收容教養,這種懲罰力度明顯不夠。欣桐成績優秀,即將高考,遇到這種事,毀了孩子一生。欣桐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肯定很難接受。”

侯大利道:“現在對未成年人特別是未滿十四周歲未成年人的收容教養都是從嚴把握,依照法條適用前提條件為‘必要的時候’,而‘必要的時候’由於提法空洞而留下很大的解釋空間。你擔心收容教養力度不夠,我擔心收容教養都達不到。這家人格外難纏,家族人多勢眾,我擔心出妖蛾子。”

張小天眉頭緊鎖,支著腦袋,道:“欣桐是汪家的心肝寶貝,遭此大難,心理關不好過。”

張小舒在衛生間洗掉淚痕,回到房間後,神情平靜下來,道:“姐,你在這裏等消息,我到市醫院陪欣桐。”

越野車來到市人民醫院,張小舒獨自下車,走進醫院。她在山南醫科大學讀研,平時走進醫院意味著繁忙的工作,表妹欣桐遭遇不幸,再走進醫院她頓時體會到與工作時不一樣的愁緒。

汪欣桐是特殊病人,醫院為其安排了單間。陳正淑扭頭見到推門而入的張小舒,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拉著張小舒走到門外。

“那個挨千刀的,我恨不得殺了他!”走到門口,陳正淑拉著張小舒的手,淚如雨下。

張小舒淚水滾落,握緊陳正淑的手,道:“奶奶,欣桐怎麽樣了?”

陳正淑哽咽著道:“正在發高燒。欣桐太可憐了,醒過來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話,不願意麵對我和爺爺,用被子蓋住臉,身體朝牆。你和欣桐從小要好,等會你去陪她說說話,隻要她開口說話,就是好事。”

汪遠銘走出門外,頭頂牆壁,喃喃自語:“老天爺,你太狠心了。”

張小舒小時候長期住在汪家,對汪家所有人都深有感情。她強忍淚水,過來抱了抱汪遠銘,道:“爺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姐也來了,警方說今晚肯定能破案。”

汪遠銘老淚縱橫,道:“建國在飛機上,應該很快就到江州。他們把欣桐交到我和正淑手裏,我們要如何向他們交代。”

安慰了知書達理的老夫妻,張小舒輕輕推開門,來到床邊,道:“欣桐,是我。”

汪欣桐縮在被子裏,側臥,臉朝牆。開朗大方的表妹如今不願意與人交流,這讓張小舒鼻子發酸,又道:“你放心,江州最厲害的刑警給我說了,今晚肯定能抓到那個壞人。”

汪欣桐仍然沒有反應,在被子裏縮成一團。張小舒輕輕拉了拉被子,發現汪欣桐緊緊抓住被子。心理疏導有一個過程,她沒有急於求成,坐在床邊,陪伴表妹。

汪建國和張勤從廣州乘坐紅眼航班飛回山南省會陽州,乘坐陽州同學的小車,一刻不停,朝江州急趕。小車來到江州之時,天已經放亮,汪建國和張勤整夜無眠,想起女兒所受的苦,心如刀絞。心如刀絞對很多人隻是一個泛泛的形容詞,但對於汪建國和張勤來講是真實感受到有一把刀在身體內部絞動,腸子、胃、心、肝、肺都被割得七零八碎。他們來到醫院後,女兒汪欣桐沒有如往常見到父母那般歡欣雀躍,麵朝牆壁,縮在被子裏。

得知女兒蘇醒後一句話都沒有說,保持這個姿勢已經有數小時,汪建國走出醫院,下樓,在後院扶住一株香樟樹痛哭流涕。

許大光在昨晚得知兒子被公安抓了,並不當回事,繼續打牌,當晚輸了十來萬,總算完成預定計劃。

回到江州城,他才得知兒子這次犯事的詳細情況,意識到這一次比較嚴重,不弄點手段兒子真有可能要進去。

許大光找來采砂廠法律顧問許大鵬,道:“早知道小海好這一口,我直接帶他找女人就完了,也用不著強奸。隻是,爸爸帶兒子找小姐,有點怪啊,老子還真不適應。”

老向陽大隊有一半都姓許,理到根上,大家沾親帶故。許大光在大河邊搞砂廠和磚廠,用了很多向陽大隊的人,所以在向陽大隊很有威望。這些年闖**江湖,許大光領悟到一點,除了拳頭和金錢重要,法律也很重要,於是找來從向陽大隊出去的法律工作者許大鵬,聘請他為采砂廠法律顧問。

