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郵輪
“好舒服,不過,這樣睡著了的話,會被太陽烤焦吧。”
穿著紅色小背心款式泳衣的初蕾,愜意地仰躺在粉彩色條紋的吹氣浮**,身體隨著微風中**漾的藍綠色池水輕輕左右搖擺,一臉懨懨欲睡。
“我可以上來和你一起躺一會兒嗎?我遊得很累哦。”
聽到阿等慘兮兮的聲音,初蕾仰起頭睜開一邊眼睛。
阿等雙肘攀扶著浮床邊緣,從池水中露出一顆頭和肩膊,雙腳用力練習著踩水。
“你放開手真的學懂了踩水才可以上來。你一直攀著浮床,根本就學不會嘛。”
初蕾擠起一邊眼睛看著阿等吃吃地笑。
“怎麽這樣?我還特地租了雙人浮床!”阿等翻著眼呻吟。“讓我上來喇。”
“學不會才不讓你上來!你看阿忍和之言姐,鴛鴦戲水多麽甜蜜。你這麽大還隻會掛著水泡遊泳,羞死人!”
初蕾把視線移向麵積有一個足球場那麽大的遊泳池另一端。
阿等哥哥阿忍在池水中優悠地劃動雙腳前進,背上揹著穿著黑色運動款式泳衣的蒲之言。
之言雙手親昵地環在他脖子上,下巴貼著他左肩,一頭濕漉漉的長發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兩人快樂的輕笑聲仿佛隨池水波紋緩緩傳送到初蕾耳畔。
“哥哥是哥哥,我是我。我不是很努力在練習了嗎? 乞乞乞、乞嚏!”
“你好髒。”
初蕾咯咯笑著把左手探進水中,朝阿等打完噴嚏後還半張著的嘴撥水花。
“這是鹹水池,我有海水過敏症。”
“我們就是在醫治你的畏水症和海水過敏症。以毒攻毒,再多打幾個噴嚏就會痊愈的喇。”初蕾調皮地說。
“乞嚏!乞嚏!”
“初蕾,你不要欺負他喇。”
一把低沉渾厚的男聲在初蕾頭上響起,聽起來是不太純正的廣東話。
初蕾在浮**坐起來轉過頭去,由於眼眶進了水的緣故,最初她隻看到一個黝黑健碩的身影站在池邊,如水中倒影,在陽光下晃晃****。
初蕾揉了揉眼睛,嘴裏溢出興奮的嚷叫聲。
“鳴海!你什麽時候從伊豆回來了?”
“我一直都在呀。”
鳴海微微皺著鼻子笑說,鼻梁上的小疤痕清晰地映入初蕾眼簾。
那張輪廓深刻的臉孔、清澈的眼睛和渾身散發出的陽剛氣息都教初蕾懷念不已。
永遠年輕如昨的鳴海。
“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回去了。”
“沒有。想見我的時候,一定見得到。”鳴海淺笑著說。
“乞嚏!”
看到鳴海,阿等的大海過敏症好像益發嚴重。
“哈,我不打擾你們啦。回頭再見。”
鳴海發出爽朗的笑聲舉步。
“回頭見!”初蕾高興地朝鳴海用力揮手。
“初蕾,你不要看到鳴海就不理我喇。”阿等有點氣悶地嘀咕。
“我哪有不理你?”初蕾回過頭沒好氣地嘟噥。
“那我可以上來浮床了嗎?”
“都說不可以。”
“我真的很累呀。那、那我去買冰棒給你吃。”
“又想偷懶?”
“天氣這麽熱,你、你也想吃冰棒的吧?”
“好喇。吃完冰棒,要繼續練習的喔。”
“遵命。我要草莓口味,初蕾你要青檸口味對嗎?”
