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犯罪嫌疑人的審訊攻心計1

審訊前的精心準備

老預審員周向陽來到侯大利辦公室,道:“看卷宗太慢,你先把案件串起來給我講一遍,我節省點時間。”

投影儀播放二道拐的全過程,侯大利擇重點進行講解。

第一遍過完後,周向陽很有感慨,道:“‘神探’真不是浪得虛名。如果每個人的工作都如此細致,我們預審員的日子就好過了。目前來看,國有資產流失沒有什麽大問題,梁佳兵、楊成功和吳宇,三人肯定都是經濟問題,背靠背審訊,拿下這些貪汙腐化分子不難。他們貪圖享受,精神變得軟弱,這其實才是關局長真正關注的地方。”

侯大利道:“不管國有資產流失,還是兩條人命案,都是大案。”

周向陽“嗯”了兩聲,道:“現在的難點在於王大輝案和唐國興案,黃仁剛和黃仁毅敢於殺人放火,絕對是心狠手辣之輩。我們所有的證據都是間接證據,到了法庭上,若是沒有口供和新證據,這些證據會被律師找出太多漏洞。”

侯大利道:“黃仁毅、黃仁剛作案前後都有很多掩飾,若不是滑坡,他們已經讓一個人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一場大雨,讓他們所有的掩蓋失效。這是老天要讓他們暴露。如果梁佳兵、黃仁毅、黃仁剛、楊成功和吳宇等人事先串供,那麽審訊難度急劇增大。比較幸運的是黃仁毅、楊成功等人不知道我們掌握了哪些線索,在這種情況下,黃仁剛出國應該隻是對我們多次到鉛鋅礦進行調查的應激性反應。”

周向陽道:“你的意思是這幾個人完全不知道我們的底牌。”

侯大利道:“確實如此,我們了解他們,他們完全不了解我們,這是單向透明,對我們極為有利,審訊方案可以從這方麵入手。今天在賭場抓黃仁毅,我要求一組隊員全副武裝參加抓賭,就是想要利用信息不對稱,打心理戰。這個心理戰是打給黃仁剛的,黃仁毅這人更不好對付,得放在最後,否則有可能吃夾生飯。”

周向陽道:“大利不錯,想得很遠,布置得很巧。”

侯大利道:“經濟學有個理論叫囚徒困境,這是闡釋博弈論中的很有名的故事。一位富翁在家中被殺,財物被盜,警方抓獲了張三和李四,並從其住處搜出了被盜財物。兩人都否認殺人,隻承認盜竊。警方隔離審訊,分別對張三和李四說,由於偷盜罪證據確鑿,所以可以判你們一年刑期。但是,我們來做一個交易,如果你單獨坦白殺人罪行,我隻判你三個月監禁,你的同夥要被判十年。如果你不交代,而你的同夥交代,那麽你就要被判十年,你的同夥隻判三個月。如果你們兩人都交代,那麽都要被判五年刑期。”

他講到這裏,略有停頓,道:“對於張三和李四來說,最有利的是都不交代,隻能被判一年。但是張三和李四無法溝通,每個人都是理性的人,或者說是自私的人,都會考慮到對方交代而我不交代的最壞情況。為了避免最壞情況出現,他們都交代,雙雙被判了五年,最優的都判一年的結局並沒有出現。對於這個案子來說,隻要所有人都咬死不開口,那麽案子其實是無解的。但是他們會陷入囚徒困境之中,不管梁佳兵、楊成功和吳宇是否參加殺人案,我們都可以讓他相信如果不老實交代,殺人的大鍋就可能背在他的頭上。黃仁剛和黃仁毅是殺人和焚屍的犯罪嫌疑人,我們可以使用手裏的不完整證據,讓他們相信對方已經全部招供,並且還把責任推給對方,如果交代,就是從犯;自己不交代,就會成為主犯。”

周向陽盯著侯大利看了許久,道:“我會給市局建議,讓你以後專門搞預審。”

兩人細化方案之時,不斷有消息傳了回來。

市經偵支隊出麵控製了梁佳兵、吳宇,並在嶺西省警方配合下,控製了楊成功。

重案一組張國強探組和治安支隊配合,盯牢了黃仁毅,隻等流動賭場開啟,便端掉整個賭場。

江克揚探組傳回來一個令人意外的消息,他們來到梅山,原本是調查黃仁剛父母,在其老家見到黃仁剛父親後,又到黃仁剛妹妹家準備調查正在帶外孫的黃仁剛母親。江克揚走進了堂屋,見到一部筆記本電腦,顏色和品牌與王大輝丟失的那台居然一模一樣。

