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世間唯有癡情,最不得被人嘲笑

正在經樓找尋一部典籍的陳繇踉蹌跑到窗口,顫顫巍巍推開窗戶,老淚縱橫,嘴唇顫抖道:“王師兄,小師弟成了!”

山中煉丹的宋知命顧不得一鼎爐被凡人視作仙物的丹藥,撲通一聲跪下去,磕頭道:“武當三十六弟子宋知命,恭迎祖師爺!”

在東海尋覓到一名骨骼清奇閉關弟子的俞興瑞,正坐蒲台上傳授那名弟子內功心法,撫掌大笑,笑出了眼淚,激動萬分道:“李玉釜,你掌教師叔終於要下山了!”

七十二峰朝大頂,二十四澗水長流。其中最長一條飛流直下的瀑布猶如神助,低端被掀起拉直,通向毗鄰那座唯有一名年輕道人修習天道的小蓮花峰,瀑布如一條白練橫貫長空。

數萬香客見到此景,仿佛置身仙境,更加寂靜無聲,偌大一座武當山,幾乎落針可聞。水起作橋為誰橫?

齊仙俠親眼見到古劍連鞘飛出太虛宮,尾隨其後,沿著懸掛兩峰峰頂水橋奔掠向小蓮花峰,看到騎牛的怔怔靠著龜駝碑,喃喃自語:“今日解簽,宜下江南。”

一念所現,飛劍繞周身。

那柄仙人古劍圍繞著年輕掌教周身歡快盤旋,如故友重逢般輕快。

心神皆受到衝擊的齊仙俠大聲問道“洪洗象,你到底是誰?為何呂祖配劍能與你心意相通?!”

可那位年輕的掌教師兄,卻將這番話置若罔聞,隻是看著遠方,正正出神。

再而掐指一算,過了許久才輕呼出一口氣,抬頭朝齊仙俠微微一笑,起身,手掌撫摸著那柄停滯懸空的古劍。

手指輕拂,三尺青峰展現,劍身清亮如水,劍刃寒芒四溢。

劍鞘分離,輕聲道:“你去江南,你去龍虎。我隨後就到。”

劍鞘往龍虎山而去,劍身朝江南而飛。

古劍先行“下山”。

一身樸素道袍的洪洗象拍了拍塵土,騎上一隻體型巨大的黃鶴,望向江南。

江南好,最好是紅衣。

做完這些後,隨後看著遠方,思緒萬千。

憶起初見,那年北涼王府浩浩****的近百人登山,徐脂虎初遇洪洗象。

第一句便問那位小道士:“喂!小道士,你多大了?”

青牛背上的小道士低著頭、紅著臉想了半天,等到終於確定自己多大想抬起頭告知對方時,那個紅衣女孩,卻已經走遠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第二次見麵,卻是她馬上遠嫁千裏的江南道。

臨行前,她開玩笑似的吻那個小道士:“喂!小道士,這山上多無趣啊!要不……你嫁給我,那多有趣啊!”

他還是漲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終於他鼓起勇氣,跑去跟自己大師兄講,說要下山。

大師兄沒有生氣,隻是讓他再等等,等到大師兄修成了大黃庭,他就能下山去了。

可等到大師兄終於修成了那大黃庭,可洪洗象卻退縮了,看到呂祖寫下的那“玄武當興”,他隻能默默的轉身上山。

徐鳳年不明白,自己的大姐怎麽會看上這麽個畏畏縮縮裝傻充愣的膽小鬼,更不知道這個膽小鬼竟然是武當山百年裏武道、天道一肩擔之的希望。

一朝悟道,武當七十二峰朝大頂,七十二峰雲霧翻滾,洪洗象腳踩在一隻黃鶴唄上,扶搖直上,就到了那青天,一步就入了天象。

真武大帝誕辰那天,武當山主峰太虛宮大庚角上沉寂了五百年的呂祖佩劍,劍名如龍。

七十二峰雲海如白龍遊向主峰,數百隻黃鶴翱翔盤旋,滿山香客,虔誠跪拜。

可他洪洗象卻在出關後,無視了這壯觀景象。

隻是靠著那龜駝碑喃喃自語道:“今日解簽,宜下江南。”

這一日,仙人騎鶴下江南,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煙波浩渺,黃鶴當空掠過黃鶴樓。

五百年前乘鶴去,五百年後駕鶴歸。

此時的齊仙俠抬頭遙望黃鶴遠去,驚駭道“呂祖?

齊仙俠原本被震撼得無以複加,便瞧見那黃鶴去而複還,不再騎牛改成騎鶴的家夥匆忙跳下,一臉尷尬笑道:“先去與幾位師兄打聲招呼才好離山。對了,齊兄,最近時日那些道童的科業,就麻煩你代勞了。””

性子刻板的齊仙俠都忍不住想爆粗口,啥玩意的仙人啊!

