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好不容易連哄帶嚇得攆著王瑜跟隨司天出了門,路津京有些緊張地站在巷子口的暗影裏,東張西望,生怕撞上回家來的馮雷,或是別的什麽多事鄰居。

別看這些人明知道王瑜天天挨打也不吱聲,一旦被他們瞧見王瑜從家裏逃走了,那可不一定不幫著馮雷尋找“離家出走的妻子”。

尤其是那個口口聲聲“沒有親眼看到,不知道事實真相,不好隨便亂說”的房東,真到了這種暴露想要逃離家暴男的受害女人行蹤的時候,沒準就什麽都看見什麽都知道了呢。

反正,從古到今,世人多是欺軟怕硬,比起王瑜這種就算被欺辱、被辜負也不能怎樣的綿軟良善,反而是馮雷這等行凶作惡的更叫人害怕,便也能得到更多,簡直沒天理!

路津京一邊在心裏憤怒咒罵,一邊擔憂地多看了王瑜幾眼。

王瑜已經換上了那身幫傭保姆的行頭,戴著司天給她準備好的帽子,遠遠瞧起來已然不是那個溫順知性的在福利院教孩子們讀書認字的王老師了,而是一個灰頭土臉的家政阿姨,用來避人耳目倒是挺像那麽回事。

但她大約是因為緊張,總表現得畏畏縮縮的,形態可疑。路津京唯恐她這樣會引人懷疑,剛想叮囑她兩句,就看見負責善後的燕姐低著頭也從巷子裏走出來。

巷口暗處,停著一輛黑色的小貨車,上麵掛著家政服務幫傭打掃的廣告。

看見燕姐,司天立刻挑眉問了一句:“都妥了?”

燕姐點點頭,也不說話,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樣。

司天於是扭頭對王瑜說:“趕緊上車吧,再耽擱走不了了。”

路津京原本想跟著王瑜一起上車,誰知卻被司天一把攔住。

“接下來,她的去向,你就不要過問了。”

“為什麽?”路津京突然腦子一懵,頓時覺得害怕,“……我說實話,我們根本算不上認識你,萬一你把她拐去賣了,我連找人的辦法都沒有!”

她是下意識脫口而出。

司天竟也不以為意,就淡淡看著她,開口: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自己想好。你是王瑜的同窗閨蜜,她人沒了,姓馮的男人一定會來問你。萬一鬧起來,又或者,他擺出一副痛改前非聲淚俱下的樣子求你,還把他老丈杆子和丈母娘也都抬出來向你施壓,你能不能扛得住,不把王瑜的下落說出來?”

路津京頓時愣住了。

無法反駁。

心裏有一個意識立刻清晰地懂了:司天說的是對的。

一個遭遇家暴的妻子,想要徹底離開那個對她拳腳相加的男人,實在是太難了。無論是這個男人本身,還是她所處的整個社會,她的社交關係、親屬圈子,都會像絞肉機一樣向她圍剿而來,逼迫她回到那個男人身邊,回到她作為妻子“應該”要在的位置上去,哪怕他們都以為自己是在為她好,哪怕這樣遲早會將她害死。

隻是,這樣一別,什麽時候還能再見到王瑜,她竟然也無法確定了。

路津京不由戀戀不舍地抓住王瑜的手。

“我會把你安置在安全穩妥的地方,暫時先避一陣風頭,再根據具體情況做打算。這期間,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你都絕對不能和任何人聯係,無論是你的父母、親戚還是朋友,就算是她,也絕對不行。否則你的行蹤暴露了,姓馮的又找上門來,我就不會再幫你第二次。”

司天一臉冷血無情的樣子,生拉硬拽開兩人的手,指著路津京對王瑜耳提麵命。

王瑜的眼淚又斷線珍珠似的滾下來。

“我沒有別的人可以托付了,替我多照顧照顧我爸我媽,等將來沒事了,我就回來找你們!”

她透過車窗含淚對路津京如是說。

路津京遙遙看著那輛掛著家政打掃廣告的小貨車載著王瑜消失在視線盡頭,竟大氣也不敢出一口,一時不知這究竟是一個結束,還是另一場艱難考驗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