“嗯。”
阿等左手抓著浮床,右手劃著水,想把浮床移動回池邊。
“阿等,離池邊很近,你試著遊一下啦。我看著你,沒事的。”
“不、不要喇。我、我還沒準備好。”
“真拿你沒轍。”
初蕾沒好氣地翻過身子趴在浮**,把手伸進池水中劃動,把阿等送回池邊。
“你不要慢吞吞的,冰棒會溶掉喔。”
“知道喇。”
旱鴨子阿等甫離開泳池,頓時鬆一口氣露出大大的笑容。
“我去去就回來。”
阿等龍精虎猛地在池邊奔跑起來。
“超級大頭菜,小心絆倒。”
初蕾圈起嘴巴朝他的背影嚷嚷。
阿等揮揮手,筆直地朝船上的酒吧跑去。
初蕾翻身跳進池水裏,遊了幾下背泳,有點出神地看著頭上萬裏無雲的淺藍色天空。
“初蕾,玩了那麽久,上來多塗一點防曬霜吧。待會雀斑都冒出來,你又要哭喪著臉。”
初蕾轉換成蛙泳姿式,抬頭看向抱著白色大毛巾蹲在池邊的阿橘。
穿著櫻花色裙子,頭上戴著寬邊草織太陽帽的阿橘,閃動著一雙清靈的貓兒眼溫柔地跟她說話。
母親阿橘不可思議地年輕,但身處夢中的初蕾完全不覺得有任何突兀的地方。
正如她剛才也沒意識到,向忍和蒲之言早已不在世上。
當人置身夢中時經曆的一切,感覺總是如此真實又順理成章。
夢的世界,從沒任何時空邊界。
因此,才會令人如此著迷著魔吧。
“噢!雀斑雀斑!慘了,我都忘了要定時塗抹防曬霜呀。”
初蕾身手靈巧地離開泳池。阿橘把大毛巾披在她身上。
“爸爸在哪兒?”
阿橘臉上泛起幸褔的笑容,伸手指向遠處。
映入初蕾眼簾的,是一整排在陽光照耀下燦白得耀眼的白色太陽傘和沙灘躺椅。
依稀恍惚,有幾個男人站立在躺椅前方,應該是圍攏在一起聊天吧。
風中傳來男人爽颯的笑聲。
“那三個男人湊在一起,就跟小孩沒兩樣!你爸爸跟阿猛和陶源正聊得起勁,把我和小滿都悶斃了。”
阿橘微笑著朝初蕾擠著眼睛。
聽到陶源名字的瞬間,初蕾臉上天真瀾漫的笑容凝結了幾秒鍾。
映入眼底的美麗風景,如驟然被扭曲了變得歪斜。
但那隻是一瞬間而已。
初蕾的目光旋即被左手邊一望無際的海洋吸引過去。
深藍色的海洋平靜無痕。
地平線就像在另一個宇宙般遙遠。
海麵上除了她們置身其中的巨大郵輪外,沒有任何其他船隻。
悠悠天地之間,似乎隻有這艘郵輪,朝沒終點的永恒,安靜地航行。
“好漂亮。”初蕾不由得呢喃。“這片大海看起來無邊無際的。”
“不止這片大海,這艘船也好像無邊無際。”阿橘說。
“對哦。”
初蕾環顧著感覺上隻占整艘郵輪麵積不到百分之一的甲板。
但甲板上就有足球場那麽大的遊泳池、仿佛在天涯另一方的戶外酒吧和她們走了這麽久也還沒接近的太陽傘休憩區。
回頭看向郵輪另一邊,還有宛如酒店般宏偉漂亮的六層建築,完全無法數清楚船艙內到底配置了多少個房間。
“古書店是在哪個房間?我都忘了。待會我想回古書店看看。我們都不在,沒人看店有沒有問題啊?”
初蕾看著郵輪上的巍峨建築歪著頭說。
夢中的初蕾說出風馬牛不相及的說話,但夢中的阿橘順理成章地把話接下去。
“對哦,待會一起回去看看吧。總之,書店一定在裏頭其中一個房間。不用擔心,店子沒長腳,不會跑掉的。這艘船就是整個世界,無論我們想去什麽地方,想跟什麽人見麵,待在這船上就可以去得到和見得到,哪兒都不用再去。”
“是哦,這裏真的很棒!啊,我看見爸爸啦。”
初蕾興奮地叫起來向前奔跑。
偌大的休憩區裏,戴著大型太陽眼鏡、穿著性感純白色比堅尼的小滿,坐在太陽椅上,露出美麗的笑靨朝初蕾擺了擺手。
她身畔的阿猛還是白襯衫配皺布黑西裝和尖頭蛇皮鞋的裝扮。
阿猛嘴角啣著一根香煙,正殷勤地彎著身子,為小滿塗沫太陽油。
看到初蕾走近,他露出既像笑得很開心、又像苦笑的笑容,朝她擠了擠一邊眼睛。
與小滿和阿猛隻相隔一個身位的距離,蒙空和陶源幾乎背向她而立,隻隱約看到他們的側臉。
兩人幾乎頭碰著頭,似乎正談得入神。
蒙空**著上半身,露出一身健康陽光膚色,一頭褐色濃密頭發的發絲半掩著星采流轉的琥珀色眼瞳。
一身灰色T恤搭牛仔褲的陶源,頭上壓著的黑色鴨舌帽,半掩著他蒼白的臉和深邃的眸子。
看到陶源,初蕾臉上掠過有點困惑的神情。
映入她眼底的蒙空和陶源,如被扭曲了般變得歪斜。
但那隻是一瞬間而已。
初蕾偏偏頭,正想開口呼喚兩人,有誰突然在背後拍了拍她的肩頭。
她訝異地回頭。
打扮得一絲不苟,一身淺紫色圓領毛衣配黑白千鳥格花紋外套的盛智,以促狹的表情笑看著她。
“盛智!”初蕾微張著嘴。
“嘖嘖嘖嘖嘖!”盛智上下打量著她身上的紅色泳衣。“拜托你穿像樣一點好不好?我對選衣服最講究,你想我送什麽衣服給你?”
