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明宮佳麗悲歌幽魂苦1

無子的世宗為求子,六宮廣置粉黛,於是就上演一出九美嬪大爭風的悲劇,她們在聖眷本無常的處境中,命運沉沉浮浮悲悲慘慘……

海瑞兩袖清風,讓為皇帝迎請道人邵元節的內監懷安吃了大苦頭……

世宗為求皇嗣,縱容種種宗教活動,致使勞民又傷財……

世宗新選的秀女徐翠琴在被逼侍寢時,突然撥刀行刺……

趙文華趨奉嚴嵩得了高官與厚祿,他的生活也是窮奢極欲,不想卻發生了他外甥柳如眉與他的外宅裏眾多姬妾鬼混的醜事,於是這個二十歲的浪**少年死於了非命……

趙文華將小妾假妝成仙女,通過道士的引薦,讓世宗在臨幸的第二天就封為瑜妃。不久陰謀敗露,瑜妃也死於非命,但趙文華卻通過高妙的權術得以免禍……

1、九美嬪大爭風

世宗已是三十歲了,最巴不得的就是能有個一男半女,聊慰眼前安撫日後。可是自從陳皇後死後,六宮粉黛再無人受娠,不管他怎麽努力,也沒一個懷孕的,世宗於是就囑咐心腹內監懷安去探訪誕子的方藥。

懷安本是個市井無賴,賭掉了全部家產,實在活不下去了就自投閹門,如今一得了這樣的一個上命,立時就意識到大有空隙可鑽,於是道士邵元節就應此運而出現了,本來就最信道士的世宗一聽懷安說元節是個能呼風喚雨、設壇求嗣必百發百中的神人,隻是不在京中,現居太華山麓,須得有上諭前去,他才肯下山;世宗當即就眉飛色舞高高興興地下了一道旨,晉邵元節為道一真人,賜黃金千兩,著速即來京求嗣,並委懷安為欽使,前往太華山敦請。

同時世宗又聽信了張璁“宮中宜多置嬪妃,以求早生太子”的話,傳諭廣選秀女。各處地方官接諭後忙得屁滾尿流,一陣烏煙瘴氣的胡鬧之後,進獻秀女的繡車整天絡繹於京都大道上,脂粉紅顏滿載車中,沿途相望,煞是好看,於是都中人每天都把看外郡車輛送來的秀女當成了一項節目,那位世宗皇帝終日忙著的政事則是點秀女。

而內外宮監也手忙腳亂,先把秀女接進來,等世宗選過了,內監又忙把選不中的退還地方官,令其仍送歸其母家。這樣地鳥亂了三個多月,多處的秀女都已獻齊。世宗臨翠華軒,再優中選優,三百六十名秀女中,最後隻選出了十六名,這十六名秀女在有關的部門一一檢驗過後,可以充得嬪人的就隻剩下了九名。再餘下的三百五十一名,悉數分發各宮充做官侍。

鄭淑芬、王秀娥、閻蘭芳、韋月侶、沈佩珍、盧蘭香、沈碧霞、杜雅娘、仇翠英這九個月貌花容非常之嬌豔的女子作為合格的嬪人,其中杜嬪人最是羞花閉月,盧嬪人也冶豔無雙,世宗對於她們兩個格外寵幸。其他的幾個嬪人則一個月中難得被臨幸一兩次,而杜嬪人則一個月中就召幸了二十次,盧嬪人也四五次。於是爭風拈酸的風習就穿越了宮闈森嚴規例,在帝王家中也上演開來,由不得召幸而生妒,再由妒而生怨,由怨而生的則是恨,仇恨的最後結果就是激烈的暗鬥。

在這不太得寵的七個嬪人中,講學問要推韋嬪人,聰敏伶俐要算王嬪人,奸惡狠毒要算沈嬪人佩珍,乖覺是閻嬪人,鄭嬪人最是忠厚,仇嬪人極其和藹,沈嬪人則最是呆笨。做人總是聰敏伶俐的占先一點,乖覺的也還不吃虧,於是王嬪人雖不十分寵幸,恃著聰敏,想出許多妝飾的花樣兒來,打扮得和天仙似的。俗言說得好,三分容貌七分妝,善於修飾王嬪人就變成玉立亭亭臨風翩翩了。

