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2

群後,是眾諸侯。先王,是後稷。誕,是大。膺,是受。方夏,是四方華夏之地。

武王既受命而為天子,乃舉其先世積累開創的事,以告諭天下眾諸侯,先歎息而呼,說道:“昔我先王後稷,在唐虞時有教民稼穡的大功,始受封為諸侯,建邦開國於有邰之地。傳到曾孫公劉,又能培養篤厚,以繼前人的功業。自公劉傳到九世孫太王,積德行仁,民心歸附,始基立興王之跡。再傳王季,又克自抑畏,勤勞王家之業。至我文考文王,光於四方,顯於西土,其德愈盛,其功愈大,用能成就前人的功勳。雖位為西伯,實已大受上天之命,撫安方夏之民。當時大國諸侯強梗難製的,皆畏懼文王之威力,而不敢放肆;小國諸侯柔弱不振的,皆懷念文王之恩德,而賴以存立。蓋威德日著而天下日益歸服。惜乎九年而崩,大統未集。故今日我小子之舉,不過以承順先人之誌,以除暴安民耳。”

“恭天成命,肆予東征,綏厥士女。惟其士女,篚厥玄黃,昭我周王。天休震動,用附我大邑周。”

成命,是黜商之定命。肆,是遂。綏,是安。士女,譬如說男女一般。篚,是竹器。玄黃,是色幣。附,是歸附。

武王又說:“天心厭商,命我文考除之,雖大統未集,固已一成而不可易矣。故我敬順上天成命,遂舉東征之師,以安定有商的人民。商民喜周之來,都用筐篚盛著玄色、黃色的幣帛相迎,以明我周王有吊民伐罪之德。夫民心所在,即天意所在。今商民喜周之來者,蓋由上天美意鼓舞震動於民心。故民皆歸附於我大周國,備物以迎王師,自不容已耳。然則我今日之有天下,實我祖宗締造有素,天命攸歸,而豈予之功哉!”

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賢,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喪、祭。惇信明義,崇德報功,垂拱而天下治。

垂拱,是垂衣拱手,無為的意思。

史臣又記武王政治的本末,說道:武王克商之後,偃武修文,其經綸天下之跡,雖不可悉數,略舉其大者言之。其列爵以五等:公、侯、伯、子、男。其分地以三等:公侯百裏、伯七十裏、子男五十裏。其建立庶官,則惟賢而有德者用之,而不肖者不得以幸進。其居位任事,則惟才而有能者使之,而無才者不容以濫及。其所最重者,是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之倫,率之以親、義、序、別、信,五典之教,與夫力田足食、死喪祭祀之禮。蓋綱常倫理,風化所關,而養生送死,人道之大,故王政以此為重也。凡出一令,必守之以信,而終始不渝;凡行一事,必裁之以義,而動無過舉。有德者,則尊顯之,而命德之典不加於匪人;有功者,則厚賞之,而酬勞之具不容以濫冒。夫分封有法,則萬邦懷;官使有要,則庶政和;五教修,則百姓親;三事舉,則民風厚;信義立,則人心知所勵;官賞行,則人心有所勸。武王經理天下,其宏綱大要,備舉而盡善如此。故不必有所作為,但垂衣南麵,端拱穆清,而天下治矣。然此數語,不獨武王所以開有周一代太平之業,自古帝王致治之規,舉不外此。圖治者宜留意焉。

洪範

洪字,解做大字。範,是法。昔夏禹治水成功,神龜出於洛水之中,背上有文,自一數以至於九。大禹演而為九疇,備載著治天下的大法,故謂之洪範。及周武王訪道於箕子,箕子乃敷陳其義以告武王。史臣記其辭,遂以“洪範”名篇。

惟十有三祀,王訪於箕子。

祀,是年。王,是武王。訪,是問。箕,是國名。子,是爵。

史臣敘說:武王十有三年春,既克商而有天下。既位之初,他政未遑,惟汲汲以求賢問道為首務。那時商家有個賢人,叫做箕子,有大學問,深知古聖王治天下的道理。武王遂親屈萬乘之尊,就而問之。蓋以師道尊之,不以臣禮相待也。

王乃言曰:“嗚呼,箕子!惟天陰騭下民,相協厥居,我不知其彝倫攸敘。”

陰騭,是默定的意思。相,是輔相。協,是合。居,是道理所當止的去處。彝倫,是常道。

武王問道於箕子,先歎息而稱呼之,說道:“上天之與下民,勢若相懸,而冥冥之中,凡斯民之受形賦性,類聚群分者,悉隱然默有以妥定之。然天雖有意於定民,而不能以自為。若是輔相上帝,奉天命以行事,使民生日用悉合於所當居止之理,常定而不亂者,則王者之事也。今我固身任是責者,不知何以能使這常道,燦然流布於天下,各得其敘,用以慰上天陰騭之心,而無負君師克相之任乎?”

箕子乃言曰:“我聞在昔,鯀陻洪水,汩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彝倫攸。鯀則殛死,禹乃嗣興。天乃錫禹洪範九疇,彝倫攸敘。

陻,是塞。汩,是亂。陳,是列。畀,是與。疇字,解做類字。九疇,是其類有九。斁,是敗。

箕子因武王問道惓惓,遂告之說道:“古先聖王治天下的道理,無過洪範九疇,然這九疇之垂於世,也有個緣由。我聞在昔唐堯之時,洪水為患,使鯀治之。鯀乃用其小智,作是堤防以陻塞水道,以致水患不平,汩亂了五行的陳列,不順其性。故上帝震怒,不與他這大法九章,遂無以綱維世道。常道所以敗而失敘,鯀因是得罪而殛死矣。禹乃繼鯀而起,順水之性而治之,以至地平天成,五行順布。由是天鑒其德,於洛水中現出一個神龜,背上有文,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五居其中。禹因次其數,為大法九章,各以類相從。然後經世宰物的條件燦然畢具,斯常道之所以敘而無違也。自禹以來,相傳治天下的大法,不外於此九者,蓋天所賜也。今王欲知彝倫之敘,亦當於此求之。”