下午兩點,江克揚探組完成調查走訪工作,帶回電腦。張睿早等在侯大利辦公室,看見電腦後頓時眼淚汪汪,道:“就是大輝用過的電腦,我記得很清楚。”

江克揚道:“我查過電腦,裏麵沒有任何與王大輝有關的信息。”

張睿抱緊電腦,放在臉上挨了挨,道:“隻要沒有重裝係統,就有可能找到大輝留下的信息。”

江克揚道:“這台電腦是黃仁剛妹妹在用,她是初中畢業生,平時上個QQ,買點東西,我估計她不懂重裝係統。”

“希望沒有重裝係統。”張睿雙手合十,默念了數遍,這才打開電腦,道,“這台電腦是五年前買的,當時是同係列最高端的,配置很好。大輝有一個隱藏文件夾,希望還在。”

所有人都盯著電腦,電腦開機,速度慢如蝸牛,讓大家等得焦急。張睿修改了文件狀態,在D盤出現了一個隱藏文件夾。她深吸了一口氣,打開隱藏文件夾。文件夾內還有三個文件夾:一個標記為張睿,一個標記為工作,另一個標記為其他。

打開標記為張睿的文件夾,裏麵又有兩個文件夾:一個是日記,另一個是相片。打開相片文件夾,裏麵至少有上百張相片,全是張睿的相片,在沒有放大的小圖上可以看到張睿的清涼照。

張睿打開標注為“日記”的文件夾,最後一頁標注的日期恰好是11月11日。

這一天的日記很短:“明天我會突然出現在張睿麵前,給她一個驚喜。向她表白的時候,是送一束花,還是其他禮物,這真是一個難題。從明天開始,我就要和張睿走到一起,成為真正的一家人。我愛張睿!!”

看到這一段話,一直表現得非常堅強的張睿如遭到雷擊,整個人都傻掉了,趴在電腦上,無聲抽泣。

侯大利道:“張睿,眼淚流到電腦上了,不要毀了很重要的證據。”

張睿聞言立刻撐起身體,取出紙巾,擦掉鍵盤上的眼淚,道:“能把這台電腦給我嗎?”

侯大利道:“現在不行,這是重要物證。要證明這台電腦是王大輝的,得有當時購買的發票、三包卡等憑證,這些東西還在不在?”

張睿道:“凡是大輝的所有物品,全部都收得好好的。我讓玥姐馬上送過來。”

江克揚拷貝了王大輝隱藏起來的文件,尋找案件線索。

這時,滕鵬飛大踏步走進侯大利辦公室,見到前屋有好幾個人,道:“這麽熱鬧?李向陽也過來湊熱鬧,準備又開雙槍。”

預審員周向陽的綽號叫作李向陽,知道這個綽號的人都是70後,如今的80後有很多人不知道曾經風靡全國的雙槍李向陽。

“王大輝案要收網,我和大利準備刺刀見紅。”周向陽見滕鵬飛紅光滿麵,喜氣洋洋,道,“滕大隊,那邊的事情辦完了?”

“基本辦妥。”滕鵬飛又看了侯大利一眼,道,“你到我辦公室來。”

侯大利走進滕鵬飛辦公室,坐在辦公桌對麵。

滕鵬飛很正式地道:“我和杜峰探組在打黑除惡專案組的工作暫告一段落,我們費了大勁,終於找到龍新東的屍體,也成了一包白骨。他在2006年1月被斷手杆裝進麻袋捆上鐵條,沉進池塘。斷手杆團夥大部分人都被抓捕,正式通報快要出來了。”

他略微停頓,臉上有自嘲的微笑,道:“龍新東這事是從一個錯誤的起點開始,有了一個正確的結果,陰錯陽差,歪打正著,還算有了一個不錯的結局。”

針對龍新東是不是二道拐黑骨案的受害者,侯大利和滕鵬飛發生過分歧。到了現在,結果很明顯,王大輝才是二道拐黑骨案的受害者。滕鵬飛向來心高氣傲,今天是用委婉的方式承認自己錯了。

“兩顆種植牙基座相同,這種巧合百年難遇。”侯大利不知道打黑除惡專案組的具體案情,卻明白通過龍新東突破斷手杆,其間肯定有很多不能為外人道的艱難曲折,滕鵬飛短時間內瘦了兩圈,額頭上還有一塊紅腫。

滕鵬飛又道:“當初你為什麽堅持認為龍新東不是黑骨案受害者?”

