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性別差異

"真沒想到我們會在一組。"江陽一邊走著一邊嘀咕。

他正和何雯走出警局,冬日晴空,朝陽溫暖,天高雲淡,風和日麗。

“確實沒想到,劉隊可能是想整整轄區的同事吧,可惜了啊。”何雯淡定的回答,她走路的時候,鞋子的鞋跟敲打著地麵,發出噠噠的聲音。

昨晚的搜查會議結束後,今天起他們正式加入搜查隊伍,昨天是搜查的第一天,沒能收獲什麽顯著的成果,今天增配了搜查人員,再次展開地毯式搜查,以拋屍地點附近和受害者家附近為中心,挨家挨戶走訪。

專案組成立後,通常會劃分成小組,每一小組包含組長和副組長各一人,可劉隊命令江陽和何雯一起行動,分配的任務是去拋屍現場附近調查。

“偏偏就讓我給趕上了。”

江陽歎了口氣。

“看來你不是裝樣子,而是真的討厭我啊。”

“也不能說討厭,隻是...”

說實話,跟女人一組不好辦事,僅此而已,尤其是年輕的女性,更是如此。

那是大概五年前,在一次入室盜竊殺案人的調查中,他跟一位片區的女警察分到一組搭檔,去某公寓問詢調查的時候,凶手正好就潛伏在那棟房子裏,剛一開門,對方就拿著刀衝了過來,江陽馬上躲開,趁對方沒站穩,成功地把他手上的刀踢掉,然後迅速繞到對方身後,反扣雙手。可剛要拷上手銬,凶手又拿出藏在腿上的短刀,飛快地朝女警察砍去,一係列動作就發生在一瞬間,最後女警察腹部中刀險些喪命,不過好在送醫及時。

倒也不是說男人中刀就沒事,但不會這麽久讓江陽放不下,從那以後,碰到必須和女士一組的情況下,江陽就會非常在意,而為了不讓對方發覺自己那麽在意,又會把自己搞得更累。

“哦,難道因為我是女的?”這句話像是讀出了江陽的想法,何雯問道。

江陽發愁怎麽回答,砸吧砸吧嘴巴,何雯大笑起來。

“還真是啊?其實你不用那麽在意的。”

就算對方這麽說,也沒辦法簡單答應吧。

“江警官你其實是個挺認真的人吧?”

“什麽意思?”

“在進行工作的時候怎麽才能不在意搭檔是個女的,或者不讓對方在意呢?怎麽才能把對方當成男人對待,你先走滿腦子考慮的都是這些吧?”

“差不多吧。”

“刻意。”何雯幹脆的說。

“嗯?”

“我是說,明明搭檔是女的,而你卻不願意承認這一點,又想著是不是該讓我和男人一樣做同樣的工作,這樣的想法本身就太離譜了,性別差異本身不是關鍵,有些事情可以跨越這一差異,而有些事情不能,我認為,真正意義上的...”

“停!等一下,”江陽慌忙打斷,“你能不能說點我能聽懂的話。”

“我的意思是...”似乎對自己的發言被中途打斷有所不滿,何雯哼了一聲,繼續說道,“你過於去區分男女的性別,不把女人當正常人,反倒不自然,有可能發展為性別歧視,接受這個詫異,互相彌補就好了,這就是我的觀點,一開始我還以為江警官是個下流的流氓,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一麵。”

“何警官!”

不知是吃驚還是惱怒,江陽的臉直發燙。

他想開口反駁,可對麵這位故作成熟,腦回路清晰的下人,又伶牙俐齒的女孩,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管你什麽事。”

好不容易說出口,卻冒出這麽一句幼稚的話。

“哎呀,江警官,女生也有女生擅長的領域吧,你隻要充分去利用那一部分就好了。”何雯的語氣突然沉下來,像是哄小孩子一樣。

哎呀呀,江陽此刻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調查取證的時候,大部分人都不會對女性提高警惕哦。”

確認過門牌號,何雯按下了門鈴,這是他們所負責的小區的第一戶人家。

“放心,我不會讓你後悔和我搭檔的。”

何雯的語調充滿自信,她話音剛落,對講機中救傳來一位中年婦女的含糊不清的聲音。

“誰啊?”

