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骨案的重大突破1

再次產生分歧

上班後,侯大利在辦公室如驢子一樣轉圈,琢磨長青縣那一起交通肇事案,思考如何接觸老上訪戶夏豔。轉了十幾圈,他又坐回辦公桌前,拿起夏豔的材料,看到其兒子正在讀高中,靈光突然閃現。

恰在這時,江克揚敲門而入,道:“梁佳兵對平鼻畫像反應最為強烈,所以這幅畫像應該最接近顱骨本人,可惜,在山南人口信息庫再次比對仍然沒有成功。”

“老葛畫得應該很逼真,估計是人口信息庫功能有局限,應該升級了。還有一種可能,受害者不是本省的,不在庫裏。”侯大利又道,“強哥在不在?請他過來商量下一步的偵查方向。”

江克揚道:“我剛才遇到他,他去參加市局政治處組織的‘執法為公,立警為民’的演講比賽。”

“案子這麽緊張,還把我們的探長弄去搞演講比賽,應該從閑一點的部門抽人。”侯大利扔了一支煙,在江克揚麵前發了一句牢騷。

“去年全省大讀書活動,我們辦案不管再忙,隻要在江州市,晚上都得趕回來參會,今年還算是比較輕鬆的一年。”江克揚見侯大利對這事沒有太深的感觸,問,“去年你沒有參加嗎?”

侯大利道:“105專案組人少,容易集中,基本沒有在晚上搞讀書活動。強哥演講水平很高嗎?”

江克揚道:“強哥這人和我們一樣長期跑外勤,總是曬不黑,普通話好,演講水平高。若不是當年朱支壓著不放,早就調到機關去了。”

侯大利道:“朱支壓著不放,肯定有理由。強哥有什麽特點?”

江克揚道:“他創過蹲守四十一天的紀錄,還有抓捕從不受傷的紀錄。”

侯大利道:“他有這個紀錄還曬不黑,確實是奇葩。”

聊了一會兒組裏的閑事,話題自然而然轉到二道拐黑骨案,侯大利道:“交通肇事逃逸案和二道拐黑骨案有三個聯係:第一,二道拐黑骨案大體發生在2005年秋冬季,長青鉛鋅礦收購案也是發生在2005年;第二,梁佳兵是國有長青鉛鋅礦礦長,在辨認複原畫像時說謊,極有可能認識受害者;第三,唐國興分管國企收購,又在收購期間出事。既然二者間有密切聯係,我們就應該接觸夏豔。隻不過夏豔偏執,有可能是馬蜂窩,那水路不通我們就走旱路,先繞開夏豔,直接和她兒子接觸。唐國興意外身亡時,夏豔的兒子在讀初中,十三四歲的初中生應該對爸爸的事情還有印象。”

江克揚覺得侯大利的想法簡直是異想天開,道:“你找了她兒子,那就相當於找了夏豔,這是一回事。而且,封大隊專門請吃飯,就是不想碰這種老上訪戶。夏豔這種老上訪戶惹不得,如果捅了馬蜂窩,真不好收場。”

“有沒有用處,我們總得試一試。這事我們暫時不出麵,讓其他人試探。如果可行,那我們就和唐國興的兒子見麵。如果不行,再想其他辦法。黃衛的兒子黃小軍在山南政法刑偵係讀書,讓他出麵去聯係夏豔的兒子,年輕人容易溝通,說不定比我們出麵效果要好。”

侯大利加強了語氣,道:“我下定了決心,如果找夏豔兒子沒有作用,那我冒著捅馬蜂窩的危險也得和夏豔見麵,因為怕惹事不和事主見麵,說出去是個笑話。”

黃小軍在讀刑偵係,由他出麵還算靠譜,更關鍵是侯大利態度堅決,已經下定了決心,江克揚不再反對。

接到侯大利電話後,黃小軍聲音透著歡喜,道:“大利哥,我開車在回江州的高速路上。你在哪裏?我過來接受任務。”

侯大利告訴了刑警新樓裏的具體門牌號和房間號,便在辦公室繼續和江克揚一起分析案子。四十分鍾後,黃小軍出現在辦公室,身後還跟著王夏。

侯大利有點驚訝地問道:“王夏,你不上課?”

