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王碑記》 （上） 1
入夜，太師府中一片寂靜。回廊上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來人是個兵士，身上穿著鎧甲，渾身髒兮兮，不像是太師府內的護衛的裝扮，更像是軍中之人。那人到了太師書房，與站在門口的護衛通告一聲：“西南加急軍報。”護衛不敢怠慢，趕忙開門讓他進去。
太師正在油燈下看書，見來人趕緊把書放下直起身子來，看起來有些緊張。兵士雙手抱拳剛要行禮，太師打斷他：“快說要緊的。”
“是。西南兵敗，三萬將士全部陣亡，唐將軍戰死。”兵士說完，太師泄了氣，一拳打在桌子上：“哎！還有什麽消息？”
“兵敗原因並非將軍指揮不利，而是因為斷了糧草。將士們幾日沒有進食，隻能食野果果腹，很多人誤食有毒野果，還沒上戰場就…”
“怎麽會這樣？劉大人的補給糧草按腳程應該早已運到。”太師問道。
“小的不知什麽情況，隻聽說劉大人糧草未曾運到，而且整個運糧隊伍出發不久以後就，就不知所蹤。”兵士說完戰報，太師擺擺手讓他下去休息。
“王福。”太師把護衛王福叫了進來：“你派人去打探一下劉大人家人動向，還有，把屠赤文叫來，越快越好。”
“是。”王福領命帶了倆個人迅速出了太師府。
屠赤文晚膳過後吃了些酒，見到太師的時候身上帶了些酒氣。太師見他那副樣子叫人給他端了一碗醒酒茶來。“西南兵敗，你嶽丈唐將軍戰死沙場了。”太師短短一句，讓屠赤文端著茶的手一顫，醒酒茶撒了一身。他顧不得茶燙，愣在那裏緩了一時才悠悠問道：“什麽？”
“兵敗了！你嶽丈死了！全軍覆沒！你義父劉大人的運糧隊連同車馬糧草一起，出發不久後就不知所蹤，導致前方戰士們斷了糧，這才兵敗！”太師沒好氣說道。
“老師，老師救救學生啊，老師。”屠赤文不需要醒酒茶已經被嚇到酒醒，他跪倒在地上懇求太師相救。
“老夫現在自身難保。當初是老夫力舉唐將軍領軍出征，本以為此戰必勝，為了這，在朝堂之上與宰相沒少費口舌。那老狐狸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皇上這口氣要出，你是劉大人義子，又是唐將軍家婿，他們倆沒了，你…哎！這回老夫恐怕說什麽也無用了。”太師哀歎道。
“學生去求宰相。”屠赤文急了。
“去求他？你覺得會有用嗎？不求他你還不至於死，求他那才沒了活路。”
“那可如何是好？”
“不論什麽結果，都受住了。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有點兒出息！”太師恨恨道。
王福進屋有事稟報，太師喚他進來。王福看了一眼屠赤文，雙手抱拳道：“稟報太師，剛接到唐家消息，唐夫人聞聽唐將軍戰死，自縊殉情了。劉大人那邊，送消息的人說劉夫人在劉大人走後帶了女兒去了娘家，至今未歸，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屠赤文不顧禮儀，一屁股坐在地上，當著王福的麵兒，就忍不住哭了出來。太師吩咐王福：“你先把屠大人送回家，然後盯緊劉家動向。”然後轉頭勸慰屠赤文道：“回去好好安慰碧雲，她一夜之間父母雙亡，隻剩你一個親人了。哎！”
王福扶起癱軟在地的屠赤文，架著他出了太師府，又與家丁一起幾乎是把屠赤文抬上去的馬車。屠赤文渾身發抖，這些年他太順了，怎麽也想不到突然之間就什麽都要沒了。
此時京城百姓多已入睡，唐劉兩家燈火通明早已亂成一團。唐家上下滿府都是哭嚎之聲，老夫人自縊，屠赤文的夫人也因為悲傷過度哭昏了過去。屠赤文腦中一片空白，跪在嶽母屍身旁邊兩眼發愣，連夫人暈倒他也沒發現。丫鬟們原本隻是哭夫人，這下又圍在小姐身邊哭成了一團。這可忙壞了老管家，他忙著遣人請了郎中來，又要安排夫人喪事，還要照料一個沒用的姑爺。
