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侯大利遭遇襲擊2

2009年春節前夕,一起突發事件震驚全市。一個持槍犯罪團夥從嶺東省逃竄到江州市,搶劫金店,打死了兩名店員,恰逢有民警巡邏至此,與三個持槍犯罪團夥交火,兩名民警英勇犧牲。

持槍犯罪團夥有三人,奪路而逃後,被包圍在江州城外巴嶽山中。為了抓捕三個持槍犯罪分子,市公安局將能抽調的全部警力都投入搜捕之中,另外還調集了武警和基幹民兵,發動周邊鄉鎮的幹部群眾,總計投入近萬人。

在山南師範大學執行任務的民警全部參加搜山工作,釣魚行動暫時終結。

整個春節,一萬多名幹部群眾都在山上吃住。

大年初四,市公安局發現了持槍犯罪分子的蹤跡,經過激烈交火,兩名持槍犯罪分子被當場擊斃,另一名持槍犯罪分子被抓獲。

從巴嶽山撤回以後,朱林召集專案組成員開會,宣布釣魚行動暫停。

侯大利中槍

春節已經過完,但是在沒有過完大年前,市民們仍然認為春節沒有過完,城區不時有鞭炮響起。

吳莉莉打來電話,約侯大利和田甜到家裏吃晚餐。

侯大利和田甜在吳家暫住的那段時間,田甜按照吳莉莉相貌打扮自己,侯大利穿上與吳莉莉丈夫基本接近的衣服,四人之間發生了某種關聯。受到邀請之後,侯大利和田甜欣然接受。為了製造喜劇效果,侯大利和田甜又換上了吳莉莉夫妻的裝扮。

到了約定時間,侯大利和田甜來到山南師範大學,開車進停車場,出來之時,特意買了師大特色鹽水鴨。

石秋陽不敢使用身份證、銀行卡、手機,在這種情況下,最安全的地方自然就是校園。而且,校園有劉菲作為掩護,不管做什麽事情都方便。他殺掉吳莉莉的心思如沸騰的岩漿,一直沒有停歇。當守候在此的警車終於離開後,他覺得下手的時機終於到了。

至於下手以後如何生存,他沒有去細想,也不願意細想。他對於陪伴自己的劉菲沒有太多感情,在他眼裏劉菲不過是一個不懂事的年輕學生,自以為看透了社會和人生,受到過現代社會的熏陶,實則還是一個未經世事的青澀少女。

摸清了吳莉莉往返線路,石秋陽隨時準備下手。遺憾的是這幾天沒有見到吳莉莉,讓其多活了幾天。他估摸著吳莉莉和其丈夫應該趁假期出去走親戚,這兩天應該返校。

今天,石秋陽拿望遠鏡站在窗台上,再次看見提鹵菜的吳莉莉夫妻。

敲開房門,吳莉莉和丈夫在屋內熱情迎接。四人都是高挑個子,田甜又按照吳莉莉的模樣打扮,還真如一對姐妹帶著各自丈夫聚會。

閑聊一會兒,吳莉莉問道:“我們現在還有沒有危險?”

“石秋陽一天沒有抓到,你就存在危險。這人內心扭曲,不能用常人思維來理解,你一定不能單獨在校園內出現。”侯大利始終認為石秋陽來到山南師範大學的可能性極大,在這一點上挺固執,與石秋陽有幾分相似。

“好麻煩。”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吳莉莉丈夫插話道:“石秋陽本質上不壞,是妹妹遇害受到刺激,才產生反社會人格。”

侯大利立刻打斷道:“我們絕不為壞人行凶找任何理由,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是行凶的理由。他犯法,我們執法。對違法者的同情就是對受害者的不公。”

吳莉莉丈夫長期在大學工作,與侯大利思路明顯不同,道:“對石秋陽來說,他是凶手,也是受害者,隻有關注石秋陽的生存環境,才能更好預防犯罪。”

侯大利道:“其實我們更應該關注受害者的生存環境,現在大家過度關注凶手,忽略了受害者。”

吳莉莉見丈夫還要辯論,道:“換個話題,今天是家宴,不要談這種永遠沒有結論的話題。來,我們舉杯。”

結束沉重話題,談點風花雪月,皆大歡喜。

離開吳莉莉家,冬夜寒冷,田甜將手搭在了侯大利胳膊上,將衣服後背的帽子拉上。

侯大利取下手套,握住田甜的手,一起放進羽絨服口袋裏。

寒假,大學生們幾乎如逃難一般離開校園,遺棄所養的狗和貓。這些狗和貓為了生存就變成了流浪貓和流浪狗,特別是流浪狗,數量多了以後,占據角落,稱王稱霸。除了貓和狗外,還有不少自行車和摩托車。