“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農用八政。次四曰協用五紀。次五曰建用皇極。次六曰乂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極。

這一節是九疇之綱。

農字,解做厚字。協,是合。五紀,是五件曆法所以統紀天道的。建,是立。極,是標準的意思。乂,是治。稽疑,是卜筮以決疑。念,是省驗。庶征,是災祥之類,各有征應。向,是使人向慕。威,是使人畏懼。

箕子說:“當初夏禹即洛書之數而敘疇,從一數起,叫做五行。蓋天生五行,民並用之,有不可以一日缺者。這是第一疇。次二叫做敬用五事。蓋五事乃修身之要,人君欲敬修其身,須用此五事。這是第二疇。次三叫做農用八政。蓋八政乃養民之具,人君欲厚民生,須用此八政。這是第三疇。次四叫做協用五紀。蓋天道參錯而不齊,人君有五件曆法,以為之統紀,而天始不能違,此人合天者之所必用也。這是第四疇。次五叫做建用皇極。蓋臣民渙散而難一,人君有大中至正之極,以為之標準,而人始知所從,此以身立教者之所必用也。這是第五疇。次六叫做乂用三德。蓋治道不可偏執,或用剛,或用柔,或剛柔參和,因時製宜,以合乎中,而後天下之事治。這是第六疇。次七叫做明用稽疑。蓋大事不能無疑,必用卜筮以決其疑,吉凶動靜,參乎神謀,而後能成天下之務。這是第七疇。次八叫做念用庶征。蓋人事有得失,則天道之休咎應之。人君欲省念其所行之得,必用眾祥之征以為考驗;欲省念其所行之失,必用眾災之征以為考驗。這是第八疇。次九叫做向用五福,威用六極。蓋人事有善惡,則天道之禍福應之。人君欲使天下向慕而為善,必用五福以勸之;欲使天下畏懼而不為惡,必用六極以懲之。這是第九疇。天道莫大於五行,故以五行為首。人道莫大於五事,故五事即次之。修身然後可以治人,故次之以八政。王政必奉乎天時,故次之以五紀。人君中天下而立,上以敬順天道,下以奠安民生,兆民萬姓,莫不取則焉,故次之以皇極,而居乎九數之中。人君雖以身立教,而亦不得不佐之以刑賞予奪之權,故次之以三德。事有不能決者,則舉而聽之於天,故次之以稽疑。庶征,則天之所以啟告乎人;五福六極,則天之所以禍福乎人,皆人君之所當知也,故又次之以庶征,而終以福極焉。此九疇自然之序,帝王治天下之大法,盡具於此。天之所以錫禹者,亦神矣哉!”

“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潤下作鹹,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

此以下是九疇之目。

爰字,解做於字。五穀初種時叫做稼,收斂時叫做穡。作,是為。

箕子衍五行之疇,說道:“洛書之數,首曰五行。五行之目,水為第一。蓋萬物成形,莫不由微而至著,故五行次序亦以微著為先後。水乃天一所生,為體最微,故居第一。火乃地二所生,為體漸著,故居第二。天三生木,為形充實,故居第三。地四生金,為體堅固,故居第四。天五生土,體質最大,故居第五。其為序如此。然各一其質,則各一其性。水為性潤澤而又下行,故曰潤下。火為性炎熱而又上升,故曰炎上。木之性則屈曲而又聳直,故曰曲直。金之性則可順從而又可改革,故曰從革。土以生物為性,而所生莫盛於五穀,故於是可以種而稼,熟而穡焉。然各一其性,又各一其味。水惟潤下,故浸漬而為鹹。火惟炎上,故焦灼而為苦。木性曲直,則氣鬱而成酸。金性從革,則氣烈而成辛。至於稼穡,性稟中和,則其氣味獨為甘美。此皆成於造化之自然,而切於民生之日用者也。人君於此五行者,果能裁成輔相以盡調燮之功,則五氣順布,六府孔修,而所以左右斯民者,其責無不盡矣。”

“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貌曰恭,言曰從,視曰明,聽曰聰,思曰睿。恭作肅,從作乂,明作哲,聰作謀,睿作聖。

從,是順。睿,是通微。肅,是嚴整。乂,是條理。哲,是智。謀,是度。聖,是無所不通。

箕子衍五事之疇說道:“洛書之數,二曰五事。五事之目,貌為第一。蓋人稟造化五行而生,其人事發見,先後亦以五行之序為次第。初生時,精之所凝,有形有色而為貌,貌屬水,故居第一。既生後,氣之所發,有聲有音而為言,言屬火,故居第二。由是精顯於目,則見物而能視,視屬木,故居第三。由是氣藏於耳,則聞聲而能聽,聽屬金,故居第四。由是精氣聚於心,則有知有識而能思,思屬土,故居第五。其序如此。五體既備,五德自具。貌之德,齋莊中正而為恭。言之德,順理成章而為從。視之德,無所不見而為明。聽之德,無所不聞而為聰。思之德,心通乎微而為睿。五德既具,五用自彰。容貌惟其恭敬,則臨民之際,有威可畏,有儀可象,而截然其嚴整。言語惟其順理,則出令之時,不傷於易,不傷於煩,而秩然其有條。視遠惟明,則不蔽於所見,凡人情物理,無不洞照,而為天下之大智。聽德惟聰,則不惑於所聞,凡是非可否,都能裁度,而為天下之善謀。思慮惟能通微,則清明洞達,存神應妙,將無所不通,而為天下之至聖。人君於此五者,若能隨事盡理,則身修道立,而可以為天下法矣。然貌、言、視、聽、思,事雖有五,而以思為主;恭、從、明、聰、睿,德雖有五,而以敬為主。蓋能思,則視聽言動之間,方知所省察;能敬,則身心動靜之際,乃有所持循。誠之於思,而又主之以敬,聖學始終之要在是矣。”