劉家上下已經雞飛狗跳了，下人們聽說消息以後都怕自己被牽連進去，忙著在逃命之前撈些值錢的東西。金銀等看得見價值的東西早就被搶光了，大件的古玩瓷器字畫隻要能拿得動的也都讓人搬走了。劉家收藏的古籍經典散落一地，沒人認這些東西。還有幾個人在廚房為了爭搶幾個破瓦罐打了起來。花園裏幾株名貴的蘭花被下人們踩了個稀爛，責管花房的老李頭坐在地上拍著兩腿直哭，這是老爺花了大價錢買來的稀有蘭花，比那些字畫都要值錢，就這樣被糟蹋了。碩大一個劉府，天還沒亮就被府裏的人洗劫一空了。
不出太師所料，皇上朝堂之上大發雷霆：“區區萬人亂匪，打敗我3萬精兵。將領戰死沙場，頭顱被那幫匪徒割下來掛在林子裏喂鳥。最可笑是什麽？兵不是被打敗的，是被餓死，食野果毒死的！這次特意從四川籌運糧草，就是為了能夠及時補給。才幾日的腳程而已，劉升率領一隊人馬糧草竟然憑空消失，不見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傳出去，以後四夷，是個小部落都敢來挑釁！”
滿朝文武不敢答話，這時有落井下石者提出要查辦劉升親信。劉夫人說是攜女兒去了娘家，可是娘家傳來消息並未見到娘倆。這下皇上堅信劉升早有預謀。所有人的眼睛盯在屠赤文身上，他好在早有準備，此時雖是害怕，卻也能為自己辯解：“稟皇上，臣雖是劉升義子，可也是唐將軍的女婿。臣若是早能探知劉升謀劃，怎麽會任他迫害嶽丈大人戰死，嶽母自縊？臣冤枉，請皇上明察。”
太師開口道：“屠夫人是唐將軍獨女，臣聞屠大人與夫人伉儷情深，斷然做不出這等殘害夫人至親之事。”
“虧了還是義子。怎麽義父做什麽，事先一點也沒察覺？義母回娘家你都沒有通過書信，問問平安？還是朕遣人查才知道她根本沒回娘家！你這首先就是不孝！”皇上沒打算放過屠赤文。屠赤文知道現在說什麽也沒用，再辯解隻能讓皇上火氣更大。他聽了太師那日建議，忍著，不論皇上怎麽罰他都忍著，留得青山在，遲早還會有翻身的一日。
屠赤文終於還是被貶出京城，派去窮鄉僻壤任職，他的好日子結束了。
夫人唐碧雲一夜之間失去雙親，差一點想不開隨父母去了。屠赤文這些日子真是難過，要安慰夫人，要替義父背鍋，他原本是個喜歡四處結交朋友的人，家中整日門客不斷。現在門庭冷清，屠赤文連個能說句話的人都沒有。一肚子的苦，他隻能借酒消愁。
喪事辦完，他把唐家散了，這幾日就要啟程離開京城，屋子裏都是收拾出來的箱子行李，眼見之處無不透出一股子淒涼。夫人這些日子太過傷心導致身體有些羸弱，原本應該等她身體好了再啟程，可是臨上任的日子越來越近，屠赤文不敢耽擱，怕再次犯錯惹了皇上被罰到更慘。
夫人明白事理，硬撐著，請郎中多開了些藥帶在身上，不想耽擱了。終於收拾妥當，屠赤文自己做官沒有幾年，沒什麽家底，值錢的東西都是唐家的。一路上不敢招搖，再說本就是貶官也沒什可招搖的，若是再礙了誰家的眼，恐怕又要遭殃。屠赤文把一些金銀存進錢莊，唐家老宅藏了些東西，隻隨身帶了需要的，就帶了夫人啟程了。
馬上就要離開京城，屠赤文有些不舍。他不時掀開馬車窗簾看向外麵：京城繁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回來。夫人看見了，悠悠說道：“若不是惦念老爺，妾身就隨父母去了。這京城是繁華，可是人心薄涼，老爺整日在外結交朋友，好的時候沒少撒銀子請客吃酒。這要走了，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人人都為了一個利字鑽營，沒什麽值得留戀的，不回來也罷。”
“夫人，夫人從小錦衣玉食，不知道外麵的苦。此次被貶去了窮苦的地方，我倒沒什麽，從小苦慣了，怕夫人跟著受罪。”屠赤文握住夫人的手深情說道。
“老爺怎麽就知道妾身會不喜歡那種生活？簡簡單單沒什麽不好。這天底下大多數的百姓不都是那麽過日子的嗎？老爺雖然官職低了，可是做的真正是父母官，隻要守好自己的本分，不需要再去左右逢源，不也是挺好嗎？”
屠赤文聽了夫人的話，有些敬佩起她來了。可是屠赤文早就習慣於官場逢源，冷清日子不知道還能不能過得慣。
馬車駛出城門，屠赤文又回頭看了一眼京城。歎了一口氣，又放下窗簾。以後的日子隻能聽天由命了。他看了一眼夫人，見夫人早就閉起眼睛養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