王夏道:“我成績好,缺幾節課沒有關係。”

父親王濤遇害後,母親改嫁,王夏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情緒低落,意誌消沉,轉折點在公安機關抓住了殺害父親的凶手,從那一天起,王夏開始努力改變自己。她與黃小軍結識後,很是佩服侯大利,並以其為榜樣,樹立起要考山南政法刑偵係的目標。

黃小軍道:“王夏和唐光憲談話更能引起共鳴,我自作主張把她也叫了過來。”

王夏懇求道:“大利哥,讓我參加吧,唐光憲是高中生,我們能夠進行溝通。我們的遭遇很接近,有很多共同語言。”

在侯大利印象中,王夏還是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不過兩三年時間,小女孩已變成了明眸皓齒的少女,有了質的蛻變。他認可了黃小軍和王夏的說法,讓王夏留了下來。

侯大利講了大體情況,再給黃小軍和王夏布置任務,道:“當前的難點是要讓唐光憲完全信任和配合你們,這樣就可以不引起他媽媽夏豔的過度反應。我是希望盡量在夏豔不知情的情況下,了解一些細節,最好能在唐光憲配合下,到他家實地調查。”

江克揚完全沒有料到侯大利會采用這一招來獲取情報,看著黃衛的兒子和一個相對瘦小的女孩,暗自覺得侯大利這樣做會沒有效果,甚至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黃小軍認真地道:“需要什麽樣的細節?我們可以提前摸底。”

侯大利道:“我也不知道。”

王夏更是一臉驚訝,道:“大利哥也不知道,那讓我們找什麽?”

侯大利道:“刑警查案的時候經常麵對錯綜複雜的信息,有很多時候極度缺少信息,這就需要我們根據現有信息尋找方向。刑警和考古工作者很接近,下一步是什麽還真不明白,必須摸索著前進,有可能發掘下去就有大收獲,也有可能一無所有。具體到這個案子,我們不妨認同夏豔的說法——唐國興是被害。在這種情況下,遇害的原因可能與錢財有關,錢財又分別人要謀他的財、他去搶奪別人的財、擋了別人的財等種類。如果與色有關,最有可能出現第三者。預設的立場隻是一種常規思路,最後還得靠證據說話。”

黃小軍和王夏聽得十分認真。

江克揚頗有些不以為然,讓兩個學生聯係夏豔的兒子,尋找蛛絲馬跡,也隻有“神探”才能想得出來。就算黃小軍是山南政法大學刑偵係的學生,畢竟才入校不久,能起多大作用,隻有天知道。而王夏是高中女生,沒有多少社會經驗。讓這兩人組合去聯係高中生唐光憲,那真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

黃小軍和王夏接受了任務,滿臉深沉,目光堅定,肩並肩走出房門。

兩人即將邁出會議室大門時,侯大利再次叮囑道:“你們先不要直接接觸唐光憲,要從外圍調查此人性格。如果經過調查,沒有配合的可能,那麽就撤回,不必強做。”

黃小軍回過頭,道:“大利哥,你放心,我們夠聰明,不會捅婁子。”

王夏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道:“大利哥,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江克揚目送著兩個學生離開,道:“組座,讓他們出馬,靠譜嗎?我怕小孩沒有分寸,說不定會捅到夏豔那裏去。若是我們依照程序調查,夏豔跑去上訪,那是她的事情,我們沒有太大責任。若是黃小軍和王夏把事情搞砸了,弄得夏豔去上訪,那我們還真不好說。”

侯大利起身,來到窗前,站了不到兩分鍾,看到黃小軍和王夏出現在大院內,道:“他們都是在遭遇過重大挫折的家庭中成長起來的孩子,比同齡人早熟,辦起事來更順手,也相對安全。但願他們能有所突破。”

江克揚站在侯大利身邊,道:“說實話,我們都不知道在什麽地方突破,也不知道黑骨案是否和長青鉛鋅礦的收購案有關聯。這兩人沒有任何經驗,我實在想不出他們能在什麽方麵有所突破。”

侯大利道:“亂拳打死老師傅,說不定就能有我們意想不到的結果。”

兩人站在窗邊議論時,杜峰走進辦公室,麵帶喜色:“好消息,黑骨案那邊有消息了,胡誌剛和蔣超在秦陽一家私營牙科醫院找到了病曆,病曆顯示有一個二十六歲的男性左臉做過種植牙,具體是哪一顆牙齒,病曆中沒有顯示。五點半,滕大隊召集開案情分析會。”

侯大利道:“這人多高?什麽時間失蹤的?”

“還不清楚。胡誌剛和蔣超查到的這條線索,正在回江州的路上。”杜峰隨即又興衝衝地通知一組其他偵查員。

江克揚道:“情況有變,是否需要暫停黃小軍和王夏的調查行動?”