侯大利道:“發際線,最核心是發際線,老葛手把手教我摸過發際線,我在江州又摸過顱骨,都有明顯的發際線分割。”

滕鵬飛誠懇地道:“我當時武斷了,你的思路是正確的。現在案子進展到什麽程度?”

做了總體匯報後,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冷風吹起。侯大利望了望窗外,道:“黃仁毅的叔叔是長盛礦業的總經理黃大森,這是我們的重點人頭,已經安排人員進行監控。希望流動賭場能夠繼續開辦,讓張國強能夠順利摁住黃仁毅。”

冷風在江州城內四處流**,黃大森被這股冷風吹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一段時間,警察一直在長青鉛鋅礦以及周邊調查,黃大森意識到弄死王大輝這事肯定在某個環節出了問題,至於什麽環節出了問題,挖空腦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他再次給黃仁毅打電話,黃仁毅仍然處於關機狀態。

“他媽的,公安天天圍著屁股轉,還敢去賭場。”一股無名怒火從黃大森心中升起,站起身,狠狠踢了牆壁兩腳。憑著對黃仁毅的了解,這個家夥隻要長時間關閉手機,多半就是到賭場去了。

冷靜下來後,黃大森來到朱琪辦公室。

“這是前些天的一份采購合同,剛剛經過確認。”黃大森坐在朱琪對麵,把一份文件遞了過去。

黃大磊時代,黃大磊作為大老板隻管對公司具有決定意義的事情,具體經營業務都交給黃大森。由於黃大磊在長盛礦業獨特的地位以及對犯錯人員的嚴厲處置,沒有人敢起二心,包括總經理黃大森在內,必須在黃大磊給定的框架內行事。黃大磊驟然離世,很多事情沒有做交代,遺留下許多問題,接任的朱琪本身卻沒有黃大磊的權威,對於管理大企業以及資本運作沒有任何經驗,完全是一片空白。因此,長盛礦業的具體業務基本上由總經理黃大森掌控。

前些天,朱琪關係戶的一份采購合同被黃大森卡住了。朱琪發了火,黃大森打起太極,嘴上說得好聽,實際上拖著沒有辦理。

朱琪翻了翻文件,冷笑道:“前兩天說這不合規那不合規,現在就沒有問題?”

黃大森笑道:“這是大磊哥定下來的規矩,凡是五百萬元以上的采購合同,都得走流程。我一直在催他們快一點,今天終於走到我手裏,趕緊簽了,給大嫂送過來。”

每次聽到大嫂的稱呼,朱琪就反胃。她給了黃大森一個白眼,拿過了合同,嘲諷道:“我說話沒有人聽,還得你發了話,事情才辦得了。”

黃大森暗罵了一句“胸大無腦”,臉上還是堆滿笑容,道:“這是大磊哥定下的規矩,董事會商量大事,並授予總經理相應的權力。長盛礦業發展挺快,事情多如牛毛,我給大磊說了好幾次要讓賢,大磊哥都不同意。我已經使用了十八般武藝,水平有限,實在幹不動了。建議盡快召開董事會,找一個更能幹的總經理,我也好輕鬆輕鬆。”

黃大森是長盛礦業的第二大股東,第三大股東是黃大磊的妹妹,第四大股東是黃大磊的堂兄,這幾個黃姓股東早就瞧朱琪不順眼,聯合起來股份就超過了黃大磊個人持有的股份。黃大森原本策劃在董事會上進一步增加總經理權力,隻不過突然出現了二道拐滑坡事件,打亂了所有部署。在這個關鍵時期不能節外生枝,他準備先擺低姿勢,把這件棘手的大事應付過去再說。

向朱琪示好後,黃大森回到辦公室,再打黃仁毅的電話,仍然處於關機狀態。

“他媽的,我用錯了黃仁毅,沒有料到黃仁毅是個反骨仔。”黃大森想起以前的事情,後悔得很。如果世上有後悔藥,他一定不會用黃仁毅。

當初,黃大磊並不想弄死王大輝。黃大磊是靠打打殺殺起家的,已經上岸,不想下水。隻是,長青鉛鋅礦利益太大,他必須有所行動。按照黃大磊的思路,黃大森找人偷拍了王大輝家人和戀人的相片,準備以此要挾王大輝,同時準備了一筆錢,打算收買王大輝。

