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同桌
1、
錢蘇蘇成了我的同桌。
她個子高,本來坐在我們後麵兩排的。蕭瀟走後,寶寶就讓她挪到蕭瀟的位置來了。
從她坐過來的那一刻起,我不知為什麽心裏就特別緊張。她的據說永遠第一的優秀的成績、她的那一身一身顏色豔麗的衣裙、她那帶著一股淩厲之氣的眼神——她跟蕭瀟因為床鋪問題吵過架以後,我就老覺得她的眼睛裏有一股淩厲之氣,還有她那梳得差不多高到了頭頂上的緊繃繃的馬尾辮,都讓我心裏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緊張和威壓之感。
我真生氣自己竟然會有這樣的感覺。麵對老師緊張是可以的,麵對家長或別的大人緊張也是可以的,可是,麵對自己的同學,怎麽能產生緊張的感覺呢!真是太丟人了!
所以,我盡量控製自己臉上的肌肉,不讓它們泄露我的秘密。我對著坐過來的錢蘇蘇大方而友好地“嗨”了一聲。
錢蘇蘇嘴角翹起來,給了我一個微笑。
她的笑容裏,似乎有一種知曉一切、穩操勝券的神情。
我一下子又慌了。
這一節是自習課,我本來正在做物理練習卷上的一道題目,這一下好了,她一坐過來,我心裏就再也靜不下來了。我老是覺得左手邊有一道無形的壓力,正在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壓過來。我覺得自己的左半邊身體麻嗖嗖的。
寶寶進來了。
寶寶帶著笑朝我們的座位走來。我抬起頭,看寶寶含著濃重笑意的美麗的眼睛視而不見地劃過我的臉龐,落到錢蘇蘇的身上。
“沈老師!”錢蘇蘇仰起頭來輕輕地叫,聲音又嬌又柔。
“座位搬好啦!”寶寶伸出手,像一個世界上最好的媽媽一樣疼愛地拍了拍錢蘇蘇高高的馬尾辮。
“嗯!”錢蘇蘇嬌嬌地歪了一下頭,滿臉都是開心的紅暈。
寶寶探頭看了看她的物理練習卷:“沒有不會做的吧?”
“沒有呢!都會做的!”錢蘇蘇的聲音聽起來更嬌了。
我低下頭,不再看她們。
你們把我當空氣,我也可以把你們當空氣的。
事實是,她們確實是可以把我當空氣,可是,我卻根本不可能。
寶寶走出去了好半天,我的心還沉浸在一種又酸又澀的感覺裏。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我一點兒也不喜歡!真的,我一點兒也不喜歡!
我氣惱地拿手上的筆在紙上劃呀劃,劃呀劃,劃了一圈又一圈。等我清醒過來,我嚇壞了:我把我的物理練習卷劃成了一張燒餅!
我望著我的燒餅練習卷發呆。
這下好了,這麽幼稚的行為,我怎麽對寶寶解釋和交待?
“你怎麽啦?”錢蘇蘇很奇怪地看著我。
“我以為這是草稿紙。”我咬住嘴唇,懊惱極了。
“哦,沒事,你再問寶寶要一張就是了。”
“這……這怎麽說呀?”
錢蘇蘇看看我的樣子,撲哧一聲笑起來了:“哈,小事一樁!我去跟你要好了。我就說我自己的卷子弄髒了好了。”
沒等我回答,她就跑出了教室。
一會兒以後,她就回來了,馬尾辮一甩,得意地遞給我一張幹幹淨淨的物理練習卷。
“謝謝你!”我真心實意地對她說。心裏滿滿的全是羨慕。
2、
“有誰能解答這個題目嗎?”教數學的吳老師眯縫著他小小的近視眼,審視著全班同學。
吳老師是所有任課老師裏麵我比較喜歡的。我特別喜歡他講課的方式。他擅長用逆推法教學,任何一道題目,他都教我們從結果開始往前推,要得到這個結果,前麵一步必須有什麽條件,再前麵一步又必須有什麽條件,這樣一步一步推,推到最後,隻要方向正確,中間沒有走彎路,就可以和題目已經給定的已知條件接軌。這樣再把整個推理過程反過來,題目就可以輕輕鬆鬆做出來了。
我用這樣的方法解過好幾道難題,屢試不爽。我數學成績本來也很不錯的,所以上數學課,跟上物理課不一樣。我一直情緒很飽滿的。
我在心裏說:我知道的!
