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三言兩語分北涼

在一旁看戲的陳漁本來以為這人鬧事以後就要立馬灰溜溜的趕回北涼,即使是北涼世子殿下又如何?

這裏是廣陵,是藩王趙毅苦心經營二十年的地盤,積威深重,宗藩法例規定王不見王,其實朝野內外都知道所謂七大藩王,真正能與北涼王叫板的也就燕敕王與廣陵王,不幸趙毅便是其一。

廣陵水師胸甲天下不假,但人家還有相當數量的精銳騎兵,傳聞中八千親衛背魁軍更是精銳中的精銳,疾如錐矢,戰如雷電,騎兵統帥盧升象,扛纛將張二寶都是離陽王朝裏公認的萬人敵。

名聲可與陳芝豹以外的徐驍五位義子並肩相論,其中盧升象在春秋中先是雪夜下廬州,緊接著千騎過東越,戰功顯赫。

論軍功,論實力,廣陵王趙毅確實比不過馬踏六國的異性藩王徐驍,隻不過過江龍鬥不過地頭蛇,何況徐鳳年還未世襲氓替,撐死就是一條過江蟒。

如何抗衡趙毅這條早已成精了的廣陵巨蛇?情勢所迫,陳漁與女婢青鳥幾人一同緩行,抬頭望去,岸邊觀潮者都奔散逃命而去,滿地狼藉,可見陸地上有一條黑流湧來,那是背魁軍鮮明的烏騅馬漆黑甲,氣勢之大,絲毫不遜廣陵一線潮。

陳漁皺了皺眉,這仨人是失心瘋了不成?單說教訓世子趙驃的手法殘忍,她並不反感,自古都是惡人自有惡人磨,頂尖紈絝之間的恩怨,大多沒有溫情脈脈可言。

隻是現在那三人身陷險境卻硬生生逆流而上,也太不理智,逞威風抖聲勢可不是這般玩法,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此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嗎?

舒羞和楊青風沒有置身事外的理由,青鳥握有一根刹那槍,後三人與前三人拉開一段距離,既然棄了馬車,青鳥沒忘記讓舒羞帶上鄧太阿的劍盒,前頭三位正準備正麵扛下騎兵第一波衝鋒,實在是目中無人得讓人心顫。

世子殿下瀟灑前行,腰掛長短雙刀,手握刀柄。雖然臉色微白,看上去氣色不佳,但在按下馬頭與那一手驚世駭俗的以氣馭物後,沒有誰懷疑世子殿下隻是個病秧子。

獨臂老劍神,既然今日一戰十有八九是此生最後一次在世間出手,也就無妨捅破天去,西蜀劍皇當年斬殺千騎力竭而亡,李淳罡要叫天下武夫知道劍道巔峰,不止於此!

他李淳罡一劍江湖百年,輸給王仙芝兩場又如何?當真就沒有後輩劍士可將那武帝城城主拉下馬?隻有一個鄧太阿,劍道大江之上,還是太少了!

宋子騫自然是站在兩人之前,周身青劍環繞,每繞一周,便以自身為中心的周圍一圈人,使其身首分離。

隨後雙拳砸向那些自認為幸免於難的漏網之魚,一拳揮出,連人帶坐騎皆是向後飛去,順帶砸倒一片人。

徐鳳年腳邊那暈死過去的肥豬趙驃微微睜眼,三百斤肉咕嚕一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爬起身,身形矯健得讓人懷疑是否看花了眼,一身顫肉晃**得厲害。

起身後與徐鳳年背道而馳,撒腳狂奔,隻求迅速離開是非之地,將這一切看在眼中的陳漁略微愕然,心想這廣陵世子殿下倒也不真的傻,還知道裝死蒙混過關,若不是這般丟人現眼,少不得再被割下幾兩肉。

來曆不明的陳漁心思複雜,記起丟壇拋劍的白裘公子背影,那時依稀聽到一句話,她喃喃自語道:“壯士死即舉大名,這話不假,可這是豪傑破釜沉舟的作派,你分明有望做占北吞南的梟雄王侯,為何會如此莽撞?本以為你敗絮其外金玉其中,不曾想裏外皆是敗絮。”

大燕磯閱師台上,一杆趙字大纛在江風中獵獵作響,體態臃腫更勝趙驃的中年男子,蟒袍玉帶,九蟒,金黃蜀錦大緞,水腳江牙海水,與廣陵潮水相得益彰。

男子屁股下的座椅是尋常三倍大小,他不動山,隻是坐著便比大燕磯上許多文臣高大。王朝蟒袍非皇室宗親不可穿,當然,揭竿造反者不算。

而那象征榮華富貴到達極致的錦繡蟒衣,分九級,就色澤而言,除非是皇太子,藩王與一般皇子身穿蟒袍都按律當用淡黃、藍色或者石青色,至多蟒袍邊緣繡金,而眼下這座穩重得一塌糊塗的小山。

卻是特賜一襲品色最正的金黃蟒袍,可謂天恩浩**到了極點,緣於這位權柄在握的藩王與當今天子乃是同母而生,兄弟情深比較其餘宗親藩王,自然不可相提並論,廣陵王趙毅,天下唯一能與皇帝陛下同榻而臥的存在!