對講機上有可視化,江陽和何雯的身影應該已經顯示在屋內了,確實,在這種時候,比起兩位牛高馬大的男性,男女搭配的組合更不容易引起對方的戒心。

“我們是警察,方便問你一些問題嗎?”

何雯說完,大門馬上打開了,一個體態臃腫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女人似乎察覺到與幼兒被殺的案子有關,她雙肩顫抖,開口第一句就是,“哎呀都聽說了,這兩天新聞一直在報道,簡直太可怕了。”

“八號下午在紅綠幼兒園外的綠化帶發現女童屍體,你知道這件事情嗎?”

出示過警官證之後,何雯一邊取出筆記本和中性筆,一邊詢問。

“是,我看了新聞,真是恐怖。”

“八號前後兩天,你聽到什麽異常的響動或者有沒有看見可疑的人出沒嗎?”

“沒有。”

女人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附近有小女孩受到了那麽嚴重的侵害,我卻什麽都沒有發現。”

“案發前後,你是否有經過幼兒園外的綠化帶,有沒有聞到什麽氣味。”

“這個啊...我家的三個孩子都在上小學,案發前後沒發現什麽異常,案發後我馬上找學校和其他家長一起商量,決定輪班在上學和放學的必經路以及學校周圍巡邏。但是目前還沒有特別發現,不過,巡邏也才剛開始,大家平時都要上班,很難擠出時間....”

“案發前,有沒有什麽事情讓你覺得不對勁?”

“這個我倒是一直想來著,不是經常聽說這種慘案發生前,先是小動物被虐殺,或者是有人入室搶劫之類的嗎,但我想了想,這些都沒有,而且也沒有停手附近發生過鄰裏糾紛什麽的.....”

“好我知道了,也就是附近並沒有什麽和之前不同的地方?”

“我一直拚命回想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但是都沒有想到什麽特別的,話雖如此,盯上幼兒,這個人肯定是個變態吧,雙海市上一次出現殺案人還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們都猜想會不會又有人模仿他啊,之前不就有一個模仿那個變態去殺人騙保嗎?我聽說警察都有一份性犯罪前科的人員名單,能不能讓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也看一看啊?”

“其他國家可能有你所說的東西,但在中國....”

麵對句句反問的女人,何雯露出一臉的歉意。

“強奸犯,難道還需要人權嗎?”這句話就像是讀出了江陽的想法,女人情緒激動的說:“強奸犯是謀殺靈魂,做出這麽惡劣的事情,還配講什麽自尊,更何況又奢望如何回歸社會,這簡直就是笑話啊,不是嗎?”

女人像是要尋得同意,交替看著江陽和何雯,站在官方立場應該如何回答?

“作為女性,我也覺得這是一件關乎自身的大事。”

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而是表示充分理解對方的心情,何雯的反應令江陽十分欽佩。

女人接著說道:“要是把這些人的信息對大眾公開,大家都會有所戒備,或許那個女孩子就不會死了,案發之後再調查,這不就晚了嗎,人都受到了侵害已經死了,遲到的正義還算正義嗎?剛才我都說了,我家也有孩子在讀書,發生這種事情真的被嚇死了,公開罪犯的信息的法規要怎樣才能通過啊,還是說要人民群眾自己去申請嗎,總要提上日程吧?”

話題越扯越遠,江陽插嘴了。

“你擔心的是,我們也希望盡快破案,所以才來你這邊了解情況,無論是案發之前,還是家長開始訓練之後,你都沒有發現任何疑點對吧?”