“三,八政:一曰食,二曰貨,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賓,八曰師。

貨,是財貨。司空,是掌邦土之官。司徒,是掌邦教之官。司寇,是理刑之官。賓,是接待賓客。師,是師旅。

箕子說:“洛書次三,八政之疇。第一件是食。蓋食者,民之所賴以為生,而製田裏、教樹畜以開足食之原者,乃王政之首務也,故居第一。第二件是貨。蓋貨者,民之所資以為用,而惠工商、通貨賄以利斯民之用者,乃王政之不可緩也,故居第二。食貨既足,不可不思報本,故第三件是祭祀。修禮物,交神人,所以報本也。祀典既舉,不可不奠其居,故第四件是司空之政。造疆場,定廬舍,所以奠居也。民之逸居者,不可以無教,故第五件是司徒,使之敷教以化民。教之不率者,不可以無刑,故第六件是司寇,使之掌刑以弼教。內治修矣,外治不可不舉也,故第七件曰賓禮之政。而懷諸侯,來遠人,以通天下之情者在是矣。文教備矣,武威不可不振也,故第八件曰師旅之政。而征不庭,討有罪,以防天下之患者在是矣。這八政雖有緩急先後之不同,要之皆切於民,而不可缺一。人君能舉而措之,尚何民生之不厚哉!所以說農用八政。”

“四,五紀:一曰歲,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曆數。

辰,是日月交會的去處。曆數,是推算天象的定數。

箕子說:“洛書次四,五紀之疇。第一件叫做歲。蓋天道運行,本有一寒一暑之序,因而定之為春夏、為秋冬,合四時以成一歲,而天運可紀矣。歲無不統,故居一。第二件叫做月。蓋月行於天,本有生明生魄之候,因而定之為晦朔、為弦望,合三十日以成一月,而月行可紀矣。月統於歲,故居二。第三件叫做日。蓋日有出沒,則因之以辨晝夜;日有先後,則因之以次甲乙,而日於是乎可紀矣。日統於月,故居三。第四件叫做星辰。蓋因星宿有動止,則別為經星緯星之名;因日月有交會,則分為周天十二辰之次,而星辰於是乎可紀矣。星辰乃日月之所經行,故居四。第五件叫做曆數。蓋歲、月、日、星辰之在天,其盈縮遲疾,本都有個定數,則因其自然之數,製為一定之曆。於其常行也,有推步之法;於其變動也,有占驗之法,而天道之始終,於是乎可紀矣。曆數所以總歲、月、日、星辰者,故居五。人君能用此五者以合乎天,則順時可以立政,而因天可以驗人矣。所以說協用五紀。”

“五,皇極: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惟時厥庶民於汝極,錫汝保極。

皇,是君。極,是至極可以為法的道理。建,是立。斂,是聚。五福,是壽、福、康寧、好德、考終。敷,是布。錫,是與。保,是保守。

箕子衍皇極之疇說道:“洛書次五中數,如何叫做建用皇極?蓋人君一身,乃天下臣民的表率,凡綱常倫理、言動事為之間,必須都大中至正,盡善盡美,立個標準在上,然後天下之人皆仰之為法則,所以說建其有極。夫作善降祥,有德獲福,此天道之不爽者。人君既盡道以為民極,則天心佑助,百順鹹聚,而五福之集於其身者,就似自己斂聚來的一般,所以說斂時五福。然這皇極之理,乃天下人同有的,人君為億兆君師,豈徒自善其身而已哉!又必將這人人本具至極的道理去化導天下,使天下百姓每都效法君上,修德行善,也都個個獲福,則我這五福亦與天下共享之,就似我布散與他的一般。所以說敷錫厥庶民,是君之與民同福者如此。由是天下之民,見修德行善的,都得了為善之利,莫不觀感勸慕,把君上教他這至極的道理,亦相與保守,不敢失墜。民安於下,則君身益安於上,順氣流通,海內清和鹹理矣。所以說錫汝保極,是民之與君同福如此。夫人君通天下為一身,必與天下同歸於德,而後其德為全;亦必與天下同受其福,而後其福為備。若君德有一毫虧欠,則無以安享全福,而化成天下。若萬方有一民未化,亦是福澤未遍,而分量為有歉矣。君天下者,其尚加意建極之義乎!此九疇以皇極為主,而居於中五之數也。”

“凡厥庶民,無有**朋,人無有比德,惟皇作極。

**朋,是邪黨。人,是有爵位的人。比德,是私相比附。

箕子又說:“皇極之理,雖通於民,而倡率之機,全係於上。故凡天下的庶民,都循禮於法,各安生理,不交結那**邪的朋黨,以相聚為非;在朝有爵位的人,也都奉公體國,各修職業,無有私立黨與,暗相比附,而誣上行私者。是豈無自而然哉?皆由人君執中守正,以身作極於上,可以為萬民之表率,百官之儀刑,故臣民鹹有所感發興起,而心術自端,趨向自正耳。若君身上有一毫道理未盡到至極的去處,而徒以法製禁令強教天下,又豈能感化得天下臣民盡無**朋比德之私乎?信乎君之不可不建極也。”

“凡厥庶民,有猷有為有守,汝則念之。不協於極,不罹於咎,皇則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則錫之福。時人斯其惟皇之極。

有猷,是有謀慮。有為,是有幹才。有守,是操守廉潔。念,是眷念。罹字,解做陷字。咎,是過惡。受,是不棄的意思。康,是安和。福,指爵祿說。

箕子告武王以造就人才之法,說道:“君能建於上,固足以感化乎下矣。然人之資質有高下,觀感有淺深,若不委曲而造就之,則無以使之盡歸於皇極。故凡此庶民之中,有識見會謀事,有才力能幹事,又且操守廉潔,義不苟取,這是上等的人才,入可以輔佐朝廷,出可以宣力四方者,汝不但寵以爵祿而任用之,尤當加意眷念,常常記在心上,不可忘也。又有一般人,質有所偏,雖未能合乎皇極中正之理,卻亦不敢放縱為非而陷於過惡。這是中等的人才,進之則可與為善,棄之則或流於惡。人君也須包含容受,設法教育,不可便拒絕了他。若他能感容受之恩,而加進修之力,雖未必翕然丕變,純然有得,但觀其色之安舒和悅,而近於有道之容,發於言則每每自說我能好德,而喜談樂道之不置,這等便是向上學好的人。汝於此人,便當加之以爵祿而錫之以福。蓋天下之人,上等者少,中才者多,造就作養,皆得其用,固不必責備而過求之也。夫既有因才之教,而又有彰善之典,將見惟時庶民,皆奮於感恩,樂於從善,斯能悉歸於惟皇之極,而所謂錫汝保極者在是矣。人君欲造就人才,以化成天下,可不於此加之意哉!”

