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山別墅的槍聲

侯大利和丁麗的合照

侯大利放下電話,走回刑警老樓三樓資料室。

朱林、侯大利、葛向東、樊勇和王華聚在資料室等待DNA比對結果。不管最終結果如何,專案組能發現重大線索,大家都揚眉吐氣,包括新加入的王華,也覺得專案組很厲害。

電話響起,朱林深吸一口氣,道:“結果應該出來了。”他緩慢接過電話,道:“我是朱林。”

田甜來到老樓,準備和侯大利一起回家。她剛進入三樓資料室,除了正在接電話的朱林以外,其餘人都將食指放在嘴邊,發出噓聲。

朱林“哦”了兩聲,放下電話,眼光從眾人麵前掃過,道:“很遺憾,DNA沒有比對成功,數據庫裏沒有。”

所有人都很失望。侯大利道:“凶手應該是慣犯,難道從來沒有被抓過?”

樊勇拍了拍侯大利肩膀,道:“組座,革命尚未成功,同誌尚須努力。”

朱林批評道:“樊勇,你真是樊傻兒。丁麗案難道是侯大利一人的事情?這是我們全組的事情,每個人都有份兒。現在我們找到了凶手的DNA,就是非常關鍵的一步,下一步要利用找到的DNA來查找犯罪嫌疑人,就算大海撈針,也得把他撈出來。大利,你談談想法。”

在專案組裏,侯大利年齡最小、資曆最淺。但是,由他負責案偵工作,其他幾位資格更老的偵查員都沒有任何意見,都覺得由侯大利來負責是理所當然的事。

侯大利打開投影儀,幕布上顯示出尼龍繩的特寫畫麵。

“尼龍繩是用來捆綁丁麗的。這種尼龍繩在廠區家屬院最大的用途就是曬衣服,當年誰家都有。”他又在幕布上顯示另一個畫麵,“丁麗臉上有一道不太明顯的傷口,田甜看了相片說極有可能是威逼傷,老譚認同這個判斷。從這兩點來看,凶手最初的目的是綁住丁麗。所以我判斷凶手是為了錢而來。這種經過精心策劃的案子,肯定不是為了搶幾百塊錢,而是想做筆大生意。”

他再次調整幕布上的畫麵,道:“經過一年多調查,老葛和老樊最後把注意力集中到參加勝利煤礦拍賣的投標人和江州機械廠職工。隻是,他們的工作到此為止,沒有進展。”

葛向東知道侯大利在談論案件時從來直言,不會為了麵子而藏著掖著,今天的評價實則非常客觀。縱然如此,他還是覺得臉麵無光。

樊勇神經大條得多,道:“丁麗案不怪我們。凶手不再作案,對於丁麗案這種老案來說,他不動,我們就沒有機會。”

朱林客觀評價道:“專案組成立以來,老葛和樊勇默默地做了很多工作,形成的材料有厚厚幾卷。雖然沒有直接成果,但是排除了很多線索,排除也是進步。”

侯大利用手拍了拍厚厚的卷宗,道:“我絕對沒有否定老葛和老樊工作的意思,而是覺得他們工作很有成效,有了他們前期的工作,我們就能少走彎路。這一段時間,我加班加點看完了他們前期調查走訪的材料,把參加勝利煤礦拍賣的幾個投標人和江州機械廠列為重點對象,思路正確。如今有了凶手的DNA,工作就好做了,下一步就是在這兩個範圍內采集生物檢材。”

朱林曾經做過刑警支隊領導,比起侯大利更有政治敏銳性,道:“采集生物檢材涉及麵很大,而且當年投標人好幾家目前都是省內有名的企業,必須由支隊向局領導匯報,光憑專案組搞不定。”

侯大利道:“時間不等人,先縮小目標,重點突破。如果無法突破,再全麵搜集。”

朱林道:“你有重點目標?”

侯大利道:“黃大磊。”

朱林道:“給我理由。”

侯大利道:“有以下幾個理由,夏曉宇、金總、丁總和秦永國都是經營企業多年才有如此大的規模,黃大磊參加投標時也就二十五六歲,他的第一桶金是從什麽地方來的?有沒有貓膩?之所以這樣想,和王永強案還有點關係。王永強中專畢業沒有幾年就開辦了駕校,他的原始資金來自搶劫。另外,我爸、夏曉宇都與江州商界關係密切,按他們的觀點,當年金氏集團、四建司改製的江州建築集團以及秦永國的公司都算是比較成熟的企業,勝利煤礦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普通項目,不可能為了一個普通項目殺人。而且據夏曉宇透露,當時除了黃大磊,其他幾家都是丁晨光邀來圍標的,也就是說丁晨光想要這個煤礦,而黃大磊則是正常投標的企業,兩者有直接競爭關係。”

葛向東以前在經偵支隊工作,其妻子家族又在做生意,對江州商界也挺熟悉,道:“我們調查過黃大磊,其發家純粹靠運氣。當時正在修陽江高速,高速公路建設單位需要大量碎石,帶著大把現金到處找石場。丁總從內心深處也拿不準是否與黃大磊有關。按丁總說法,他和黃大磊隻是在勝利煤礦上有交集,此前和此後,兩人不是一個行業,各做各的,沒有競爭,也沒有矛盾衝突和深仇大恨,在場麵上是點頭之交。除了勝利煤礦,另一個大的嫌疑點是一件並購案。丁總曾經並購過市屬江州國營機械廠,並購時信誓旦旦說不會讓工人下崗,並購完成以後,至少有一半工人因各種各樣原因先後下崗。下崗工人有好幾百人,曾經到市政府上訪,還圍堵過工廠大門,有激進的工人甚至威脅要和丁晨光同歸於盡。”

侯大利道:“雖然材料中有黃大磊的調查材料,但是缺乏深入調查,當年又沒有DNA支撐。我想到黃大磊原籍地和石場調查走訪,查一查他的社會關係,特別是當年的行動軌跡。”

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常總在電話中興奮道:“我剛才給丁老板報告了,他說今天就想與侯警官見麵,在辦公室等你。丁老板請你一個人去,在辦公室見麵後,一起吃飯,敘敘舊。”

侯大利放下電話,對朱林道:“我今天要和丁總見麵。丁總提了一個要求,讓我一個人去,說是敘舊。”

朱林道:“你和丁晨光關係如何?”

侯大利道:“小時候就認識,那時我們兩家還有來往。丁晨光到了南方以後,我基本上沒有見過他。他這種大老板,心機很深,見不同的人說不同的話。他想和我單獨交流,或許有什麽事情要講。”

得到同意之後,侯大利獨自驅車前往丁晨光住地。丁晨光住所別具一格,不是別墅,也不是高檔小區,而是住在所轄工廠內部。工廠戒備森嚴,分為兩道門崗,第一道門崗是進工廠所有人都需要檢查的,第二道門崗更嚴格,必須有特別通行證。若非丁晨光的助手阿蠻親自迎接,就算開警車也難以進入第二道門崗。

侯大利完全能夠理解丁晨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理,耐心配合第二道門崗的安檢。

阿蠻是一個臉上布滿疙瘩和傷痕的中年人,麵相凶狠,說話卻十分和氣,彬彬有禮。他摸了摸胸口,歎了口氣,道:“請侯警官理解啊,大老板內心受的傷還沒有痊愈,或者說永遠都不能痊愈。大利兄弟,你不認識我嗎?”