侯大利態度很堅定,道:“不管是否查到屍源,剛才談到的三個聯係仍然存在,還是需要我們調查。”

五點半,重案大隊召開案情分析會。除了滕鵬飛,副支隊長陳陽也出現在小會議室。兩位領導坐在圓桌中間,不時低聲討論幾句。

陳陽看到侯大利坐在後排,道:“侯大利,你是一組組長,坐到我身邊。”

陳陽和滕鵬飛身邊有幾個空位,偵查員們有意無意地都沒去坐那幾個空位,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個屬於領導的空間。侯大利坐在陳陽身邊,拿出筆記本,扭開筆蓋,準備記錄。

也就是從這一次會議開始,在這間小會議室裏,凡是重案大隊開會,侯大利的位置便固定在此,不再輕易改變。最初,眾多資曆更老的偵查員會不習慣他坐這個座位,但是多開幾次會就習慣了,以後侯大利不坐這個位置反而會讓人不習慣。

會議開始,由找到線索的偵查員胡誌剛匯報。

胡誌剛道:“我和蔣超這一段時間都在跑醫院,調查種植牙,今天上午,我們在秦陽一家名為春天牙科的私營醫院裏發現了一份病曆。四年前一個名為龍新東的人在春天牙科做了種植牙,位置是左臉的磨牙,但病曆上沒有標明具體是哪一顆牙齒。春天牙科是成立不久的連鎖私營醫院,我們是在其檔案室裏翻到了這份病曆。”

副支隊陳陽插話道:“我要表揚胡誌剛和蔣超。當時他們先查電腦,沒有找到合適的病例。如果他們放棄,估計就找不到關鍵證據了。他們在電腦中沒有找到線索,沒有輕易放棄,又去翻查紙質病曆,從一大堆舊病曆中找出了這一份最接近二道拐受害者臉部種植牙的病曆。”

胡誌剛又道:“龍新東,1980年4月8日出生,身高一米七四。在2006年元旦節後失蹤,至今下落不明。龍新東長住江州,沒有正式工作,屬於社會青年,被多次拘留,是派出所常客。我在這裏說明一下,雖然是元旦節後龍家報失蹤,但是龍新東長期住在江州,與家裏人很少聯係,元旦節後報失蹤,並不意味著龍新東是在元旦失蹤。”

無論從年齡、身高、失蹤日期、種植牙基座位置還是長住江州的信息,龍新東都和二道拐黑骨案受害者非常接近,這意味著大體上找到了屍源。偵查員們臉露興奮之色,開始議論起來,有人拿出香煙,慶祝重大突破。

侯大利在筆記本上寫下“龍新東”的名字、年齡、主要經曆。

投影儀打開,幕布上出現了龍新東的相片。此人消瘦,朝天鼻,頭發濃密,相貌還算端正。

侯大利微微仰頭,凝神細看。幕布上的相片似乎脫離了幕布,飛進他的腦海中,與腦海中的朝天鼻顱骨複原像並排在一起。頭型相差不大,細節卻有差異:一是複原像是大眼睛,但龍新東眼睛明顯比複原像要小一些,雖然不是眯眯眼,卻也不是大眼睛;二是龍新東頭發濃密,發際線很低,與顱骨的發際線位置不同。

胡誌剛又介紹道:“我有一個親戚做過種植牙,據他介紹,種植牙有幾個係統,包括瑞典、瑞士、美國、韓國和國產等。找到龍新東的病曆後,我給滕大隊做過匯報,滕大隊要求請春天牙科的醫生去看一看顱骨上的種植牙是否是春天牙科做的,如果真是他們做的,那就靠譜了。現在蔣超和秦陽支隊的老張一起開車送春天牙科的醫生到刑偵總隊,估計很快就要出結果。”

滕鵬飛道:“蔣超應該到了陽州,你再給他打個電話,看一看什麽情況。”

打完電話後,胡誌剛笑嗬嗬地道:“報告一個好消息,春天牙科趙醫生看過了,顱骨上的牙齒和他們醫院的產品一致。”

滕鵬飛用力拍了桌子,道:“陳支,妥了,死者就是龍新東。”

“龍新東,我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你們先坐一會兒,我打個電話。”陳陽拿起手機走出會議室。過了一會兒,他把滕鵬飛叫了出去,道:“剛才問了打黑除惡專案組的老塗,龍新東的綽號叫作龍頭,是斷手杆的馬仔,專案組一直在找這個人,原本以為外逃了,誰知早就被做掉,難怪專案組找不到人。這事涉及省廳督辦專案,我要向宮局匯報,你暫時別動。”

滕鵬飛頓時急眼,道:“陳支是重案大隊出來的人,胳膊肘得往大隊拐,這是一組的案子,不能拿到打黑除惡專案組。”

陳陽神情嚴肅,道:“案子非常複雜,我說了還不算。專案組常務副組長就是宮局,你趕緊去找他。”

案情分析會暫時結束,侯大利讓胡誌剛拷貝了一張龍新東的正麵像。回到辦公室,他仔細觀察龍新東正麵像和三張顱骨複原像。

“龍新東的頭發密,發際線很低。按照老葛的說法,二道拐顱骨的發際線比較高,這是個問題。”侯大利親手摸過二道拐案的顱骨,感受過發際線,印象特別深刻。他撥通葛向東電話,問道:“從二道拐顱骨骨麵的粗糙度來判斷發際線,是否準確?”