趕緊回歸正題,女人點頭回答:“嗯,是。”

江陽和何雯都停下手掌的筆記,感覺到就此問不出更多了。

“誰能想到,平靜這麽多年的雙海還能發生這樣的事情呢,記得十九年前這裏還叫新海的時候,就發生過兩起連環殺人案。”

雙海市從前叫做新海市,是在十五年前從新改的名字,當時的兩起大案被大家口口相傳,先是一樁變態反人類殺人,通過多種殘忍的手段活活折磨死受害者,後來又出現一個模仿這種殺人手法的人殘殺自己的愛人,破案時說是騙保團夥內部矛盾引起的,據說這兩件事還和靈異扯上了關係,眾說紛紜。

“那件事也真是可怕。”

女人歎了口氣。

“表麵看上去很安寧,誰知道,這片天空下,竟然會有人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

女人抱緊雙臂,將悲傷的目光投向天空。

這之後,二人繼續踏實認真地挨家挨戶走訪,但沒有從任何人那裏得到有用的線索。

“誰都沒看到什麽,也沒有聽到什麽,真會有這麽詭異的事情發生嗎?”

何雯歎了口氣。

很多案件就算成立了專案組也沒能偵破,但大多還是會發現一些痕跡,或者有人聽到聲音看到詭異的人。

比如發現罪犯丟棄的東西,留下的血跡或者指紋腳印,可這次的案子,一點和罪犯有關的信息都沒有,雖說調查開始剛剛不過兩天,今後可能會搜集到什麽線索,但不知為什麽,江陽有種預感,今後的調查之路依然會暗雲遮目,難以分辨。

“走吧,先去吃飯,人是鐵飯是鋼啊。”江陽盡量輕鬆地說。

“都已經兩點了,肚子還真是有點餓了。走吧,趕快吃點兒東西再去下一家吧。”何雯看著手表,吃驚地說道。

“前麵有家麵館,去那兒吃吧。”

江陽剛要往麵館的方向走,卻聽見何雯不滿的說:“吃麵啊?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麵條了。”

“啥?”

自己的提議被當即否定,江陽眨巴眼睛望著她。

“那你說吃什麽,可別說吃火鍋什麽的啊。”

“我們去吃中餐吧,蹺腳牛肉。”

江陽想了一下才想到。

“蹺腳牛肉?啊!,可是,這附近好像沒有吧?”江陽慌忙追上去問。

“誰說沒有?不過就是比較隱蔽。”

“你不會說的那家路邊攤吧,旁邊是修鞋的?不過那裏挺...哎呀我直說了,那裏很髒的吧,路邊攤靠近馬路都是灰塵不說,旁邊的鞋油味道也很大啊?”

何雯停下了腳步。

“那你去吃麵,我自己去吃?”

“哈?”

"一個大男人吃點飯怎麽這麽多要求,你難道不知道還有很多人吃不起飯,是靠垃圾桶裏的殘根剩飯長大的嗎?"

何雯飛快地邁開步子,江陽也趕忙跟上她的步調。

“隻要你沒問題,我就沒問題。”

兩人的速度快趕上競走的人了,何雯瞥了一眼江陽,說:“你怎麽還不明白,我之前不就給你說過了嗎,我這個人,可從來不會在意這些。”

“抱歉了。”

“我也能理解江警官你的心情,有些女性過於關注消除男女之間的差別,反倒會一直緊繃了神經,要是男人說請客就會生氣之類的,這些問題確實很敏感,我很能理解江警官你不知道該如何和女性相處的心情,另外我也知道,你對我是以誠相待的吧?”

“呃,當然。”

說著話,就已經看見飯店門上掛著的菜單了,門外擺著幾張桌子,外麵的凳子上有些灰塵,放在門口的櫃子下麵全是黑漆漆的油垢。

“可我剛才也說了,應該接受性別之差,互相取長補短,而且,通過利用這個差別,有不少事情都可以順利推進。”

確實如此,工作中確實碰過女性更能勝任的事情。

女性為受害者的情況,特別是性犯罪,自不必說,另外,當嫌疑人是女性的時候,如果聞訊方也是女性,嫌疑人敞開心扉自首的概率也會高一些,這種例子也是不少的,江陽也曾受過女警察的大力幫助,每次他都會感歎她們具有男性所不具備的心胸,確實,不同領域,男女各有所長,江陽深以為然。

“我的觀點,你這下應該理解了吧?”