那天世宗駕遊西苑,在一齊侍候著的九位嬪人中,王嬪人的豔光照人嫵媚可愛讓世宗不由得心上一動,伸手拉住王嬪人的玉臂,細細地打量,愈看愈覺可愛,於是就賜王嬪人坐下,與世宗皇帝同飲。

明宮規矩,嬪人無論怎麽樣受寵,皇帝不賜坐,也是不敢坐的。所以王嬪人得世宗青睞而得坐,最得寵的杜嬪人和盧嬪人倒得在一邊侍立著。最可惱的是世宗竟讓沈嬪人斟酒,沈嬪人斟過了世宗的酒,不能不給王嬪人斟酒,王嬪人雖然低低地謙遜了一句,可沈嬪人心中的老大不高興卻仍然沒有減少。想同是嬪人,為什麽一個坐在那裏貴妃皇後似的飲酒,另一個卻同侍女一般地在旁給她斟酒。

沈嬪人越想越感覺咽不下這口氣,可皇帝的旨意誰敢違忤,隻得硬著頭皮勉強一直侍宴到宴罷。當天夜裏自然就是王嬪人侍寢世宗,並且王嬪人從此漸漸得寵了。而那個乖覺的閻嬪人也因善解人意能侍喜怒,而深得帝心之歡,於是閻嬪人也跳了龍門。

這樣一來,就形成了杜、盧、王、閻四嬪人一樣得寵並駕齊驅的局麵了。於是她們四個又暗地裏爭妍鬥勝,各顯出狐媚手段來籠絡皇帝。那兩個沈嬪人和韋嬪人、鄭嬪人、仇嬪人等五位嬪人始終爬不上去,心裏懷憤又懷怨,悲傷不已。

結果沈嬪人佩珍施出狠鷙的心計來,弄得最寵幸的杜、盧、王、閻四位嬪人互相猜忌,從暗鬥轉向了明攻,四人在世宗麵前互相攻擊,結果四敗俱傷,隻有沈漁翁得了利。

2、廉潔海瑞兩袖清風

內監懷安前往太華山去請道人邵元節,不想邵元節已往四川峨嵋山去了,於是他又從太華山趕到峨嵋山,偏偏邵元節又到泰山去了,於是懷安又趕到泰山,卻仍沒找到,原來邵元節又往江西龍虎山,懷安隻得重又趕往江西,這才得以和邵元節見了麵,呈上聘金,開讀了聖旨。邵元節卻說現在沒時間,須得三個月之後。懷安隻得耐著性子,在江西等了三個月。終於得以起程的一路上,懷安借著奉旨的名兒到處勒索敲詐,地方官吏被他逼到叫苦連天。

經過臨清時,臨清知縣海瑞海剛峰為人一如他的別名,剛愎倔強,到任三年多,依舊是兩袖清風一副琴劍。

懷安偕邵元節沿途作威作福慣了,一切供給務求奢華鋪張,在巴結奉承中,懷安趾高氣揚早忘了自己的本來麵目,凡其所經過州縣的知府縣尹都在深挖腰包竭力供應之外,至少還要再送他千八百兩的,累累的金珠寶物足有數十車,引得綠林中人個個涎垂三尺,但懷安每到一個處,地方官總是派兵護送,此縣接彼縣,宵小們沒有空隙可乘,隻好望洋興歎。

誰知到了臨清,卻不見縣尹派人來接,而鄰縣護送的兵士見已出了自己的縣界,照例辭了回去。懷安在臨清縣走了半晌,鬼也沒有半個來接的,懷安不覺大怒,痛罵知縣生了瘟病因而導致聾了耳朵瞎了眼,正要趕去臨清縣署狐假虎威地發作一會,遙遙遠遠就見兩個敝衣破履乞丐一般的人從大路上走來,到了跟前,當中的一個麵色白皙略有微須的人向懷安拱了拱手道:“得知公公駕臨,特來迎接。”

懷安不覺呆了,半晌才高聲喝道:“你這廝窮形極相,也配做父母官嗎?”那人正色說:“為吏隻要廉潔愛民,豈在相貌的好壞?”懷安被他一句話塞住,怔了好半天,才又喝問道:“你既是本處的父母官,為什麽裝得這般窮乏,連做官的威儀都沒了。你自己看看,像個什麽樣子?”