石秋陽早就撬了一輛摩托車,在校園內騎了多次,熟悉所有大道小路。

吳莉莉總是和其丈夫同時出現,石秋陽便下定決心連吳莉莉丈夫一起幹掉。為了在一次襲擊中消滅兩人,他準備騎摩托車進行突擊,進行突擊的最佳路線就是自己當模特的林蔭大道上。那條道四通八達,得手後方便離開。

與劉菲**以後,石秋陽站在窗邊抽煙,正在這時,他看見吳莉莉和丈夫出現在小道上。突如其來的機遇讓石秋陽興奮起來,回頭對躺在**的小女人道:“我出去買包煙,你先睡會兒。”劉菲被折騰得身體發軟,不想起床,在被窩裏拋了一個媚眼,道:“給我帶一包,小支的。”

石秋陽帶著圓頭鐵錘和手槍來到樓下,發動摩托車,向“吳莉莉夫妻”追去。

侯大利和田甜即將走到越野車前。

進入越野車,意味著又將進入原來的生活,徹底與假扮夫妻脫離。田甜舍不得短暫的甜蜜時光,走得很慢。侯大利也放慢了腳步,與田甜並肩而行,肩膀偶爾與田甜肩膀相碰。

遠遠射來摩托燈光,很亮。侯大利略為轉身,下意識用身體遮擋住射向田甜的燈光。

摩托車與“吳莉莉”還有十來米的時候,石秋陽舉起了圓頭鐵錘,神情猙獰。

田甜沉浸在甜蜜之中,沒有注意到摩托車的異常情況。侯大利作為保護者始終沒有忘記職責,敏銳地發現衝過來的摩托車有問題。摩托車車燈太亮,造成車後黑暗,侯大利並沒有發現摩托手舉起了象征死亡的鐵錘,隻是本能地覺得摩托車的速度和角度極不對勁,是衝著自己而來。

侯大利來不及用語言提醒,抱著田甜就朝地上撲倒。圓頭鐵錘帶著風聲從侯大利腦後畫出一條弧線。

原本誌在必得的猛擊居然落空,摩托車向前衝了一小段。石秋陽掉轉車頭,舉起圓頭鐵錘,再次向“吳莉莉夫妻”衝了過來。侯大利從地上爬了起來,順手還摸到一塊磚頭。

圓頭鐵錘敲下來之時,磚頭也迎麵而來。

半截斷磚重重地砸在摩托車手頭盔上。

鐵錘貼著臉頰落下,砸中侯大利肩膀。

侯大利左臉火辣辣的疼,左肩更是劇痛,無法抬起來。摩托車失控,撞在樹上,石秋陽跳下車,舉起鐵錘,朝侯大利衝過去。侯大利此時與李大嘴當時的情況極為相似,隻有一隻手能用,極大限製了反擊之力。他沒有退縮,腦中出現鐵錘敲擊的路線,迎著鐵錘方向上前一步,身體朝左閃了閃。

侯大利不退反進,突然上前,石秋陽掄圓的手臂砸在對方肩膀之上,鐵錘沒有擊中目標,脫手而出。侯大利右手搭在石秋陽胳膊關節上,猛地用力,試圖用肩和肘扭斷石秋陽關節。

石秋陽反應敏捷,彎曲手臂,讓對手無法用力。

田甜從地上撿起磚頭,趁著石秋陽和侯大利互相較勁之時,對準摩托車手後背猛砸。砸到第三下時,石秋陽騰出一隻手,揮拳打在田甜臉上。

田甜被重拳擊倒。

侯大利趁田甜創造的戰機,右手捏成拳頭,用盡全身力量猛擊石秋陽襠部。

這一拳既準又狠,石秋陽痛得彎下腰。他用左手捂住襠部,右手用力卡住對手脖子。

侯大利左手無法用力,極大限製了其攻擊力。他知道若不繼續進攻,等到石秋陽緩過勁來,那就極度危險。他抓住石秋陽右手食指,反向扭動,隻聽得“哢”的一聲響,對手雖然戴著手套,食指還是被扭斷了。

田甜從地上爬起來,舉著磚塊又撲上來,砸在對方頭盔之上。石秋陽轉身,再將“吳莉莉”踢翻。

侯大利對準摩托車手襠部踢去。

石秋陽每次出手前都有周密計劃,出手向來一擊得手,對方基本上沒有反抗能力。襲擊“吳莉莉夫妻”卻遇到頑強抵抗,特別是“吳莉莉丈夫”用招陰狠,扭關節,踢襠部,完全如流氓一樣。他閃過撩陰腿,揮拳打在“吳莉莉丈夫”鼻子上。