“送衣服給我?”
初蕾呆了一秒鍾,但旋即覺得盛智突然從空氣中冒出來,說要送漂亮衣服給她,也是十分順理成章的事情。
“好啊。”她閃動眼眸雀躍地回答。
盛智把一件襯衫款式、質料輕盈的長袖沙灘裙交到她手上。
繪印著白色小魚兒圖案的紅色裙子洋溢濃厚南國風情,看起來可愛極了。
初蕾高興地把漂亮的沙灘裝套在泳衣上。
“如果連自己的外表都無法嚴格管理的人,在人生中注定是失敗者。初蕾,對一件事情鬆懈的人,也會對其他一百件事情鬆懈哦。”
“我、我知道了。”初蕾戰戰兢兢地點頭。
心裏一隅,總覺得盛智的出現,把她完美的夢敲出了一個小缺口。
為什麽在夢中還要被超級怪人盛智訓導啊?好慘!
夢?咦。。。。。。我。。。。。。身在夢中嗎?
不不不!這才不是夢!絕對不是!
初蕾在心裏拚命壓下自己“異想天開”的念頭。
快要見到蒙空和陶源了!
這個世界是真實無訛的。
不要胡思亂想!絕對不能胡思亂想!
初蕾深吸一口氣,沒再理會盛智的調侃,轉過身去輕聲呼喚:
“爸爸!陶源!”
“是初蕾啊!”
蒙空和陶源聞聲,同時轉過身,滿臉微笑地凝視她。
蒙空。陶源。還有身邊的阿橘。
他們都好好活著。
好好的活著。完好無缺地站在我眼前。
陶源!
初蕾在心裏激動地呐喊,沒意識到夢中的她,眼裏泛起了悲淒的淚光。
水藍色的淚光。
淚眼迷濛之中,蒙空和陶源的身影,嚴重地扭曲歪斜,恍似被倏然吸進哈哈鏡之中,愈來愈不似人形。
“不要!不要!這不是夢!我不要醒來啊。”
就在初蕾那樣狂呼時,蒙空和陶源的身影在她眼底瞬間迸裂消散。
“不要!”
初蕾大驚失色地遊目四顧。
小滿和阿猛親密的身影也旋即迸裂消失。
她霍然回頭。
左右手上分別拿著青檸和草莓冰棒的阿等,正好跑到阿橘身畔。
兩人的形影,頃刻像被人用錘子狠狠敲碎的玻璃片,崩裂飛散。
“不要!不要!回來!回來啊!”
初蕾在甲板上旋轉著身體,水藍色的雙眼回轉出異樣光芒。
一瞬前還逼真地存在眼前的一景一物,如被人用橡皮擦不費吹灰之力徹底抹掉。
光禿禿的甲板上,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也空無一物。
沒有遊泳池。沒有酒吧。沒有太陽傘和躺椅。也沒有宏偉的酒店式建築。
隻有她,獨自站在空空如也的巨大郵輪上,隨波逐流。
我還以為自己創造了、擁有了那麽多東西,原來,隻是妄念啊。
一切都是幻象。
不過是一場無比逼真的夢境。
初蕾站在荒蕪的船上悲傷地流淚。
為什麽我要擁有破幻之眼?
