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利刑偵筆記.4:滴血破案 第一章 水溝驚現屍體1

我不知以後怎麽活下去

2009年9月,山南省,江州市。

犯罪嫌疑人杜強放棄抵抗,徹底交代所犯罪行,黃大磊案和吳開軍案至此真相大白,還拔出蘿卜帶出泥,偵破了三起入室搶劫案和一起母女遇害案。審訊杜強的是省公安廳正處級偵查員老樸和江州市刑警支隊年輕偵查員侯大利。

送走老樸,副局長劉戰剛把侯大利叫到身邊,誇道:“大利參加工作兩年便取得如此耀眼的成績,國龍老總肯定會為你驕傲,我估計他以後不會急迫地催促你回國龍集團繼承家業了。術業有專攻,老天爺真賞你吃這碗飯。”

“這是所有參戰偵查員的功勞,我隻是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事情。”侯大利隱藏起極度壓抑的心情,努力擠出些笑容。

劉戰剛看著侯大利兩鬢的白發,想起英勇犧牲的田甜,暗自歎息。作為指揮員,一次行動犧牲兩名偵查員,這給他帶來極大壓力,並且還要承擔相應後果。這無疑是在侯大利所承受的未婚妻犧牲的巨大痛苦上雪上加霜。他故作輕鬆,笑道:“謙虛使人進步,大利真不錯。這一段時間辛苦了,給你放幾天假,出去走一走。”

侯大利道:“劉局,我哪裏都不想去,隻想睡覺。”

“既然想睡覺,那就什麽事都不要管,好好睡覺。”劉戰剛毫不掩飾對侯大利的欣賞。未婚妻田甜意外犧牲後,侯大利強忍悲痛,在崗位上堅持戰鬥,幹淨利落地拿下了黃大磊案和吳開軍案。此役之後,江州市局絕大多數領導都忘記侯大利是江州首富的兒子,視其為真正的自己人。

由於勝利橋附近發生了一起殺人案,劉戰剛略微寒暄,便和刑警支隊隊長宮建民一起匆匆前往勝利橋。

侯大利跟在105專案組成員朱林身後,從安全通道走向地下車庫。

朱林道:“在你審訊時,勝利橋出了命案,死者是吳開軍的兒子吳煜。”

“啊,吳煜死了?”偵辦吳開軍案時,侯大利研究過吳開軍的主要社會關係,知道其兒子是個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

“他被捅了四刀,死在勝利橋下。滕麻子出的現場,沒有通知我們105專案組。江州市大部分命案積案都破了,可是105專案組沒有撤,原則上應該通知我們。滕麻子剛從省公安廳回來,還不了解情況。這一次可以原諒,下次不行。”

來到地下車庫,朱林道:“你不用送我,我自己開車回刑警老樓。這兩年,一個案子接一個案子,你也累得夠嗆,休息幾天。”

“師父,我其實沒法休息,睡不著。無事可做,日子就更加難熬。”侯大利在朱林麵前不再掩飾,麵帶苦笑,坐上越野車。等到駛離朱林視線後,他靠邊停車,在領導和隊員麵前強裝的鎮靜和堅強化為烏有,關掉車窗,整個人就像被抽掉了精氣神,癱坐在皮椅上。

回到高森別墅,一股異樣的冷清如殺手一般無聲無息襲來,陰鬱之氣籠罩在整個別墅區,惡狠狠地提醒他未婚妻已經犧牲,從此陰陽相隔,再也無法見麵。

田甜犧牲後,他全身心投入案偵工作之中,用忙碌的工作來壓製內心的傷痛。如今大案告破,他找不到壓製痛苦的借口,深入骨髓的疼痛狠狠反彈,曾經的恩愛有多麽快樂,如今便有多麽靠近地獄。

侯大利無法在家中停留,失魂落魄地逃出別墅,低垂著頭坐在門前。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站了起來,啟動越野車,直奔江州陵園。江州陵園裏十年前安葬了青梅竹馬的戀人楊帆,十年後安葬了未婚妻田甜。以前侯大利到陵園是看望長眠於此的楊帆,如今不僅要探望楊帆,還要與未婚妻田甜在此會麵。想到這裏,他悲從中來,無法抑製,數次生起猛踩油門再不放鬆的念頭。

車停在陵園內,侯大利先沿著石梯來到楊帆墓前,用小毛巾擦掉楊帆墓碑上的灰塵,點燃香燭後,低聲講述田甜犧牲之事,再談張小天要在近期審測王永強。離開時,他低語:“小帆,如果你真有在天之靈,就指引我找到真凶。”