侯大利搖頭道:“抱歉,我曾經出過一次車禍,有些事情忘記了。”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出車禍以後,忘掉了一些事,有一些事卻得到異常加強,具體來說,凡是與楊帆有關聯的事情都異常清晰,回憶往事,能嗅到草地的清香、新烤麵包散發的奶香,一切仿佛都沒有中斷過,一切仿佛都在眼前。

“他們都叫我阿蠻,跟著大老板很多年了。那年大小姐帶著你玩,我就跟在你們身後。可惜,大小姐讀大學以後,嫌我跟在她身後不方便,堅決不準我跟。如果我能跟在大小姐身邊,也不至於出事。”阿蠻說到此,深為懊惱。

侯大利對這個麵帶凶相的漢子大生好感,道:“有句俗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不是一句套話,確實是我的真實感受。”

阿蠻臉上傷痕抖了抖,道:“這些年,你變得太多,我還記得你初中在外麵打架的模樣。你沒有印象,我有。”

電梯到了三樓,穿布衣的丁晨光站在門口,麵帶微笑,如慈祥的鄰家大伯。

“丁伯伯。”

“好,好,沒有叫我丁總。到茶室來,我們喝茶、聊天。”

茶室有一個三十來歲的漂亮女子,氣質優雅,安靜如深山細竹。

丁晨光道:“這是自家人,不必回避,有什麽話都可以談。”

大老板長期處於支配地位,自然而然形成一種潛在的威壓。侯大利的家庭環境讓其天生對這種威壓免疫,道:“丁伯伯,我就開門見山,在你心目中誰是凶手?”

丁晨光神色黯然,道:“這是最讓我難受的地方。出事以後,我一直在想誰會對我下毒手,想來想去,沒有結果。老薑副局長提出有可能是流竄作案,流竄作案更難偵破,我急眼了,還和老薑拍了桌子。”

侯大利道:“是否和生意上的競爭對手有關?”

丁晨光搖頭道:“要說最大的競爭對手,其實是你爸爸。我們經曆相似,從國有企業出來,搞起機械廠,業務高度重合,為了搶奪市場,你挖我的牆腳,我撒你的爛藥,還曾經組織兩幫人打架。”

侯大利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了,道:“還有這事?我一點都不知道。”

“那時你還小,丁麗比你長幾歲,她有印象。我們兩個機械廠為了在競爭中生存,不斷提高技術,結果是把其他類似的小機械廠搞死了,我們兩家各有拳頭產品,都活了下來。再後來,我們慢慢明白了什麽是市場,就開始合作。我把產業轉到南方以後,你爸轉戰省城陽州,那時我和你爸經常互通有無,共同投資不少項目。小麗出事前,我和你爸已經度過了最野蠻的競爭階段。所以,我還真想不出誰會下如此狠手。如果真是有人報複,最有可能是當時並購後失業的江州機械廠工人。”

丁晨光拿出一張字條,上麵寫有三十七個名字,道:“這些人都是江州機械廠員工,當年被開除後鬧得凶的。他們在吃大鍋飯時養成了一些不好的習慣,遲到早退,順手牽羊,你在世安廠生活過,明白我說的話。我的工廠裏絕對不允許這些行為。經過教育後,有三百多工人無法適應新工作,被正常辭退。我不是黑心資本家,隻是純粹從企業角度做出決定,最終留下來的工人有六百多,很多人都成了公司骨幹。被辭退的工人鬧騰得很厲害,四處上訪堵路,我沒有退縮,堅決不同意讓他們繼續上班。讓他們走法律途徑,他們不願意,說我和政府有鉤掛。實則他們都有遲到早退或者績效方麵的把柄在人事方麵,真打官司,他們肯定贏不了。今天特意找你來,我就是要說點真話,阿蠻臉上有傷痕,你應該注意到了。除了麵上做工作以外,阿蠻還暗自帶人去收拾了帶頭的工人。那些工人真不是吃素的,反抗得很激烈。阿蠻收拾了對方,打一頓,威脅他們的家人,在這個過程中,阿蠻自己也受了傷。帶頭的工人吃了虧,不再鬧了,事態也就慢慢平息了。當時挨打的工人有三十七個,都在名單上。”

侯大利接過字條,道:“葛向東和樊勇是否知道此事?”

丁晨光道:“並購和辭退工人的事,他們兩人知道,包括老薑也知道。那時沒有找到精斑,最終沒有破案。我判斷凶手肯定就在這三十七人中,可以查他們的DNA。”

侯大利接過這極為珍貴的字條,小心翼翼地放好,道:“這是很重要的線索。除了江州機械廠以外,葛向東和樊勇還把勝利煤礦拍賣的投標人列為重點對象。”

“這也是我提供的線索。原因很簡單,出事時,那是我正在進行的項目,所以有懷疑,卻也拿不準。當時我想搞多元化,邀請了幾家企業圍標,黃大磊當時才進入江州商界,不太懂這方麵的規則,跑過來投標。秦永國本來是搞礦的,我給他說過,下次我會讓他,他也同意了。出事後,我無心留在江州,帶著團隊南下,最終讓給秦永國中標。你是國龍的兒子,又是刑偵天才,所以我給你講的都是實話。你不要謙虛,老樸也給我說過這個觀點。”

丁晨光接過女人遞過來的小杯,慢慢喝了一口,放下杯子,道:“我想聽一聽你的真實想法,到底能不能破案?”

侯大利道:“我還在了解案情,暫時沒有結論。找到了凶手的精斑,這就是突破點。有了這個突破點,凶手隻要繼續作案,遲早會被繩之以法。除非他不在國內,或者已經死掉,否則始終要露出馬腳。”

“如果凶手出國,或者死了,你們就無法破案?”丁晨光仰起脖子,提高聲音。

侯大利依然冷靜,道:“出現這兩種情況,基本無法破案。”

“不管怎麽樣,我要追查到底,否則人生就沒有了意義。”丁晨光的精力似乎突然被抽空,靠在椅子上,仰頭朝天,整個人仿佛猛然間就老了十歲。

丁晨光、侯大利和茶室女子共進了晚餐。晚餐時間很早,剛到六點準時開飯,七點半就結束。晚餐結束,丁晨光離開。

侯大利跟隨茶室女子重回茶室。茶室女子拿出一張翻拍的相片,道:“丁總很珍惜女兒所有相片,這是第一次翻拍後送人。那時你還在讀小學吧,比小麗還要矮小些。他不能麵對這些相片,所以讓我給你。”

這是一張稍顯模糊的相片,侯大利隻有十一二歲模樣,身邊並排站著一個青春少女。青春少女便是丁麗。丁麗將手放在侯大利肩膀上,笑得很開心。相片中侯大利沒有笑容,似乎在生氣。

侯大利家中影集沒有這張相片,努力回憶也沒有想起是在什麽場景下拍攝的,他很快就放棄回憶,注意力集中到相片中的丁麗身上。他對丁麗的主要印象來自卷宗中的現場勘查相片,丁麗遇害時頸部被切開,皮開肉綻,鮮血流下,形成血泊。此時驟然看見自己和丁麗並排站在一起的相片,相片中丁麗是典型鄰家小妹,相貌清純,麵容姣好,與現場勘查中血淋淋的相片形成鮮明對比。

茶室女子歎息一聲:“小麗是個好孩子,沒有富家女的嬌驕毛病,很上進的。沒有想到禍從天降,出這種事情。你是刑偵係高才生,一定要抓到凶手,為小麗報仇。這張相片是特意翻拍的,送給你。”

侯大利接過相片,放進手包,又問:“為什麽以前沒有給我這張相片?”

