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王瑜手臂上的傷,是被新婚丈夫馮雷打的。
且還不止手臂。
就在她的身上、臉上,遮得住、遮不住的地方,各種新舊傷痕,簡直隻有“觸目驚心”四個字可以形容。
“昨天福利院有個孩子突然生病了,急性腸胃炎,上吐下瀉的,我沒辦法,隻好送孩子去醫院嘛,好不容易孩子沒事了,天也黑了,我就趕緊往家趕,誰知道——”
江濱的長椅上,王瑜看著滔滔江水,再看看路津京,欲言又止,反複歎了好幾次氣。
“我承認,我昨天確實是回家回得晚了,可這不是沒辦法嗎?我作為一個老師,難道能把生病的孩子就那樣扔下不管嗎?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這幅努力為自己辯解的樣子,也不知為什麽,忽然讓路津京一陣難受。
“那你昨晚上回家的時候,馮雷他在幹嘛呢?不會又是在喝酒打麻將吧?”
“……我倒不是怪他和朋友喝酒打麻將,男人嘛,貪玩也是常有的事。我就是覺得特別委屈。我知道他是每天都得定時定點吃飯,隻要餓著一點肯定發脾氣的那種人,所以大夫一跟我說孩子沒事了,我立刻就往家趕了,我——”
王瑜仍然沉浸在她自己的情緒裏。
“什麽玩意兒每天都得定時定點吃飯,吃不上就鬧,養狗都不能養成這樣吧,他難道連狗都不如?”路津京氣不打一處來,直接破口大罵:“他那麽大個活人,有手有腳,餓了不會自己做飯嗎?哦,他隻會喝酒打麻將,你辛辛苦苦上一天工完了緊趕慢趕回了家,一口氣不能歇,還得給他做飯?他竟然還敢嫌飯做晚了就動手打你?他怎麽這麽不是個東西啊?!”
這義憤填膺的樣子,也不知是讓王瑜感受到了一絲來自姐妹聲援的寬慰,還是更多複雜的苦澀。
“……有什麽辦法嘛,女人不都是這樣嗎,結了婚,就要給男人做飯,不然怎麽一起過日子?再說了,他也不是就嫌我飯做晚了——”
她重重歎了口氣,眼神漸漸隨著思緒飄得更遠了。
“他就是……太愛我了,所以容易緊張,我回家晚了,他就擔心我是不是不愛他了,是不是在外頭有了別人,所以……男人嘛,鬧起脾氣來沒個輕重也是常有的事。可我真的沒有!我讀書的時候都沒談過男朋友,津京你是知道的。我和他都是通過介紹相親才認識的,在他之前,我根本沒有和什麽別的人接觸過,在他之後就更沒有了,他怎麽能這樣懷疑我呢!”
都已經挨了打受了傷,她心裏在意的,竟仍然是這些有的沒的。
路津京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甚至連王瑜腳上那雙小粉鞋也變得刺眼至極。
她覺得她都能想象到,昨天晚上王瑜是如何被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打到鼻青臉腫,慌不擇路地逃出家門,茫然而恐懼地站在夜幕下掩麵哭泣。而這個男人,又是如何緊追不舍地跟上來,絲毫也不避人地就在街頭巷尾,對他的妻子拳打腳踢。
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城市上空回**。
一定有不少人都從自家窗口向外張望見了,甚至走過路過,然而卻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止。
畢竟這種“別人家兩口子之間的閑事”,有多少人願意去管呢?
“他這是第一次打你嗎?早就不是了吧?你怎麽現在才跟我說?!”
路津京一時恨自己這個姐們兒怎麽這麽懦弱不爭氣,一時更恨自己,身為閨蜜,之前竟然完全沒有察覺王瑜的處境。
“我跟你說,咱們現在就去找你們家房東,他不是就住在你們隔壁嗎,讓他給你作證,然後去報警!”
她說著拉起王瑜就走。
王瑜卻連忙拖住她。
“我就是知道你這脾氣,之前才一直不敢告訴你。津京,這種醜事,我不想鬧得人盡皆知了。我就是想……你能不能替我去和雷子說說,你替我做個證吧,我真的沒有別人!隻要和他解釋清楚了——”
“你不要再給他找借口了!”路津京氣得直跺腳,“他這打人的都不嫌自己醜,怎麽你這個被打的反而這麽會自我反省呢?”
“津京,我不想去報警了,反正警察也不會管……”王瑜仍然苦著臉,像隻不肯走路的柴犬一樣,拚命拽著路津京的手。
“怎麽不管?打人犯法,憑什麽不管?!”
路津京心一橫,用力把人拽到跟前來。
“王瑜,家暴這種事,絕對沒得改。你可想清楚了,你是不是想挨打挨一輩子?你就不怕他哪天真把你打死?!”
說出“死”這個字眼的時候,她看見王瑜眼中一閃而過的恐懼和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