離開楊帆,侯大利來到一塊新近開出來的墓園。這個墓園被鬆樹與其他區域隔開,在最頂端有一塊刻有“警魂”大字的石碑。田甜犧牲後,侯國龍在江州陵園購買了這一片相對獨立的區域,凡是離世的警察都可自願安葬於此。

警魂園區形成後,首先進入的是在打拐案中犧牲的田甜和唐有德。隨後黃小軍將父親黃衛的骨灰盒遷了進來。胡秀選了一個遷墳的黃道吉日,準備將丈夫遷到警魂墓區。丈夫李超就是一個大嘴巴,喜歡嘮叨,愛湊熱鬧,能與戰友們相聚於此,在另一個世界應該也能過得很好。

田甜墓碑上的頭像是為了結婚特意到照相館照的。照相師頗有功力,抓住了田甜寧靜中略帶剛強的特點,相片中的人漂亮又深沉。侯大利用另一塊新毛巾擦去田甜相片上的灰塵。在擦拭過程中,他似乎感受到了田甜的氣息。十幾天前,這些氣息還真實存在,還在與自己耳鬢廝磨,轉眼間,人販子扣動扳機,田甜變成了回憶。他坐在墓前,久久不肯離開,低語:“田甜,你真狠心,就這麽走了,我不知以後怎麽活下去。”

越野車最終還是離開了江州陵園,如孤魂野鬼一般在公路上遊**,不知不覺來到世安橋。侯大利仍然不敢麵對河水,背對石柵欄,眼神空洞地望著橋邊熟悉的風景。

大片烏雲從遠處天空奔了過來,積聚在頭頂,天空頓時暗淡下來。一陣風吹來,烏雲慢慢移走,頭頂天空恢複光明,而遠處長青縣的天空黑成一片,罕見的秋日驚雷在黑暗中狂舞。一般情況下,江州在10月不會有大暴雨。2001年10月曾經下過一場大暴雨,引得江州河水大漲,楊帆落入狂暴河水中,沒有生還。今年接近10月又有大暴雨,簡直是當年情景再現,這讓侯大利極度不安。每當內心不安時,侯大利總是習慣給田甜打電話。拿起手機,他才意識到田甜已經英勇犧牲,無邊無際的痛苦頓時湧進心中,將其靈魂壓在十八層地獄。

為了逃脫地獄的鎮壓,他強行把思路轉到案件之上,這樣能輕微減少心理上的痛苦。老樸臨走前提到省刑偵總隊第六支隊張小天判斷王永強有可能不是凶手,從偵查的角度來說,楊帆案到目前為止都沒有直接有力的證據,無法形成完整的證據鏈。如果王永強真的不是凶手,那麽此案就會成為無頭懸案,破案遙遙無期。想到這裏,他的心情更加煩躁。

長青縣方向大雨傾盆,江州城內卻無半滴雨水。世安橋下,江州河水量比起夏季大大減少,失去了狂暴,非常溫順。河水下遊流經長青縣,經過這一場暴雨,下遊長青段河水會暴漲。侯大利盯著河邊看了一會兒,盡管河水量少,流速慢,仍然感到一陣眩暈。他沒有轉身,繼續緊盯河水,直至湧起強烈的嘔吐感。他站在橋上無法抑製地大吐特吐,膽汁都吐了出來,滿嘴苦澀。吐完後,他坐在橋邊路沿石上,將頭埋進膝蓋。橋上不時有大貨車經過,大貨車距離路沿石很近,帶起的灰塵撲到侯大利身上,很快就在衣服上形成灰蒙蒙一片。

晚六點,遠處長青縣的天空中閃電和雷聲交替出現。陣風吹過,帶來涼意,還有淡淡的水腥味。侯大利離開世安橋,仍然不敢回到充滿田甜氣息的高森別墅,掉轉方向盤,前往發現吳煜屍體的勝利橋。

勝利橋下仍然設有警戒線,值守的中年漢子見一名灰頭土臉的年輕人走了過來,警惕地問道:“你是誰?”