葛向東自信心十足,道:“二道拐受害者的顱骨一邊光滑,一邊粗糙,分界線特別明顯。分界線實際上就是發際線,真實情況略有差異,差異不大。”

侯大利道:“眼睛大小會有明顯差異嗎?”

葛向東道:“顱麵複原不是克隆,隻能產生一個近似的麵部。鼻子、眼睛、嘴、耳朵等五官含有較多軟組織成分,重建結果可能和實際有偏差,還有一些信息不能從顱骨推斷,更何況二道拐的頭骨被火燒過,有少量骨骼脫落。我看過蔣超帶來的龍新東相片。龍新東從身高、年齡還有種植牙等諸方麵都與二道拐顱骨相似,失蹤時間也接近,我不能做出肯定判斷,也不能做出否定判斷。”

侯大利道:“老葛,私下談話,不要打官腔。你覺得龍新東和二道拐顱骨是不是一個人?”

“在正式場合,我不會肯定或者否定龍新東和二道拐顱骨之間的關係,在正式報告中會用比較模糊的話語來表達。如果是我們兩人之間的討論,我更傾向於龍新東和二道拐顱骨沒有關係,除了發際線,二道拐受害人更大可能是單眼皮,龍新東是雙眼皮。更關鍵的是,龍新東和二道拐顱骨長得不像,我對自己的技術還是有信心的。”

最後,葛向東特別強調道:“我們工作室是提供偵查方向,不是鑒定機構,不會給出鑒定結論。我們複原的顱骨,畫出的犯罪嫌疑人畫像,都隻能做參考。”

與葛向東通完電話後,侯大利拿起龍新東相片和二道拐顱骨複原畫像去找滕鵬飛。滕鵬飛不在辦公室,房門緊閉,敲門也無人回應。

侯大利站在門口撥打滕鵬飛電話。

滕鵬飛直接掛斷電話,發了一條短信,短信內容是手機預設:“我正在開會。”

約莫一個小時,滕鵬飛的電話打了過來,道:“侯大利,叫上杜峰、張國強和江克揚一起到我辦公室來。”

一組四個核心骨幹來到滕鵬飛辦公室,圍坐在辦公室小茶幾周圍,滕鵬飛道:“這不是開會,是小範圍溝通,大家喝水自己倒,想抽煙就抽煙。”

他拿了一包煙扔在茶幾上,和大家圍坐在一起,道:“二道拐黑骨案原來是一件很難辦的懸案,大家都很努力,一點點挖線索,如今找到了屍源,距離破案就越來越近了。”

侯大利道:“滕大隊,對不起,我打斷一下,我認為龍新東和二道拐顱骨不能完全畫等號。”

滕鵬飛目光閃了一下,道:“理由?”

三個探長相互交換了眼神,大家從眼神中都能讀懂對方的意思:侯大利又開啟懷疑式?人模式。

侯大利講了發際線和單雙眼皮的區別,又談了單眼皮和雙眼皮的差異。

滕鵬飛靜靜聽完,道:“你很相信葛朗台,他到良主任工作室時間不長。良主任是什麽意見?葛朗台能不能出一個書麵意見?”

侯大利搖頭,道:“良主任工作室不會出鑒定結論,他們隻是給出建議。”

“二道拐顱骨燒得那麽厲害,又在地下埋了幾年,連DNA都提取不了,顱骨複原像隻能作為參考。目前,二道拐屍骨中有幾個比較確定的結論,一是性別,男性;二是年齡,二十五六歲;三是身高,一米七四;四是失蹤時間,在2006年元旦報失蹤;五是種植牙,左臉的磨齒,出自春天牙科。”

滕鵬飛用力揮了揮手,道:“如果有一項、兩項符合二道拐顱骨的條件,有可能是巧合,如今有這麽多項條件符合,我不認為是巧合,至於在小細節上的出入,可以認為是焚燒原因和埋在地底造成的。龍新東是黑社會重要成員,和斷手杆有極大關聯,是打黑除惡專案中一個關鍵人物,目前很多線索都在他身上斷掉,導致打黑除惡工作陷入停頓狀態。剛才,局黨委決定臨時抽調我和杜峰探組進入打黑除惡專項組,從龍新東入手調查斷手杆。”