如果沒有這雙眼,如果可以一直停留在剛才的夢裏就好。如果。。。。。。
想到這兒,初蕾突然心裏一凜。
我的夢郵輪已經被破幻之眼摧毀了。為什麽。。。。。。為什麽我還沒從夢中醒來?
初蕾不解地眨動著噙滿淚水的雙眼。
這些。。。。。。是什麽?
映入初蕾眼中的景象太過不可思議,她在頃刻間無法意會過來。
深藍色的海麵上,布滿了白色斑點。
初蕾跌跌撞撞地在船上轉著身體。
片刻後,她才終於明白,映入眼中之物,是成千上萬的白色郵輪。
像一具具模型的白色郵輪,密密麻麻地填滿整片藍色大海。
啊!這些是別人的夢郵輪吧?
對,我是為了摧毀它們才進入夢接龍遊戲的啊!
我竟然忘得一幹二淨。
可是,數量有那麽多,怎麽辦才好?
盛載著別人完美的夢的夢郵輪,完全看不到盡頭,恍似一直延伸到永恒。
初蕾正兀自發愁,視線驀地捕捉到站在鄰船上的少女身影。
嬌小的身軀。中分的及耳直發。尖細的臉孔。慧黠的眼睛。
這。。。。。。這不是宮覓希嗎?
初蕾震驚地想,倒吸一口氣睜圓眼睛,伸長脖子張看。
穿著彩色圖案Tee和短褲的宮覓希,單手拍著籃球,在甲板上活潑地奔跑,笑著把球傳到另一個長發及腰、像模特兒般亮麗的少女手上。
長發少女身手靈活地帶著球,把球輕快地拋給在籃框附近高舉雙手的高個子男生。
男生以瀟灑的姿勢轉身跳躍,籃球筆直地穿過球網入藍。
甲板上傳來三人興奮的歡呼聲。
初蕾呆呆地眨著眼睛。
宮覓希已經去世了。這不可能是她的夢郵輪。
那麽,這應該是長發少女或高個子男生的夢郵輪吧?
初蕾想起楊蜜思提及過宮覓希暗戀的男生尹佑剛喜歡上了她妹妹宮純希。
難道。。。。。。這是尹佑剛或宮純希的夢?
嗯,我能做的,就是先救眼前的人。
我一定把你們從夢裏帶出去。
隻能毀了這艘船。
對不起,我要摧毀你們的美夢,把你們帶回現實去。
初蕾在心裏默默說完,緊握拳頭集中心念,眼裏漸漸燃起紅色火焰。
破幻之眼的妖眼念力,具有可怕的毀滅性力量,能摧毀一切。
當初蕾眼裏射出的火紅焰光碰觸到對麵的船身時,夢郵輪激烈地搖晃起來。
“尹佑剛,宮純希,對不起。”
初蕾無意識地呼喚出兩人的名字。在甲板上抱著籃球的阿剛似乎無動於衷,但長發少女仿佛全身一震地把視線移向初蕾的方向。
初蕾火紅的眸子,倏地跟宮純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對上。
她們的靈魂似乎在夢中連結了。
純希無法置信地瞪視著像惡魔般放射出烈焰眼神的初蕾,不顧一切地撲向船邊,朝她哀哀地喊:“不要!不要啊!”
初蕾一頭齊肩直發宛如萬蛇鑽動般在風中飛舞。
她挺立在甲板上,雙眼放射出詭譎的火紅光芒。
宮純希的夢郵輪從船身中央斷裂,發出天崩地裂的巨響。
船身倏地傾側,斷裂了的船體後半,如一頭被斬首的大怪獸,邊發出咆哮聲邊沉入深不見底的藍海。
船首的甲板上,覓希和阿剛就像被釘子釘在地上的塑膠人偶,僵立不動表情靜止。
隻有純希尖叫著失去平衡重心,被拋跌在往海麵傾斜的甲板上。
她死命抓住從斷掉的船舷上掉落的繩索,發出令人心膽具裂的哀號聲。
“不要!不要啊!”