按照2005年10月1日開始執行的《公安機關刑事案件現場勘驗檢查規則》第十二章第八十一條規定:“現場勘查、檢查結束後,現場勘驗、檢查指揮員決定是否保留現場,對不需要保留的現場,應該及時通知有關單位和人員進行處理;對需要保留的現場,應當及時通知有關單位和個人,指定專人妥善保護。”現場有人值守,說明重案大隊要求保留現場。

到了凶案現場,侯大利被打散的魂魄奇異地聚合在一起,讓他立時清醒。他亮出警官證,表明身份,問:“現場沒撤?你一個人守?”

中年漢子抱怨道:“我是學院保衛科的,派出所的人到學院上廁所去了。滕大隊說現場暫時不撤,讓我們辛苦兩天。這個地方鳥不拉屎,車又多,灰塵大,尾氣重,守兩天倒沒有問題,多守幾天就太他媽麻煩了。”

勝利橋位於城中心,是連接東城和西城的大通道,周邊沒有建築,缺少商業設施,南側是一大片桃樹林,有一條天然小道通向坡頂,坡頂是江州技術學院。中年漢子用鳥不拉屎來形容此地,雖然誇張,卻也頗為形象。

侯大利打量著公路南側的桃樹林,問道:“為什麽不撤現場?”

中年漢子接過侯大利遞過來的煙,發現是平時難得抽到的好煙,又看了一眼體量巨大的越野車,客氣地道:“滕大隊發了話,我們隻是照辦,不曉得什麽原因。”

侯大利道:“屍體在哪裏發現的?”

“我指給你看。”眼前的警察灰塵滿麵,神情憔悴,言行卻很正常。中年漢子抽著煙,帶著侯大利來到發現屍體的地方,講解自己所知道的情況。

“死者應該是到技術學院泡妞的,聽說死者的小車就停在學院圍牆附近,還是一輛寶馬。”中年漢子守在此處非常無聊,話匣子打開,“技術學院是民辦學院,學生娃兒成績都差得很,主要目的是混張文憑。每天晚上八九點,外麵經常會停些好車,專門接漂亮女學生。哎,如今的世道,真是世風日下。”

侯大利思維漸漸恢複正常,道:“凶殺案和學院的女學生有關?”

中年漢子道:“具體不清楚,從刑警隊的架勢來看,多半有關。”

此案並不歸侯大利負責,他來到凶案現場純粹是無處可去。站在案發現場,他和看守現場的中年漢子聊起案子,思維快速運轉起來,一塊塊現場碎片在腦中飛速集中,形成一幅幅立體生動的畫麵。

從離開提審室到現在,整整一天時間,侯大利都陷入未婚妻犧牲的悲傷之中,無法自拔。直到站在凶案發生現場,他才稍稍有了精氣神。

技術學院的女學生

案發上午,吳煜案的現場勘查結束後,為了搶抓命案黃金72小時,重案一組召開現場工作會。重案大隊副大隊長、一組組長滕鵬飛對案件已有基本判斷,指令簡潔清晰。

“吳煜案由張國強探組負責,杜峰探組和江克揚探組配合。

“目前確定三個偵查方向,第一個方向是調查吳煜到勝利橋的原因以及路線。勝利橋是東城和西城的通道,不是商業街區,公路邊沒有門麵。吳煜在晚上九點來到勝利橋肯定有特殊原因。找到這個原因,案子就算有了眉目。張國強探組兵分兩路,一路去隆興夜總會,調查吳煜當晚行蹤;另一路到勝利橋附近調查走訪,尋找目擊證人。麻雀飛過總得有個影子,我不相信這麽大一個人在公路邊遇害,會沒有人看見。吳煜媽媽不在江州城,我估計和吳煜遇害關係不大,放在稍後一些調查。

“第二個方向是以物查人。吳煜應該會隨身攜帶手機和錢包,特別是和年輕女子在一起的時候,手機和錢包更是必不可少。在現場沒有能夠找到吳煜的手機和錢包,可以通過這條線索查找凶手。杜峰探組主要負責這個方向,調取吳煜手機的通話記錄,查看最後幾個通話人。犯罪嫌疑人有可能拿了死者手機,去聯係技偵支隊,請他們支援。

“第三個方向是江克揚探組,你們的任務是調取視頻資料,吳煜有一輛寶馬車,要把昨夜寶馬車的行蹤調查清楚。”

現場會議結束,三個探組按要求各自行動。

滕鵬飛回到刑警新樓,向副支隊長、重案大隊長陳陽匯報吳煜案。

杜強落網,一係列命案積案水落石出,陳陽心情著實不錯,道:“麻子,我們到宮支辦公室,免得你講兩次。”