“嗯嗯,一清二楚。”

“所以,江警官你若是執意想請客,我也會欣然接受,如果你這麽理解,我倒也沒什麽意見。”

何雯得意的一笑,鑽進了飯店的裏麵。

等菜上了桌子,何雯以驚人的速度吃完了飯,等江陽吃飯的期間,何雯端起茶杯喝著水,江陽怎麽說也是三十多歲快要四十的人,腸胃的差距就讓他不能像何雯那般吃的如此暢快,突然,何雯放下茶杯,眼神空落落的。

“那個,剛才我一直說什麽真正的性別解放,但其實還有一個必須要推動的變革。”她歎了口氣,“說到男女平等,大家都喜歡把目光集中在為女孩子身上,可是,在消除男女差別上,還存在一個必須要解決的問題。”

“什麽問題?”

“強奸罪啊!”何雯直視著江陽,開口道:“受害者為男性的時候,強奸罪就不適用了,這一點很奇怪。”

確實如此。

一直以來,強奸罪的對象僅限女性。也就是說,男性就算遭受了強奸,也不構成強奸罪,就算受害者遭受了明顯的性暴力,也隻適用於暴力事件,當然,強奸罪會判的更重。

“這就是性別上的詫異,受害者為女性,加害方為男性,才被認定發生了強奸,也就是說,肛門不算女性**,所以不算完全強奸,強奸罪便不成立,再者說到強奸罪,大家都會一直想到受害者是女性,加害者為男性,但都忽略了其實女性也有可能是加害方。”

確實很荒謬,說起來,強奸罪算的上是真正的身份犯,所謂身份犯,就是說罪犯的身份是該犯罪事實成立的重要條件,比如受賄,罪犯必須是政府人員或者企業高管,否則無法成立,強奸罪於此相同,大的前提是犯罪者為男性,也就是說,女性不可能是強奸犯。

聽著江陽口述說這項法律的漏洞之處,何雯點頭應和:“正是如此,不僅僅是這樣,由於強奸而致人死亡,也就是強奸致死罪,竟然比殺人罪判的還輕,如果是加害者在實施強奸的時候猝死或者意外死亡,都極有可能會給受害者判刑,這也很荒謬,對此我無法認同。”

一直有人提出,強奸罪和強奸致死罪的判罰不合理,甚至有些案件已經出現了加害者猝死而給受害者判刑的事情,工作的時候每次遇到強奸罪受害者都會覺得難受至極,還有數名受害者明知自己毫無過錯,卻因為絕望而自殺。

江陽想起來走訪的第一戶,那個女人的話。

謀殺靈魂。

強奸就是誅殺靈魂,謀殺肉體,謀殺希望與未來,摧毀人格。

“是啊,我也是打心底這麽覺得。”

聽到江陽由衷地這麽說,何雯的表情稍微高興了一些。

“沒想到,江警官會是這樣的人。”

“哈?”

“之前跟前輩說起這些的時候,他們多數都會嘲笑我,說這不是我的工作,所以,得到你的讚同,我很開心。”

何雯掛著笑容的臉突然重回嚴肅。

“鄧慧慧的這件案子,凶手不能隻鎖定男性,而且,若施暴發生在殺害之後,最多也就判個猥褻屍體罪,這件案子很惡劣,至少應該判一個殺人罪才能算是有所交代。”

“是啊,可是,先得把凶手抓到之後才能說後話,抓到之前說什麽都沒用。”

“你說的對,那我們抓緊時間吧。”

何雯一口氣喝光茶水,飛一般地離開了飯店。她似乎是個很可靠的搭檔,江陽一邊這麽想著,一邊緊隨其後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