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何處不知秋
剛出城沒多久,徐鳳年百無聊賴,開始對著同行的魚幼薇各種調侃,確實,在這個北涼人士都認為世子殿下風流成性,不成大氣。
自己又要裝的像一點,但,捫心自問,除了青樓女子之外,就連梧桐苑內的丫鬟,徐鳳年也隻是稍微揩油,哪有什麽強搶名女又欺霸哪家小姐的故事?。
這時整條觀道後麵之間塵土漫天,馬蹄陣陣,大地顫動。
沒個幾百鐵騎可造不出這勢頭來。
馬車也停下,一顆鬼鬼祟祟的小腦袋從簾子內探出頭來。
是從小到大第一次離開北涼王府的薑泥,仿佛對這世間的一切都充滿好奇。
馬蹄聲越來越近,宋子騫也在想,會是誰呢?
整個北涼有這氣魄和手腕的角色,就兩人而已。
老爹徐驍可不敢搶世子殿下的風頭。
那剩下那位便水落石出了。
傳言那個北涼十萬鐵騎都對他言聽計從的小人屠嘛。
徐鳳年會認不得?
隻見在刀矛森森的鐵騎擁簇中,一襲白衣策馬而出。
遙想當年,這位白衣男人似乎便是如此風範地一騎絕塵出陣,將那享譽天下的名將之首葉武聖一對妻女活活刺死陣前。
風流無雙的俊雅男子在馬上微微躬身,輕輕道:“陳芝豹來為世子殿下送行。”
北涼將士和四牙其三隻見到徐鳳年懷裏抱著美人,美人手裏抱著白貓。
對麵是出身忠烈將門,並且自小就跟著大將軍徐驍征戰春秋戰國的年輕一輩最傑出的人物。
一邊是那個溫柔鄉裏逗貓的公子哥。
高下立判,定當決斷。
徐鳳年再度調轉白馬,一根手指徐徐纏繞著女子的一縷青絲,緩緩說道“不送。”
宋子騫看到此情此景,嘴角揚起一抹笑容,白衣兵聖嘛?,有意思,謝觀應是怎麽挑中你的呢?
宋子騫深知接下來的路程,他們會遭遇什麽,會經曆什麽事,所以,有李淳罡在就夠了,自己無需現身。
先讓他們繼續走,自己也得想一想之後應該怎麽辦了。
隱去氣息,消失的悄無聲息。
這一路,除了李淳罡之外,沒有人察覺到宋子騫的存在,就算是李淳罡,也隻感覺到氣息,並不能鎖定準確的位置。
換句話來講,就是他知道宋子騫在,但不知道具體在哪?
這讓李淳罡更加震撼,自己內力如此深厚,竟然還是隻能捕捉的到他的大致方位。
這少年,真乃高深莫測。
過了幾天,徐鳳年前腳離開青羊宮,宋子騫後腳緊隨而至,在那觀音亭內,坐著為麵覆甲的女子,這位上了年紀的中年女冠長相凶神惡煞,臉上疤痕縱橫,說是女子,身材之魁梧已經超過男子些許。
這就是北涼王妃吳素的女婢,也是徐鳳年的姑姑。
小時候的徐鳳年不懂事,無意間看到了麵甲下麵真正的容顏,被嚇得哇哇大哭。
而那一次,從不打罵隻會寵溺愛子的王妃下山後,竟然責罰徐鳳年雙手提兩本厚重聖人典籍,在一麵牆根下站立,不許吃飯。
幼時徐鳳年不知道為何,自己娘親這次對自己這麽凶,從滿腔怨恨到脫力昏厥。
傍晚在**蘇醒,聽娘親給自己說明自己那命苦的姑姑,徐鳳年自此才認識道,世間女子人美固然重要,但,心中不染乃是上佳。
宋子騫輕輕走了過去,那女子仿佛還未從徐鳳年離開的情愫中緩過神來,嘴裏還是呢喃著,長大了,真的長大了。
後知後覺般,發現有人靠近,出於本能般拔劍,後刺出,乃是勢必要格殺眼前之人。
勢如破竹的劍招被宋子騫微微側身躲開,順勢坐在觀音亭的石凳上。
女子見一劍未中,再次襲來,卻發現,眼前少年並未做何動作,自己的劍卻隻能在他胸前一尺,再不得進退半分。
“我沒惡意,當你的王妃吳素也是這般提劍向我,但,卻未曾出手。”
宋子騫慢慢轉頭,說到。
那覆甲女子瞳孔震驚,自己早年間總聽王妃提起,說,在懷著鳳年的時候,有一位白衣少年來到北涼王府。
三言兩語讓李義山和徐驍恍然大悟,就鳳年而言,有些事,聽李義山說,跟這位白衣少年也有些關係。
收劍入鞘,宋子騫微微歎氣,這的人都咋了,別動不動就動手啊,殺氣還賊重。
“您就是當年闖王府那位?”