可是我沒有舉手。大家都不舉手。很奇怪,好像進了高中,舉手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
數學老師的眼光轉向我了哦!我想,他應該知道我的吧,上次摸底考,我的數學考了98分呢,與錢蘇蘇、韓牧並列班級第一。
可是,他說的是:“這個同學,就是錢蘇蘇旁邊的這個同學,對,就是你,你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嘿,我還真沒想到與錢蘇蘇同桌還有這樣的榮幸。
我站起來,鬼使神差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吳老師瞪著他那一對小小的近視眼,很驚詫地看著我:“咦,你不知道嗎?這道題目不難的呀!類似的題目我們上次練習卷還做過的呀!”
我低下頭,不再說話。
“好吧,你先坐下。那錢蘇蘇,你來回答一下。”
錢蘇蘇站起來,口齒清晰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想,我一定有毛病了。
3、
“走吧?”錢蘇蘇問我。
“哦!好的!”我有點高興又有點慌張地回答。
我趕緊將攤在桌上的一大堆東西一撈,然後往書包裏一塞,跟著錢蘇蘇走出了教室。
我沒想到我現在真的有了一個可以一起上食堂吃飯的同伴了,我更沒想到這個同伴竟然會是一開始就跟蕭瀟吵架的錢蘇蘇。
走在她的身邊,我有一種好奇怪的感覺。我竟然感到了一點自豪,好像能跟錢蘇蘇走在一起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情一樣。
如果蕭瀟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我的氣的,一定會惡狠狠地罵我沒出息。
也許蕭瀟罵得對,這樣的感覺我們以前從來不會有。我不知道該怎麽樣評價自己的感覺。我隻知道,每天每天,我好像都在經曆新的不一樣。
我無法選擇,無法抵擋,隻能懵懂地撞入。
錢蘇蘇今天穿了一套雪青色的運動衣褲,腳上穿了一雙雪青色的運動鞋,她頭上粗粗的橡皮筋也是雪青色的。
錢蘇蘇所有的橡皮筋都是這樣粗粗的,它們緊緊地將她的頭發束在靠近頭頂的地方,好像你能看見她的頭皮被拉成一張緊繃繃的彎弓的樣子。每次看著她的馬尾辮,我心裏都有一點癢癢的難受,我老想把她的頭發放下來,好讓它們和它們底下的頭皮放鬆一下。
走進食堂,站在錢蘇蘇的身後排著隊,我突然想起韓牧和他的饅頭事件。難道他真的每頓都隻吃兩個光饅頭嗎?這樣他的身體不是會嚴重營養不良嗎?
我抬眼尋找了一圈,到處都是擠在一起排著隊的黑黑的腦袋,不知道哪一顆是屬於韓牧的。
很快就輪到我們買了。看到錢蘇蘇買了兩葷一素三個菜,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我怎麽辦呢?我總不能在她眼睜睜看著的情況下,就買一個菜吧?
我一咬牙,第一次買了一葷一素兩個菜。
看著那個刷卡機子一下子刷去比平時多一倍的菜價,我心裏小小地心痛了一下。
到我們坐下來吃飯的時候就不止我們兩個人了,一些陸續買好飯菜的女生都叫著錢蘇蘇的名字坐過來了。我慢慢地讓到了最邊上的位置。
羅蘭也過來了,她一坐下就探過頭來看我的盤子,就叫:“咦,你怎麽就吃兩個菜呀?一份菜這麽一點,你吃得飽嗎?”
我一看她的盤子,她竟然買了兩葷兩素四個菜!
我忘了對她的話生氣,我很驚訝地問她:“你買這麽多菜吃得完嗎?”
“當然吃不完!”她笑嘻嘻地回答,“可是這四個菜我都想吃!我每樣吃一半就可以了!”
錢蘇蘇很輕蔑地在鼻子裏哼了一聲。
羅蘭沒有聽到,我裝作沒有聽到,別的人不知道聽沒聽到。大家都埋頭吃飯。
我心裏知道,跟錢蘇蘇或別的同學一起上食堂吃飯也就這一次了。
不過,歐陽紅和沈小恬沒有在這一堆同學裏麵。她們兩人不知坐到什麽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