宮建民聽完匯報,道:“隆興夜總會魚龍混雜,吳煜被殺死,會不會和斷手杆有關?江州黑社會這些年弄了不少事,希望打黑除惡專案組能把斷手杆、陳雷等團夥連根拔起。”

滕鵬飛坐在辦公桌對麵,隨手拿起桌上的香煙,自顧自點燃,道:“我先抽一支,兩位領導別見怪,有案子,嘴巴閑不住。”

宮建民靠在椅子上,笑道:“滕麻子什麽時候跟我客氣過,想抽就抽,廢那麽多話。”

“我覺得沒有這麽複雜,吳煜是花花公子,吃喝玩樂樣樣在行,但是,他沒有參加隆興夜總會和高利貸業務。吳開軍死了,斷手杆沒有必要追殺吳煜。我覺得應該是一個更簡單的案子,吳煜行為不端惹來的殺身之禍,要麽為了女人,要麽為了錢財。”滕鵬飛深深地吸了一口,火光閃爍下,煙灰迅速變長。

正說到這裏,張國強的電話打了過來:“我們到隆興夜總會按照員工名單排查,一名女員工提供了吳煜到勝利橋的原因,他到技術學院是去接肖霄。肖霄是江州技術學院的學生,曾經在隆興夜總會當過公主,也就是小廳服務員,與吳煜關係密切。”

“好,好,好,這條線索很重要。”滕鵬飛說了三個好字,又道,“你趕緊到江州技術學院,查這個叫肖霄的女同學。”

有了明確線索,滕鵬飛坐不住了,準備前往江州技術學院,剛站起來,又接到偵查員譚大國電話。

“在江州技術學院圍牆支路發現一輛寶馬,是吳煜的車。吳煜應該是先到技術學院,把車停在比較隱蔽的學院圍牆支路,然後沿桃樹林的小道步行到勝利橋。”

兩條線索串了起來。

宮建民叫住滕鵬飛,道:“你別跑,就在這裏指揮。三個探長辦事利落,讓他們去辦,一線重要,指揮崗位也重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你要學會這個。”

滕鵬飛心不在焉地道:“宮支,兄弟們在下麵跑,我坐在辦公室喝茶,心裏癢得難受。”

宮建民道:“你去問問,電話記錄調出來沒有。”

杜峰接到滕鵬飛電話,道:“滕麻子,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吳煜最後兩個電話都是打給一個叫肖霄的人,每次通話三四分鍾。”

所有線索都指向江州技術學院的女生肖霄,滕鵬飛無論如何也坐不住了,從宮建民辦公室溜了出來,開車直奔江州技術學院。

來到技術學院後,他立刻組織偵查員調查肖霄。經調查:第一,肖霄在搞完學校活動後,接了一個電話後獨自離開;第二,肖霄有一個同校高年級的男朋友,叫李友青。

兩名偵查員來到肖霄家。

肖霄母親周雪正如熱鍋上的螞蟻,四處尋找昨夜就未回家的女兒。肖霄是江州本地人,每天回家居住。昨天晚上學院搞文藝活動,肖霄給母親打電話說要晚些回家。周雪等到了晚上十一點,女兒仍然沒有回來,手機也關機。女兒以前在隆興夜總會工作,晚歸是常事,偶爾會住在同學家裏。周雪下意識認為女兒搞完活動以後,又去了同學家裏住,不算太著急,隻是埋怨女兒關手機。

早上八點多,周雪再次撥打了女兒的手機,發現仍然沒有開機。她正準備給女兒的朋友打電話時,偵查員出現在家門口。

偵查員正在和周雪交談,虛掩的房門被人一把推開,房門砸在牆上,發出巨響。來人酒氣熏天,頭發亂成一團,胡子上掛著些不知是什麽的碎屑,抓起桌上的茶壺,往嘴裏猛灌。喝完水,他望著張國強,道:“張探長,你到我家裏來做什麽?”

身材高大的帥氣探長張國強這才認出來人,吃驚地道:“肖總,你住這兒?”