侯大利堅持自己的意見,道:“龍新東不一定是二道拐的黑骨。斷手杆主要在西城活動,做掉龍新東後,沒有必要跑到二道拐焚屍,這樣做的風險太高。我個人認為,在二道拐老礦洞焚屍,隻能是周邊人所為。我建議把長青鉛鋅礦收購案這條線索也納入打黑除惡工作,從斷手杆和長青鉛鋅礦收購案兩個方向同時開展偵查。”

滕鵬飛態度強硬,道:“長青鉛鋅礦收購案和二道拐顱骨有關係嗎?暫時沒有任何聯係。你要否認二道拐顱骨不是龍新東,就得解釋種植牙,用巧合說不過去。至於為什麽要在二道拐焚屍,這正是我們調查的重點。二道拐黑骨案由打黑除惡專案組經辦,一組就不要插手了。這不是建議,是命令。”

侯大利毫不退讓,道:“我服從命令,但是堅持我的意見,而且要向支隊做正式匯報。”

滕鵬飛道:“那我們現在就找陳支。”

一組偵查員們都在動腦筋,各有各的想法。江克揚和侯大利討論案情最多,覺得侯大利的說法挺有道理,發際線有出入暫且不提,斷手杆到二道拐焚屍是一件很不合常理的事。

杜峰和張國強更傾向於滕鵬飛,畢竟從種植牙、身高、年齡到失蹤時間來看,龍新東在二道拐遇害的可能性極高。

重案大隊副大隊長和重案大隊一組組長素來都是刑警支隊的重要角色,沒有真本事坐不住這個崗位。而且按照慣例,重案大隊一組組長往往都是由副大隊長兼任,一組組長的意見很有分量。

滕鵬飛和侯大利一起來到支隊辦公室,向常務副支隊長陳陽做了匯報。陳陽沒有現場表態,向宮建民匯報了滕鵬飛和侯大利在偵查方向出現的分歧。

分管副局長宮建民擔任了打黑除惡專案組常務副組長,了解更多內情,深知打掉斷手杆團夥的難度,權衡以後,特意把侯大利叫到辦公室,語重心長道:“大利在一組工作很出色,吳煜案破得相當漂亮,省刑偵總隊每年都要編案例集,供全省各刑警單位參考,吳煜案肯定會被選進案例集。這一次將龍新東案拿進專案組,主要是出於保密作用,打黑除惡任務艱巨,得防止走漏消息。”

侯大利道:“我肯定會服從命令,但是,我堅持龍新東不是二道拐黑骨案的受害者,會向領導報一份書麵材料。”

宮建民望著倔強的下屬,點了點頭,道:“你關於二道拐黑骨案的想法也有道理,專案組會充分考慮。”

執著的上訪者

得知滕鵬飛和杜峰探組都抽調到打黑除惡專案組,一組偵查員們頓時精神振奮。這兩年多時間,重案大隊被105專案組侯大利在會上會下?了多次,全隊被一人壓製,早就有了一股“惡”氣,今天,滕麻子和侯“神探”兩大高手“對決”,滕麻子壓倒了侯“神探”。盡管侯“神探”如今已經是一組組長,大家還是覺得心情舒暢。

在305、306和307辦公室,大家麵帶喜色,詳細分析滕鵬飛和侯大利的觀點,最初大家都有點小小的惡趣味,喜歡看侯大利吃癟。討論了一會兒,有部分偵查員開始支持侯大利的觀點:龍新東之死如果與長青縣鉛鋅礦或者周邊村民沒有關係,為什麽要在這個地方焚屍?一般來說,作案者都傾向於在自己熟悉的、能夠掌握的地方作案,跑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來焚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更多偵查員和滕鵬飛的觀點一致:雖然現在不知道龍新東被焚屍於二道拐的原因,但是順著這條線查下去,肯定會水落石出。

雙方正在爭論的時候,侯大利回到重案一組。和往常一樣,他經過三間辦公室時,辦公室內的議論聲頓時停止,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望著門外,等到侯大利身影消失,議論聲才又響起。

侯大利回到辦公室,泡了杯茶,在嫋嫋升起的熱氣中,開始沉思。

吳煜案已經偵破,剩下的事就是程序性工作,用不著操心。二道拐黑骨案交由打黑除惡專案組偵辦,連杜峰探組都臨時抽調到專案組,也用不著操心。他剛剛聚起全身力氣咬住了長青鉛鋅礦收購案,此刻失去目標,全身力量撲了個空,極為難受。他心裏空落落,慢慢地還有一種挫敗感,這種挫敗感並不強烈,卻真實存在,還無處訴說。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不良情緒中跳出來,給湯柳打去電話,道:“法醫室有真正的頭骨嗎?老葛說摸頭骨能摸出發際線,比較粗糙和比較光滑的交界處就是發際線。”