茶室女子道:“丁總最初對破案沒有信心,沒有太高期望值,自然沒有想到翻拍視若珍寶的相片。後來,你在專案組連破大案,丁總這才真正產生了信心,要我將相片轉交給你。大利,希望你能幫幫丁總。丁總管理著一個大企業,平時在外人麵前指揮若定,談笑間做成大生意,其實內心非常淒苦。我這個茶室,也隻能給他片刻安寧。”

離開丁家,侯大利心裏沉甸甸的。

他選擇做刑警是為了親手將殺害女友的凶手繩之以法,在專案組工作短短一年時間,他看到了普通人或許一輩子都難以見到的悲劇。

悲劇具有普遍性和隨機性,不分高低貴賤,就算站在社會頂端的丁晨光也無法擺脫命運的折磨。他在白天是意氣風發的成功人士,在夜晚卻隻能獨自品嚐痛苦,痛苦到極點就用煙頭來燙腹部,用肉體痛苦替代心靈最深處的悲傷。

這些悲劇無一例外地給侯大利心靈帶來強烈衝擊,特別是一張張血淋淋的現場勘查相片長期清晰地停留在其大腦裏,如慢性毒藥一樣腐蝕其精神,給其帶來新的創傷。

這是職業傷害,侯大利無法避免。更準確地說,他不願意回避。每次見到受害者家人以後,破案和懲罰凶手的衝動便在內心深處湧動,成為其對抗慢性毒藥的盾牌。

雷神之死

侯大利坐上越野車,沒有急於開車。車窗如一道隔離屏障,讓他與世界產生淡淡隔膜。

路燈和高樓輪廓線製造了夜間繁華,而另一個詞叫作燈紅酒綠。以侯大利的家世,如果不做刑警,那麽此刻多半沉浸在燈紅酒綠中,正在思考如何才能更好地度過美好的夜晚,享受上天賜予的人生。此刻做了刑警,他的目光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越過做成花朵狀的路燈,直達燈光照不到的黑暗深處。光明和黑暗,繁華與冷清,一對一對矛盾共存於這個世界,讓有的人幸福,有的人痛苦。

坐了一會兒,侯大利拿出手機,正要打給田甜,金傳統電話先打了過來。

之前,金傳統被王永強陷害,被誤認為是殺害杜文麗的凶手,為此在看守所度過了短暫的難忘時光。他從看守所出來後閉門謝客,今天才給侯大利打電話。

“大利,我遭了一次大難,你居然不來看我,同學友誼薄如紙啊。”金傳統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帶著幾分調侃。

侯大利道:“我打過你電話,沒開機,想著你應該在舔傷口,就沒有來騷擾你。”

“我猶豫了兩個小時才給你打電話,不管吃過沒有,過來喝一杯。”金傳統得到肯定回答以後,把手機扔到一邊,扇走了一隻飛過來的蚊子。

金傳統坐在別墅的亭子裏,準備在此喝杯小酒。在亭子裏電蚊香沒效果,阿姨便用了最土的蚊香,擺在兩角,這樣勉強驅趕了蚊子。

擺好了蚊香,阿姨道:“傳統,回屋裏坐吧,沒有蚊子。這裏的山蚊子凶得很,叮到就是一個大包。”

“七嬸,亭子好,能吹自然風,比屋裏舒服多了。”金傳統又扇走了一隻大蚊子,道,“明天弄點驅蚊子裝備,最起碼要弄點花露水,或者風油精。”

阿姨是金傳統的遠房親戚,輩分比金傳統高一些,年輕時當過村婦女主任,做事很利索,也很可靠。若是沒有杜文麗事件,金傳統不會讓長輩親戚進到自己別墅,進了一遭看守所,他的想法有所變化,同意讓嬸子進了別墅。

夜風襲來,送來茉莉花的清香。花園深處還躲藏著好些蛐蛐,正在響亮地歌唱。進入看守所以前,金傳統有時開玩笑說別墅就是大一點的四麵牆,有錢人花巨資困在裏麵。進入看守所以後,他才明白真正的四麵牆的殘酷滋味。所以,他現在最喜歡在家裏的亭子吃飯,四麵通透,不再有牆。

侯大利輕車熟路來到金山別墅,進入別墅區以後,沿著香樟小道來到金傳統的別墅。金山別墅一區隻有八幢別墅,每幢別墅占地三四畝。侯大利數次到過金山別墅,以前很少關注其他別墅,如今他特意查看了第二幢別墅。第二幢別墅是黃大磊所住,與金傳統所住別墅有一座小山坡分隔。更準確表述為,別墅一區有一座小山坡,一側是金傳統所住別墅,另一側是黃大磊所住別墅。

侯大利將車停在別墅外,由側門走進別墅區。阿姨過來開了門,道:“傳統在小亭等你。蚊子有點多,給你一把扇子。”

以前,金傳統長期在別墅內大宴賓客,從看守所出來以後,張曉是第一個進入者,侯大利是第二個。在阿姨的帶領下,侯大利拿著蒲扇,沿著花園小道來到角落小亭。金傳統沒有說話,指了指椅子,又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桌上。

兩人麵對麵而坐,目光交鋒,都不退讓。

金傳統先開口,道:“如果不是你發現了水泥路上的腳印,我不會進看守所。我們是朋友,你發現了對我不利的證據,完全沒有對我預警,不講義氣。”

侯大利道:“提審王永強時,我問過他,腳印非常隱蔽,如果警方不能發現,他所做的一切不就白費了?王永強明確答複,如果警方真的沒有發現,他就會在互聯網上公開。結果,他的遊戲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害你進看守所的不是我,是王永強。至於義氣問題,很明確地說,我不會為了義氣損害職業道德。”

地燈光線柔和,照射在金傳統臉上,讓其臉色變得紅潤起來。金傳統突然狂笑,道:“你現在一點兒都不好玩,總是一本正經,我懷疑你是假的侯大利。”

侯大利不客氣道:“別這樣傻笑,神經質。”

金傳統的狂笑以最快的速度消失,道:“我若是真生了你的氣,不會再給你打電話。重案大隊幾次案情分析,你都堅持認為我不是凶手,算是說了公道話。以前有人說你很厲害,是天才刑警,我半信半疑,這一次徹底服氣了。希望你能讓王永強說實話,他百分之一百是殺害楊帆的凶手。”

說到這裏,他的神情慢慢黯淡起來,道:“這件事情你別生氣,我在高中階段曾經發現王永強跟蹤過楊帆,隻是不想暴露我對楊帆的單相思,怕被你鄙視,忍著沒有說。這一次被王永強擺了一道,差點被當成連環殺人犯,害得我的底褲都被你看光了。特別是**不舉的毛病被你知道,丟了我的大臉。”

侯大利真誠地道:“你那是應激創傷,我同樣也有,隻不過表現形式不一樣。”

金傳統道:“我聯係了北京一位資深教授,他看過我的體檢資料,製訂了治療方案,說是有百分之七八十把握能治好。若是治好了病,我就和張曉結婚。在外麵**了這麽多年,見了大世麵,也該好好過日子了。”

聊到了這個地步,兩人算是徹底打開了心結。

侯大利指了指小山坡對麵,道:“黃大磊,你熟悉嗎?”