肖衛星抓起桌上的饅頭啃了兩口,道:“肖總是過去式了。現在不僅沒有消腫,腦袋也腫大了。你們到我家來做什麽?抓到苟東那個王八蛋了?老子整整三千萬元,全被苟東卷走了,刑警支隊是幹什麽吃的,活生生的人,你們硬是找不到。”

2008年在大洋彼岸發生的金融危機深深地影響到周雪的家庭。肖衛星一次以小博大的投資以慘敗收場,家道迅速中落。貧賤夫妻百事哀,夫妻感情迅速惡化,相看兩厭。此刻,她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瞧著丈夫,甚至懶得和他講女兒沒有回家之事。

張國強看了一眼肖衛星,又看了一眼周雪,道:“我們找肖霄。”

肖衛星眼睛轉了兩圈,道:“我沒管她,管也管不住。我要睡覺了。”

周雪吼道:“肖衛星,肖霄昨晚沒有回家!”

肖衛星道:“吼個錘子,肖霄昨晚沒回家,今天自然曉得回來。”

周雪道:“我們離婚。”

肖衛星道:“我不離,就要拖死你。”

探長張國強看這一對夫妻吵架,很是無語。

離開肖家,偵查員嚴峰道:“肖霄她爸是怎麽回事?”

張國強回望了一眼極為老舊的紅磚房,道:“肖衛星以前是建築老板,開大奔,挺風光的。去年金融危機前,他和幾個老板合夥買了一塊地皮,準備大賺一筆。誰知去年美國爆發了金融危機,波及國內,銀行信貸政策收緊,貸款困難。他們為了解困,又去借了高利貸。牽頭的老板苟東是個混賬,卷款跑路,人間消失。肖衛星被徹底套死,從千萬富翁變成千萬負翁,別墅、大奔都拿去頂債。國家後來出台了經濟刺激計劃,很多堅持苦熬的老板脫了困,還賺得盆滿缽滿,肖衛星、施家富等人合夥的項目成了死局,隻能眼瞅著別人發財。”

“天災加上人禍,難怪肖衛星成了這般模樣,誰遇到這種事情都受不了。”嚴峰不停搖頭,感慨道,“人到中年太難了,稍稍遇到風浪,有可能就翻船,翻船以後,再想上船就難於上青天。我有好幾個朋友都遇到中年危機,中年危機首先就是財務危機,其次是健康危機,相比起來感情危機倒是排在稍後。”

幾條線索匯集起來,肖霄具有重大作案嫌疑。技偵支隊很快鎖定肖霄行蹤:肖霄藏身於長貴縣羅馬皇宮小區,其男朋友李友青也在此處。

羅馬皇宮小區名字取得很洋氣,其實是小樓盤,隻有四幢樓。刑警們在物業帶領下,悄悄摸到了3幢18樓1號。

長貴縣刑偵大隊得到通知以後,立刻派偵查員來到羅馬皇宮,控製外出通道。半個多小時後,重案大隊副大隊長滕鵬飛、探長張國強等人來到長貴縣羅馬皇宮小區。

長貴縣刑警大隊隊長武誌和滕鵬飛在物業辦公室簡單碰頭以後,製訂了最常規的抓捕方案:利用物管人員敲開房門,然後衝進去抓人。

屋內,李友青和肖霄根本沒有料到荷槍實彈的刑警已經朝小區聚集。此處房間是李友青哥哥在長貴縣的新房,李友青哥哥事情多,裝修就由李友青幫忙,因此李友青有新房鑰匙。李友青捅了吳煜之後,便和女友肖霄躲在家裏,早上從本地論壇得知吳煜死訊之後,逃到長貴縣,躲入哥哥新房,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

“警察能查到我們嗎?”肖霄一夜未睡,臉頰小了整整一圈,眼睛倒比平常更大。

“我不知道。”李友青捅了人,內心惶恐,不停搖頭。

“沒有人看見,警察肯定找不到我們。”肖霄握住李友青的手,道,“你是為了我才捅死了吳煜,我以後會對你好。昨夜,我陪你睡了覺,從此我就是你的人了。我不想讀書了,讀了也沒什麽意思,我們換一個城市,從頭開始。”

肖霄和李友青交往了一段時間,兩人有擁抱、牽手等親密行為,偶爾會親一親嘴唇,但是在肖霄的堅持下一直沒有上床。昨夜,李友青惶恐不安,肖霄為了安慰男友,主動上床,百般溫柔。

李友青家庭條件和相貌都一般,若不是肖霄從鳳凰變成山雞,他根本沒有機會與肖霄這種級別的漂亮女人談戀愛。他平時與肖霄交往時屬於相對“弱勢”的一方,所以才能接受肖霄被吳煜強奸的事實。他原本以為自己僅僅捅傷了吳煜,沒有料到吳煜居然死了,內心恐懼之下,對肖霄沒有如平常那樣熱情,追問道:“你再回憶一下,同學知不知道吳煜找你?”