湯柳道:“有,頭骨在法醫室櫃子裏放著,我有鑰匙,你隨時過來。”

侯大利隨即來到法醫室,找到湯柳,拿出頭骨。按照老葛講的法子,侯大利拿起放大鏡仔細觀察頭骨,又輕輕用手指頭撫摸。這個頭骨表麵上看起來很光滑,若是細細用手指體會,會感受到確實有一條還算明顯的發際線,一邊更光滑,一邊則稍粗糙。兩邊的區別實則很小,必須細致感受才能發現。

湯柳接過頭骨,細致觀察和觸摸後,道:“老葛是對的,確實有一條淺淺的發際線,這是實踐經驗,值得重視。”

親手摸到另一個頭顱的發際線之後,侯大利再次提出疑問:二道拐顱骨真的是龍新東嗎?

湯柳接過頭顱,放回櫃子,洗手後,給侯大利調了一杯咖啡,道:“差之毫厘,失之千裏,我站在你這一邊。”

喝完咖啡,侯大利離開法醫室,前往刑警老樓。他仍然是105專案組副組長,隻不過105專案組暫時沒有新案子,所以將主要精力放到了吳煜案和二道拐黑骨案。如今吳煜案已經偵破,二道拐黑骨案又被納入打黑除惡專案組,他輕鬆下來,無事可做,便回專案組看一看楊帆案的進展。

105專案組很安靜,二樓辦公室有兩間開著門,一間是朱林辦公室,另一間是王華辦公室,其他幾個成員都不在。侯大利先到王華辦公室坐了幾分鍾,再到朱林辦公室。

朱林戴著眼鏡,桌上放了厚厚一本書,聽到腳步聲,道:“案子辦完了?”

侯大利坐在師父對麵,道:“吳煜案破了,二道拐黑骨案由打黑除惡專案組偵辦,一組暫時沒有大案要辦。”

朱林取下眼鏡,道:“你和滕麻子對二道拐黑骨案的偵查方向有不同意見,宮局采納了滕麻子的意見。”

侯大利驚訝地道:“師父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朱林笑道:“市局聘請了一批退休的刑偵專家當顧問,我很快要退休,所以這次也被聘請成為專家。我們顧問組討論了二道拐黑骨案,建議將龍新東案件納入打黑除惡專案組。我剛從刑警新樓回來,屁股還沒有坐熱。”

侯大利道:“上級決定要執行,我還是保留著自己的看法,二道拐顱骨並不能絕對等同於龍新東,存在不少疑點。”

朱林道:“你堅持認為二道拐顱骨與長青鉛鋅礦有關?”

既然師父作為專家組專家,已經知道案情,侯大利也就不再隱瞞,細數自己心中存在的五個疑點:一是資深礦山老板秦永國認定長青鉛鋅礦收購案有很大貓膩;二是張小天判斷梁佳兵看到老葛的第二幅畫像時神態異常,明顯是說謊;三是龍新東頭發濃密,發際線很低,是雙眼皮,二道拐顱骨是高發際線、單眼皮,相貌存在差異;四是死者出現在偏僻的二道拐,絕對與二道拐有某種聯係,不可能平白無故被帶到這裏焚燒;五是二道拐黑骨案、長青鉛鋅礦收購案、長青國資委副主任唐國興交通肇事逃逸案都發生在2005年秋季。

朱林輕描淡寫地道:“既然你認為長青鉛鋅礦收購案、長青國資委副主任唐國興交通肇事逃逸案有密切關聯,可以繼續調查交通肇事逃逸案,這和龍新東案沒有關係,也就不算違紀。”

侯大利猛然站了起來,拍了拍腦袋,道:“師父果然是師父,一語點醒夢中人。我不能再調查二道拐黑骨案,但是調查發生在長青縣的交通肇事逃逸案,完全和龍新東沒有關係。”

交通肇事逃逸案由長青縣刑警大隊偵辦,按照管轄原則,支隊在認為必要的時候,可以偵查縣大隊管轄的刑事案件。

朱林道:“我提醒你一點,在調查交通肇事逃逸案時,隻要發現任何與龍新東有關的線索,你就必須停止往下追查,將線索交給打黑除惡專案組。這是紀律,你不能違反。”

回老樓前,侯大利心情著實鬱悶,朱林一番話吹散了心中迷霧,隻覺神清氣爽,如三伏天吹了空調,冬天有了地暖。坐在三樓資料室,他想起朱林安排的排爆訓練,心道:“師父即將退休,若不是出於公心,也不會費這麽多心思培養專案組的成員。我到了退休年齡,能否保持師父這份境界,還真不好說。”