那人笑道:“本縣連年災荒,百姓貧苦得了不得,知縣為百姓父母,理應與百姓同甘共苦,況且卑職的生性,不僅不願剝削小民,而且還拿自己官俸去賙濟小民,你說怎麽能不窮呢?!”懷安拿他沒法想,隻好問:“你叫什麽名兒?”那人應道:“卑職就是海瑞。”

懷安猛然記起一路上聽人說,這可是個清廉的強項縣令。懷安看樣子,知道是敲不出什麽油水的了,於是垂頭喪氣地和邵元節兩人一同跳下馬來,跟著知縣海瑞到了館驛,但見驛中也沒有驛卒,隻有一個老婦和一個少女在那裏當差。懷安詫異地問海瑞為什麽不用男仆?海瑞笑道:“那些仆人嫌這裏再窮不過,做不幾天就自己逃走了。卑職不得已,隻得令老妻和小女暫來此處侍候公公。”

懷安暗驚原來在這裏當差的竟是知縣的太太和小姐,及至走進館驛裏麵,見一張破桌,四五隻有底沒背的竹椅兒,兩張半新不舊的臥榻,榻上各置著一床粗布被子,懷安看得一味地搖頭。

過了一會兒,海知縣親自供上黃虀淡飯的午餐,懷安穿綺羅食酒肉,這樣的粗茶淡飯哪裏能夠下咽,邵元節倒是勉強吃了一些。當然晚飯也不例外,且海知縣又親自掌上一盞半明不滅的氣死風油燈來。

懷安在破窯似的館驛裏麵住了一夜,聽寒風颯颯,村外的犬吠狺狺,野樹上的鴞聲惡惡;又睡在這粗布被上,不蓋還冷,蓋了實在粗硬難受。窮奢極欲的懷安翻來覆去睡不著,好容易聽得遠遠的雞聲三唱,懷安好似坐了一夜的牢,巴不得天色早明,忙忙地聞雞起身,胡亂梳洗好了,和邵元節兩人帶了從人,匆匆地趕往別處去。

3、聖眷本無常

剛出得臨邑境,走不上半裏多路,忽然一聲呐喊起,十九條大漢馳馬飛來,不問皂白,搶了懷安的金銀珠寶就走。下人們上去爭奪,被一個大漢挺刀搠翻了三四個,餘下的就不敢上前了。

懷安性命要緊,空身狂奔了一程,邵元節也追上來,可是他辛辛苦索詐來的金銀珠寶一樣也沒了,懷安這時比宿在臨清的破驛裏還要惱火,隻得兼程趕往鄰縣,前去報失。

那個知縣雖然竭力查緝,卻毫無影蹤。懷安限定一個月內破案,可倒黴了辦事的差役,個個的兩腿都快讓板子打爛了。懷安等得不耐煩了,隻好擇日起身。這個知縣為了能多少巴結懷安點,無如捉不到強盜也是沒奈何的事,就拚拚湊湊地送了他三千兩。這在那個知縣已是掙出一身大汗,懷安卻連正眼都不覷一覷。

懷安至此把海瑞算是恨得牙根都癢癢,因為都是海瑞不派從人護送,以致他多日的收羅亡於一旦。接下來的一路上,懷安搜刮剝削兼施,手段愈弄愈凶,務必要把失去的金銀珠寶弄回來。果然到京時,他如願地滿載了。

就這樣,懷安去請邵元節,足足用了一個年半,才把邵元節這個讓大明走向更落敗的妖人請到了。

世宗馬上就設醮宮中以求皇嗣,文武大臣逐日排班進香。世宗也親自到壇前,虔誠行禮。主壇大法師邵元節在加號致一真人的同時又得賞金籙醮事,給玉金銀象印各一枚,秩視二品,並封邵元節的師傅元泰為真人,敕在都城建真人府。糜費巨萬,用了兩年時間才建成了這座真人府,然後世宗禦贈良田三十頃供府中食用,遣緹騎四十人充作府中掃除的役使,真個是敬禮交加,尊榮備至。