侯大利身體一直向前傾,鼻子被打中後也不退卻,又踢出一記撩陰腿。他使用兩敗俱傷的打法,準備將石秋陽打倒。

田甜從地上爬起來,拿起磚塊,又朝對方砸過去。

石秋陽襠部和手指斷裂處都發出劇痛,特別是襠部疼痛更是鑽心。他強忍劇痛,退後兩步,左手取出手槍,抬手,朝“吳莉莉”射擊。

侯大利反應非常快,猛地撲過去,撲倒田甜。

石秋陽是左撇子,左手射擊精度比右手更高,打了第一槍後,很冷靜地將槍口對準“吳莉莉”。以他的射擊水平,如此近距離,她已經在劫難逃。他所持的是仿製五四式手槍,性能與製式手槍不能相提並論。打第二槍時,手槍卡殼。

這時,林蔭大道上出現學校保衛處幹部,大聲喊叫著衝過來。

戰機已失,石秋陽趔趄著走到摩托車處,騎上摩托車,消失在黑暗之中。

槍擊案發生後,省公安廳連夜召開緊急會,調集精兵強將,組成十個抓捕組,全省範圍內追捕石秋陽。

侯大利在推倒田甜時,被子彈擊中。

田甜觸手處全是血,出血處接近心髒,作為法醫知道其凶險性,帶著哭聲道:“侯大利,你不能死啊!”

侯大利模糊地聽到田甜哭聲,用盡力氣自嘲道:“我是富二代,還沒有享受人生,不會掛的。”

淚水順著田甜臉頰滑落,一滴滴落下,濺到侯大利臉上。侯大利平躺在地上,仰望黑沉沉的天空,遠處的路燈如太陽一般耀眼,其意識漸漸模糊,身體發涼,這時他已經沒有體力自嘲了,喃喃道:“楊帆案沒破,我死也不心甘。”

山南師範大學處於鬧市區,救護車和警車迅速趕到。

在江州,宮建民接到朱林電話,愣了幾秒,又給劉戰剛打電話匯報了發生在山南師範大學的事。

宮建民正在前往市公安局的路上,在湖東追查銀行卡的陳陽打來電話。

陳陽道:“我們找到取錢人,不是石秋陽,是一個返鄉大學生。返鄉大學生在陽州長途車站撿到了一個信封,信封內有一張銀行卡,還有一張紙條,字條上寫有密碼。石秋陽非常狡猾,利用人性中的貪婪,很巧妙地把我們的目光引開。但是,他也漏出一點信息,至少表明他曾經在陽州出現過。”

他正在講述取錢人為什麽隔了這麽多天才敢取錢時,被宮建民打斷,道:“石秋陽肯定在陽州,而且是在師範大學。侯大利在師範大學中了槍,生死未知,現場撿到了一柄圓頭鐵錘。你帶人直接到陽州,那邊需要人手。”

省廳高度重視此案,組織精兵強將抓捕石秋陽。江州市公安局劉戰剛、宮建民、陳陽以及熟悉石秋陽情況的保護組成員和105專案組成員都來到省城,與陽州市公安局一起抓捕石秋陽。

來自江州的刑警兵分數路,一路調取當時的監控視頻,通過視頻來確定石秋陽騎摩托車逃跑的方向;一路分散到陽州公安局各個小組,前往各大醫院查找有可能就醫的石秋陽;宮建民等人則留在陽州市公安局的指揮中心,協調陽州市公安局指揮追捕。

陽州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手術室外,侯國龍暴躁得如一頭獅子,臉色鐵青,在屋外走來走去。李永梅和半邊臉紅腫的田甜坐在手術室外長凳上。若是尋常時間,李永梅肯定對田甜有極大興趣,兒子在生死關頭,實在沒有心情與兒子的女性朋友談天論地。

時間走得極慢,慢得讓心髒都要跳出來,這是極為矛盾的兩種心理現象,隻有在手術室外等待過死神的人才能體會。

朱林從指揮中心離開,徑直來到醫院。侯國龍強壓怒火,道:“朱支,侯大利是刑警,執行任務沒有問題。為什麽執行這麽危險的任務沒有防彈衣,為什麽沒有配發武器?”

朱林道:“任務實際已經結束,這是突發事件。”

侯國龍這些年見過太多風雨,已經不是剛從世安廠出來的普通年輕工人,說話間控製住情緒,道:“抓到凶手沒有?”