許大鵬長得瘦弱,和許大光相比就是真正的豆芽菜身材。作為法律工作者,他在法庭上的戰績非常一般,接到的業務不多,但是作為許大光的法律顧問,他的鬼點子如俄羅斯套娃那般一套又一套層出不窮。他道:“小海這次有些麻煩,前次在操場,我們咬定是和女同學談戀愛,由於後果輕微,所以沒事。這一次小海膽子大,居然搞了高三女生。以我的經驗,公安局很有可能要提出收容教養,家長還會要求民事賠償。如果是在亂世,小海絕對他媽的是一條好漢,哈哈哈。”

許大光生氣地道:“小海還沒有滿十四歲,你說過不用負刑事責任。”

許大鵬解釋道:“收容教養是行政措施,公安局就可以做出,不用經過檢察院和法院。在山南一般就關在陽州勞教所裏,教養三年。有句俗話,勞教是個名,整人不要命,收容教養也差不多,進去後日子不好過。”

許大光橫著眼,道:“誰敢送小海去收容教養,老子要讓他認得馬王爺是幾隻眼。許大鵬,你他媽的每年拿多少錢,快點想辦法。上一次的事,你讓小海堅決咬住和對方談戀愛,這一次,女的是高三學生,談戀愛的說法恐怕靠不住了。那就散布小道消息,說那個高中女學生賣**,許海是花錢嫖娼。”

許大鵬使勁搖頭,道:“我打聽過了,女生成績特別好,家裏條件也不錯,大家絕對不會相信她會去賣**。”

許大光道:“小道消息就是小道消息,我們可以把水攪渾。”

許大鵬道:“這是大案,警方必然要調查,賣**的說法靠不住。”

許大光不耐煩了,道:“我不管這事,你想辦法。”

許大鵬不敢得罪向陽大隊的土霸王,道:“我們要抓緊時間,搶在市局向省廳報《收容教養決定書》之前,把事情鬧大。第一步,把向陽大隊的老少爺們兒全部叫上,到市委上訪,就說小海未滿十四歲,公安局亂搞。隻要我們把聲勢造出來,法不責眾,公安局為了不惹出群體事件,肯定會軟下來,不把《收容教養決定書》報到省廳。第二步,給小海做精神鑒定。許二娃在精神醫院工作,肯定想得到辦法。許二娃的姐姐、姐夫都在采砂廠工作,靠著大光哥吃飯,大光哥發了話,肯定得行。第三步,我們給居委會、社區打個招呼,大光哥平時做了這麽多善事,社區和鄰居肯定會幫著我們說話。第四步,我們要求回學院附中繼續讀書,這是《義務教育法》規定的權利和義務。對方和學校肯定會反對,我們看事態發展,如果對方強硬,那我們就給對方一個台階下,不回學院附中。對公安局也得有交代,我們可以選擇讓小海到湖州上工讀校,這是免得硬頂牛。”

“最近我有大生意要談,懶得管這些小事。你去辦,辦不通的地方找老七。花了多少錢,實報實銷。我隻提一個要求,不能讓小海關進去。十三歲的小屁孩,懂得起啥子嘛,這些人真他媽的麻煩。”許大光想了想,又道,“第四步暫時不考慮,工讀學校也不是什麽好貨,小海能不去就不去。”

許大鵬道:“哥,你如今也算大老板了,不僅解決了就業,還是納稅大戶,那些有頭有臉的人都是我們納稅人養的。我們要想辦法,運作一個人大代表或者政協委員,慢慢把檔次提起來。”

“這個事嘛,以前倒有人提過,我沒在意。你去運作吧。”許大光讀書不多,小時候生活在向陽大隊,是真正的村民,隨著城市擴展,向陽大隊被城市吞沒,一步一步由村民變成了市民。他不願意給別人打工,做過不少買賣,由於本錢小,大多是以失敗告終。他後來以原向陽大隊村民為核心成立了建築隊,專門在郊區修小產權房,挖得了第一桶金。在這個過程中,他認識到建築原料的重要性,帶著向陽大隊村民進軍采砂行業。在大河邊血拚了好幾場,逐漸在采砂行業站穩了腳跟,如今成為采砂圈內的大佬級人物。