“無虐煢獨,而畏高明。

虐,是輕棄的意思。煢獨,是孤寒無依的人。高明,是勢位尊顯的人。

箕子又說:“人君之於臣民,固當有造就之法,而其行法,又不可有偏私之心。蓋慶賞之典,施於善良,黜罰之法,加於邪惡,惟當觀其所行之善惡,豈宜論其勢分之崇卑。但有能好德而趨於皇極的,便是善人,便當念之受之,而錫之以福,雖是身世孤寒煢獨的人,亦不可以其微賤而輕棄之也。若有比德而悖於皇極的,便是惡人,便當奪之黜之,而加之以法,雖是勢位烜赫高明的人,亦不可以其尊顯而畏憚之也。夫煢獨者,人之所易虐也,而勸善之恩及焉,則非煢獨者可知矣,人又何憚而不為善。高明者,人之所易畏也,而懲惡之法加焉,則非高明者可知矣,人又何恃而敢為惡。此王者之道,所以為至大至正,****平平,而能造就臣民也。”

“人之有能有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凡厥正人,既富方穀;汝弗能使有好於而家,時人斯其辜。於其無好德,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

人、正人,是都指在官之人說。羞字,解做進字。昌,是盛。穀,是善。好,是和好。辜,是罪。

箕子又說:“國事在於任人,人才最為難得,為君者不可不愛惜而成就之。如在官之人,有優於才能,足以應務的;有長於施為,足以任事的。這等的人,在己每自負其長,而於俗或致乖迕;在人恒忌其所有,而違之或俾不通。必須在上者鼓舞振作他,使之加修其行,而盡展其才,庶幾人樂為用,百務修舉,而邦國有昌盛之休矣。然不但如此,凡有所資而後勸者,中人之情也。若此在官有能有為的人,又必使他俸祿優厚,有所仰給,不以內顧累其心,然後可責其進行而為善。苟廩祿不繼,俯仰不給,不能使其和好於家,則此人之心亦將奪於身家之謀,雖有才能,何暇為國盡力,且不免於罪戾矣,況望其能為善乎?此所以不可不富之也。然富乃所以養賢,而非可以濫及。苟徒以其在官之故,於其無能無為而不好德者,汝亦概與之以祿焉,則為汝濫用咎惡之人,而反貽害於邦國矣。此又汝之所當戒也。”

“無偏無陂,遵王之義。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無偏無黨,王道****。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會其有極,歸其有極。

這一章是將皇極的道理敷衍為訓辭,使為臣民者,都歌詠之以消其邪罔,而歸於中正。其辭都諧音韻,如今之箴頌詩歌一般。

無字,都是禁止之辭。偏,是不中。陂,是不平。作好、作惡,是好惡不順自然,而有心以為之的意思。黨,是不公。****,是廣遠。平平,是平易。反,是倍常。測,是不正。會,是會合。歸,是歸宿。

箕子說:“王者以大公至正的道理建極於上,以為臣民法則,又衍為訓辭以告之,說道:這皇極的道理,本是人人可以遵行的,但人往往為私意間雜,則其意念便不公平,而處事亦不停當,便與皇極的道理相背了。凡爾臣民,其存諸心者,無或不中而至於偏,無或不平而至於陂,惟當遵王者所行的正義,而與時宜之可也。無有意以為好,而縱一己之私喜,惟當遵王者所行的正道,而好所當好可也。無有意以為惡,而縱一己之私怒,惟當遵王者所行的正路,而惡所當惡可也。其見諸事者,無或偏而不中,黨而不公,以自流於狹小。試觀王者之道,何其****然示人以廣遠也。無或不公而黨,不中而偏,以自淪於傾邪。試觀王者之道,何其平平然示人以坦夷也。無或反而倍常,側而失正,以自累於私曲。試觀王者之道,何其正大直率,示人以無私也。夫王義、王道、王路,本是天下固有的道理,隻為私意間隔,遂與這道理相違,而不能會合為一。若是性情不偏,好惡都正,則意念所向,與君上所建之極,相為融會,就如水之會流一般,將合異為同矣。****、平平、正直,也是天下同有的道理,隻為私事遷移,逐與這道理相背,而無所歸宿。若是中立無黨,又能守常持正,則日用常行與君上所建之極,相為依歸,就如水之歸海一般,皆得其所止矣。爾為臣為民者,隻是克去己私,便可以同進王道,由是而保極錫福,都在於此。此敷言之訓,所以使人吟詠自得,而引天下同歸於皇極者也。夫王者既以身建極而端化原,又設教以造就其才,又敷言以感動其心,其惓惓於天下臣民者,意何切哉!”