金傳統道:“他犯了什麽事?被你盯上。”

侯大利道:“隻是想了解。你聽說過他有什麽有趣的事情?”

金傳統道:“黃大磊是江州最大的礦老板,有錢,為人低調。我和他沒有什麽交集,在飯局上遇到過幾次。要說有趣的事情,也有,都是很久以前的事。這人年輕的時候很凶悍,護礦隊出去打架,幾乎沒有輸過,後來越來越有錢,便越來越低調。當年礦山很亂,不是狠人站不住腳。”

侯大利在腦中給黃大磊貼上一個“凶悍”的標簽。

回到高森別墅,田甜還沒有回家。侯大利知道她今天夜裏有任務,要去解救被拐到山區的婦女,便沒有打手機。他在**想了一會兒案情,慢慢睡去,醒來時,床的另一邊仍然是空的。侯大利拿起手機,握在手裏,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放下了。田甜在執行任務,若是任務結束,自然會主動聯係,現在打手機過去,極有可能添亂。

早上,侯大利給田甜發了信息。很快,田甜電話回了過來,聲音疲憊中透著些興奮,道:“解救出來了。我們解救被拐賣婦女完全就是打仗,派出所民警提前偵查好,二大隊重兵埋伏在公路邊,等到夜深了,我們突然衝進去,把被拐婦女搶了就走,一點兒都不敢耽誤。開車不久,好多村民都衝了出來,在公路邊大吼大叫。我們根本不敢在當時動人,隻求能順利把被拐婦女解救出來。”

侯大利道:“你整晚沒睡覺吧?早點回家,美美睡一覺。”

田甜意猶未盡,道:“我和顧大隊等會兒要陪著被拐婦女去檢查身體,那個被拐婦女說想嘔吐,我們懷疑有身孕了。其實準確來說也不叫婦女,而是十六歲的少女,正在讀職中,被騙出來工作,後來被賣到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大山裏麵。”

說到這裏,她憤怒起來,道:“大山裏麵,一群買賣婦女的人提著鋤頭,拿著菜刀,理直氣壯得很。我們解救人的公安還偷偷摸摸,世界上還有沒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到現場你就知道,當場帶走老光棍肯定不可能,能把被拐的女人救出來就算不錯了。以前做法醫,覺得殺人犯可恨,現在到了二大隊,才發現最可恨的是拐賣婦女兒童的人販子。不管是婦女被拐還是兒童被拐,被拐後都生不如死,被拐家庭同樣生不如死,而且這種傷痛會持續一輩子。有時候,真想一槍斃了那些人販子。”

與女友通話以後,侯大利一顆心便放了下來,開車前往刑警老樓。他正在三樓資料室翻看丁麗案卷宗的時候,王華跑上了樓,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喘氣,道:“昨天晚上,老雷腦出血,走了。”

“誰走了?”

“雷幫國。”

“啊,他昨天還到局裏來了一趟。”

“老雷昨天從支隊回家,或許是高興,或許是不高興,反正喝了點酒。他本身血壓高,晚上就出事了,醫生來的時候,已經沒有呼吸了。”

王華坐在曾經屬於田甜的椅子上,扭開礦泉水瓶蓋子,喝了幾大口,又道:“這些年來,腦出血的同事有好幾個了,警察這個工作真不是人幹的,窮得叮當響,又累又苦還老是麵對負麵東西。大部分同事都不想讓娃兒當警察。老雷責任心強,和薑局一樣對丁麗案耿耿於懷,這次你發現了精斑,這正是當年的重大失誤,他挺自責。”

雷幫國前輩的死與自己其實有間接關聯,侯大利的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

王華安慰道:“這事和你沒有任何關係,隻怪老雷過於上心。他若不上心,屁事沒有。”

桌上座機電話響起,朱林的聲音透著疲憊,吩咐道:“你知道雷主任的事吧?下午三點就要為老雷開追悼會,換上警服,一起給雷主任送行。”

侯大利道:“這麽快就開追悼會?”

朱林道:“老雷以前就說過,如果他死了,莫要搞算日子那些名堂,當天死,當天開追悼會,當天火化。一般情況,政法委書記都隻是送個花圈表示悼念。老雷是江州刑警支隊技術室創建者,多次立功。杜書記聽說老雷逝世,立刻表示要親自參加。今天開完追悼會,杜書記和關局馬上要到省委政法委開會。”

王華繼續在資料室談雷幫國的往事,樓下響起了低沉的吼叫聲,極似當年大李的聲音。侯大利幾步躥出門,站在走道向下張望。樊勇帶著一隻狼青色狼犬,正在前往大李以前的房屋。

大李死在崗位上以後,刑警老樓冷清了許多,侯大利趕緊下樓,迎接專案組新成員。

新來警犬是昆明犬,身材高大,體形健壯,狼青色,耳朵豎立。它聽到侯大利的腳步聲,抬頭望了一眼,眼神冷冰冰的。

樊勇整個人容光煥發,介紹道:“這是旺財,治安犬,撲人時力量很大,以前我就見過,剛剛退役,被我軟磨硬泡從老王手裏要過來。老王是真舍不得旺財,還非要我簽保證書。我們本來就是內部單位,還得簽保證書,辦領養手續,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看到老王眼淚巴巴的樣子,我才簽了保證書。”

警犬退役以後,首選會被送回訓練基地,或者被訓導員領養。如果訓導員無法領養,才會詢問警犬之前所在的單位能否收養。105專案組曾經收養過大李,訓練基地的人都知道專案組有獨立地盤,從朱林到樊勇都對警犬有特殊感情,所以才願意將旺財放到專案組。

旺財保持著相當高的警惕,侯大利隻能站在旁邊觀看。

樊勇蹲下來,道:“旺財,這就是你以後的家。我打掃幹淨了,非常舒服。這是我們的副組長,我們都叫他組座,聽明白沒有?”