肖霄委屈地道:“吳煜的爛事,誰會給朋友講。”

李友青道:“有沒有同學知道吳煜?如果有人知道,警方說不定會來查你。你閨密小胡知不知道?”

肖霄道:“她知道一些。但是,警察不會想到找她吧?”

李友青埋怨道:“你為什麽給小胡講這些事?你不講,就查不到你頭上。”

肖霄淚水嘩嘩往下流,委屈地道:“我不講,警察可以到隆興去問。吳煜那個賤人是大嘴巴,隻要喝了一點酒,其他女人的事都要給我講,包括和素姐在一起的事都給我講。素姐是吳總的情人,他們父子倆倒是好,一起上,呸、呸!”她顧不得擦眼淚,又道,“你昨晚和我睡了覺,是不是就開始嫌棄我了?當初我是被吳煜強奸的,是受害者,你如果看不起我,那就早點說。”

“別生氣嘛,吳煜被我捅死了。這事了結後,我們就好好過日子。”李友青的關注點和肖霄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他更關注警察能否找到自己,耐著性子安慰幾句,又開始自我麻痹,“當時太慌張了,刀上可能有我的指紋。我把刀扔到草叢裏,警察不一定能找到。說不定,我們躲兩天就沒事了。”

肖霄把臉靠在李友青肩上,埋怨道:“我給你高壓電擊槍,你怎麽不用?電擊槍防身,能把人打昏,不會死人。”

“我當時緊張,隨手拿出刀子,沒有想到還背著電擊槍。”

“反正都捅死了,怕也沒用。你一定要對我好,我也全心全意跟著你。”

聊了一陣,肖霄來到衛生間,關上門,站在鏡子前,從手包裏取過化妝品,細心地抹眼角。昨天到現在都沒有睡好,眼角似乎有了皺紋,這讓素來愛惜容貌的她心疼得緊。她坐在馬桶上,拿出手機,打開了QQ小號。

聊了幾句,屋外傳來敲門聲,李友青如同驚弓之鳥,臉都嚇得變了形,跑到衛生間前,低聲道:“肖霄,有人來了。”肖霄趕緊退出QQ小號,走出衛生間,來到防盜門前,道:“誰?找誰?”

屋外傳來一個女聲:“我是物管,你們沒有交物管費,平時不容易找到你們。”

李友青拚命搖手,示意不要開門。肖霄通過貓眼朝外看,見是一個穿物管服的中年大姐,猶豫幾秒,還是打開了房門。房門剛剛打開,屋外的偵查員一擁而入,最前麵兩人還舉著盾牌。三人撲倒李友青,另外兩人奔過去,控製住肖霄。

李友青和肖霄沒有反抗,任由來人給自己戴上手銬。

李友青萬念俱灰,絕望地看了一眼心愛的女友,大吼道:“吳煜是我殺的,和肖霄沒有關係!”肖霄朝李友青伸出手,滿臉淒楚地喊道:“我愛你。”

滕鵬飛冷冷地看著李友青,道:“你叫什麽名字?”

事到臨頭,李友青一股熱血上湧,反倒不怕了,梗著脖子道:“我叫李友青,吳煜是我殺的,和肖霄沒有關係。吳煜是強奸犯,我是製止犯罪,為民除害。”

肖霄“哇”地哭起來,伸出雙手,大喊:“李友青,我愛你,一輩子愛你。”

吳煜手腕上的痕跡

滕鵬飛是血裏火裏滾過三回的偵查員,臉上沒有表情,讓探長張國強將李友青和肖霄帶回江州,連夜審訊。同時,讓另一組偵查員和長貴縣刑警大隊技術室一起,搜查李友青和肖霄躲藏的房間。

經審訊,李友青對殺害吳煜之事供認不諱,肖霄也承認是李友青誤殺了吳煜。

看罷訊問筆錄,滕鵬飛打了一個長哈欠,對張國強道:“大家辛苦了,拿下吳煜案,今天晚上可以安心睡覺。明天上班後,我再向宮支和陳支匯報。你把卷宗放在這裏,我抽空再讀一讀。”

張國強遞了一支煙給滕鵬飛,道:“滕麻子,這個案子案情簡單,板上釘釘。”