“曰皇極之敷言,是彝是訓,於帝其訓。

皇極之敷言,是敷衍皇極的道理,以為言詞,即上文“無偏無陂”一章便是。彝,是理之常。訓,是教戒。帝,指天說。

箕子既陳敷言之訓,乃讚美之說道:“人君以極至之理,敷衍為言,以訓告臣民,既戒其偏陂、好惡、偏黨、反側之私,又示以王義、王道、**平、正直之體,反覆詠歎,不一而足。其理則易知簡能,皆切於民生日用,譬如菽粟布帛,一日也少他不得,是天下之常理也;其言則公平廣大,有關乎人心世道,譬如蓍龜藥石,萬世也違他不得,是天下之大訓也。夫天者,理之所從出也。今皇極之敷言,既純乎理,則亦純乎天矣。然則是訓也,乃上帝之訓,但其陰騭下民之意,不能自顯於言,而王者代天以有言耳,所以說‘是彝是訓,於帝其訓’。”

“凡厥庶民,極之敷言,是訓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

光,是道德之光華。曰,是庶民的說話。

箕子說:“敷言之訓,既合乎天,則自感乎人。凡天下百姓每於這皇極之敷言,一竦動於聽聞,莫不奉之以為訓,而諷誦不忘,遵之以為行,而率由不悖。由是涵濡既久,感化益深,人欲日以消融,天理日以昭著。天子建極於上,其道德固有光華,而庶民之歸極於下者,亦庶幾乎帝德之光華,而與之仿佛。蓋天子庶民,分有尊卑,而理無上下,既順其理而不違,則亦近其光而不遠耳。夫庶民至此,其所得於君者深矣。將見以其感激之意,形之為稱頌之辭,莫不說:‘生我育我,莫如父母。今天子敷言以訓吾民,要成就我每都做好人,雖是父母教子以義方者,亦不能過,豈不是百姓的父母。君我長我,莫如王者。今天子敷言以訓吾民,要成就我每都做好百姓,其於王者代天理物之道,夫複何愧,豈不真是天下的王。’夫曰作民父母,所以親之也;曰為天下王,所以尊之也。敷言之感人如此。觀於庶民,而群臣之得於所感者,又可知矣。”

“六,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剛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強弗友,剛克;燮友,柔克。沈潛,剛克;高明,柔克。

克字,解做治字。友,是順。燮,是和。

箕子說:“洛書第六疇,叫做乂用三德。蓋王者以身建極,雖由一理,以德治世,約有三端。其一是正直之德。蓋中正而無偏邪,直道而無私曲,無思無為,垂拱而治,乃上德也,故居第一。其二是剛克之德。政尚嚴明,教先振作,謂之剛克。君德以剛為主,乃聖人所以宰製群動而齊一海內者也,故居第二。其三是柔克之德。政尚寬容,教先委曲,謂之柔克。以柔道理天下,亦聖人維世作人不可廢者也,故居第三。夫三德之目如此,然其用則各因乎宜。若天下太平治安,人心風俗都好,這叫做平康之世。我則以正直之德治之,雖有政教之施,而無剛柔之用,與天下相安於無為,治之上也。但人之習俗氣稟,每有不齊,而我之政教寬嚴,亦異其用,於是有正治之者焉,有反治之者焉。若遇著強梗不順的人,則利用剛以治之,振之以威,加之以法,使之有所畏而不為惡;若是和柔委順的人,則可用柔以治之,錫之以福,施之以恩,使之有所勸而為善。斯二者以剛克剛,以柔克柔,所謂正治者也。又有資稟沉深潛退,過於柔者,則激勵而進之,柔而濟之以剛,使之有所企而思及;有高亢明爽,過於剛者,則裁抑而退之,剛而濟之以柔,使之有所俯而思就。斯二者以剛克柔,以柔克剛,所謂反治者也。然其為用雖有剛柔之異,治法雖有正反之殊,要不過矯其偏,去其蔽,以同歸於平康正直而已。譬之天道,秋冬春夏,舒慘異宜,而皆一元之所運;雨露雪霜,生殺異用,而皆化育之攸行。”帝王所以代天理物,其道莫要於此。圖治者宜致思焉。

“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無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於而家,凶於而國。人用側頗僻,民用僭忒。

辟,是君。玉食,是天子所用珍美之食。人字,指有職位的人說。側,是不正。頗,是不平。忒字,解做過字。

箕子說:“人君欲行撫世之大德,當操禦世之大權,若非總攬乾綱於上,以致權柄暗移於下,又何以盡三德之用哉?故爵祿慶賞,所以施德於天下的,叫做福。這福,惟君得以作之。蓋奉天道以命有德,乃天子之事也。刑罰征誅,所以示懲於天下的,叫做威。這威,亦惟君得以作之。蓋承天意以討有罪,亦天之子事也。至於珍貴玉食之奉,雖非人主之所尚,然萬方之所以供一人者,品物為至貴也,亦惟君得以享之。蓋居天位,食天祿,亦天子之事也。若在下為臣子的,於君上威福之施,不過奉行之而已;玉食之養,不過供獻之而已。固無敢有竊君之福,以市私恩;無敢有盜君之威,以報私怨;亦無敢有僭用君之玉食,而越禮犯分,肆無忌憚者。若臣下而敢有作福、作威、玉食,則壞法亂紀,下陵上替,大亂之道自此而生。在大夫有家者,必貽患害於而家;諸侯有國者,必致凶禍於國。由是大臣不法,則小臣不廉。凡在朝有職位的人,都習以成風,固反側頗僻而不安其分。上無道揆,則下無法守。凡在下的小民,亦相率效尤,僭妄過分,而逾越其常矣。夫以下於上,其害遂至於此。然則為君者,其可不操大權於己以表正萬邦乎?”大抵治世三德,雖說剛柔並用,然君道還當主剛。故凡威福權柄之下移,皆優柔不斷之為害也。箕子之告武王者,為意深矣。

“七,稽疑:擇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

擇,是選擇。卜,是灼龜觀兆。筮,是揲蓍起卦。

箕子說:“洛書次七疇,叫做稽疑。蓋以國有大事,人君雖是內斷於心,外詢於眾,然又必聽之於神,而其疑乃決。故或卜龜以觀兆,或揲蓍以起卦,稽考其吉凶之理,以定吾趨避之宜,皆所以決疑也。故謂之稽疑。然龜蓍之所以靈者,以其至公無私,故能通鬼神之情。則卜筮者,亦必得至公無私之人,而後能達龜蓍之意。故人君欲卜筮以決疑,必須簡擇那至公無私,心與天通的人,建而立之,為大卜大筮之官,使他專掌卜筮之事。遇著國家有大疑不決,乃命這人,或用龜以卜,或用蓍以筮,庶幾以至公之心,傳至公之兆,可以定吉凶,可以成事業耳。苟非其人,豈可以輕命之哉?”