旺財已經接納了樊勇,聽了他的話,便進入自己的家。

侯大利道:“雷主任過世了,下午三點開追悼會,我們兩點半出發,穿警服。”

樊勇原本情緒高漲,喜笑顏開,聞聽此言,笑容慢慢消失。他詢問了雷幫國過世的原因,悶了一會兒,道:“我到健身房鍛煉,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下午兩點半,專案組朱林、侯大利、葛向東、樊勇和王華都穿上警服,一起前往江州殯儀館的追悼大廳。

侯大利入職以來穿警服的次服不多,主要是在一些正式場合以及特殊場景。他的警服平時掛在小衣櫃裏,近一年時間,警服幾乎還是新的。上一次穿警服是全局幹警大會,再上一次穿警服是冬季集訓,冬季集訓前穿警服就是參加師父李超的追悼會。

追悼廳門楣上張掛著大幅的條幅:“沉痛悼念雷幫國同誌”。侯大利和樊勇舉著花圈送過去,花圈上落款是105專案組。送了花圈,侯大利取了白花和青紗,讓專案組諸人戴上。追悼大廳裏除了雷幫國的家人以外,全是戴著白花的著裝警察。

田甜與二大隊同誌站在一起,神情肅穆。侯大利和專案組同誌站在一起,便沒有走過去打招呼,隔了幾米,仍然能清晰地看到田甜的黑眼圈和右臉上的幾道抓痕。

政治處陳浩**迎麵而來,向侯大利打了個招呼,匆匆朝外走。侯大利見其走得急,便順著其背影望了一眼。門外走來了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杜軍和公安局局長關鵬等人,陳浩**微微彎腰,伸出右手,給領導們帶路。

陳浩**是侯大利的大學同學,大學畢業後和侯大利一起分到江州市公安局,在刑警支隊辦公室短暫工作了一段時間後,調到政治處工作。他頗有眼力,深悉為官和處世之道,與隻是專注於案件的侯大利形成鮮明對比。

三點鍾,追悼會準時開始。哀樂聲中,政治處顧主任盡量用平緩的語氣將英雄事跡讀出,聲音通過喇叭送到靈堂外。

隊伍裏有哭泣聲響起,場裏場外有不少民警落淚。侯大利內心頗不是滋味,盡管從理智上他知道雷主任逝世不應由自己負責,可是麵對雷主任家人時,總還是心懷內疚。

追悼會結束,侯大利向朱林請了假,沒有再回刑警老樓。田甜坐在副駕駛位置,靠在椅子上,閉目休息。

侯大利在女友麵前吐露了心聲,道:“今天在靈堂,聽到顧主任讀雷主任事跡,怪不是滋味。若是沒有發現這塊精斑,雷主任估計還沒事。”

田甜睜開眼睛,道:“發現精斑對雷主任也是好事,至少他在逝去前知道凶手最終會被捉住,沒有太多遺憾。對丁晨光來說,發現了精斑,意味著正義最終會來到。你站在丁晨光和丁麗的角度來想問題,一切迎刃而解。”

“對,我矯情了。我應該把精力放在丁麗案上。”侯大利輕輕點了點油門,越野車發出轟鳴,向高森別墅駛去。

田甜拉開後視鏡,仔細看臉上傷痕,道:“這是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太抓的,她的兒子買了女學生。我們強行帶走女學生時,她就和野獸差不多,拚死都要保護自己的財產。在她眼裏,女人是傳宗接代的工具,是家裏花了幾千塊錢買來的財產。老太太根本沒有想到會給女學生帶來多大的傷害。在車上,女學生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我想這一段經曆會永遠改變這個被拐女學生的心理。以前我作為法醫接觸的都是屍體,如今到了一線,接觸到活生生的受害者,那是另外一種心理衝擊。”

“丁晨光給過我一張翻拍的相片,裏麵居然是我和丁麗的合影。我感覺這張翻拍的相片就如那種能夠連通鬼神的特殊介質,以前麵對的是受害人,有了這張相片,時光仿佛倒流,我麵對的不再僅僅是受害人,而是曾經活著的人。沒有誰能夠奪去其他人的生命,沒有任何人能夠。”

侯大利說到激憤處,用力按響喇叭。越野車喇叭發出刺耳吼叫,刺破陰雲密布的天空。

“憤怒沒有用,我晚上回去弄一份報告,請求根據凶手DNA,對丁麗案的重點嫌疑人進行一次重點排查。”

“重點排查會調動相當多的人力和物力,若是沒有結果,會有怨言的。”

“顧不得這麽多,破案才是唯一正確的事。”

回到高森別墅,侯大利開始起草報告,希望能夠開展一次大排查。田甜昨夜通宵未睡,早上有不少掃尾工作,下午又參加追悼會,著實疲憊,回家洗浴後倒床就睡。淩晨兩點醒來時,床邊還空空的,她來到書房時,見侯大利已經完成了報告,正對著電腦出神,煙灰缸裏罕見地有一堆煙頭。

早上,侯大利將調查報告交給了朱林。朱林一字一句細讀後,提筆簽字:“同意,速報戰剛副局長。專案組朱林。”

根據105專案組提供的調查報告,市公安局決定展開大排查。

排查工作會就在接到報告當天舉行,由分管副局長劉戰剛主持,參戰兩百名民警齊聚在市公安局大會議室。宮建民介紹了丁麗案的基本情況後,再由重案大隊陳陽大隊長布置具體工作。排查範圍比起侯大利預想的更大,包括被丁晨光並購的江州機械廠、參加勝利煤礦投標的企業相關人員、丁晨光所在企業部分人員以及當年中山機械廠家屬院住戶,其重點之一是丁晨光提供的三十七人名單。

排查不僅僅是調查走訪,還得采血以獲取生物檢材,工作任務相當艱巨。針對此情況,市公安局成立了以劉戰剛為組長的排查工作領導小組,宮建民、陳陽為副組長,陳陽兼任辦公室主任。

王華坐在副駕駛,嘴巴自然不會閑著,嘖嘖數聲,道:“組座,你膽子夠肥啊。全局抽調兩百民警,大動幹戈,如果查不出名堂,追根溯源,最後板子肯定打在你的屁股上。你的屁股沒幾兩肉啊,受得了幾板子?幾板子下去,屁股就會被打爛,若是傷了筋動了骨,你這娃走路都難。”

侯大利眼光平視前方,道:“朱支經常說一句話,否定線索也是成果。至於板子打屁股,這事肯定不會發生,最多就是閑言碎語,就如以前我們背過的課文,如抹蛛絲一樣輕輕抹去。說得直白一點,我隻管破案,管不了別人的嘴巴。”

王華感慨地道:“大利,你和我們不一樣,你是全省最有名的富二代,明明可以靠爹吃飯,非要來當刑警。當刑警就當刑警嘛,還能當成神探。你有底氣,我沒有。我們普通人靠著這個飯碗,沒辦法,必須小心翼翼,有棱有角都必須先打斷再磨圓。我幹治安的時間最長,治安管得雜,黃賭毒、場所管理、治安清查,還有什麽違規飼養犬隻管理、群租房管理等,牽涉麵很廣。有一句話套在治安上麵也很適用: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最初幹治安時,我長得瘦,為人處世還是很剛硬,自視甚高,最後的結果是幹了二十年還是副大隊,又被弄到專案組。我不是說專案組不好,隻不過……你明白的。現在離開了治安,我突然意識到其他警種,特別是重案刑警們眼中的治安警都是瞎忙。最初聽到這個評價時,氣得我差點挽衣袖打人。”