朱林道:“石秋陽露了頭,肯定能被抓住。省廳督戰,江州和陽州兩地公安都派出最強的力量。”

侯國龍強硬地道:“等到大利傷好以後,就得離開公安隊伍。”

朱林沉默不語。

一位醫生走出手術室,摘下口罩,輕聲道:“病人已脫離生命危險。”這一句話仿佛帶著萬丈金光,驅散所有陰霾。侯國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雙腿無力,坐在椅子上。他望了一眼李永梅,做出一個重大決定——再生個兒子。

作為山南頂級富翁,他的操守很不錯,迄今為止沒有鬧出什麽緋聞。兒子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他感覺也在生死線上穿梭一次,經曆生死以後瞬間頓悟,必須再生一個。

侯國龍打開腦中無形閘門以後,一個一個漂亮女人的形象飛蛾撲火一般飛進了腦海中。

李永梅此刻對眼前女子產生了興趣,道:“田甜,你和大利在一起執行任務,任務很危險,你難道不怕嗎?”

田甜也是長舒了一口氣,道:“怕歸怕,這些事情總得有人做。”

李永梅道:“你是法醫,這種事應該刑警隊其他女民警去做,這樣更合適。”

田甜道:“法醫也是刑警。”

“你的身材真好。”李永梅注意到田甜有一雙大長腿,暗道:“田甜和大利挺般配,就是那個職業,天天和屍體打交道,讓人瘮得慌。”

侯大利在重症監護室住了五天才轉到普通病房,這期間,田甜大部分時間都守在病房外。等到侯大利轉到普通病房時,她臉上的紅腫基本消除。

在受襲擊前,兩人之間便產生了超出同事的情感,隻是窗戶紙沒有捅破,仍然以同事相待。

侯大利轉到普通病房。病房是條件最好的單間,有衛生間和廚房。李永梅在屋裏念念叨叨,苦勸兒子離開刑警支隊。田甜則坐在一邊,為侯大利削蘋果。其實侯大利不想吃蘋果,隻不過坐在房間不找些事情來找,會顯得尷尬。之所以會覺得尷尬,原因是田甜已經下定決心主動捅開那層窗戶紙。

李永梅無法說服兒子,窩了滿肚子火氣離開房間。

房間隻剩下兩個人。田甜“喂”了一聲後,擰開礦泉水瓶蓋,小口小口喝水。侯大利見田甜欲言又止的神情,道:“有什麽事?”田甜猛喝了一口水,用力擰緊瓶蓋,道:“我愛你。”侯大利驚了一跳,道:“你說什麽?”田甜目不轉睛地直視侯大利,大聲道:“我愛上你了,你是否接受,請直接回答。”侯大利摸著胸口傷疤,道:“你別搞突然襲擊,傷口差點破了。”田甜態度堅決地道:“別扯其他,回答我。”

侯大利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與田甜對視。田甜沒有回避,勇敢麵對侯大利探尋的目光。兩人眼光在空中相遇,相互糾纏,互相撫慰。過了半響,侯大利伸手握住田甜的手,道:“那我們談戀愛吧。”

田甜緊緊握住侯大利寬厚的手掌,眼角慢慢滲出淚珠,道:“我在手術室外時一直在想,我真傻,天天和你在一起,居然沒有和你牽過手、接過吻。如果子彈偏一點,我會終生遺憾的。”

侯大利安慰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以後就是我的女朋友。”

眼珠掉落,田甜笑容如雨中綻開的花朵,道:“你說得好勉強。”

侯大利用手指輕輕擦去田甜臉頰上淚珠,道:“我們要好好過日子。”

田甜淚中帶笑,道:“你還是富二代,真是土得掉渣,一點都不浪漫。”

侯國龍走進房門時,正好透過病房門的玻璃看到兒子伸手為田甜擦眼淚。他稍有猶豫,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田甜,你能暫時回避一下嗎?我和大利談事。”侯國龍客客氣氣地提出要求。

侯大利早就料到父親要和自己談事,對著田甜自嘲地笑了笑。

侯國龍神情嚴肅,道:“作為刑警,你已經盡到了職責。作為兒子,你沒有盡到職責。”

侯大利從手術中醒來以後,便料到肯定要麵對父親的怒火,沉默不語。

侯國龍怒道:“你還認為我是你爸爸的話,立刻辭職,到國龍集團工作。我這把年齡,遲早要退休,你若不回來,老子辛苦打下來的江山,交給誰?若是子彈再偏一厘米,你就報銷了,老子辛苦打下江山,有什麽用?”