純希朝初蕾大聲疾呼。
“你是誰?不要毀掉我的夢!求求你!姐姐和阿剛都好好的在這兒,在這兒啊。”
初蕾緊咬下唇,狠心地不理會純希的哀求。
純希的夢郵輪眼看就要沒入海中。
縱使這艘夢郵輪的上空天地變色,旁邊成千上萬的白色郵輪上的人卻似乎無知無覺。
海麵上的風聲中,回轉著純希的哀號與其他人的歡聲笑語,悲慟的哭聲和轟然的笑聲交織,聽起來讓人毛骨聳然。
“對不起。”
初蕾最後低喃了一句。
純希的身體緩緩沉入大海,一頭瀑布長發如海藻般在海上飄揚。
她把頭仰後,隻剩蒼白細小的臉孔仍浮現在深藍海麵上。
最後的最後,純希朝向天空悲喊:“秦凜凜,我把美夢傳給你,讓我的夢延續下去!”
初蕾愣愣地佇立甲板上,好一陣子無法從震驚中回複。
眼前的夢郵輪上傳來細碎的歡聲笑語。
在完美無缺的白色豪華郵輪上,穿著彩色圖案Tee和短褲的覓希,單手拍著籃球,在甲板上活潑地奔跑,笑著把球傳到純希手上。
純希身手靈活地帶著球,把球輕快地拋給在籃框附近高舉雙手的阿剛。
阿剛以瀟灑的姿勢轉身跳躍,籃球筆直穿過球網入籃。
“嘩,給我,給我,我要試試在這兒射三分球。”
穿著桃紅色背心配白色牛仔短褲的純希拍拍手,甩了甩一頭長發後高舉起雙手,笑著露出一排潔白牙齒。
“純希你不成的啦。”
從阿剛手上接到籃球的覓希彎著腰子笑起來。
“給我啦。”
“不給你。”
覓希抱著籃球跑起來,走進甲板另一邊充滿椰林樹影的花園裏。
純希追著她,兩人像玩捉迷藏般在公園裏你追我逃。
“姐姐你不可以抱著球跑的呀。這是犯規。阿剛,她犯規了喇。”
“你們兩個不要玩了,肚子好餓,去便利店吃咖喱魚蛋吧?我請。”
純希停在公園的休憩長椅前轉過身。
“好喔,我想吃星形魚餅。”
覓希從一棵椰樹後探出頭,把球拋到純希懷裏。
“饞嘴鬼,你們兩個去喇。我不做電燈泡。”
“一起去嘛。”
“我還有小說未看完,你們兩個去約會吧。”
“真的可以嗎?”
覓希坐到長椅上輕笑起來。
“當然可以。你這個傻妹在說什麽?”
“那。。。。。。我和阿剛出去玩喇。晚上回來再一起出去吃漢堡?”
“一言為定。”
“姐姐。。。。。。”
“嗯?”
“沒什麽,就是想叫叫你。”
“你好好笑。好了,不要打擾我看書。阿剛,你快把我這個纒人的妹妹帶走吧。有她在身邊,我三天都看不完一本小說。”
“遵命。”
阿剛笑著走到兩姐妹身旁。
怎會這樣?初蕾呆看著對麵甲板上三人快樂地相視而笑。
我明明用破幻之眼摧毀了那艘船的!
但是,根本沒有用。
她無法把純希從夢接龍遊戲拉出來。
因為,她根本不願意逃脫。
她在夢醒前呼喚了另一個朋友的名字吧。
純希的夢接龍遊戲仍在繼續。
就像阿猛所說,隻要參加者們不願離開遊戲,似乎誰也沒法對抗這驚人的集體念力。
那麽,我要怎麽才可摧毀世人的美夢?
已經沒有辦法了嗎?
“初蕾,你幹嘛一直在發愣?冰棒都要融化喇。唏,有電影院還在放映《新世紀褔音戰士Q》,待會我們一起去看好嗎?”
聽到背後傳來阿等的聲音,初蕾茫然地轉身。
阿等笑嘻嘻地把青檸冰棒遞到她手上。
站在阿等旁邊的阿橘脫下頭上的寬邊草帽,在臉孔前扇著風,微笑著說:
“我也叫你爸爸帶我去電影院好了。我想看《情約半生》(Before Midnight) 。”
初蕾循阿橘的視線看向甲板前方。
小滿、阿猛、蒙空和陶源都好端端的在休憩區裏。
眾人都麵帶微笑地看著她。
跟純希的夢郵輪一樣,初蕾的夢郵輪也完全回複了先前的麵貌。
如豪華郵輪導覽冊子上刊登的精美照片一樣,“裝嵌”著完美的遊泳池、酒吧、太陽傘、躺椅和氣派的船艙建築。
天氣風和日麗,藍空澄澈無雲,平靜的深藍色海洋仿佛延伸向永恒。
她回到了屬於她的完美夢郵輪上。
為什麽?初蕾心神慌亂地思忖。啊,一定是因為她眼底的破幻之光已經消失了吧。
她的夢還沒有結束。剛才的她,隻是因為破幻之眼看見了真象。
隻要舍棄破幻之眼的能力,她也可以重新進入完美的夢中。
永遠快快樂樂地跟大家一起。
在這艘不可思議的夢郵輪上,所有夢想都可以成真。
誰可以放棄那樣的夢?誰可以抗拒那樣完美的**?