“曰雨,曰霽,曰蒙,曰驛,曰克。

這是卜龜觀兆之法。

雨,是滋潤如雨一般。霽,是開明。蒙,是暗昧。驛,是絡繹相連屬的意思。克,是交錯相勝的意思。

箕子說:“卜之法,用火灼龜觀其文理,以斷吉凶。有其狀滋潤而如雨的,其兆屬水;有其狀開明而如霽的,其兆屬火;有形跡疑似,蒙昧而不明的,其兆屬木;有布散聯綿,絡繹而連屬的,其兆屬金;有橫斜交錯,如相克之狀的,其兆屬土。此五者,皆卜兆之體也,要之不外乎五行而已。”

“曰貞,曰悔。

這是揲蓍起卦之法。

貞,是正。悔,是變動的意思。

箕子說:“筮之法,用蓍草揲之,三變而成一爻,三爻而成內卦,又三爻而成外卦,合內外二卦而成一卦。內卦叫做貞,外卦叫做悔。如六爻之中,有遇著老陽老陰則變而為別卦,所謂之卦也。那初得的本卦,又叫做貞;後變的之卦,又叫做悔。蓋貞者,正固不移之意。內卦與本卦,皆得之於先,卦之正也,所以皆謂之貞。悔者,變動不一之名。外卦與之卦,皆成之於後,卦之變也,所以皆謂之悔。此二者,皆占卦之體也,要之不外乎陰陽而已。”

“凡七。卜五,占用二,衍忒。

凡字,解做總字。衍,是推衍。忒,是過差。

箕子說:“卜兆占卦之體,合而言之,總有七件,雨、霽、蒙、驛、克、貞、悔是也。分而言之,則卜用雨、霽、蒙、驛、克之五兆,占用貞、悔二卦。國家欲舉大事,恐不能無過差,則假此卜筮以推究之,審吉凶得失之象,決從違趨避之宜,以求免於過差。是卜筮之體雖異,而其用則同也。”

“立時人作卜筮,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

箕子說:“稽疑之法,既立至公無私之人,以作卜筮之官,及當占卜之時,又必每事使三人共占之,以相參考。如卜則三人同卜,筮則三人同筮,以觀其吉凶之兆同異何如。倘三人皆以為吉,固斷乎其可行矣。其或一人言凶,而二人言吉,亦宜從其吉而行之。蓋二人同,則吉勝於凶,雖有一人之異議,固無妨也。三人皆以為凶,固斷乎其不可行矣。其或一人言吉,而二人言凶,亦宜從其凶而止之。二人同,則凶勝於吉,雖有一人之異見,未可憑也。以人言之多寡,測天命之從違,庶乎舉措合宜,而過差可免矣。此用卜筮之法也。”

“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筮。汝則從,龜從,筮從,卿士從,庶民從,是之謂大同。身其康強,子孫其逢,吉。汝則從,龜從,筮從,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從,龜從,筮從,汝則逆,庶民逆,吉。庶民從,龜從,筮從,汝則逆,卿士逆,吉。汝則從,龜從,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內,吉;作外,凶。龜筮共違於人,用靜,吉;用作,凶。

大疑,是國家大事,疑惑難決者。內,是在內所行的,如祭祀等事。外,是在外所行的,如征伐等事。靜,是守常。作,是動作。

箕子說:“稽疑之道,固當取決於卜筮,而其理之是非可否,在吾心亦自有定見。是以國家有重大的事務,當行當止,疑而未決者,必先自己以道理事勢,裁酌其可否。既謀之於心矣,猶以一人之識見有限,又谘訪於卿士,集思廣益,看朝廷上公議如何;又下問於庶民,廣詢博采,看閻閭間的眾論如何,然後謀之於卜筮焉。蓋人謀出於有心,不若蓍龜靈物至公無私,尤為可信,故既參之於人己,又質之於鬼神。乃命擇立之人,循卜筮之法,灼龜以觀其兆,揲蓍以玩其占,觀其吉凶,以決吾之從違焉。若是這件大事,汝心料度,以為可行,是汝則從矣;及其卜之於龜,則有吉而無凶;筮之於蓍,又有休而無咎;問之在朝,而舉朝卿士,皆無間言;問之在野,而舉國庶民,皆無異議,是通幽明,合上下,無不翕然而大同矣。以此舉事,將何所為而不宜哉?以言乎近,則多福集於君身,康寧強健,而安享太平之治矣;以言乎遠,則福庇及於子孫,遭逢吉慶,而永保靈長之業矣。大同之應如此。若是謀之於己,汝之心既從矣,而龜與筮皆從,雖卿士庶民,逆而未順,然君謀與神謀相合,亦為吉也。若是卿士之心從矣,而龜與筮皆從,雖君心民情,逆而未順,然臣謀與神謀相合,亦為吉也。若是庶民之心從矣,而龜與筮皆從,雖君心臣意,逆而未順,然民謀與神謀相合,亦為吉也。若是汝心既從,而龜筮一從一逆,至於是卿士庶民,都逆而未順,雖逆多順少,本無可取,但筮短龜長,又與尊者之謀相合,惟用之以舉事於內,亦可獲吉,但舉事於外則凶矣。若是龜筮呈兆,都與人謀相違,縱使君臣上下,皆無所逆,然鬼神不順,百事難行,悔吝憂危,必有出於意料之外者,隻宜靜以守常,可保終吉,倘或有所作為,則必遇凶咎矣。夫謀慮必合於臣民者,不敢自用而取諸人,蓋其公也;吉凶惟決於鬼神者,不敢自信而信於天,蓋其慎也。人君用此以斷天下之大疑,以定天下之大業,舉動豈有不當者哉?”