邵真人如此這般地登壇主持,朝誦經,夕持咒,差不多有一兩年。大臣看如此糜費國庫,紛紛上奏勸停,卻遭到世宗的怒斥,並下獄戍邊。還是邵元節自己看祈嗣無效,生怕喜怒無常的世宗怪罪,隻得識相地暫乞還山,走前他自圓其說地告訴世宗,隻要皇上心誠,不出一二年,定得聖嗣。

世宗昏昏然大喜,派中官到貴溪山中,督造仙源宮以供他休養。宮成之後,行前的餞行宴上,元節又再三安慰世宗說,陛下定會有麟兒多多。事有湊巧,就在邵元節出京的幾十天後,後宮的閻嬪人果然有娠。於是世宗馬上遣錦衣千戶孫經召邵元節來京祈祝,在慰勞有加的同時,世宗賜他彩蟒衣一襲,並闡教輔國王印。

次日再設壇時,世宗格外虔誠,沐浴齋戒,才親自至壇前禱祀,但見香煙凝結,佳靄氤氳,邵元節說這是慶雲環繞,乃非常之瑞征。過了三日,閻妃分娩,果然是一男孩,群臣排班入賀,世宗卻把這都是歸功於致一真人,而完全不認為是他的精力和閻嬪人的心血在龍**勤奮的結果,於是得了皇嗣的世宗信為天賜,且更信方士有靈,從此道教盛行,佛教衰滅,菩薩低眉,不能不讓太上老君獨出風頭;加授元節為禮部尚書,給一品服俸,賜白金文綺寶冠,法服貂裘,並給元節徒邵啟為等祿秩有差。大修金籙醮於立極殿,凡七天七夜,作為酬神的典禮。

在杜、盧、王、閻四位嬪人的明爭暗鬥中,盧嬪人首先失敗,那天在世宗誦經的時候,還不十七歲的她不慎好玩地笑了一聲,於是觸怒了世宗,被貶入冷宮。

第二個失勢的是閻嬪人,本來她不上一年就誕下皇子載基,當時曾讓世宗十分歡喜,一時間閻嬪人的寵幸淩駕於杜嬪人之上。誰知剛滿月,載基就一病而死,世宗心上一氣,將閻嬪人立時幽禁。

杜嬪人也險些兒被王嬪人傾軋出宮,幸得她的肚子爭氣,忽然生下一個皇子來,世宗又高興得了不得。接連王嬪人也生了一個皇子。杜嬪人生的賜名載垕,他就是後來的穆宗。王嬪人生的賜名載壑。而在冷宮中的盧嬪人也生了一個皇子賜名載璽。

世宗連得三子,樂不可支,於是把那個滿月即亡的兒子載基賜諡哀衝太子。死了一子,又生了三子,畢竟祈禱有靈。世宗這樣想著,高興地親自抱了三個皇子去祭告太廟。

朝中大小臣工紛紛上章慶賀,外郡官吏都來獻呈禮物,其中要算浙江撫台進的那座長命百歲龕最是講究了。那座神龕是金絲盤繞成的,龕中一個南級仙翁像係珍珠綴成,兩旁的福祿星官,福星拿著如意,祿星捧了壽桃。龕下有個小小的機栝,隻要把手指兒微微的一按,龕門會自動打開,走出福祿兩星。一個將如意一搖,變成了一座小亭。亭中一隻白鹿,銜了一朵靈芝,名喚靈芝獻瑞。那祿星的蟠桃也化開了,變成一株梧桐。桐樹上棲著鳳凰,樹下伏了一隻麒麟,名叫麟風呈樣。到了最後,南極仙翁出來了,手裏的一根龍頭拐杖略略地一揮,就變成了一幅黃緞的匾兒,匾上大書“長命百歲”四個金字。這時機關也止住了,須得再撥一下,才得恢複原狀。