許大鵬辦事效率很高,上午十一點,原向陽大隊一百多人來到市委大門口,拉著“依法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的橫幅。

為了幫助堂妹,張小天請假兩天,住在江州刑警老樓。她上午去江州市人民醫院看望了汪欣桐,返回刑警老樓的途中,看到一群人舉著橫幅站在江州人民廣場,朝著廣場對麵的市委大樓走去。

如果橫幅上沒有“依法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這幾個大字,張小天也不會管閑事,看到這幾個字,她便將車靠在一邊,朝示威人群走了過去。市委值勤的幹部、保安以及一隊著裝警察及時出現,攔住示威人群。

“這是啥事?”張小天用標準的江州話,以一個吃瓜群眾的身份詢問另一個看熱鬧的吃瓜群眾。

愛看熱鬧的吃瓜群眾大多消息靈通,她笑容滿麵地撇嘴巴,小聲道:“這是賊喊捉賊。這家人的兒子強奸了高三女學生,一般人都會盡量躲著藏著,悄悄解決問題,這家人還大張旗鼓跑來鬧市委,我搞不懂這是什麽騷操作。”

真正的吃瓜群眾搞不懂許家人的意圖,張小天腦筯轉得極快,秒懂許家人意圖:以群體鬧事的方式,讓許海獲得最輕的處罰。

她趕緊回到醫院,找到汪建國,談了剛才的所見所聞。

汪建國臉色鐵青,道:“剛才我接到欣桐班主任的電話,班主任聽說許海的媽媽還給許海的班主任請假,說是許海生病了,要隔幾天才來上課。我寫了一份拒絕許海回附中上課的抗議書,準備聯合家長簽字。”

張小天道:“許海肯定不會回到原學校,這一點不用操心。”

汪建國咬牙切齒地道:“我要把抗議書發給所有的學校,斷了他上學的路。”

張小天有些哭笑不得,道:“對於我們來說,上學很重要。對於許海這種人來說,上不上學不重要。他們到市委群訪,目的就是不用收容教養,這才是他們想要達到的目的。”

汪建國略為猶豫,道:“公道在人間,我相信法律會給欣桐一個公道。”

張小天沒有想到在廣州經商辦企業的汪建國會如此呆板,道:“許海的情況很特殊,他沒有滿十四歲,不承擔刑事責任,這一點你要清楚。在現行體製下,對未滿十四歲的未成年人最嚴厲的措施就是收容教養。現實情況是收容教養總體執行得很少,涉及未成年人,大家都非常謹慎。他們這樣一鬧,許海有可能就不會被收容教養,改成送許海去工讀學校,甚至工讀學校都不用去。”

汪建國垂頭喪氣,目光不與張小天相接,低聲道:“我們一家都是讀書人,還是要臉皮的,不可能和他們一樣舉牌子上訪。欣桐出現了心理問題,我們要盡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樣才能給欣桐創造更好的治療環境。”

張小天沒有料到汪建國如此思考問題,腦中湧出了“懦弱”兩個字。她哀其不幸,又怒其不爭,借口接打侯大利電話,離開了醫院。

中午,張小天在刑警老樓對麵的常來餐廳吃飯。

侯大利趕了過來,道:“師姐,江陽刑警大隊辦案子很紮實,各方麵證據都鎖定了許海。”

張小天想起了汪建國懦弱的模樣,搖了搖頭,道:“抓許海容易,打擊太難。我在這裏也沒有什麽用處,下午回陽州了。小舒在這邊,有什麽需要谘詢的,我讓她直接找你。”

吃過午飯,心氣難平的張小天準備離開江州,離開前,她與妹妹張小舒見了一麵,特意叮囑道:“遇到事,直接找侯大利,侯大利是信得過靠得住的人。”

張小舒回到病房,汪建國正準備出門。他拿著一份打印文件,道:“欣桐有好轉,今天終於叫了一聲媽媽。”

張小舒道:“姑父到哪裏去?”