王華坐在田甜慣常坐的副駕駛位置上,雙腿岔開,肚子鼓得老高。他如今不僅經常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在三樓資料室裏,還自然而然坐了田甜的椅子。很長時間裏,專案組喜歡在資料室談案情,每個人都有相對固定的位置,這個位置沒有明文規定,大家都有默契,各坐各位,基本不亂。王華這個大肚嘮叨漢坐在以前田甜的位置,讓侯大利頗為不適應。盡管王華為人也不錯,但是終歸不如田甜知冷暖。

聽到王華嘮叨,侯大利不由得想起師父李超。樊勇多次抱怨王華嘴巴就如機關槍,每天嗒嗒嗒嗒響個不停。由於李超和王華關係很不錯,侯大利愛屋及烏,也慢慢接受了同樣話癆的王華。

王華道:“我現在知道為什麽組座能成為神探了,能力隻是一方麵,更主要是用心。來到專案組這些天,除了開會和外出調查,你天天都盯著投影儀。如果大家都這麽用心,不說百分之一百的案子能破,至少百分之八十能破。神探煉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投入精力在案子上。你別認為我說的是廢話,很多人做不成事,主要就是投入精力不夠。比如我吧,在治安上工作時間長,肯定熟悉各方麵工作,但是距離真正的高手還有差距。”

王華道:“你根本不是菜鳥,在黃衛那件事情上,你做得非常專業,稍有一個環節沒做好,你都沒有那麽容易脫身。說起來我和唐山林、吳開軍都是熟人,做治安工作的,與夜總會老板打交道也是工作之一。”

殺害黃衛的凶手被擊斃,幕後指使人無法追查,侯大利對這事挺上心。他聽到王華談起了吳開軍,便留了心,道:“黃衛遇害,你憑直覺判斷與吳開軍有沒有關係?”

王華道:“黃衛千裏押解吳開軍,誰都不敢說沒有關係。可是有什麽關係,誰也不能說清楚。現在不是憑直覺辦案的時候,一切靠證據說話,證據才是王者。”

侯大利道:“唐山林案是由重案大隊主偵,專案組配偵。我也抽時間研究過唐山林案,唐山林死了,最大受益者應該是吳開軍。吳開軍又和黃衛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從這個幾方麵來說,吳開軍都很值得懷疑。”

王華努力回想與吳開軍接觸的點點滴滴,道:“吳開軍開夜總會,難免三教九流都要接觸,有點違法犯罪的小事這是肯定的,但是不太可能做大案。這人耿直,我到他老家梅山去釣魚,那邊村民提起吳開軍,都豎大拇指。我釣魚以後,村支書、主任,村裏有頭有臉的都過來陪酒。”

侯大利最初隻是順耳聽王華吧嗒吧嗒不停地說,聽到“梅山”兩個字,如燒紅的烙鐵烙了屁股,拍了下喇叭,道:“吳開軍老家在哪裏?”

王華道:“梅山。”

侯大利道:“黃大磊的老家也在梅山。”

王華道:“這很正常,梅山是靠江大鎮,有五萬多人口,江州各行各業裏有很多梅山人。”

“黃大磊參加過勝利煤礦拍賣,丁麗就是在此期間遇害。吳開軍是涉黑人員,還是梅山人,這之間有沒有聯係?”

侯大利之所以對同鄉如此敏感,來源於其經驗,係列麻醉案的主犯狗貨是王永強的同鄉,王永強獲得的麻醉藥品“任我行”便來自狗貨。此刻,開夜總會的吳開軍和礦老板黃大磊猛然間有了同鄉這個聯係,讓其高度警惕起來。

王華道:“如今各行各業都有圈子,圈子之間是有來往的,我從來沒有在吳開軍的圈子裏見到過黃大磊。”

侯大利道:“我們抽時間到梅山,查一查吳開軍和黃大磊之間的關係。”

金山別墅響起槍聲

排查工作在刑警支隊長宮建民指揮下,有條不紊地開展。大量生物檢材匯入市技術室,市DNA實驗室主任張晨帶領借調來的兩名工作人員吃住在實驗室,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完成巨量的檢測工作。劉戰剛了解實際情況後,特意去找了省廳老樸。在老樸協調之下,省刑偵總隊DNA室接收了一部分生物檢材,還將陽州、秦陽、湖州的DNA室都調動起來。

朱林是經驗豐富的老刑警,得知吳開軍和黃大磊同是梅山鎮人,與侯大利一樣,意識到其中或許有某種聯係。

專案組為此召開專題案情分析會,除了專案組成員以外,重案大隊主辦吳開軍案件的二組組長苗偉、經偵支隊一位熟悉黃大磊的副大隊長、治安支隊一位了解吳開軍的大隊長參加案情分析會。參會諸人都認識吳開軍和黃大磊,但是沒有人了解吳開軍和黃大磊之間是否有聯係。

苗偉以及經偵、治安的同誌在會議結束以後,又暗中開展了調查,仍然沒有發現吳開軍和黃大磊有過聯係。

由此可以判斷,吳開軍和黃大磊至少在江州期間很少在一起。但是,人與人之間的聯係是在動態發展變化的,此次調查隻能證明當前情況,而無法搞清楚吳開軍和黃大磊在1994年的關係。

朱林和侯大利一起前往梅山鎮。

梅山派出所所長施成曾經是刑警支隊三大隊副大隊長,接到朱林電話以後,便一直在派出所等候。看到越野車進院,施成快步下樓,道:“歡迎朱支,上一次朱支到梅山所還是送我上任,後來一直都沒有來過。”

朱林望著熟悉的戰友,道:“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是四年了。按市局規定,在派出所工作四五年,還得回業務部門。”

施成把目光轉向侯大利和越野車,道:“派出所的車太差,上次追一個犯罪嫌疑人,速度提不起來,眼睜睜看著車屁股越來越遠。若是有這樣一台越野車,踩油門就提速,那就帶勁了。”

侯大利道:“專案組車不夠,還是舊車,外出爬山就隻能開這輛。”

朱林介紹道:“這是105專案組副組長,侯大利。”

施成打量英俊的年輕刑警,道:“久聞大名。我是說真話,確實是久聞大名。你是刑警支隊後起之秀,其實說後起之秀不準確,應該說是我們局裏的新神探。”

三人進屋,關門。朱林直截了當地道:“你知不知道吳開軍和黃大磊的情況?”

雖然朱林已經不是刑警支隊長,可是施成在老領導麵前仍然以下級自居,拿著筆記本,腰挺得筆直,道:“吳開軍和黃大磊都是梅山名人,專案組想要哪方麵情況?”

朱林道:“大利,你來具體談。”

侯大利道:“吳開軍和黃大磊是否認識?關係怎麽樣?”