侯大利繼續沉默。

侯國龍苦口婆心地道:“我知道你的心結在哪裏,楊帆是好姑娘,我們全家都喜歡。可是,人走了這麽久,你已經盡心盡力了,沒有人能說什麽。”

“我不在意別人說什麽,”侯大利摸著心口道,“我過不了心頭這道坎。”

侯國龍見兒子仍然執迷不悟,氣得差點一口氣喘不過來,道:“你想過沒有,如果你真沒有搶救過來,我和你媽怎麽辦?你為了一個死去多年的女子,不顧父母,這是不孝。”

侯大利見父親眼裏有淚花閃動,道:“爸,給我一點時間。”

侯國龍道:“我給了你太多時間。你完全可以用丁晨光的辦法,讓江州市局專門偵辦楊帆案。國龍集團如今已經是全國性大企業,你要接班得從基層做起,不了解基層情況,掌控不了大集團。與其把時間白白浪費在刑警崗位,不如提前到企業工作,到時你接班也就順理成章。”

侯大利道:“抓到石秋陽,五個受害者家庭重見天日。我沒有浪費時間,我的工作有意義。”

兒子如此執迷不悟,侯國龍痛苦不堪。他原本想發火,可是想著兒子才從死亡線上掙紮回來,終於強忍火氣,提前結束談話。他走到門口,走到田甜身邊,道:“你是老田的女兒?你爸爸和我挺熟悉。等到大利出院,請你到家裏做客。”

田甜做事素來冷靜,在侯國龍麵前卻有些心慌,道:“謝謝侯叔叔。”

侯國龍單刀直入,道:“你覺得大利繼續做刑警有沒有價值?我想讓他到國龍集團工作,想聽聽你的意見。你別管大利,我就想聽聽你的意見。”

田甜心情平複下來,道:“我尊重大利的選擇。”

侯國龍道:“大利的價值在國龍集團,他可以成為最優秀的企業家,其他人沒有這個機會。他作為一個刑警,其實就是巨型機器的一顆螺絲釘。你如果真的為他好,幫我勸勸他。”

侯國龍將問題擺在麵前時,田甜也覺得不好選擇。

侯國龍來到樓下,對李永梅道:“兒子變成傻瓜了,我沒有辦法說服他,你上去吧。”

李永梅道:“兒子就和你一個德行,都是強拐拐,硬來是不行的。我們要從田甜方麵入手,田甜的話,比我們管用。”

“兒大不中留,生兒育女沒意思,”侯國龍又道,“我感覺一點都不了解兒子,從他初中開始,就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最初我們認為他挺乖的時候,他實際上混在一群小流氓堆裏,混得還有聲有色。到了應該談戀愛的時候,他變得像個苦行僧,連女人都不碰。他還是我兒子嗎?”

李永梅對兒子也感到陌生,不過母親和父親畢竟不一樣,道:“你還真是不了解兒子,初中當紈絝子弟那是不懂事,也是進入新環境的生存之道。真正的變化就是楊帆死了,兒子說到底是一個癡情種子。”

侯國龍心情複雜地走到醫院大門,一輛越野車開了過來。這輛車看起來普通,卻是特別定製,具有防彈功能,是整個山南省最貴的幾輛車之一。他坐在車後座,望著街道上的人群,突然覺得人生好累。

“喂,你在嗎?”

電話裏傳來一個雀躍女聲:“我在,你要來嗎?當然歡迎。”

打完電話,侯國龍下意識地朝醫院方向看了一眼,心情依然灰暗,莫名煩躁起來。

在醫院,李永梅一直在和田甜說話。楊帆出意外以後,兒子變得不近女色,這樣下去如何得了,當媽的心急如焚。苦等多年,兒子終於顯示出性取向仍然正常,這讓李永梅很是開心。

田甜平時話不多,隻是與侯大利在一起才會不停說話。李永梅雖然是侯大利的媽媽,可是畢竟不是侯大利,等到李永梅離開醫院時,這才鬆了口氣。

“我媽平時沒有這麽多話,今天我重新活過來,同時還發現我們關係特殊,所以話才這麽多。”

兩人聊天之時,田甜手機響起來。

接完電話,田甜道:“朱支通知我到山南師範大學,襲擊我們的人是誰,最終還得確認。”

侯大利道:“圓頭錘上沒有指紋?也沒有血跡?”