對啊,剛才那艘荒蕪的船,才是不真實的夢境吧?
我擁有破幻之眼,經曆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失去了最愛的人們。
那一切,才是一場荒謬縹渺的夢境吧。
真實在這兒。一直在這兒。這才是真實的世界。
隻要留在這艘夢郵輪上,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見任何想見的人。
這才是撕破了夢的幻象後,終極的真實世界。
一定是這樣沒錯。
初蕾,你不要搞混了。初蕾如夢初醒地在心裏告訴自己,嘴角漸漸泛起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容。
“好哦,待會一起去看電影吧。我要吃焦糖爆米花。”
“還在吃青檸冰棒,你腦海裏又想著焦糖爆米花,小心變胖豬。”
蒙空走向他們,輕輕挽著阿橘的腰,笑看著初蕾說。
“阿等,你隻買冰棒給初蕾吃,長輩都沒分兒?”
蒙空那雙琥珀色眼瞳烱烱有神地看著阿等。
“噢,噢,對、對不起,我這就去買。”
阿等誠惶誠恐,結結巴巴地回答。
“說笑喇,我在說笑呀。”
蒙空豪邁地拍拍阿等的肩膀。
初蕾笑咪咪地環視圍繞著她的父母和阿等,視線落在稍遠處仍然在沙灘椅旁卿卿我我的阿猛和小滿,禁不住噗哧一笑。
當她的目光移向獨自站在休憩區的陶源身上時,陶源用右手食指戳起鴨舌帽簷,那雙深邃的眸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初蕾微微張著嘴。
他的眼神,看起來好悲傷。
陶源垂下臉,低低歎了一口氣,舉起手臂聳聳肩,朝初蕾做個“你看看四周”的手勢。
初蕾不斷眨著眼,循陶源漸漸變得冷冽的目光看去,不禁駭然大驚。
這。。。。。。是幻術嗎?
陶源一揚手之間,映入初蕾眼中的一景一物,突然全部變成了平麵的靜止風景。
就連陶源身旁的阿猛和小滿,圍攏在她身邊的蒙空、阿橘和阿等,全都宛如被幻術點成石像,壓縮成平板公仔,毫無一絲生命跡象。
她就像被一堆用底片衝曬放大而成,等身大的平麵紙板公仔簇擁著。
剛才明明生龍活虎的父母和阿等,為什麽會被壓縮成沒有生命的紙板公仔?
好詭異!好恐怖!
初蕾呆若木雞地把視線再度移回陶源身上。
唯獨他的形體沒有絲毫異狀。
陶源緩緩邁出腳步,一步步走到目瞪口呆的初蕾麵前,垂下臉靜靜凝視著她。
“陶源,是你?真的是你嗎?”
陶源沒有正麵回答,隻是眯起細長的眼睛微微一笑。
“初蕾,這麽容易就被夢俘虜了嗎?唉,你和阿猛,到底在幹什麽?”
“陶源,你果然回來了!我就知道,沙灘上那個男人明明是你。”
初蕾悲喜交集地看著對她來說,永遠似近還遠的陶源。
微微佝起高瘦的身軀,眯起眼低頭俯視她的陶源,嘴角掛著一抹柔和笑容,絲毫沒有改變。
“『沙灘上那個男人』?”陶源搖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初蕾不甘心地嘟起唇瓣。
“你為什麽不承認?隻要你肯承認的話,我們明明在現實中就可以重聚,不用我這麽辛苦把你拉進夢裏來呀。”
聽到初蕾衝口而出的話,陶源胸有成竹地抱起胳臂。
“果然,是你施了小計,讓楊蜜思等人在夢中也呼喚了我的名字,我才會存在這兒吧?”