覆甲女子輕聲詢問道。
宋子騫一臉黑線,“什麽叫創啊,自己好歹當前也是正門進去的好吧。”
覆甲女子見此笑了笑,因為當年王妃既然能對此人印象深刻,那就證明此人極好。
二人坐在亭中,細細品著龍井春茶,在這世間裏,宋子騫交代了一些事,也道明了一些源由。
幾番話讓那位覆甲女子神似良久,最後說了一句,謝先生指教。
關於今天講了什麽,除了二人以外,沒人知曉,今天的布局也是在以後那件事中起到決定作用。
自此宋子騫又沉寂了一些世間。
這天,還在山上遊**的宋子騫驀然感覺到一股儒雅的氣息,如果說李淳罡的氣息是霸道如火,而自己感受到的那位就像溫和似竹。
一個名字在宋子騫腦海中浮現,大楚用兵奇才,國士無雙曹長卿。
想到此人,不禁又講他的思緒帶回了那場春秋大戰。
春秋之中,風雨飄搖,有人抱頭痛哭,有人簷下躲雨,有人借傘披蓑,唯我大楚,絕不避雨,寧在雨中高歌死,不去寄人籬下活。
我大楚曾有人用兵多多益善,勢如破竹七十二大小戰役。
無一敗績,心神往之。
我大楚有人,詩文如百石之弓,千斤之弩,如蒼生頭頂懸掛滿月,讓後輩生出隻許磕頭不許說話的念頭。
我大楚有人手談,若神明附體。
腕下棋子輕敲,卻如麾下猛將廝殺,氣魄奇絕。
我大楚有少年劍神禦氣過大江,劍氣衝鬥牛。
有婉約佳人色甲天下,一笑傾人國。
有狂放名士駕舟夜遊河山,散發鬥酒詩百篇。
有那一襲青衫,四過皇宮如過郎,我大楚百姓,星河燦爛,更有諸子寓言,高僧說法,人間和需羨天上,你生死都在這樣的大楚,我也在,一直都在。
西楚霸王曹長卿,昔年大楚士子,師從國師李密,十段國手,號稱收官無敵,又稱“曹官子”。
棋藝名震天下,九歲便奉召入內庭,鑽研棋道二十年,三十歲之前,隱匿於宮中,籍籍無名。
他愛慕之人,願一生隻做一個棋待詔,那人是帝王的愛妻,發乎於情止於理。
隻能將這份感情深埋於心裏,恪守君臣禮儀,不敢逾越底線半步。
三十歲後,曹長卿開始領兵作戰,此人戰法刁鑽詭異,極擅長以少勝多。
西壘壁之戰,大楚潰敗,曹長卿獨木難支,大皇城破,大楚滅亡。
大楚皇後自縊而亡。
不知何時,這位讀書人由儒轉武,江湖武評近二十年兩次排名前三甲。
一襲青衫占盡風流,天下何處去不得?
大楚雖亡,但一人仍然讓離陽皇宮時刻記著,楚雖三戶,我曹長卿已然要讓那趙家人知道,雖有本事得天下,卻也要提心吊膽的活著。
三入皇宮,最近的一次,距趙家天子僅五十步之遙,一心想找到西楚公主完成複國大願。
兩禪寺內求百衣僧人李當心在編新曆時,為西楚留下一線生機。
後找到薑泥完成複國大業。
養儒家百年浩氣,成就儒聖,舉世聞名。
那一日,徐鳳年在京城世襲氓替,曹長卿攜太平公主薑泥,一劍直過十八門,觀禮太安城。
在此昭告天下,西楚複國。
大楚複國後,已經皈依佛法的劉鬆濤以命相勸,儒家衍聖公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甚至於整座中原硝煙四起,都沒勸得曹長卿“放下”。
複國,是他曹長卿的偏執。
一生為情所困,不能讓薑泥步了自己的後塵,終得放下。
這一日,儒聖曹長卿由儒道轉霸道。
我恨躋身儒聖太晚,我恨轉入霸道太遲,這個天下人都說,是你害了大楚亡了國,但,這個說法,我曹長卿不答應。
那一日,曹長卿一心求死,一人獨戰一城,黑雲壓城城欲摧,自己就坐在太安城前,與那西楚皇後下了一盤棋,一盤遲到了二十載的棋局。
那一日曹長卿身死,將自身氣運悉數散於廣陵道,讓離陽王朝知道,得廣陵者得天下。
最後那枚收官之子,由南入北,入城後沿著漫長的禦道筆直衝去,裝滿了皇城大門,武英殿大門,直至裝碎了那張離陽曆代皇帝做過的龍椅,方才化為粉末。
祥符三年春,西蜀棋待詔,一人落子甜橙。雖千萬人吾往矣這便是曹長卿的風流。
轉眼宋子謙閃身而去,來到山上亭間,便看到眼前一幕。
亭下青衣。
亭上老頭袖有青蛇。
亭上亭下站著兩代翹楚。
江湖永遠都是一浪高一浪,即便天賦異稟的天縱英才,一般也是至多各領**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已是極致。
可麵前這二人,皆是百年風流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