“石秋陽戴了手套,沒有留指紋,圓頭錘清理得很幹淨,沒有血跡。專案組的領導認為石秋陽肯定藏在學校,讓105專案組民警到山南師大,配合搜查石秋陽在師大的藏身之所。”

田甜收拾了小包,準備離開,卻被侯大利伸手拉住,道:“親一下再去吧。”

田甜迅速回頭,見房間無人,這才俯身親了親。李永梅正好在門口,透過門上玻璃看見這一幕,心花怒放。

田甜要離開時,侯大利道:“我們從吳莉莉房間走出來,不一會兒就受到襲擊,說明石秋陽有可能躲在附近,你要注意觀察能夠看到那條路的房間。保護組在山南師大這麽長時間,一直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說明他有可能化裝。還有,他沒有身份證,怎麽混在山南師大這麽長時間,這也是重點。”

侯大利分析的問題也正是參加追捕的刑警麵對的問題,解決了這些問題,石秋陽在山南師大的行蹤自然就解決了。在保衛處帶領下,刑警們首先清理山南師大的出租房。另外一路刑警帶著石秋陽相片到學校,交由留校老師和管理人員辨認。

石秋陽膽大又謹慎,在校期間一直化裝,從來沒有露出真麵目,包括麵對劉菲時都使用了偽裝。美術係老師看到石秋陽正麵相片時,否認見過此人。

田甜、葛朗台和樊傻兒相對熟悉石秋陽,參加搜查山南師大臨時出租房以及宿管處管理的各類公房的行動。清理過程中,意外抓到一個部督案件逃犯,很遺憾的是沒有發現石秋陽蹤影。早上,眾人在小餐館湊合吃了一頓飯,都困得不行。稍事休息,眾人又清理公房。十點左右,諸人來到美術係公房,敲開石秋陽租住的房子,裏麵有一個留校女生。

房間裏擺滿了許多畫,全是以石秋陽為主角。主角麵部經過偽裝,不再是石秋陽的模樣。

唐老師見到劉菲,道:“魯剛在哪裏?”

劉菲道:“魯剛出去辦事。”

美術室老師道:“你怎麽在這兒?”

劉菲道:“我在畫魯剛,他是我的朋友,不可以嗎?”

田甜站在窗邊,視線所及,恰好可以看到林蔭大道。她將葛朗台叫了過來,道:“我和侯大利被襲擊恰好就在那棵樹下。凶手極有可能就在類似地方觀察到我和侯大利,然後行凶。”

劉菲如驕傲的鬥雞一樣,和怒氣衝衝的唐老師對峙。在劉菲心目中,她和魯剛在一起是私事,與學校無關。

田甜向帶隊領導講了自己的疑點,要求取魯剛指紋,尋找毛發。

葛朗台打著哈欠,在畫架前轉來轉去。這一段時間,他一直泡在案子裏,顧不上家族生意,這讓他極度痛恨石秋陽,恨不得立刻就將其抓住,好過上往日的輕閑日子。他在畫架轉了轉,突然在一幅背影圖前站住,拿出手機,調出自己所畫的凶手背影,道:“他媽的,魯剛就是石秋陽。”

田甜等人來到畫架前,畫架上的背影圖與葛朗台的背影圖高度接近。

當刑警們傳喚劉菲時,劉菲完全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與警察們對峙,堅決不肯跟警察走。當警察采取強製措施時,她開始耍賴,躺在地上,大叫警察打人。宿舍周圍有幾個美術係寒假未離開的高年級學生,聽到劉菲叫喊便圍了過來,一起聲援劉菲。

警察給劉菲戴上手銬,將其從地上拖起來。

劉菲大叫:“我懷孕了。”

這句話如定身術,讓所有刑警都停頓下來。田甜望了一眼劉菲的肚子,道:“懷孕了?”

劉菲道:“真的懷孕了。”

田甜道:“魯剛是化名,本人叫石秋陽,有殺人嫌疑,希望你能夠配合。如果你真的懷孕,可以不給你上手銬,前提是你要配合。”

田甜聲音不大,卻有毋庸置疑的嚴肅性。劉菲略有遲疑,答應配合。

通過指紋比對,證明魯剛正是石秋陽。

劉菲在受傳喚時靈機一動,到了公安局以後,接過田甜交來的驗孕棒,半推半就地驗孕。在宿舍的靈機一動實際上有身體基礎,因為她在這幾天身體還真有不舒服的時候,隱約感覺是懷孕,隻是沒有深想。

石秋陽窮凶極惡,走上刑場吃子彈是其唯一的出路。田甜為這個自以為成熟實則天真的女孩子捏了一把汗。

找到石秋陽落腳點,已經過了下午兩點,田甜準備休息一會兒再到醫院。她剛回到刑警支隊設在陽州公安賓館的辦公場所,接到李永梅電話:“小田,這一段時間都沒有睡好吧?公安賓館條件太差,我派車過來接你,在醫院附近有一個賓館,是國龍集團下屬的,比公安賓館要方便。”