人是複雜的,每個人都有崇高的一麵,也有卑微的一麵,朱林不例外,侯大利也不例外。朱林在臨退休時還想著培訓專案組成員,增加了崇高的份額,減弱了卑微一麵,值得尊敬。

侯大利打開投影儀,105專案組負責的七件命案積案已經偵破了六件,隻剩下楊帆案。若是王永強不是凶手,誰是凶手?這是一個線索極少的案件,侯大利空有“神探”的綽號,同樣一籌莫展,隻有耐心等待線索出現,而線索有可能出現,也有可能永遠不會出現。經過了十年歲月洗禮,侯大利已經能夠在麵對楊帆案時內心不起大波瀾,相對平和,更加理智。

對於犧牲在歹徒槍口之下的未婚妻田甜,侯大利則時常陷入難以排遣的思念之中。侯大利和田甜原本即將結婚,共同度過人生,誰知無法預料的命運再次顯示其猙獰的一麵,將他幸福平靜的生活打得粉碎。這一次他連敵人都沒有,想反抗都沒有機會,隻能獨自承受痛苦。

即將下班的時候,侯大利接到黃小軍電話。

黃小軍在電話裏盡量保持平靜,可是仍然透著興奮:“我們說服了唐光憲。今天下午,唐光憲的媽媽要到外公家裏吃飯去,明天才回來,這是到家裏去的好機會。”

侯大利道:“好,我很快就過來。”

江克揚得知此消息,道:“黃小軍和王夏真有點辦事能力。但是,組座,二道拐案子已經交給了打黑除惡專案組,這是涉密的,我們不能再參加了,否則就要違紀。”

侯大利用非常平淡的口氣道:“我們是去偵辦二道拐黑骨案嗎?錯了,我們是在辦案過程中發現了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的線索,這和龍新東沒有任何關係,不算違紀吧?而且就算違紀,也是我的責任,與你無關。如果你有顧忌,不願意去,可以明確提出來。”

交通肇事逃逸案確實和龍新東案沒有任何關係,這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江克揚豎起大拇指,道:“組座,你厲害。能夠到一組來的人都沒有孬種,走吧。”

從江州到長青縣隻有半小時車程,越野車停在縣政府機關老家屬。為了不引人注目,黃小軍獨自出門,接侯大利和江克揚來到夏豔家裏。

“王夏有一名初中同學在長青中學讀書,她通過這個關係找到了唐光憲。唐光憲成績還行,容易溝通。聽了我們兩家的遭遇後,他徹底放下戒心,同意配合。”黃小軍帶著侯大利和江克揚走進小區,來到稍顯老舊的家屬院。

侯大利道:“這是政府家屬院?保安形同虛設。”

黃小軍道:“這個政府家屬院修得很早,真正當官的都沒有住在這裏,平時管理得不好,還不如那些商業小區。”

侯大利環顧四周,道:“夏豔提到過家裏進了賊,看小區情況,還真有可能。”

室內,王夏聽到門鈴聲,透過貓眼朝外望了一眼,見到黃小軍的臉,迅速開門。唐光憲是典型高中生模樣,身穿長青中學校服,嘴唇上有淡淡的胡須,見到來人頗為拘束。王夏道:“這是大利哥,我們都叫大利哥,你也叫大利哥。”

唐光憲滿臉青春痘,叫“大利哥”時滿臉通紅,青春痘個個鮮紅透亮。

侯大利沒有多說廢話,道:“你爸爸有沒有工作日誌,平時有沒有記筆記的習慣?”

唐光憲搖頭道:“我那時還小,不知道。”

侯大利道:“我要看一看你爸爸的東西,包括影集、筆記本、電話本、手機,凡是與你爸爸有關的東西,我們都要看。”

唐光憲帶著侯大利和江克揚來到臥室,拉開抽屜,道:“這是我爸的抽屜,從來沒有動過,還保持原來的樣子。”

抽屜裏放著筆記本、木盒子、小影集等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小木盒子裏裝有部隊裏的舊帽徽和領章,還有老式紅色長方塊的領章,以及在部隊的出入證、轉業證等。小影集裏全是與部隊有關的相片。筆記本則有在部隊上的筆記本以及轉業回地方的工作筆記。唐國興的筆記沒有規律,有時接連幾天都記,有時隔了許久才寫一篇,數量不多。與長青鉛鋅礦的記錄隻有一條,內容極為簡單:明天準備到長青鉛鋅礦實地去看一看,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侯大利把筆記本遞給江克揚。

江克揚看罷這一條日記,道:“這是車禍前四十三天。後麵沒有了?”