“八,庶征:曰雨,曰暘,曰燠,曰寒,曰風。曰時五者來備,各以其敘,庶草蕃廡。一極備,凶;一極無,凶。

暘,是日。燠,是和暖。時,是時候。五者,指雨、暘、燠、寒、風五件說。備,是全備。敘,是應時候。蕃廡,是茂盛。極備,是過多。極無,是絕少。

箕子說:“洛書次八之疇,叫做庶征。蓋以天人之理,相為感通,但觀天道之休咎,即可以驗人事之得失,而其所驗者又非一端,所以叫做庶征。庶征之目何如?自陰陽之氣交,則蒸潤而為雨;自陰陽之氣散,則開霽而為暘;陰消陽長,則氣暖而為燠;陽消陰長,則氣冷而為寒;陰陽之氣,相噓相拂,則周旋鼓舞而為風。這雨、暘、燠、寒、風,都有恰好的時候。若此五氣之來,皆全備而無欠缺,不多雨而少暘,不多燠而少寒,又且各應節序,如該雨時便雨,該暘時便暘,無一不當其時,是五氣順布而無乖戾矣。將見和氣流行,品物生殖,雖眾草至微,亦且暢茂條達,而極其蕃盛矣,況其他乎?若五氣失調,節候乖錯,或極備而傷於太多,則陰陽之氣偏勝,而萬物無以育其生,必至於凶災,如雨多則澇,暘多則旱是也;或極無而傷於太少,則陰陽之氣有虧,而萬物無以遂其性,亦至於凶災,如無燠則慘,無寒則泄是也。夫歲功之成否,係於五氣之休咎如此,人君之於天道,豈可忽哉?”

休征,是休美的征驗。時,是及時。若字,解做順字。咎征,是咎惡的征驗。狂,是**。恒,是常。僭,是差。豫,是猶豫。急,是躁急。蒙,是愚昧。

箕子說:“天道之或休或咎,非出於偶然而已,皆由人事有以感知之。人事有貌、言、視、聽、思之分,天道有雨、暘、燠、寒、風之異,故人事修於下,則天必有休美的征驗,各以類應。如動乎貌者,端莊嚴恪叫做肅,是貌之德修矣。貌,澤水也,而雨亦屬水,其應則為雨澤以時而順應之。發乎言者,順理成章叫做乂,是言之德修矣。言,揚火也,而暘亦屬火,其應則為晴霽以時而順應之。視無不明,而昭然其有智,是視之德修矣。視,散木也,而燠亦為木之氣,其應則為暄燠以時而順應之。聽無不聰,而淵然其有謀,是聽之德修矣。聽,收金也,而寒亦為金之氣,其應則為寒冷以時而順應之。思能通微而德造於睿聖,是思之德修矣。思,通土也,而風亦為土之氣,其應則為風至以時而順應之。夫五氣節調,則化工順運,此太平休美之事,所以謂之休征也。人事失於下,則天亦必有咎惡的征驗,各以類應。如貌不能作肅,而至於狂**,是貌之德不修矣,其應則為常雨。蓋**潦無節,有類於狂也。言不能作乂,而至於差謬,是言之德不修矣,其應則為常暘。蓋亢旱為災,有類於僭也。明不足以決可否,或至猶豫而寡斷,是視之德不修矣,其應則為常燠。蓋和柔之氣多,有類於豫也。聰不足以審是非,或至躁急而寡謀,是聽之德不修矣,其應則為常寒。蓋栗烈之氣勝,有類於急也。睿不足以察幾微,至於蒙昧而眩惑,是思之德不修矣,其應則為常風。蓋陰霾之沴作,有類於蒙也。”夫五氣不調,則凶災立至,而有荒歉瘥癘之變,所以謂之咎征也。然此休征、咎征之應,箕子亦從其類而概分之耳。要之五事修,則五氣皆順;五事不修,則五氣皆逆。若必曰貌專屬雨,言專屬暘,則亦膠固執泥,而不足以語天人之際矣。此又讀《洪範》者所當知。

“曰:王省惟歲,卿士惟月,師尹惟日。

省,是省驗。卿士,是大臣。師尹,是眾職。

箕子說:“人事之得失著於下,則天道之災祥見於上,感應之理,昭然不誣。故凡為君為臣,有代天理物之責者,皆當視其休咎,以省察所行的得失,但其責任有尊卑之殊,故其所省有大小之異。王者欲省驗自己的得失,當於五氣休咎,關係一歲之利害者征之。若通計一歲之間,風調雨,寒暑適宜,則可以驗君德之修;或水旱頻仍,災異疊見,則可以驗君德之失。蓋王者至尊,無所不統,猶歲之統夫月日,其任大,則所係亦大,故王之所省者在於歲也。王之下有卿士,卿士欲省驗其得失,當於五氣休咎,關係一月之利害者征之。以月終而考其月要,則氣候災祥,職業修否,概可見矣。蓋卿士各守其職,以讚王政,猶月之積而成歲,故卿士之所省者在於月也。卿士之下有師尹,師尹欲省驗其得失,當於五氣休咎,關係一日之利害者征之。以日終而考其日成,則天時順逆,人事勤惰,概可見矣。蓋師尹各司其事,以承卿士,如月之中有日,故師尹之所省者在於日也。由是省之而和氣應,則交相勉焉,而益善其所終;省之而乖氣應,則交相儆焉,而益修其未備。分猷共念,上下一心,斯人事可以挽回天意,雖轉災為祥,亦不難矣。”

無易,是五氣各以時至而無所變易。乂,是治道。章,是顯。

箕子說:“和氣致祥,乖氣致異,天人相與之際,有確乎其不爽者。故大而一歲之間,小而一月一日之內,凡雨、暘、燠、寒、風之時,一一都應候而至,無有變易其常度者。這是人事克修,休征協應,其為效驗豈淺淺哉!故以歲功言之,則百穀因此成熟而三農樂,豐穰之慶矣;以治功言之,則政治件件修明,法度彰而禮樂著矣。觀之在朝,則賢才效用,凡俊民之隱伏者,皆乘時自奮,章顯在位矣;觀之在野,則室家胥慶,比屋之間皆安居樂業,同享平治康寧之福矣。夫陰陽調而寒暑時,五穀熟而人民育,朝無廢政,野無遺賢,此和氣致祥之驗,太平極治之時也。然必由君臣上下,五事克修致之,豈偶然之故哉!”