田甜沒有矯情,收拾換洗衣服,按照約定時間下樓。公安賓館大門前停了一輛碩大的越野車,一個漂亮女子站在車前,見到田甜下樓,趕緊上前接過行李,自我介紹是國龍賓館小李。田甜接過名片看了一眼,名片上寫的是國龍賓館總經理李丹。

李丹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借用後視鏡偷偷打量國龍集團太子的女朋友。從李永梅打電話的口氣來說,這是可以登堂入室的女人,雖然現在隻是一個警察,以後肯定會在集團裏有一席之地,在這個時候結交算是炒冷灶,一本萬利。

田甜最初聽到國龍賓館,還以為就是一個普通賓館,等到進入酒店廣場以後,才發現這是一家豪華五星級酒店。三個酒店高管早就等在酒店大堂,一一與田甜見麵,然後從一部隱秘電梯直接到酒店頂樓。頂樓是總統套房,一共隻有三間,最豪華的那一間就留給了田甜。

田甜泡在臨窗浴缸裏,可以俯視陽州城區,還可以仰望藍天。她泡在熱水中,思念起侯大利。

侯大利已經完全將石秋陽之事放在腦後,傷勢穩定以後,來到醫院附近國龍賓館,住進次高層套間。最高層是總統套房,對外,還有價格。次高層則更為隱秘,實則屬於侯家自用。

每天有醫生和護士到酒店,專門為侯大利服務。

侯國龍、李永梅、侯大利和田甜終於坐在一起吃了第一頓晚餐。李永梅原本想親自動手給大家做一頓家常菜,但當酒店將原材料送到廚房時,李永梅叉腰看了半天,最終放棄自己做菜的想法。自從來到陽州,她和老公一起在商場拚殺,幾乎脫離了回家做飯的家庭生活。站在廚房邊,她驚訝地想起自己至少十年沒有為丈夫和兒子做過飯了。

酒店派特級廚師為董事長一家做了一頓特別的晚餐。

李永梅拿出一本老相冊,擺在桌上和田甜一起翻看。老相冊平時並沒有放在國龍賓館,李永梅相當重視田甜第一次到家裏聚餐,特意取來老相冊。最初她隻取了一本,想了想,又取出另一本小相冊。

世安廠時代,侯家是普通工人家庭,所有家庭相片都出自江州市照相館。那時的家庭相片多是黑白相片,小尺寸,相片底部印有“江州照相館”的字樣。田甜家裏也有不少類似的相片,算是一代人的共同記憶。

侯大利小的時候是個頭發稀少的虎頭虎腦的小孩,頭大,體瘦,頭發少。看到這個模樣,田甜笑得不行。

進入小學以後,侯大利仍然是瘦小樣子,在集體照裏,比班上大部分女生都要矮小。

進入初中以後,侯家的相片發生了明顯變化,第一是三人合影相片突然減少,以前每年都有好幾張,而且還是特意到照相館拍攝。進入初中以後,侯家應該有了相機,所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相片,比如侯國龍在酒店的會議相片、李永梅出國旅行相片,以及侯大利很酷的相片。但是三人合影很少,隻是在春節時才有。合影之時,侯國龍總是繃著臉,李永梅越來越時尚,侯大利總是一臉不耐煩,父子幾乎不靠肩而站,中間永遠是李永梅。

田甜注意到,侯大利眼皮上的眉毛開始變粗,神情桀驁不馴。

初中以後,侯家相片突然間變得稀少,幾乎沒有合影,隻是三人各自單人相片放在一起。李永梅搜集了兒子好些政法大學時期的相片,包括登記照、班級合影、訓練照等。侯大利讀大學時的模樣與現在的模樣很接近了,眉眼中帶著憂鬱,憂鬱直透相片。而在如今,侯大利將感情深深地藏在心底,表情嚴肅,卻沒有政法學院時代的憂鬱感。

翻完相冊,田甜稍有猶豫,問道:“阿姨,有沒有楊帆相片?”

李永梅拿起小相冊,道:“楊勇喜歡搞攝影,很早以前就有照相機。當年不是數碼機,隻能用膠卷,很貴的。所以楊勇主要給小孩子拍,過年過節我們兩家才來合影。”

這個小影集裏全是侯家和楊家的相片,最前麵一張是合影,兩家,六口人。侯國龍還很瘦,穿工廠製服,一頭短發,挺精神。楊勇身穿白大褂,彰顯了醫生身份,頭發梳得整齊。李永梅和另一個年輕女子各自抱著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

