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司邈猛一用力掙開手,抬眸覷著沈癲:“你這是虐待動物。”

沈癲說:“言重了,我給它打了麻藥,何況我的技術那麽好,它一點感覺都沒有。”

司邈把手鏈摘下啪地一聲拍在桌麵,臉色很難看。沈癲頗為惋惜地看著那條孤零零躺在桌麵的手鏈,道:“你不喜歡我做的手鏈嗎,我還以為你很喜歡那隻兔子。”

司邈怒極反笑,她搖搖頭:“我突然不敢想象你當初是因為什麽從醫院離職。”

“你放心,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樣,”沈癲笑道,“我還沒殺過活人。”

司邈:“你簡直就是一個……”

“一個什麽?”沈癲笑得溫柔,眼底卻冷得能凝出冰,“瘋子嗎?確實,他們都這麽說。”

司邈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聊下去,索性拿被子蒙住頭。她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然後有人坐到她身邊,輕輕撫摸了下她的發頂。

沈癲說:“那你就先休息,我去幫你去比對DNA。手鏈不喜歡的話就丟了吧,下次送更好的給你。”

房門被拉開又合上,司邈唰得掀開被子坐起來。這個時候她哪裏睡得著,隻要閉上眼睛眼前浮現的便是烈烈火海和那張獨眼怪物的臉。

好不容易得到能夠靠近凶手的機會,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阻撓。

“這究竟是什麽情況……”司邈痛苦地捂頭。事情不但沒有進展,反倒害得薄旻空受重傷,愧疚感幾乎要將她淹沒。

她盯著房門,久久之後決定動身下床。

……

急救室高懸的燈牌沒滅,明晃晃的“搶救中”三個字無疑讓司邈難受得夠嗆。司邈坐到椅子上,額前抵在膝蓋。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在遊戲裏遇難不會影響現實世界裏的性命安危,但薄旻空確確實實是為了救她才遭罪,更何況他都已經離開公司了,卻還在危機關頭趕回來……

一件帶著餘溫的皮夾外套輕輕覆在身上,司邈沒有動,她知道是誰。

“沒見過你這麽不聽話的病患,這麽到處亂跑要是傷勢更重怎麽辦?”江野在她身邊坐下。

司邈側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又把臉埋在膝間。江野垂眸看著她,眼神明明滅滅的看不清神緒。

他伸手輕輕捏住司邈的耳垂,揉了揉:“聽說揉耳垂可以緩解人的壓力和緊張,有好受些嗎?”

“你在擔心我嗎?”司邈道。

“在某些災難悲劇發生之後,有些幸存的人會陷入困惑與內疚之中,他們會懷疑自己的幸存是否能夠被允許,甚至寧願自己也遭遇不幸。”江野語氣很平靜,和他平常簡直像兩個人。

他幫司邈把外套緊了緊,很認真地說:“我擔心你會因為薄旻空的事而覺得內疚,甚至想不開。”

司邈驀地輕笑了下,她坐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野:“什麽意思?”

司邈:“讓你不用擔心的意思,我知道自己的心理狀況,勉強還OK。”

江野笑著搖頭:“明明是我在安慰你,怎麽反過來被你安慰了。”

兩人之間的氛圍很快就從沉重變得輕鬆,陰鬱的走廊好似都因此帶上一抹亮色。司邈晃了晃腿,望著搶救室的大門。

她緩緩道:“我的確很內疚,但如果因此一蹶不振的話那才是對薄旻空的辜負。我現在要做的是抓緊時間找出整場事件的真相。”

“那場火是怎麽來的?”

“不知道,但是從那個人的反應來看,這場火災顯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司邈說道,“我一直都覺得有些東西很奇怪,就好像……有兩股不一樣的勢力在暗中和我作對。”

江野挑眉:“可是你的主線任務不就一個?”

司邈:“是啊,所以我才覺得奇怪。”

走廊盡頭涼風徐徐吹來,江野稍微前傾了下身子替司邈擋風,問道:“你有看到那個人的臉嗎,或者聽到他的聲音?”

“我當時的神誌不是很清楚,甚至把他的臉看成一個獨眼怪物,而且他的聲音經過變聲器處理,聽不出本音。”

“這麽一來不就什麽線索都沒了?”

“不,他能出現在那裏本身就是一條線索,”司邈若有所思,“那裏是公司頂樓,你覺得普通人能上去那兒?我懷疑是他們公司的老板在作祟。”

司邈說著頓了下,悄悄打量江野的反應。隻是江野神情平平,對老板這兩個字沒有任何反應,他道:“那不挺好,直接去查老板就行。”

司邈跟江野說這件事也是想試探一下他的反應,不過這樣來看江野好像真不知情似的。司邈看了眼搶救室上還沒滅掉的燈,站起身:“我想再去一趟星球娛樂。”

“現在?你身上還有傷!”

“今天因為火災耽誤太多時間了,我得抓緊。”司邈把身上的外套還給江野,“在沈癲把DNA報告給我之前我還有兩件事要查,一個是星球娛樂老板的身份,還有一個就是林翎和王騫山的案件。”

“行,就這麽辦。”

江野這回沒有再勸阻她,他把外套穿上,然後把司邈打橫抱起往病房走去。

司邈:“你幹什麽?!”