施成道:“他們都是梅山名人,每年鎮裏搞團拜會,他們都要參加,肯定認識。”

侯大利道:“你談談他們兩人的情況,不管什麽情況,越詳細越好。”

施成不知道朱林和侯大利調查兩位梅山名人的目的,略微思考,道:“我來到梅山所時間不長,隻有四年。這四年間,黃大磊很少回鎮裏,他的幾個礦都不在梅山,所以和梅山所打交道的時間不多,偶爾吃頓飯,沒有實質性接觸。吳開軍雖然是梅山人,由於其在江州城裏開夜總會,還有涉黑嫌疑,我和他接觸得也很少。他們兩人的關係,我還真不清楚。”

“梅山所是新所,建所前都隻有一個公安人員,姓馬。馬公安退休很久了,我不認識他,也從來沒有聯係過,聽說到外地帶孫子了。”施成看了一眼朱林,道,“我能找到馬公安的聯係方式。”

專案組來梅山後一直沒有說出來意。施成是老刑警,聽到侯大利提到1994年,立刻聯想到發生在1994年的丁麗案,翻出一個本子,建議道:“我記得黃大磊當初在鎮裏麵開過石場,可以找當年企業辦的同誌或者駐村幹部來問一問具體情況。”

朱林道:“我們暫時不出麵,由你調查,要了解吳開軍和黃大磊是否認識;如果認識,是否有密切關係。”

施成道:“我馬上去辦。”

朱林又道:“找一家生意最好的農家樂,去放鬆放鬆。”

施成爽快地道:“那我安排一個農家樂,老領導喜歡釣魚,一邊釣魚,一邊等我消息。”

朱林強調道:“我要生意最好的。”

施成笑道:“梅山偏僻,沒有什麽好餐館,黃氏農家樂就是最火爆的。”

來到黃氏農家樂,施成把農家樂黃老板叫出來,道:“朱總是我的朋友,你先請朱總釣魚,中午我過來陪吃飯。”

黃老板瞅著越野車看了一會兒,估了估越野車價值,認同了“朱總”這個說法。

梅山是遠郊鎮,位於巴嶽山腳下,屋後竹林、前院雞狗,不遠處是天然池塘,農家生意氣息撲麵而來。朱林到農家樂老板的堂屋轉了一圈,板著的臉放鬆下來,要了一支釣魚竿,和侯大利到池塘邊釣魚。

朱林見到池塘邊有鴨棚,道:“鴨子屎多,掉進池塘,把水都弄肥了,魚不好吃。”

農家樂老板耳朵上夾著煙,臉上浮現出狡黠和淳樸的混合表情,道:“老板眼睛挺毒,還看到我那些年的鴨房子。以前我喂過鴨子,後來大家都說我的魚不好吃了,後來幹脆不喂鴨子。虧是虧點,管他媽的,圖個大家歡喜。”

朱林接過煙,點著,抽了一口,麻利地將漁線扔進池塘,不一會兒就釣起來一條二指寬的鯽魚。他取了魚,仔細看了看,丟進盆子,道:“老板哄人喲,這不是土鯽魚,是麻鯽。”

釣起來的鯽魚個頭不大,嘴巴細小,邊緣有淡黃色。這正是侯大利認識中的土鯽魚標配,聽到朱林說這是麻鯽,不由得凝神細聽。

農家樂老板明顯愣了愣,然後豎起大拇指,道:“遇到高人了。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我喂的確實是麻鯽。麻鯽比起湘雲鯽長得慢,食性也雜,其實和土鯽魚沒有太大區別。”

朱林道:“江州正宗的土鯽魚身側有二十八個側線點,麻鯽也有,隻是沒有這條明顯,稍稍模糊些。另外,麻鯽的魚鱗要大些。現在能吃到麻鯽也不錯,真正的土鯽魚基本找不到了,就算找到其實也是雜種。”

“黃老板,你是本地人?”

“是啊,土生土長本地人。”

“你應該出去混過幾年。我怎麽知道?這很簡單,本地人不戴這種翡翠戒指。黃家人都很不錯,黃大磊就是梅山人,你們是不是親戚?”

“梅山姓黃的很多,還建有黃家祠堂。黃大磊和我應該是一個老祖宗的,隻不過後來分得遠了。雖然談不上親戚,我們還是熟悉的,黃大磊每年回鄉,都得到我這裏來吃飯。”

“梅山雖然偏僻,但是大老板多,吳開軍也是梅山的,生意做得大。”朱林表麵是閑聊,一番話之後,慢慢將話題引到了調查對象上。

侯大利假裝不在意兩人對談,實則豎起耳朵,一句話都不放過。

黃老板沒有絲毫防範,道:“黃大磊和吳開軍現在是大老板,年輕的時候和我一樣,都在梅山街道混社會。我混得孬些,開農家樂,賺點小錢。黃大磊和吳開軍混得好,當大老板。”

侯大利很想問“黃大磊和吳開軍是什麽關係”,話到嘴邊,還是忍住,繼續聽朱林和農家樂黃老板閑聊。

朱林道:“能開這麽大一家農家樂,很厲害了。當大老板的也就隻有幾個,不可能個個都當大老板。”

黃老板哼了一聲,道:“黃大磊發跡就靠石場,做石場前,他和我一樣窮得叮當響,還經常在趕場天喝胡豆酒,抓一把胡豆,打半斤白酒,劃拳。後來修陽江高速,他狗日的一下就發財了,再也不和我們喝胡豆酒了。”

朱林道:“吳開軍怎麽發財的?第一桶金不好搞。有一百塊錢賺一萬難上加難,有一萬賺十萬就容易些,有十萬賺一百萬就不太難,有一百萬賺一千萬就不是問題。”

黃老板對此深有同感,道:“吳開軍發財還是靠著黃大磊,當年黃大磊開石場時,吳開軍和幾個社會哥就跟在黃大磊屁股後麵混。後來我到粵省打工,就不曉得吳開軍怎麽也成了大老板。”

這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侯大利暗自朝朱林豎起大拇指。

下午一點,施成才來到農家樂。黃老板在池塘邊安了一張桌子,端來大盆的火鍋鯽魚。桌子在開放環境,視野開闊,反而不怕被人偷聽。施成等到廢話連篇的黃老板離開,道:“時間太長了,我找了幾個人才打聽到情況。當時梅山開了好幾家石場,企業辦對黃大磊石場印象不深。後來我遇到正在辦事的村支書,他曉得些情況,說是當年黃大磊開石場前就混社會,趕場天喝酒打架不在少數,後來黃大磊開了石場,慢慢就不在社會上混了。梅山場就是屁股那麽大一塊,吳開軍和黃大磊年齡差不多,長期在一起玩。”

午餐之後,朱林特意交代施成,一定要找到以前那位馬姓公安人員的聯係方式。

越野車在彎曲的山路行駛,綠樹、灌木和雜草從車窗前閃過。侯大利回想朱林和黃老板聊天的細節,道:“朱支,你主動要求去釣魚,莫非料定能摸到實料?”