具體執行者是當時老鉛鋅礦安全員黃仁毅。黃仁毅找到黃仁剛,製造了一個圈套,結果王大輝就傻傻地跳了進來。

黃仁毅和黃仁剛聯手幹掉了王大輝,並聲稱王大輝已經把檢舉材料交給了長青縣國資委的唐國興副主任。開了殺戒以後,長青縣又發生了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唐國興被撞死。

此事以後,黃仁毅抱緊了黃大磊的大腿,迅速在長盛礦業飛黃騰達。黃仁剛沒有進入長盛礦業,在外麵開了一家公司,成為長盛礦業的業務夥伴。

黃大森一直懷疑黃仁毅是有意幹掉王大輝,原因很簡單,在他和黃大磊印象中,王大輝是一個沒有見過風浪的年輕學生,專門開了賓館單獨居住,應該是喜歡享受的人,威脅加利誘應該能夠成功。至於唐國興,應該也能用錢搞定。黃大磊年輕時喜歡打打殺殺,如今充分體會到金錢的威力,凡是能用錢解決的事情盡量不用暴力,除非迫不得已。在收購案中,黃仁毅通過殺人變相綁架了長盛礦業。

黃大森把所有事情在腦中細細梳理了一遍:第一,真正拿主意的黃大磊死掉了;第二,黃仁剛沒有接觸到自己;第三,自己和黃仁毅談話都是在長盛會所的按摩池裏,就算黃仁毅出了事,自己也可以推得一幹二淨。

想通了這三點,他自忖沒有太大問題,又給黃仁毅的爸爸打了電話,拉了拉家長裏短。

晚上,風停,下起小雨。

針對流動賭場的抓捕行動正式展開,總指揮是治安支隊長,動用了六十多名警察,另外還有兩隻警犬。雖然經過精心準備,摸清了該流動賭場的組織架構、參賭人員、聚賭時間和地點等相關信息,但在抓捕時還是出現了不少困難。

治安民警在外圍控製住“擺渡車”駕駛員和望風人員,其他幾路民警則前往山林賭博現場抓捕。沒有料到望風人員有三組,有兩組被抓獲後,另外一組向賭場發出示警。一時間,狼奔豕突,參賭人員紛紛朝大山裏逃竄。

深夜,天空飄雨,山高林密,賭徒四散奔逃,這給參戰民警帶來很大困難。所幸抓捕行動布置得十分周密,所有出路皆被民警封鎖,除了撞進大網中的賭徒,民警在警犬幫助下,搜索近兩個小時,又抓獲涉賭人員三十二名,繳獲賭資、賭具若幹。

張國強探組全副武裝,把灰溜溜的黃仁毅從賭徒隊伍中帶了出來,摁倒在地,在聚光燈下被戴上頭套和背銬。

押解民警則全副武裝,氣勢如虹。

囚徒困境

警方控製了黃仁剛、梁佳兵、黃仁毅、楊成功和吳宇。

梁佳兵、楊成功和吳宇涉嫌巨額國有資產流失,黃仁剛和黃仁毅不僅與巨額國有資產流失有緊密關係,還涉嫌交通肇事逃逸案和二道拐黑骨案。五個人的中心人物是原國有長青鉛鋅礦礦長梁佳兵。中心人物並不是指梁佳兵是幕後操縱者,而是指他與黃仁剛、黃仁毅、楊成功和吳宇都有聯係,也認識交通肇事逃逸案的受害者唐國興和二道拐黑骨案的受害者王大輝。

突破梁佳兵,可以撬動所有人。審訊梁佳兵時,局長關鵬、副局長宮建民、105專案組組長劉戰剛等人都齊聚視頻監控室。

關鵬道:“證據不夠硬,審訊最關鍵,侯大利辦案有一套,審訊水平怎麽樣?”