江野:“帶你這個小偵探回去病房換身衣服,然後出門拷人。”

司邈:……

沒有辦法,憑司邈現在的身體狀況要獨自一人忙那麽多事情確實有些勉強,帶個帥氣保鏢在身邊必要時還能搭把手。

兩人出醫院的時候已是日落西山之時,天邊塗抹著霞光,隱隱透露著灰紫的暮色。一長一短的影子落在油柏路麵,晚風迎麵拂來,時間好像也在此瞬間變得緩慢。

江野單手插兜走得優哉遊哉,時不時看司邈一眼,但司邈隻顧著低頭拿手機查星球娛樂的企業信息。

她順利查到公司的最大股東及實際控製人的名字,但畢竟不是名人,更多的信息就查不到了。

“小心——!”

不遠處兩道驚喊聲傳來,司邈抬頭就看見一顆籃球迎麵撞來。她緊閉眼睛側開臉,江野卻更快地伸手一把將籃球擋住,控在掌心。

他用指尖轉了幾圈籃球,然後再拋給小跑過來的男生。

那男生尷尬極了,連連道歉,跟在他身後而來的一名女生也滿臉愧疚地說對不起,幸好司邈沒有責怪他們倆。倆小孩道完歉轉身離開,邊走還邊鬥嘴。

女生:“你打球能不能長點心啊,要是真砸到人怎麽辦?”

男生:“拜托,我隻是一時不小心,能不能不要跟老太婆一樣囉嗦?”

女生:“我囉嗦?你以為我很想管你嗎!”

……

嘰嘰喳喳的,擾飛斜陽下的一隻隻麻雀,但任誰也聽得出這你一言我一句中的親昵與熟稔,像青春期時每一段朦朧的戀情,邊相互嫌棄邊不舍分離。

司邈看著他倆漸漸遠去的影子,突然笑了聲:“你小時候是不是也跟這男生似的,又拽又橫。”

“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比他帥多了,”江野挑眉,笑得有幾分得意,“一群小女生追在我身後跟我表白。”

司邈笑:“你看起來確實也挺像個花心大蘿卜的~”

“打住,你這是對帥哥的刻板印象,又不是人帥就一定花心,”江野說,“我心裏有一個很喜歡的女生,所以對每個跟我表白的女生都有認真拒絕。”

他的臉上很罕見地帶著純粹的笑,彩雲托著霞光在他眼底燃燒,遠山高樹、暮雲飛鳥讓他的眼底鍍上一層金輝,讓人心醉。

司邈不自覺跟著他揚起嘴角,她甚至不用問那個女生長什麽樣,光看江野的眼神就知道她一定很漂亮。

司邈:“後來呢,你們怎麽樣了?”

江野:“後來……她跑了。”

司邈沉默了,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問:“跑了的意思是……”

江野被她臉上糾結的表情逗笑,答道:“別瞎想,不是跟人跑了,是她突然不見了。不知道是搬家還是怎麽樣,總之當我再去找她的時候,已經找不到她了。”

兩人之間的氛圍沉寂了片刻,飛鳥撲騰地在樹上飛來飛去,風吹樹葉響。司邈抬手拍了拍江野肩頭以示安慰。

江野幽幽道:“誰年輕時沒遇到過幾個渣女呢,要是讓我再遇見她,我就……”

“你就?”

江野沒有回答,隻是眼神微暗地舔了下後槽牙。半會兒,他才像想起什麽事情似的看向司邈,說:“我剛剛說的那些事你別放在心上,都是陳年往事了。”

他的語氣好像很不願意讓司邈知道這些往事,司邈聳了下肩,也沒多說什麽。

兩人在街上走了一會兒才順利搭上順風車來到星球娛樂。由於早上那起火災,公司基本上沒有人上班,隻剩下個別核心的部門在運營。

司邈本來還想再聯係一下陳平,但是那家夥根本不接電話也不回短信,司邈隻好在公司內找人。

正好一名梳高馬尾的年輕女性從他們不遠處路過,司邈趕緊追上去喊住她。被喊住之後,她顯得有些疑惑:“有什麽能幫到你們嗎?”

“你好,我們是關於早上火災的特派調查員,”司邈熟練地搬出假身份,“我們聯係不上你們公司的老板,或許你們有什麽辦法可以幫幫忙嗎?”

這位美女一聽,臉上的表情頓時有些古怪。她上下打量了司邈,道:“你們為什麽要找我們老板?”

“呃,畢竟事態嚴重,我們需要跟你們老板問些事……”

“可是我們老板躺在ICU半個多月了,你就算見了他也沒辦法問他話啊。”

司邈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說:“你們老板在ICU躺了半個多月?!……恕我冒昧,請問你知道你們公司頂樓的房間嗎?就是鋪著地毯、紅色燈光的那間房!”

這下子,美女姐姐的表情更加錯綜複雜了,跟看傻子似的看著司邈。她說:“我們公司頂樓是辦公層啊,平時進進出出的全是員工,哪有你說的那種亂七八糟的房間?”

司邈:“我今天早上剛上去頂樓,明明……”

美女微慍,道:“你要是不信我就帶你們上去看看,眼見為實!”

司邈和江野對視一眼,跟在美女身後上了頂樓。在踏出電梯的那一瞬間,司邈整個人都呆了。

沒有地毯、沒有壁畫也沒有那條冗長奢靡的走廊,落日餘暉從明亮寬敞的落地窗灑進室內,落在了成排的辦公桌上……所有的一切寧靜而美好,看不見絲毫火燒過的痕跡。

那間詭異的暗房。

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