朱林靠在車椅上,道:“我不是神仙,沒有掐指一算的本領,主動要求到最火的農家樂是基於常識。梅山這種山區鎮沒有幾家好館子,黃大磊和吳開軍都是有錢人,回到家鄉必然要衣錦還鄉,出來吃飯肯定會找最好的館子或者農家樂。能在鄉鎮把農家樂經營好的人都是鄉村能人,見多識廣,極大可能會認識黃大磊和吳開軍。今天是運氣太好,恰好遇到知情人。如果運氣不好,黃老板不認識黃大磊和吳開軍,我們也沒有損失,至少能吃到梅山場鎮中最好的味道。”

“今天的火鍋魚味道確實不錯。朱支今天問話真有技巧,幾句話繞過去,黃老板就把知道的全部說了出來。”在侯大利最初的印象中,朱林素來不苟言笑,是支隊有名的“冷麵王”,接觸久了,他才發現朱林外冷內熱,很有點冷幽默。

“你少拍馬屁啊,現場調查是偵查員的基本功。”摸到了黃大磊和吳開軍在1994年的關係,朱林心情頗佳,又道,“我們那個年代,偵查技術比起現在差得很遠,破案就靠調查走訪,眼尖、嘴勤、腿快,這是我們當年破案的絕活兒。別人都叫你神探,你的尾巴要夾緊點,論到調查走訪、蹲點守候這些基本偵查業務,你和老隊員比起來沒有優勢。”

侯大利道:“朱支,我從來沒有承認自己是神探啊,這點自知之明是有的。我以前的師父是李超,犧牲了,現在沒有師父了。我想拜朱支為師父,是真心的。”

朱林笑了起來,道:“若是一般的人聽到你這種說法,都怕觸了黴頭,會避之唯恐不及。我們做刑警的其實有時也迷信,迷信歸迷信,你這個徒弟我還是願意收。大利啊,我總覺得會從那個馬公安嘴裏探到更多東西。當年,開石場必然和公安人員打交道,公安人員又負責治安,他們接觸比起企業辦的人更緊密。”

越野車剛剛到城區,幾輛警車迎麵而來。朱林原本靠在椅子上休息,看到閃爍的警燈,身體頓時立了起來,兩眼炯炯有神,道:“掉頭,跟上陳陽的車。”

重案大隊長陳陽乘坐便車,跟在警車後麵,車速頗快。他接到朱林電話後,道:“剛發生槍擊案,黃大磊在別墅門口被槍擊,送到醫院搶救,還沒有脫離危險。他的司機腿部中槍,沒有生命危險。”

接近金山別墅時,救護車裏傳出“哎喲、哎喲”的聲音,與越野車擦肩而過。

越野車停在金山別墅東門。進入東門之後,步行約百米,向左拐便是金傳統所住別墅;向右拐,穿過一片茂密的樹林便是黃大磊所住別墅。黃大磊別墅雖然與金傳統別墅很近,由於中間有一個小山坡相隔,兩個別墅互不影響。

黃大磊別墅門口拉起了警戒線,派出所民警、重案大隊陳陽站在第二層警戒線內,圍在一起交流情況。

侯大利跟在朱林身後,進入第二層警戒線。對於命案積案來說,如果以後案子與之再也沒有關係,遺留下來的命案積案很難偵破。如果新案與命案積案有牽連,那麽偵破的可能性將大大提高。侯大利是105專案組成員,從警以後接觸的全是命案積案,對此理解得最為深刻,此時隱隱有些興奮,就如即將投入戰鬥的獅子。

發生了槍擊案,重案大隊長陳陽顧不得寒暄,開門見山向朱林介紹案情,道:“凶手潛伏進來,在別墅門口襲擊了黃大磊,用的是六四式手槍,找到四枚彈殼。”

朱林不知不覺又把自己當成了刑警支隊長,道:“監控查了沒有?”

陳陽道:“查了監控,沒有發現凶手是怎麽進來的。小車進入金山小區,到了黃大磊家門口。司機下車開大門,凶手突然衝了出來。凶手戴有口罩,打傘,穿雨衣,看不清楚麵部,身材也有些模糊。他站在駕駛室窗邊,朝坐在後座的黃大磊開了三槍。開槍之後,凶手從監控鏡頭消失,整個過程非常冷靜。視頻大隊在路上,馬上到,準備把別墅區和附近監控鏡頭徹底查一遍。”

朱林道:“駕駛員是啥情況?”

陳陽道:“槍擊過程很快,駕駛員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駕駛員正要追趕,凶手回身打了一槍,說了一聲‘滾,和你無關’,這一槍打在駕駛員大腿上,沒有打到動脈。苗偉問過駕駛員,凶手是本地口音,但是沒有看到相貌。”

朱林掃視別墅區整個環境,道:“別墅區高度封閉,現場沒有被破壞。凶手能潛進來,肯定是躲在草叢裏麵,必然留腳印,要查一查腳印附近有沒有煙頭之類的遺留物。”

陳陽道:“已經安排了。警戒線拉得比較寬,老譚、小林馬上就到。”

“叫警犬。”

“馬上到。”

朱林點了點頭,皺著眉頭,問道:“凶手是守株待兔,還是提前知道黃大磊行蹤?”

陳陽道:“劉局已經安排技偵支隊調查黃大磊、其司機和公司秘書電話。”

侯大利一直在旁聽兩位領導的對話,站在現場,腦中浮現起“現場影像”:凶手舉傘,躲在大門旁邊牆角,耐心等待黃大磊小車回來,利用駕駛員下車開門的短暫時間,非常冷靜地扣響了扳機,然後打傷了駕駛員,從容撤離現場。

侯大利關掉腦中浮現的現場影像,道:“凶手是預謀殺人,謀殺對象就是黃大磊。他提前偵查,選擇了一條監控盲區進入金山別墅,然後順著選好的道路撤退,肯定會留下腳印,通過腳印可以推斷出凶手的身高和體形。以這個凶手的行為模式,不應該把有價值的鞋印留在現場,也不會出現煙頭之類。”

陳陽道:“唐山林案中,凶手穿鞋套,也是用傘來擋監控。此案的凶手與唐山林案凶手思路非常接近,可以串並案偵查。”

警車不斷到來,劉戰剛和宮建民先後趕到,老譚、小林也趕到現場。刑警支隊領導到場後,侯大利主動請纓,換上勘查服,準備跟隨老譚和小林進行現場勘查。

警犬到來後,果然如朱林所猜測,很快就在綠化帶深處的泥土裏找到腳印。警犬在凶手留下的腳印裏慢慢嗅,然後沿著綠化帶穿行。進入後院以後,警犬失去了目標。

侯大利將警犬的路線圖畫出來,做了標記,交給小林,道:“這個凶手很鬼,憑肉眼觀察,這條線路恰巧能夠躲過所有監控。”

老譚道:“這小子不僅鬼,還很神,我高度懷疑是內鬼,否則不可能找到這麽完美的躲避監控的路線。”

警犬工作結束以後,老譚、小林等人開始現場勘查。有老譚和小林在場,侯大利主要負責現場拍攝。勘查結束,果然如侯大利所推斷,現場沒有頭發、煙頭等有用的物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