宮建民道:“周向陽主審,侯大利陪審。侯大利最熟悉案件,可以隨時給周向陽提供彈藥。”

關鵬看著提審室內的年輕人,道:“侯大利這兩年進步很快,再打磨幾年,可以獨當一麵。唯一不足是家裏太有錢,這讓人不敢讓他挑更重的擔子。另一方麵,憑他的本事和性格,不挑重擔,著實可惜啊。”

梁佳兵被帶到提審室,手和腳皆被扣在椅子上,身穿看守所黃馬甲。周向陽和侯大利坐在梁佳兵對麵,中間隔著鐵柵欄。梁佳兵抬頭看了一眼,見到曾有過數麵之緣的周向陽和那位年輕警察,沮喪地低下頭。

審訊室設置看似簡單,其實裏麵頗有玄機,房間狹小,隔音,牆上除了監控器沒有任何物品,這樣就營造了一種孤立無援、無所遁形的環境,誘導犯罪嫌疑人產生“我要離開”的潛意識。

周向陽麵帶微笑,道:“老梁,你別垂著頭,說句實在話,我們每個人都有犯罪的可能性,有的時候,或許就是一念之差,有的時候,或許就是踏錯了一步。”

侯大利臉上沒有表情,打開了電腦的訊問筆錄模板。他和周向陽一起商定審訊方案,知道所有細節。周向陽這一句話看似平淡,實則是精心設計的開場白。審訊的全部過程是轉變犯罪嫌疑人抗審心理的過程,也是心理活動不斷轉移變換的過程。周向陽這一句話是對梁佳兵進行心理接觸,目的是轉化對立關係,消除梁佳兵自我防衛的對抗因素。果然,這一句話說出口,一貫養尊處優的梁佳兵繃著的神情緩和下來,甚至還流露出感激的眼神。

周向陽隨即收起笑容,道:“老梁,這個地方畢竟是特殊地方,有嚴格的程序規定,下麵我要按照程序對你進行基本情況了解。”

“……對於我們的提問你要如實回答,對於與案件無關的問題,你有拒絕回答的權利。”談到這一條時,周向陽把“如實回答”幾個字咬得很重。

……

周向陽問:“你是否是人大代表或者政協委員?”

梁佳兵遲疑了一下,答:“2005年是市政協委員,長青鉛鋅礦被收購後,市政協換屆,我就不是了。”

周向陽不客氣地道:“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

梁佳兵愣了愣,答:“不是。”

……

基本程序走完,周向陽態度和緩,語氣卻相當堅定,道:“老梁,你已經涉嫌犯罪了,到了我們這裏,隻能把問題交代清楚,別無選擇,你不要有僥幸心理。”

這一句話也是針對梁佳兵實際情況設定。犯罪嫌疑人最初帶進審訊室的僥幸心理,也是相對穩定的對抗心理,被稱為心理定式。這種心理以僥幸為主,包含著對未知事態的擔心和關注。在審訊中采用給犯罪嫌疑人“定位”的方法,來消除犯罪嫌疑人的僥幸心理。梁佳兵大部分時間都在當領導,坐在主席台上的時間居多,沒有對抗公檢法的經驗,所以周向陽選擇直接告知的方式來給梁佳兵“定位”。

侯大利知道所有關鍵點,聽到這句話時,抬頭看了梁佳兵一眼,觀察其表情。此時,梁佳兵臉色蒼白,雙手握成拳頭,眼光低垂,如心窩挨了一記重拳。他隨即抬起頭,道:“我沒有犯罪,不知道你們為什麽要把我帶過來。”

周向陽經驗非常豐富,根本不給其在這個時間段辯解的機會,道:“我所說的話都有具體材料支撐,經過認真考慮,我對我所說的話負責。我們現在提審你,並不想聽你說什麽,先要看看你的態度。”……

經過短暫交鋒,周向陽強化了“定位”,梁佳兵在不知不覺中放棄了最初被帶進訊問室時的僥幸心理定式,第一層次的防衛支點被撤離。

按照預案,下一步的重點就是打碎梁佳兵重新組建的僥幸心理。

經過一陣交鋒後,梁佳兵開始選擇沉默,不再辯解。

周向陽拿出一份材料,道:“梁佳兵,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從縣人事局、縣檔案館和縣鄉鎮企業局中查到了你在原國有長青鉛鋅礦的所有工資表,以及長青鉛鋅礦被收購時的補償,所有工資加到一起總共三十六萬五千七百四十九元。前些年工資收入不高,你工作二十五年能有這個總收入,很不錯了,比我高得多。對於收入,你沒有異議吧?”

“沒有異議。”梁佳兵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

周向陽又拿出一份資料,道:“長青鉛冶煉廠的注冊資本共一千三百萬元,你是大股東,錢從哪裏來的?”

梁佳兵又陷入沉默。

周向陽問:“你不能說明存款的合法來源?”

梁佳兵被控製後,一直在猜測公安的真實意圖,聽到周向陽把話題轉到鉛冶煉廠的注冊資金上,一顆心頓時收緊,道:“我是借錢來注冊的。”

周向陽問:“借誰的?借了多少?”