滕鵬飛的綽號叫“滕麻子”,這是刑警支隊流傳比較廣的綽號之一,就如侯大利的“神探”綽號。滕鵬飛和張國強同一年進入刑警隊,私交甚好,私下裏互相稱呼綽號。

“睡前讀一讀,權當催眠藥吧。”滕鵬飛作為重案大隊副大隊長有獨立的辦公室,辦公室有長沙發,熬了夜,從櫃子裏拿出被子就可以在沙發上睡覺。

通讀完卷宗,已經是淩晨兩點。頭靠在枕頭上,迷迷糊糊之時,滕鵬飛突然想起卷宗裏沒有提到吳煜的手機和錢包,估計是被張國強忽略了。發現這個問題以後,手機和錢包始終在頭腦裏打轉,讓他無法入睡。

天漸漸亮了,滕鵬飛幹脆不再睡覺,走出刑警新樓,在早餐店喝了一碗熱騰騰的稀飯,吃下一籠包子,身體這才舒服。

上午九點,張國強接到電話,來到滕鵬飛辦公室。張國強美美地睡了一個大覺,精神煥發。他本身白白胖胖,無論如何曬都曬不黑,被取了一個“國強哥”的綽號。“國強哥”意指曾經的當紅小生唐國強,後來國強哥漸漸演變為“強哥”。

滕鵬飛立刻單刀直入,給手下探長一個下馬威:“強哥,卷宗裏沒有見到手機和錢包,按照這些富二代的個性,出事那天晚上,手機和錢包肯定在吳煜身上。”

“昨天查線索又抓人,時間太緊,跑得屁滾尿流,沒顧得上這些細節,我抽時間把材料補齊。”張國強拿過卷宗,從頭翻到尾,確實沒有發現手機和錢包。

“吳煜戴不戴手表?”滕鵬飛伸了伸手腕,又道,“侯大利是富二代,他平時戴不戴表?”

張國強道:“侯大利戴著一塊很貴的表,大家談論過這事。”

“吳煜這種花花公子,戴表的概率很大,這也是炫富手段。在我的記憶中,吳煜手腕上沒有手表,你趕緊調查手機、手表和錢包這三大件。”滕鵬飛完全能夠理解一線偵查員的艱辛,道,“從案發到現在,大家都很辛苦。再加一把勁,把案子辦得漂漂亮亮的。”

命案在黃金72小時內的偵破概率較高,超過黃金時間則概率變低。吳煜案從發案到犯罪嫌疑人被抓還不到12小時,補齊材料,找到三大件,基本上可以結案。這是滕鵬飛從省公安廳專案組回到江州抓的第一案,破得幹淨利索,讓其發自內心高興。

在辦公室慢慢抽了一支煙,滕鵬飛回想案件全過程,除了錢包、手機和有可能會有的手表外,沒有大問題,這才到宮建民辦公室匯報吳煜案的偵辦情況。

宮建民即將提職為市局副局長,在這個節骨眼上,能夠迅速拿下吳煜案自然是錦上添花的好事。滕鵬飛匯報完畢,宮建民拉開抽屜,扔了兩包煙到桌上,道:“這是我老同學帶來的好煙。麻子的煙癮不小,要控製啊。”

“我是辦案才抽煙,回家一根不抽。”滕鵬飛笑嘻嘻地抓起兩包煙,放在隨身攜帶的皮包裏。

宮建民提醒道:“手機和錢包沒有找到,這個問題不能忽視,必須追查清楚。如今是審判中心製,有點瑕疵,被人抓住,公安會很被動。”

滕鵬飛道:“我安排人員再去搜查李友青和肖霄的家。”

上午十一點,張國強來到滕鵬飛辦公室,道:“我們搜查了李友青和肖霄的家,沒有找到吳煜的手機和錢包。我分別提審了李友青和肖霄,他們都說沒有拿手機和錢包。肖霄說吳煜平時戴著一塊名牌表。李友青連殺人都承認了,如果真拿了手機、錢包和手表,沒有必要隱瞞,這是讓我最納悶的地方。”

滕鵬飛道:“你叫上丁勇,我們再到殯儀館看一看吳煜手腕。在疑點沒有消除前,還要繼續保護現場,讓他們給我封住。”

張國強道:“已經確定吳煜戴手表,為什麽還要看手腕?”