“日、月、歲時既易,百穀用不成,乂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寧。

微,是微伏不顯。

箕子又說:“若小而一日一月之間,大而一歲之內,凡雨、暘、燠、寒、風,都非時而至,變易其常期,此人事不修,咎征之應也。其為害當何如哉?以歲功言之,則百穀都不成熟,而餓饉薦臻矣;以治功言之,則政治昏亂不明,而國事日非矣。觀之在朝,則賢俊隱遁,甘處側微,而無用世之誌矣;觀之在野,則民苦無聊,室家離散,而皆不得安其生矣。夫人事不修而咎征之應如此,固天道感應之當然,人君若能反身修德,則亦可轉災為祥,而咎征將變而休征矣。天人相與之際,豈其微哉?”

“庶民惟星,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則有冬有夏。月之從星,則以風雨。

箕子說:“王者與卿士、師尹,其得失固征於歲月日矣。至於庶民,則其象如星。蓋庶民無官守,無責任,亦無所省驗,為休為咎,隻係乎在上的人得失何如。其散處於下,如眾星之附於天一般,所以說庶民惟星。然星宿之中,其氣類相感,也都各有所好。箕星主風,故其性好風;畢星主雨,故其性好雨。亦如庶民之中,寒者欲衣,餓者欲食,鰥寡孤獨者皆欲得其所,其為好亦各有不齊也。夫星之布列於天,雖各有所主,而其成歲功,占氣候,則又在乎日月之所經行次舍者而驗之。日之行,極南至於牽牛,則為冬至;極北至於東井,則為夏至。月之行,立冬與冬至,經由黑道;立夏與夏至,經由赤道。觀其運行,而寒暑之推遷者可驗矣。月行到東北而入於箕,則從箕星之好而為風;到西南而入於畢,則從畢星之好而為雨。觀其所從,而氣化之流行者可知矣。夫仰觀於天,懸象著明,莫大乎日月;森羅布列,莫微於眾星。然至大者,每從乎至微者之所好;而至微者,有關乎至大者之成功。譬之庶民,其位雖卑,其分雖微,而卿士、師尹所以布朝廷之命令,以行乎下者,恒於斯,察四方之幽隱,以達乎上者,恒於斯。天道人事,一而已矣。故雨曜順度,則三光全而風雨時;百官修職,則萬民安而生養遂。王者如天運於上,安享無為太平之治矣。庶征之義大矣哉!”

康,是身體康健。寧,是心誌安寧。攸好德,是心之所好在德。考字,解做成字。考終命,是成其善終之正命。

箕子說:“洛書第九疇,曰向用五福。是說為善者,天必報之以福,而所謂福者凡有五件。第一件是壽。蓋人生必壽命長久,然後能享諸福,故壽居第一。第二件是富。蓋人生必資財充足,然後有以養生,故富即次之。第三件是康寧。蓋人雖有壽有祿,若身心不得安泰,則亦非福也,惟身體康健而無疾厄,心誌安寧而無憂患,乃為真福,故康寧又次之。第四件是攸好德。蓋人雖壽富康寧,若不知好善樂道,亦非福也,惟智識高明,所好在德,則心逸日休,自求多福,莫要於此,故攸好德又次之。第五件是考終命。蓋諸福既備,善終尤難,必須順受其正,以盡其天年,而不死於非命,乃為完福,故以考終命終焉。此五者,皆天之所以福善也。人君以此自勸,而建極於上,則能斂福於一身;以此勸臣民,而使之歸極於下,則能錫福於天下矣。”

“六極: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憂,四曰貧,五曰惡,六曰弱。”

凶,是不以善終。短折,是不壽。惡,是過剛。弱,是過柔。

箕子又說:“洛書第九疇,又曰威用六極。是說為惡者,天必報之以禍,而所謂禍者,凡有六件極不好的事。第一件是凶短折。蓋考終而壽,人之願也,若是橫遭凶害,而不以善終,或中道夭折,而壽命不永,人生之禍莫大於此矣,故居第一。第二件是疾。蓋無病而安,亦人之願也,若是疾病纏綿,身不康健,則雖壽命常存,而其情則甚苦矣,故疾即次之。第三件是憂。蓋人必心樂,然後身泰,倘憂愁抑鬱,此心戚戚不寧,則雖身體無病,而其心則無聊矣,故憂又次之。第四件是貧。蓋人必用足然後無累,倘貧窮空乏,不能自存,則俯仰無資,而其生亦甚窘矣,故貧又次之。第五件是稟性之過剛而為惡。惡則悍然不顧,而足以取禍,故又次之。第六件是稟性之過柔而為弱。弱則怯懦無為,而足以取辱,故又次之。”這六件,凶短折的與壽考終命相反,疾憂的與康寧相反,貧的與富相反,惡弱的與攸好德相反。為善則獲福如彼,為惡則獲禍如此,可不鑒哉?然作善降祥,不善降殃,天道之報應,固昭然不爽。若賞善罰惡,執威福之柄,以勸懲天下,而助上帝之所不及,是又人君法天而不私者也。圖治者宜思焉。

按:《洪範》一書,自古聖帝明王,治天下大經大法,舉不外此,而其要則在於建用皇極。蓋人君一身,乃天下臣民之所仰法,皇極建而後可以布五行,修五事,舉八政,協五紀,用三德,明稽疑,察庶征,作威福。故皇極居於五數之中,而為九疇之幹,其“無偏無陂”一篇,又所以懋建皇極之中,聖學精微之奧也,伏惟聖明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