汪建國把文件拿給張小舒看了一眼,道:“我寫了一份抗議書,聯絡了一些家長,他們同意在抗議書上簽字,絕對不準那個罪犯重新回到學校。”

張小舒有些生氣地道:“姑父,現在不是那個罪犯是否回學校的事,我們要盡最大可能讓他收容教養三年,這才是我們要做的事情。他們能上訪,我們也能。”

汪建國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們是書香門第,實在丟不起那個臉。我先聯絡家長,簽名後送到學校,給學校施加壓力。”

汪建國在張小舒心目中的高大形象慢慢崩塌。從小到大,姑父汪建國便是其心目中的男子漢楷模,這個楷模在處理汪欣桐被強奸之事上太過懦弱,張小舒非常失望。

“欣桐,是我。”張小舒坐在表妹床前,低聲喚了一聲。

慢慢地,被子裏麵動了動,良久,汪欣桐轉過身,看了張小舒一眼,沒有說話,緊閉雙眼,眼角帶有淚珠。短時間內,青春飛揚的表妹變得蒼老憔悴,頭發幹澀發黃,皮膚呈灰白色,仿佛有一個惡魔在瘋**取表妹的生機和活力,讓其生機和活力如沙漏般流逝。

張勤回來,喂女兒吃藥。張小舒來到走道,找了一個無人角落,打通秦風的電話。

秦風剛打完籃球,正在和隊友聊天,接到電話後,爽快地道:“你要找人幫忙,好說。我找幾個籃球隊的哥們兒,一起到江州。”

秦風是院籃球隊隊長,正在瘋狂追求張小舒。從相貌、家世還有學曆等諸多方麵,秦風都是很不錯的人選。張小舒總覺得與秦風在一起差了點**,不慍不火地與其保持接觸,始終沒有成為戀人。這一次表妹被侵犯,姑父太過文弱,張小舒希望秦風能夠幫助自己,懲罰那個欺負表妹的雜種。

一個半小時以後,五個身高皆超過一米八的漢子出現在江州。張小舒找來白布,製作了一條標語,內容是“嚴罰強奸犯,強烈要求收容教養”。

張小舒帶著標語站在市委大院門口,神情堅毅。後麵跟著幾個高大漢子,皆抬頭挺胸。寒風吹來,張小舒衣角飄起,頭發稍亂,有幾縷散亂,遮在臉前。秦風站在一旁,此刻的張小舒在其眼裏成了女神。

江州市委很快做出反應,有工作人員將張小舒等人請進信訪辦。

對於年輕人來說,這是一種別樣的體驗。籃球隊員以前認為張小舒是一個能彈吉他的柔美醫學生,今天他們都見識到張小舒性格中堅強的另一麵。

晚餐在江州最有名的大排檔一條街,幾個青年人要了燒烤和啤酒,慶祝今天的活動。秦風一隻手搭在張小舒肩上,另一手端著啤酒,與隊友們頻頻舉杯。這是戀人才有的親密動作,張小舒以前總會巧妙地回避對方的親密動作。今天她沒有躲避,舉起啤酒碰杯。秦風意識到這一點,望著張小舒線條優美的側臉,很有親吻的衝動。

一個隊員上廁所,迎麵和一個醉漢撞在一起。醉漢拿著烤串,烤串上有油和辣椒麵,全部蹭到隊員的羽絨服上。兩人很快爭執起來,由爭執變成打鬥。轉眼間就由打鬥變成了群架。秦風等五個籃球隊員年輕力壯,很有戰鬥力。對方同樣年輕力壯,更敢於下狠手,提起啤酒瓶亂打亂砸。

對方的人越來越多,很快變成圍毆,打得籃球隊員們頭破血流。

張小舒大聲喊叫:“別打了,我報警了。”

一個漢子突然用力把張小舒拉進人群。張小舒用力掙紮,拳打腳踢,無奈對方力量太大,挨了幾巴掌以後,還是被按倒在地。

秦風也被按在地上,一個高大粗野的漢子手持匕首,對準其脖子,威脅道:“立刻滾出江州,否則下次就要你斷手斷腳。”

匕首鋒利,刺破了秦風脖子上的皮膚,流出點點血滴。秦風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嚇得結結巴巴地道:“我們馬上走,馬上走。”

另一名粗野漢子用匕首在張小舒臉上比畫,順便還摸了兩把,嬉皮笑臉地道:“小妞長得挺漂亮,少管閑事。你再鬧,那我就先奸後殺。”他又掉頭對秦風道:“這個妞是你女朋友吧,帶著她,馬上消失。”