“因為你是夢使者呀,隻有你,可以自由穿梭不同夢界。我想,隻要把你拉
進遊戲裏,我遇上什麽狀況脫不了身的話,你一定可以來到我的夢郵輪上把我帶走。我不是猜對了嗎?”
初蕾皺著鼻尖,仰起下巴洋洋得意地笑說。
陶源眼神閃動地注視著初蕾。
“初蕾,你忘了嗎?我已經死去,連靈魂之核也灰飛湮滅,不可能來這艘船上拯救被夢囚困著不願離開的你,把你帶走。”
初蕾的笑容霎時凍結,摸不著頭腦地眨著眼。
“可是,你明明就在這兒。”初蕾激動地低嚷。
陶源歎一口氣。“這是你的夢啊。一切出現在夢中的人、事、物,都是你潛意識投射出來的心象,包括我在內。”
“不是!才不是!”
陶源伸出大手放在初蕾頭上,那手心的熱度傳送著無限溫暖。
這無比熟悉的親昵舉動,教初蕾無限心酸。
“初蕾,你明明已經可以自立,為什麽還一直倚賴著陶源這個夢使者的幻影,不肯放下?從我嘴裏吐出的每一句話,不過是你相信陶源會跟你說的話。深心裏,你明明比誰都明白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拯救被卷進夢接龍遊戲的人們。”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能終止這場遊戲的人,隻有陶源你啊!”初蕾固執地說。
“接下來,我隻是要說你潛意識為我準備好的台詞而已。如果你真是夢使者的女兒,你應該了解,夢永不滅。夢是毀不掉的,脆弱的從來都是人。要終止夢接龍,你隻能毀滅接龍的人們。”
陶源以深沉的眼神注視著初蕾雙眼說。
雖然陶源明明說這是她為他準備的台詞,但初蕾無法認同。她一點都不明白眼前的陶源到底想跟她說什麽。
“毀滅接龍的人們?”初蕾的臉變得刷白,訥訥地重複他的話。
“接龍的人們夢中的自我,不過是一具幻影。破幻之眼的妖眼和聖眼,能帶來毀滅與重生。隻有你可以摧毀接龍的繩索,讓被『夢我』俘虜的人們重拾『真我』。”
“接龍的繩索?”初蕾喃喃念誦。“你的意思是,人們的心之光流?”
陶源一臉惋惜地點頭。
“世界心連心,是很美麗的想法。如果人與人之間的心之光流,朝腳踏實地的美好願念緊密連結,一定可以改造世界。可惜,這次大家心連心結起的強大念力網,交織在虛假的夢界裏。”
陶源歎息著閉上眼睛。
“初蕾,你必須離開這虛假的夢界和虛假的我。真實的世界,在另一邊等著你。”
“陶源,你明明真實地存在這兒。為什麽要說謊?”
初蕾淚水盈眶地看著拒她於千裏之外的陶源,用力搖著頭。
在破幻之眼水藍色的淚光中,陶源並沒有消失。
他仍然頂天立地的站在她眼前。
初蕾心裏清楚,他絕非夢中幻影。
“為什麽啊?”初蕾傷心地問,臉頰上滑下一行淚水。
陶源彎下身,用指尖拈起她臉上的淚珠,露出有點落寞的笑容。
“都說我是你的夢中人了。初蕾,你早應該自立,不能再事事倚賴我。”
“陶源!”
明明這是初蕾的夢,一切理應按照她的意願發生,然而,陶源毫無預兆地伸出手,輕輕蓋住她雙眼。
下一瞬,初蕾隻感到身體被一股不可抗力不斷向後拉曳。
“陶源!”
當初蕾呼喊著驀然睜開雙眸,映入眼中的,卻是一臉關切地看著她的阿等。
“啊,初蕾,你終於醒來了!”
阿等籲一口大氣,放鬆了緊蹦的身體,癱倒在地板上。
她跟入夢前一樣,躺在自己公寓的白色沙發上,身上蓋著嫩黃色薄被。
站立在公寓窗邊的阿猛和小滿,聽到阿等如釋重負的聲音,同時轉過身。
“睡公主終於醒來了!”
阿猛眼角下垂地一笑,神情看似苦澀又似釋然。
淚痕未幹的初蕾,惘然地遊目四顧。
頃刻前明明近在眼前伸手可及的陶源,哪兒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