滕鵬飛道:“我有一個猜想,需要證實。”

田甜犧牲以後,法醫室更缺法醫,市刑警支隊從長榮縣借調來法醫丁勇。吳煜案發當日,長青縣下暴雨,一輛大貨車撞上一輛長安車,長安車上有八個人,死傷嚴重。李法醫趕到車禍現場,指導長青縣法醫開展工作,吳煜屍體就由丁勇負責解剖。

丁勇的家屬在江州城,為了照顧家庭,正在爭取調到市刑警支隊。他和滕鵬飛見麵後,明顯有些忐忑。來到殯儀館,他從冷凍櫃中拉出屍體。盡管吳煜失去了生命力,仍然能從五官看出生前的英俊模樣,其左手有明顯的手表印痕。

滕鵬飛道:“你忽略了一個細節。吳煜手腕上有明顯的表痕,屍檢報告上沒有寫。”

吳煜案是丁勇借調到市裏遇到的第一案,在屍檢時,他已經拿出了所有本領,沒想到漏掉了手腕上的表痕,被滕鵬飛挑出了毛病。丁勇解釋道:“當時我的注意力全在尋找死因上,沒有注意查看手腕。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這個表痕在冷凍以後才逐漸變得明顯。”

丁勇的辯解正好符合滕鵬飛的猜想,他細看了手腕痕跡,反問道:“若是吳煜剛死亡就被取下手表,那時皮膚還有彈性,會不會形成如此明顯的痕跡?”

丁勇道:“應該不會。”

滕鵬飛盯著死者手腕觀察了一會兒,又道:“死後五到六個小時,上肢出現屍僵,這個時候取走手表,腕部的表印比較深,冷凍後更加明顯,是不是這樣?”

丁勇道:“應該是吧。”

滕鵬飛道:“如果這個推斷成立,那就意味著有人在清晨取走了手表。既然他要取走手表,肯定不會放過手機和錢包。此人沒有留下指紋,說明有一定的反偵查經驗,很可能有前科。強哥,你聯係派出所和四大隊,查一查勝利橋附近有前科的人,還要重點查手表的銷售渠道。”

“我馬上去辦。”張國強道,“滕大隊,不管是否找到手機、手表和車鑰匙,李友青殺人都是證據確鑿。”

“真的證據確鑿嗎?”

“從殺人動機、現場勘查、屍檢到口供,證據鏈完整,事實清楚、證據確鑿。我下午要帶李友青和肖霄辨認現場,如果辨認無誤,那就真沒有什麽問題。”

滕鵬飛用力搓了搓臉,道:“我再強調一遍,在沒有找到手機和手表之前,繼續封存現場,這是其一;抓緊找到手機、手表和錢包,不能因為抓到凶手就懈怠,這是其二;你要按規定組卷,準備內審,這是其三。卷宗裏有好幾張B5紙,不要直接裝卷,要貼到A4紙上。你是老偵查員了,得注意細節。還有,在寫抓獲經過時,別用‘通過技術偵查手段’這種含糊的字眼,該附清單的時候一定要附,免得隔壁單位又懷疑我們的辦案質量。”

公安偵查終結後,案件就要移送檢察院起訴,這對很多偵查員來說相當於一次考試。久而久之,大家就用“隔壁單位”來調侃檢察院。

張國強由衷地道:“你早就該回來了,二組和三組搶了幾個大案,尾巴翹上了天。吳煜案移交起訴後,我們一組得喝頓大酒。”

“找到手機、手表和錢包再說喝酒的事。”說話間,滕鵬飛又發現屍體脖子上有痕跡,道,“脖子這邊有瘀青,不是屍斑,難道吳煜被卡過脖子?”

丁勇解釋道:“李友青和吳煜曾經扭打在一起,互相卡過脖子。李友青脖子上也有瘀青,是吳煜卡他的脖子造成的。”

這是一個說得通的理由,滕鵬飛沒有深究。離開殯儀館,他看著遠處的黑雲,道:“這幾天的天氣很妖啊,長青那邊的天被鑿出一個大洞,雨水一直在落,但是一滴都沒有落到江州城。莫非,長青那邊有大冤屈?”

張國強道:“滕麻子,你犯忌了。”

滕鵬飛拍了拍嘴巴,朝地上呸了三聲,道:“我收回剛才說過的話。”

探探侯大利的斤兩

滕鵬飛剛剛回到刑警新樓,副支隊長陳陽就將其叫到重案大隊辦公室。

陳陽道:“你聽說過侯大利嗎?”

滕鵬飛道:“我抽調到省廳辦專案兩年,聽說支隊出了一個‘神探’侯大利,你特意提起他,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