一群人來得突然,走得更快,張小舒追到公路邊,見到三輛小車啟動,消失在滾滾車流中。秦風緊隨其後,拉住張小舒胳膊,道:“別追了,這群人肯定是黑社會,我們惹不起。”

張小舒不服氣,恨恨地道:“我記住了他們的模樣,山不轉水轉,以後再找機會算賬。”

派出所民警接警來到後,隻剩下沮喪的一女五男。

張小舒、秦風等人均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憑著最後的威脅之語,推斷打人者應該與許海有關。警方調取監控時,發現附近監控鏡頭的電源線都被剪斷,沒有辦法調取監控。周邊圍觀群眾和燒烤老板都不認識打架的人,沒人看清楚車牌。

按派出所要求體檢以後,秦風單獨和張小舒在角落裏談話。

秦風苦口婆心地勸道:“你跟我們一起回去吧,這群人肯定是黑社會,我們真惹不起。光腳不怕穿鞋的,我們讀了這麽多年書,不值得和他們拚命。”

張小舒道:“你們幾個回去吧,我暫時不回去,留下來照顧表妹。”

秦風眼睛被打腫,成了大熊貓,嘴唇也破了口子,極為狼狽,道:“強奸犯是未成年人,你留下來也沒有什麽用。而且,這畢竟是你的表妹,你做到這一步也夠了,沒有必要把自己搭進去。”

張小舒非常平靜地道:“就算做不了什麽,我也要陪著表妹。謝謝你們,我回學校請你們喝酒。”

秦風等人沒有留下來,乘坐從江州到陽州的晚班客車,連夜回了山南大學。對於秦風等人到江州幫忙,張小舒心存感激。在剛才,她暗自希望秦風能夠單獨留在江州,哪怕什麽事情都不做,隻要留下來陪伴自己就行,但秦風和其他人一起匆匆坐上出租車,沒有能夠留下來。

她心裏很清楚,自己和秦風的關係隻能保持在同學關係,不再可能成為戀人。

在派出所門口,張小舒覺得特別無助、委屈和傷心,想起姐姐離開江州時的叮囑,撥通了侯大利的電話。

七八分鍾以後,一輛越野車停在派出所門口。侯大利下車,來到張小舒麵前,道:“出了什麽事情?你怎麽在派出所門口?”

張小舒盡量裝作沒事一般,道:“侯警官,打擾你休息了。”

侯大利知道張小舒肯定有事,否則不會給自己打電話,道:“先上車,找個安靜地方,慢慢說。”

越野車行駛在街道上,行人和街景往後退,張小舒緊張的情緒慢慢放緩下來,道:“我今天到市委門口拉了橫幅,約了學院籃球隊的同學幫忙。”

侯大利“哦”了一聲,道:“我聽說了這事,你膽子挺大,為了表妹敢到市委拉橫幅。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張小舒道:“晚上我們吃飯,來了一群人找茬,毆打我和我的同學,還用刀抵著我同學的脖子,讓我們離開江州。我到市委是反映表妹家的訴求,要求對那個強奸犯實施收容教養,否則太便宜那個強奸犯了。我表妹原本可能考上清華北大,出了這事,身心備受摧殘,能恢複過來就不錯了,更別提清華北大。這件事情的性質太惡劣了,我表妹一輩子都會受影響,想到這裏,我就來氣。”

侯大利迅速扭頭看了一眼猶在生氣的張小舒,道:“我就直言了,你是汪欣桐的表姐,並非直係親屬。你過來安慰表妹,可以理解,但是不應該由你到市委扯橫幅。”

提起此事,張小舒滿腹委屈,道:“姑父是高才生,文化水平高,就是太過文弱,麵子觀點太強,不願意找政府反映意見。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傻事,我才不願意做。”

侯大利誇道:“你很勇敢,也很仗義。”

“我和表妹家的關係很特殊,不是單純的表妹和表姐的關係。我媽媽在我五歲時就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我爸爸外出尋找我媽時,就將我放在姑姑家裏。我和表妹一起長大,和親姐妹差不多。”張小舒說完自己的秘密,擦了擦眼角。她有些驚訝自己為什麽會在侯大利麵前講出了自己的委屈,今天秦風問過相似的問題,但是,她沒有在老朋友秦風麵前談起自己的秘密。

來到江州大酒店,侯大利在二樓茶室要了個小雅間。張小舒進門聽到吉他曲,愣了愣,道:“五星級飯店果真不一樣,我還是第一次在茶室聽到放吉他曲的。”