幼年上山便從未走出過那道玄武當興牌坊的新任掌教,被世子殿下罵做膽小鬼的年輕道士,總算是有那膽子下山了。天生奇景,道人騎黃鶴遠去。

黃鶴於雲間穿梭,掠過西北雄城魚龍關,氣勢雄渾,關城鎖陰邊陲,防線綿延,重疊構造防守之勢,壁壘森嚴,是帝國漠北咽喉之一,有軍伍士卒登城遠眺,不知是誰第一眼瞧見那隻黃鶴,似乎還有一人坐於鶴背?有人?還真有一人!這個消息立即瘋傳開來,邊關將士都湧上城頭製高點,果真看到一名道士模樣的仙人乘鶴東行,這座西北雄關頓時炸開,當黃鶴在頭頂呼嘯而過,眾人癡癡抬頭,不敢言語,生怕驚擾了天人的天上逍遙。

曾有詩仙留有傳世名篇“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相傳五百年前,關西逸人呂洞玄修道兩百年,終證仙位,立誓世間有一不平事便不願上升天庭,以詩劍酒悠遊人間,曾駕鶴過此樓,引來紫氣東升,樓內牆壁上寫有各朝各代名詩佳句三百餘,以那首黃鶴登魁。

煙波浩渺,黃鶴當空掠過黃鶴樓,一名老士子呆呆說道:“我輩目睹此景,不枉此生。”

舊人舊景舊曾諳。

秋風起,秋葉落,人生聚複散,秋鴉棲複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景難為情。

院內,徐脂虎在與隨行丫鬟說笑,這時一道陰沉嗓音傳入耳中。

“你就是徐脂虎?”

二喬怒而抬頭,循著聲音抬頭望去,看到一名年輕男子蹲在報國寺牆頭上,背了一柄長刀。

徐脂虎伸手將不知世事險惡的丫鬟攬到身後,平靜問道:“找我何事?”

此人便是那雪中第一好運人,…………“袁庭山。”

她知道他是來殺自己的,也知曉這一劫,自己是避無可避,卻仍是想在臨走後為身旁的丫鬟取的那一線生機。

可是那麵前人心狠手辣,遠超自己預料。

在她抬頭準備任命時,他來了。

“你敢?!”

有言語伴隨古劍清鳴聲呼嘯而至。

有一劍,由千裏外武當山而來。

落於徐脂虎身前。

黃鶴駕臨江南湖亭郡,一名年輕道士如流星墜落,瞬間來到報國寺院中。

饒是心智堅韌不拔如袁庭山,才躍下城牆,也頓時目瞪口呆,一柄飛劍詭異懸在空中,再有一個歲數不大的道士出現眼前,這道人卻是行事更加匪夷所思,遙望東南,怒道:“趙黃巢,信不信洪洗象一劍斬斷你趙氏氣運!”

古劍瞬間消失不見。

龍虎山山門前,先有一劍鞘從九天雲霄直墜大地。

再有古劍飛來,恰巧回歸劍鞘。

古劍入鞘時,整座龍虎山轟然震動。

繼而不見仙人蹤影,卻有仙人傳聲而來:“趙黃巢,信不信洪洗象一劍斬斷你趙氏氣運!”

龍池氣運蓮,刹那間枯萎九朵!

天師府祠堂,眾多供奉百年千年的祖師爺牌位跌落於地。

龍虎山一名中年道人怒極,望向斬魔台:“洪洗象,不管你是呂洞玄投胎還是齊玄幀轉世,如此逆天行徑,就不怕天劫臨頭?!”

仙人再度言語如九霄天雷降落在斬魔台,遙遙傳來:“修道七百年寒暑,區區天劫能奈我何?!”

報國寺中,那年輕道士尚未出手,袁庭山便已是七竅流血,咬牙以後背撞破牆壁,一退再退,肝膽欲裂。

安然無恙的小丫鬟二喬,扯了扯身前女子的袖子,茫然道:“小姐,是天上來的神仙嗎?”

徐脂虎紅著眼睛,別過頭,不去看那位生平第一次動怒的年輕師叔祖,好似小女子賭氣道:“什麽神仙,武當山來的臭道士。”

騎鶴下江南的年輕道士口口聲聲連那天劫都不屑,隻是這會兒竟然露出讓丫鬟二喬疑惑的局促不安,一隻大黃鶴停在院中,吹落桂子無數。

是啊,他是天上神仙,就連那百年之前的天門都可不入,這世間無人能攔。

可在他麵前,自己還是那個騎牛的道士,她也永遠是自己眼中的那個紅衣女子。

始終撇過頭的徐脂虎沉聲問道:“你來江南作甚?”

徐脂虎緩緩轉頭,問道:“你到底是誰?”

一直被寄予厚望去肩扛天道的年輕道士羞赧嚅喏道:“洪洗象啊。”

徐脂虎重複問道:“你來做什麽?”

年輕道士壯著膽子說道:“那年在蓮花峰,你說你想騎鶴。”

她背過身,背對著這個膽小鬼。

這個放言要斬斷趙氏王朝氣運的道人,深呼吸一口,笑道:“徐脂虎,我喜歡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經喜歡你七百年。”

“所以這世上再沒有人比我喜歡你更久了。”

“下輩子,我還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