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警察局氣勢十足的大門前,幾輛黑漆漆的警用車整整齊齊並排停著。

辦公室裏,幾個年輕的警員,穿著同樣漆黑的製服,湊在一起,聊起剛接到的報案。

“你們看見沒有,剛才那老太太額頭上還纏著白紗布呢,才從急診出來。頭都打成那樣了,還要上警察局,可真有精神。一大把年紀,別落下什麽毛病,不然麻煩了。”

“那個年輕男的才是厲害好吧,人都從樓梯上滾下去了,竟然也沒啥事兒。命真的是大。”

“還有那老頭,拄著個拐,脾氣還挺橫。衝老太太那一頓發火撒氣兒的。老太太頭都破了,還罵,至於嗎。”

“他們報什麽案啊?”

“好像說是……女兒被人拐跑了?”

“……拐賣婦女啊?那不歸咱們管吧……來這兒幹嘛?”

“那男的家裏好像是在哪兒做生意的吧,塞錢托人找了點關係,就直接來咱們這兒了。詳細不知道。周探長接的。”

說話的人努努嘴,腦袋往裏手的探長辦公室一偏。

探長辦公室裏,坐著年輕的警探周穆,穿一身筆挺的襯衫馬甲,外套掛在門口的落地衣架上,領帶、警徽、配槍連同他的發型全都整理的一絲不苟,與他雜亂不堪的桌麵形成鮮明對比。

他的桌上堆滿了各種案件相關的資料,正聚精會神地一樣一樣查看,完全沒有聽見外間的下屬警員們正在閑聊些什麽。

就在他的麵前,擺著一張年輕女人的人像速寫,是剛才根據報案人的描述所繪製的。

報案人稱,正是這個年輕女人,綁架了他們的妻子、女兒——福利院幼師王瑜。

從報案人的講述來看,案情似乎並不複雜,是王瑜和馮雷小兩口發生了夫妻矛盾,爭吵中王瑜的一個閨蜜一直在管閑事,才搞得事情越鬧越大越鬧越僵。隻是後來突然出現的這個年輕女人,卻不知道是幹嘛的,不但把王瑜和她那個閨蜜都帶走了,竟然還把馮雷從百貨商店的旋轉樓梯上推了下去。

這馮雷家裏似乎有什麽背景,是個打過招呼才來的關係戶。

但周穆總覺得此人眼神裏透著股凶狠,警察的直覺告訴他,此人隻怕沒有他自己口中描述的那樣良善可欺。

尤其是,馮雷身高一米八三,是個人高馬大腰圓膀粗的大漢,竟然跑到警察局來嚷嚷自己被一個年輕女人從樓梯上推下去了……實在不合常理。

而這個傳說中的年輕女人——

周穆不由得盯著麵前的速寫仔細端詳。

不知為什麽,他忽然有種微妙的直覺,覺得這個女人十分眼熟。

在她的身上,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強烈地吸引著他,哪怕隻是一張粗糙的畫像,也讓他心頭湧起一股追查下去的衝動。

但這究竟是為什麽呢?

“看得這麽愣神,暗戀對象的畫像啊?”

一個閑極無聊地同事走進門,從他身後探出頭來,嬉皮笑臉地猛拍他的肩膀。

周穆懶得理睬這種沒正經笑話,直接把畫像裝進證物袋裏,擺在了自己的辦公桌上。

“受害人的人際關係圈子你們調查過了嗎?有沒有什麽線索?”他回頭問同事。

同事明顯被他如此認真的表情膈應了一下,露出一臉自討沒趣的訕訕,“……這種兩口子打架打到警察局的事,有什麽好查的啊?那麽多正經案子都查不過來了——”

“那到底什麽案子算是‘正經案子’什麽案子就沒必要去查呢?根據什麽標準來判斷啊?”周穆從辦公桌一角的資料夾裏拿出厚厚一疊特意整理好的研究報告,拍在同事胸口上:

“根據這份調查報告,在完成調查問卷的一千多名男性中,52%都曾經對他們的女伴施加過肢體暴力,43%施加過精神暴力,27%在施加肢體暴力的同時還伴隨有性暴力侵害;與之相對應的,在受到暴力侵害的女性中,隻有35%會把自己的遭遇告訴家人,其中能得到家人完全支持的又隻有25%,反過來被家人責罵、被要求保持沉默的卻有45%之多;而會選擇通過正式渠道求助的女性受害人更是極少數,會把遭遇告訴醫生的隻有10%,選擇報警的更少,才7%。你覺得這是為什麽呢?”

“你這是什麽調查報告啊……研究這種事情幹嘛?”同事隻能雙手抱住他拍過來的這一摞紙,打著哈哈,企圖糊弄過去。

周穆直接又拍了另一摞紙過去:“一個常住人口有兩千多萬的大城市,近五年內,統計歸檔的判決書總數超過一百萬份,涉及家庭內暴力的判決隻有320份。而在寥寥206個提出了家暴事實的案件中,得到法院明確回應的隻有74件,認定為暴力犯罪的隻有20件,認定率不到10%。與此同時,在全國範圍內,至少三分之一的家庭都存在家庭暴力,其中受害者90%是女性。你覺得這些數字意味著什麽?”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婦女之友了,周公子人帥心又善,懂得疼女人,難怪大嬸子小姑娘的都喜歡你!”同事一邊做出痛苦求饒的樣子,一邊衝其餘的人做鬼臉呼救。

不遠處躲在門外紮堆看熱鬧的小男孩們誰也不肯進來,都隻咧著嘴“嘎嘎”怪笑,好像這確實是什麽十分有趣的事情。

這景象讓周穆徹底喪失了嚐試溝通的欲望,於是徑直站起身,拍了拍同事的肩膀。

“做不做‘婦女之友’無所謂,我就想做個讓女性受害人能夠安心找我報案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