侯大利在車上經常聽吉他曲,寧淩順口給顧英說起過侯大利喜歡吉他曲。顧英將此事記在心中,提前準備好吉他曲,當侯大利和張小舒走進茶室時,便吩咐服務員放早就準備好的吉他曲。

在熟悉的旋律中,張小舒平靜下來,講了汪欣桐的現狀,提出自己的困惑。

侯大利詳細給她解說了當前山南省對於未成年犯罪的具體規定,特別提到收容教養的具體規定,包括要由省公安廳審批,要征求當地居委會、社區和鄰居的意見,等等。

張小舒評價道:“許海無惡不作,征求意見,誰都會同意送他去陽州勞教所。”

侯大利道:“這還真說不定,許海住在城中村,這個社區一半都姓許,不少人都在許大光的企業工作,征求意見的結果是個未知數。汪建國聯合學生家長的行為肯定能夠成功,沒有任何一個學校敢於接受許海,許海要麽到工讀學校,要麽不再讀書。我有一個建議,你現在不必管如何處置許海,當前你最主要的工作是陪伴你表妹,用科學的方法幫助她治療心理創傷,幫助她走出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

張小舒道:“我也是這樣想的,準備近期就到江州一院輪轉臨床,抽空多陪欣桐。”

侯大利有些意外,道:“你準備到江州一院工作?”

張小舒道:“江州一院是山南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我原本就要過來輪轉。”

侯大利到刑警隊工作有兩年多了,其間接觸了好幾起大案,原本就不濃的學生味早就消磨殆盡。在他眼裏張小舒是成長在校園溫室裏的花朵,下意識覺得她比自己小得多。在聊天時,他才意識到若是讀研究生,他應該和張小舒同級,張小舒和自己是同齡人。

聊了一個小時,侯大利送張小舒回到江州學院家屬院。

家屬院就在附屬中學正對麵,隻需要跨過一條馬路,就能從附中回到小區。張小舒站在家屬院門口,回望附屬中學大門。大門上有彩燈,彩燈明亮,襯托得門內更加黑暗。黑暗空間中似乎有一張猛獸的嘴巴,要吞噬膽敢進入者。這是張小舒在此時此刻看到附中大門的真實感受。而在表妹出事之前,她和表妹曾無數次在夜間進入附中,獨自享受夏夜中的操場。

侯大利沒有下車,坐在駕駛室裏,看到張小舒走進了家屬院,才開車離開。

隨後的事件發展基本按照侯大利的推斷演化。

市教育局領導召開市區幾個中學校長參加的小規模座談會,在會上,附屬中學校長態度最為激烈,道:“我這輩子都在教書育人,見過各種調皮搗蛋的學生,我可以負責任地說,許海是其中最壞的一個,壞得無可救藥,壞到骨子裏麵,是天生的壞種。他讓我的教師生涯蒙羞,從強奸案發生在階梯教室開始,我就羞於提及自己是附中校長。受害者家長汪建國寫了抗議書,整整有三百七十七個家長簽字。”

附中校長強硬地道:“許海絕對不能回附中,如果他要回附中,我寧願辭職。”

其他中學的校長都唯恐市教育局把許海放到自己學校,一個比一個強硬。

市教育局領導看著平時都很理智的校長們,自嘲道:“那我們就硬頂吧,隨便許海家使出什麽花樣,我們都拖。”

市教育局領導和校長們在頭疼,許海本人卻一點都不想回學校,在外麵自由玩耍比關在學校裏舒服得多。

許大鵬的計劃得以順利實施,先拿出精神病醫院的檢測報告,報告中許海患有早期的情感型精神障礙。他又利用山南省對收容教養的謹慎以及向陽小區居民大半是許家人的有利條件,使調查結果有利於許海,再輔以嚴加管教並承諾讓許海到湖州工讀學校學習。最終,許海沒有被收容教養。

得知此消息,汪建國陷入沉默,張小舒和姑姑張勤抱頭痛哭。

許海不再上學,更沒有到工讀學校。許大光徹底斷絕了讓兒子讀書的念頭,將許海帶到長江邊采砂廠,準備讓他提前進入社會,跟著自己做生意。誰知,許海這一次到采砂廠仍然隻住了一個星期,便偷偷回到了江州,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繼續留在荒無人煙的長江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