“後麵有幾頁在談國資委日常工作,還寫了一點家事,沒有太大參考價值。”侯大利又問道,“國資委的老通信錄上有你爸的手機號碼,他的手機在哪裏?”

唐光憲道:“我爸的手機平時放在提包裏,提包被搶了,手機也沒有找回來。”

侯大利道:“當時有沒有通話清單?”

唐光憲道:“我不知道。”

侯大利又道:“除了這個櫃子,家裏還有你爸留下來的東西嗎?”

唐光憲拉開衣櫃,道:“我媽和我爸關係好,從不吵架,爸爸出車禍後,我媽保留了爸爸的衣服,有一件衣服發了黴,媽媽都不準洗,說是洗了就沒有了爸爸的味道。”

侯大利道:“沒有洗過?我看看。”

唐光憲把爸爸的衣服從衣櫃裏抱出來,讓侯大利和江克揚逐一檢查。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到了晚上八點還沒有查完。王夏給大家煮了雞蛋麵,撒了蔥花,又挑了些豬油,味道很傳統。到了晚上九點,侯大利和江克揚檢查完唐國興遺留下來的所有物品,一無所獲。

離開唐家時,侯大利叮囑道:“這件事情不能驚動你媽,免得刺激她。你有了新線索,在第一時間通知我們。”

唐光憲眼中帶著渴望,道:“大利哥,能抓到凶手嗎?”

侯大利道:“辦案來不得半點虛假,有線索才有可能破案。我們會努力爭取,但是不能說大話,更不能給你承諾。”

侯大利等人下樓後,王夏又特意在唐家停留了幾分鍾,安慰道:“你要相信大利哥,他是江州最厲害的警察,沒有之一,就是最厲害的。我爸遇害後,我和奶奶都喪失了希望,後來江州成立了專門破老案子的105專案組,大利哥真的抓到了殺害我父親的凶手。你不要放棄,再仔細想一想,說不定就想起來了。”

越野車朝回開,江克揚主動開車,說是要體驗開豪車的感覺。

黃小軍道:“唐光憲爸爸去世的時候,他還在讀小學,很多事情模模糊糊。他覺得父親是被人害的,其實是他媽灌輸給他的想法。”

王夏道:“唐光憲發了誓,絕不給他媽媽說起這事。”

“但願如此。”在江克揚這類老偵查員眼裏,發誓是靠不住的,有無數情況可以演變成特殊情況,將誓言戳成篩子。

侯大利沒有說話,靠在座椅上,陷入沉思。

車將至江州城,唐光憲的電話追了過來:“小軍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爸出車禍時用的是新手機,老手機換給我媽用。他出車禍後,我媽又買了一個新手機,把我爸的老手機存了下來。我爸老手機有一些短信,我媽經常翻看他們的短信。”

越野車立刻掉轉方向,徑直開往長青縣。唐家餐桌上擺了一部老手機,是幾年前的老款。唐光憲道:“這是我媽最看重的東西,平時放在我媽臥室的衣櫃抽屜裏,是用盒子裝起來的。你們隻能在這裏看,不能帶走。我給手機充了電,能開機。”

侯大利道:“王夏讀短信,黃小軍記錄,內容要準確,來電是誰、短信時間都要搞清。不要怕麻煩,絕不能遺失任何信息。”

王夏讀短信的聲音響起,黃小軍飛快記錄,侯大利和江克揚凝神細聽。絕大部分短信是夏豔發給自己先生的,多與生活有關,比如:晚上回家,帶把麵;少喝點酒,別這麽老實;你兒在學校惹禍了,我去見了家長……

父親逝去的時候,唐光憲還在讀小學,數年時間衝淡了他對父親的記憶,王夏輕言細語讀出往日一條條帶有時間的短信,往日時光頓時在記憶中複活。唐光憲想起了素來樂嗬嗬的爸爸,再次意識到這輩子永遠見不到他了。以前他很少如此想,在王夏的聲音中,這個念頭如炸彈一樣爆炸開來,讓他胸口堵得難受。

老式手機容量有限,可以存儲的短信數量和2010年的智能手機相比差得太多,很快就讀完。在最後幾條信息裏,有兩條信息吸引了侯大利和江克揚的注意力。

一條是:唐主任,我是小王,昨天見過的,我有事給你匯報,很急。

另一條是:唐主任,我到樓下了。

出現命案時,最後的接觸者、最後幾個打電話者往往會被列入懷疑對象。由於這是舊手機,所以縣刑警大隊沒有看到這幾條信息。

侯大利道:“這個小王,你認識嗎?”

唐光憲搖頭,道:“我那時還在讀小學,和爸爸的同事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