當年以一柄玉如意打得郡守腦漿迸發,結果也無非是京城有大宦官韓貂寺趕赴廣陵,替天子傳了一句不痛不癢的口頭責備。

可見此人在皇堂廟裏地位是多麽沉重。

藩王趙毅身邊偏生站著一位瘦猴一般的老人,留兩撇鼠須,穿得倒是出自蘇造工的一流袍子,隻不過長相實在磕磣,麵相如鼠使人不敢近身。

趙毅右手邊那一位中年將軍則是相貌堂堂,玉樹臨風,按劍而立,可見大藩王對這名武將的信任。此人便是當世名將盧升象,用兵詭譎,尤其擅長以少數精銳騎兵進行千裏奔襲,以奇製勝,東越亡國,一半功勳都應該算在盧升象頭上。

賊眉鼠眼的廣陵王府首席老幕僚,伸出蘭花指撚了撚胡須,怪腔怪調道:“升象你高看這北涼世子了,早知如此,大可以貓捉耗子慢慢下咽。”

徐鳳年一行人前腳剛踏入廣陵,後腳就有人把情報傳到了王府春雪樓,這棟春雪樓常人不得入內,是王府軍機重地,廣陵轄內事無巨細,政出此樓,故而被廣陵官場視作一座大龍門,能夠入樓麵見廣陵王趙毅,證明這名官員才算真正在廣陵坐穩了位置。

今日徐鳳年一行人來觀潮,不過被世子殿下趙驃打亂了原本的陣腳,對此樓中的一重權貴來講,到也不算什麽。

其中些年輕人對於那異姓王徐驍並沒有太多敬畏,反而還有些輕視,幾個性格激進的幕賓這些年一直不遺餘力鼓吹要拿北涼鐵騎做廣陵雄師的踏腳石,因此聽聞世子殿下率三十騎前往尋釁,竟然被那徐鳳年割肉示威,便是盧升象都有些怒氣。

當下便提議在北涼世子不曾自揭身份來自保前,便用千餘鐵騎以雷霆攻勢衝殺過去,哪怕有武帝城那邊揚名天下的老劍神李淳罡護駕,哪怕這一千背魁軍陣亡得一個不剩,大可以再調幾千鐵騎過來,一並衝殺掉便是。

殺一名將來會世襲罔替北涼王頭銜的年輕人,順便殺掉一個成名江湖的劍道魁首,盧升象相信身邊主子有這個魄力去拚掉一兩千背魁軍。

別人不知道京城龍椅上那位九五至尊的隱蔽心思,而深暗兵道與朝堂之事的盧升象在春雪樓這二十幾年屹立不倒,地位始終名列前三甲之中,豈會琢磨不到幾分內涵。

徐驍大半輩子戎馬生涯,負傷無數,如今年歲已破五十,還能活多久?給你徐瘸子二十年又能怎樣,到時候北涼分崩離析,身邊主子才不到甲子,更重要的是膝下子孫綿延。

盧升象敢斷言屆時不光廣陵王趙毅恢複王位,世子殿下都可以拿到一個夢寐以求的世襲罔替!北涼勢大,如通天大蟒盤踞北方邊境,唯一致命的七寸則是徐字王旗下隻有兩子,幼子徐龍象是個癡兒,長子徐鳳年一死,徐驍有本事將春秋八國顛覆,難道還有本事與老天爺作對?除非陸地神仙一般的三教聖人,少年百年過往是枯骨,自古皆然,口口聲聲天子萬歲,誰能真正萬歲?

盧升象不去與鼠須謀士斤斤計較,平淡道:“那徐鳳年要尋死,你我攔得住?”

寥寥幾人,三言兩語,大燕磯上談笑間便決定了王朝未來二十年的走勢。

盧升象聽著跌宕潮聲,心神遠不如臉色和語氣那樣平靜。

這便是權勢啊。

女子如畫,素手研磨,紅袖添香,又如何比得在錦繡江山中獨立鼇頭?

麵孔顯老態的鼠須幕僚奸笑道:“那小兔崽子人傻膽大,不算本事,有王爺運籌帷幄,斷然逃不出手掌心。興許那小子到死都不相信王爺會連徐驍的麵子都不給,隻是不知那位重出江湖的李淳罡,可擋下一千騎兵幾次衝擊?”

盧升象搖頭,語氣沉重道:“據悉李淳罡在徽山成就陸地神仙,穩坐劍仙境界,當年西蜀皇叔劍斬千餘北涼鐵騎,絕非江湖人士以訛傳訛,想必這位李老劍神,會很棘手。”

盧升象麵無表情。被稱呼竹坡的謀士笑吟吟道:“張某與江湖草莽打交道不多,今日肯定要睜大眼睛好好瞧一瞧所謂的劍仙,能否力挽狂瀾。”

趙毅打了個響指,自嘲道:“劍仙飛劍取頭顱,本王不敢托大,若是不小心被李淳罡狗急跳牆,一劍割去腦袋,就鬧天大笑話了。”

在此三人密謀之下,短短幾句話就好似拿捏住了北涼之命門所在,但其三人沒注意,徐鳳年和李淳罡身邊那位,將會讓他們一切的算盤化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