隨後相片就是以兩個嬰兒為主角,一頁頁相冊翻開,兩個小孩子的人生軌跡迅速展開,侯大利由小嬰兒變成流鼻涕的精瘦小男孩。楊帆成為一個胖胖小姑娘,珠圓玉潤,五官精巧。

楊帆出落得越來越漂亮。最後一張相片就是一張劇照,是楊帆表演後送給李永梅的。田甜作為女人,也覺得楊帆美得無可挑剔,不由得發出天妒紅顏的感慨。

在臨窗茶間,父子倆難得地坐在一起。

父子倆從相貌來說並不是太像。

侯大利繼承了母親的臉型,稍長,窄一些,眉毛濃密。若是沒有過於濃密的眉毛,他會很陽光很英俊,有了這一道眉毛,憑空增添了滄桑感。

侯國龍是國字臉,濃眉大眼,久居上位後形成了極強的自信心,總喜歡咄咄逼人地盯著人看。當然,在兒子麵前,他沒有刻意扮演集團掌門人角色,相對平和。

“105專案算是破了,你有什麽想法?”

“還有兩個案子。”

“如果破不了怎麽辦?如果破了又如何?”

“到時再說吧。”

“你一定要破楊帆案?我覺得當年警察是對的,這就不是案子,是意外事故。”

“楊帆不會平白無故落水。”

對話到這裏,又陷入前幾次對話的僵局中。父子大眼瞪小眼,一時都沒有話說。

侯國龍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是成年人,我就用成年人的方式來和你交流,換個通俗說法,我們爺兒倆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應該繼承國龍集團,這是一筆巨大財富,等你掌握財富以後,可以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包括造福一方百姓。這種能力對社會的貢獻遠遠要超過當一個小警察。你不要反對,小警察也是事實。有無數人可以做警察,並不比你遜色,這一點你要承認。你一定要認識到,侯大利隻有一個,小警察有無數個,我希望你能來繼承國龍集團,子承父業,這是山南傳統。”

侯大利想了一會兒,道:“至少到目前來說,我還是喜歡做刑警,破掉陳年積案,很有成就感。”

侯國龍尖刻地道:“你喜歡做警察的前提是做一個有錢的警察,真要讓你過清貧生活,那就不好玩了。”

侯大利道:“這是事實。有國龍集團的財力,我可以不考慮升官發財等外界因素,專心破案。”

侯國龍被兒子不溫不火的態度激怒,道:“這句話隻能放在這裏說,僅限於我們兩人。作為國龍集團創始人,被稱為國龍之父,我當得起這個稱呼。國龍集團不會上市,最高領導人肯定得是侯家人,這是我的局限性。但是,你若是堅持做警察,對集團來說風險太高。你在醫院**躺著的時候,我心想,若是救不了你,企業做這麽大有什麽用處?你別打斷我說話,如果你堅持做警察,我就要考慮是否將國龍集團交到你的手裏。”

侯大利很驚訝地看著父親,道:“爸,你是什麽意思?我沒有聽明白。”

侯國龍道:“我剛才說過,這是兩個成年人之間的談話。若是你不願意到國龍集團工作,那我必須考慮新的繼承人。你就安心當一個吃喝不愁、專心破案的好警察。”

侯大利道:“你是說從堂兄和堂弟中找繼承人,我家那些堂兄弟擔不起這個責任吧?”

侯大利望著父親,緩緩地道:“爸,你根本不是想要堂兄弟接班。你別忘了,我是刑偵係畢業的刑警。你說起堂兄和堂弟之時下意識地用手揉了鼻子,眼神向右,聲音上揚,這些特征說明爸剛才在說謊。既然說謊,那麽接班人是誰?除了我之外,那隻能是再生一個。”

侯國龍最初與兒子聊天時很放鬆,身體全部靠在椅子上,聽到兒子所言,瞬間恢複到董事長狀態,挺直腰,目光炯炯,整個身體如會發射的彎弓。

侯大利看到爸爸的神態,知道自己猜對了。他知道母親年齡大了,很難生育,道:“這很殘酷,對我媽來說。她應該不知道,還在傻樂。”

侯國龍望著侯大利毫不退縮,道:“慈不掌兵,國龍集團走到今天成為龐然大物,決策者必須高度理智,這是理智,不是殘酷。這是我們兩個男人的事,不出這間屋。走出這間屋,我絕不會承認。”

各自談話結束,李永梅心情愉快,侯國龍心情異常複雜。

“與兒子談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楊帆早逝,兒子變成傻瓜,如今更是變成花崗岩腦袋。看他那副樣子,我恨不得用老虎凳和辣椒水讓他清醒。”

“兒子不是花崗岩腦袋,是癡情種子,”李永梅喜滋滋地道,“我讓田甜留在家裏照顧大利,這能增進他們的感情。兒子性取向沒有問題,侯家有後,我總算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