這一段時間公安屢次到鉛冶煉廠,主要目的是調查二道拐死者,梁佳兵完全沒有料到公安突然問起了注冊資金的事,暗自後悔前兩天過於大意,沒有訂立攻守同盟。他打定主意不再正麵回答,道:“我頭昏,記不起了。”

周向陽道:“既然頭昏,那先休息,看一段錄像。”

錄像正是黃仁毅被抓賭後的畫麵,隻不過把前麵部分全部去掉,隻留下黃仁毅被摁在地上並被戴上頭套和背銬的鏡頭。

這一段錄像結束,周向陽道:“你認識被抓的人吧,他為什麽被抓,你心裏應該很清楚,你現在不說,別人說了,這是什麽性質,你要考慮清楚。你如果不想說,那就再看幾段錄像。”

第一段錄像是山南地質隊副隊長吳宇被帶上警車的鏡頭。

第二段錄像是嶺西地勘所楊成功被帶上警車的鏡頭。

第三段錄像接近五分鍾,是二道拐滑坡露出黑色人骨的鏡頭,後麵還有王大輝的相片,以及王大輝父母關於兒子前往江州長青鉛鋅礦的證言。這一段錄像經過剪輯,裏麵充滿了心理暗示。

第四段錄像是長青縣唐國興當年交通事故的相片和視頻。

錄像放完,周向陽道:“看了四段錄像,你有什麽感受?把你帶到這裏來,給你看這些材料和錄像,有一件事情你應該很清楚,事情性質非常嚴重,情節非常惡劣,不是你狡辯、沉默所能應付過去的。”

他突然重重一拍,聲音尖利如刀,道:“你母親七十七歲,你父親八十三歲,還有一個三歲的外孫,你是家裏頂梁柱,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家人想。你這種惡劣態度,有些人會高興,到時候,你就是殺人共犯,甚至是殺人主犯,等待你的是法律嚴懲。梁佳兵,你當過多年領導,有一定覺悟,不要繼續執迷不悟。你如果頑抗到底,等待你的將是嚴懲。”

他又緩了口氣,道:“老梁,我建議你主動交代,主動提供犯罪線索,還有可能立功,到時定罪量刑都會有所考慮。”

梁佳兵原本以為自己頂了天是經濟問題,沒有料到看了幾段錄像後,事情性質似乎變了,自己居然被牽扯進了殺人案。想到這裏,他額頭冒汗,一顆顆往下掉。

視頻監控室,關鵬長長地噓了一口氣,道:“侯大利很聰明,挑選梁佳兵開刀,這人養尊處優,貪圖享樂,絕對是甫誌高一樣的軟骨頭。周向陽很老練,完全掌握了主動,現在已經把梁佳兵帶進溝裏。梁佳兵為了從殺人案中脫身,肯定會竹筒倒豆子。現在才審訊了一個多小時,我估計三小時內能結束戰鬥。”

梁佳兵沒有參加謀殺王大輝,更和交通肇事案沒有關係,但他隱約猜到王大輝和唐國興是被那幫人“做掉了”。至於是如何做掉的,他如鴕鳥把頭埋在沙子裏,刻意回避這個問題。如今這個問題被公安提了出來,自己有可能是共犯,甚至還有可能是主犯,這就是他從來沒有想到的問題。

梁佳兵頭腦亂成一片,陣腳動搖,但是還沒有放棄抵抗,猜想公安是在使“詐”。

關鵬斷言梁佳兵隻能抵抗三小時以後,便離開了視頻監控室,到市委開會。市委會議結束,他給宮建民打電話,問道:“梁佳兵招了沒有?”

宮建民道:“還沒有招,但是已經到了崩潰邊緣。”

侯大利有進行拉鋸戰的充分心理準備,喝了口濃茶,與周向陽對視一眼後,道:“梁佳兵,2005年3月,你和唐國興吵過一架吧。”

前一段都是周向陽在步步緊逼,換成另一個年輕警察來提問,梁佳兵還真沒有反應過來,道:“記不得了。”

侯大利態度嚴肅,語調平靜,道:“那我提醒你,當時縣國資委唐國興副主任提出要第三方進行儲量調查,不采用山南地質隊的儲量報告。回到辦公室後,你砸了桌子上的花瓶,說以後唐國興不知道怎麽死的。果然,唐國興死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