世宗看得直讚歎精工,並把這個玩意兒賜與他最喜愛的皇子朱載垕,愛屋及烏,母以子貴,杜嬪人賴著這個聰敏伶俐的皇子,由嬪人而一躍成為了貴妃。

那年夏季,西北大旱,而秋季則南方大水,太監崔文奏稱修醮可以禳禍,於是方士邵元節等又在宮中設立醮壇,日夕不絕。香花燈燭,時時降召真仙,鑼鈸幢幡,處處宣揚法號。又揀年輕內監二十人,改服道裝,學誦經懺等事,所有乾清宮、坤寧宮、西天廠、西番廠、漢經廠、五花宮、西暖閣、東次閣等,次第建醮,幾將九天閶闔,變作修真道院,羽士們整天化雲幻鶴顯神通。

楊廷和代表眾閣臣上表請遠斥僧道,停罷齋醮。世宗非但不從,且謫罰極重,以作為懲一儆百的經典。

本來自從世宗入都即位,楊廷和看世宗英敏,雖值衝年,卻頗足有為,他自信可以輔助出一個太平盛世,所以軍國重事,不顧一切地諫諍。到了大禮儀之爭,還先後封還禦批凡四次,執奏幾三十疏,世宗雖示以優容寬待,心中卻已是銜恨,到了內侍從中挑釁,說楊廷和跋扈專恣,無人臣之禮,如此蟊賊不除,終為國害。聰明的楊廷和於是聰明地多次上疏乞休,結果自然照準。就在楊廷和罷官一事中,世宗之剛愎自用,於此愈益現出。

4、勞民又傷財

一看世宗如此信任邵元節,其時四方道流趨集都下,江西龍虎山中的張天師彥頨在與世宗談論道法時,說的話不想也恰合上意,於是被加封為正一嗣教真人,賜金冠玉帶蟒衣銀幣,留居京邸,令與元節分壇主事,致使邵元節無意間就多了一個敵手。

壇場鋪設,尤為繁瑣,上下共計五層:下一層,按照五方位置,分建紅黃藍皂白五色旗;第二層,統是蒼鬆翠柏紮就的亭台曲檻;第三層,有八十一名小太監,各穿法服,手執百腳長幡,按方位排列;第四層,陳列鍾鼓鼎彝等物;第五層上麵,方是正壇,金童玉女列隊成行,四麵環著香花,中央燃著巨燭,上供三清等神像,青獅白象,躍躍欲生,香煙嫋繞九霄中,清磬悠揚三界上。

這位正一真人張天師彥頨戴金冠,係玉帶,服蟒衣,手秉象簡,通誠禱告。世宗則在壇前行拜叩禮,隻聽張天師口中,念念有詞,呼了幾十回天尊,誦了兩三次祝文,忽然爐內的香煙冉冉上升,升起後氤氳不散,凝成祥雲;巧值紅日當空,與那縹緲的雲煙,映照成采,紅黃藍白,回環交結,壇下文武各官都說是卿雲乣縵,捧日之光華。待至還朝,百官齊聲稱賀,三呼萬歲。世宗益加歡喜,賞賜張天師彥頨金帛無算。

彥頨忙見好就收,請求還山,世宗挽留不住,乃遣中使送歸。不久他又來信說,自己的住處被火燒了,當然他是不會說這是他有意放的火,誰讓那個地方太破舊了呢。世宗馬上發內帑萬金,給他建了修行的宮觀。給事中黃臣諫阻道:“彥頨果有道力,何致回祿臨門?請陛下不必代治!”世宗當然不聽。於是天師得以坐享華廈,祿養逍遙。沒多久天師病死,世宗命如列侯例厚給恤典,且為之歎息數日。

5、天真小萍兒

一天世宗和邵元節談禪,直到三更多天方回壇下安寢。其時他經過那個壇台的左側,叫做青龍門,見有三四個少女在那裏打著秋千。世宗也看她們再天真可愛不過,不覺就呆呆地立在青龍門邊,一聲不則地瞧著。

那幾個少女你推我擁地鬧了一會兒,就中一個十五六歲的才攀上秋千,隻甩得兩下,秋千的繩兒忽然斷下來,把那個少女直拋出丈把來遠,恰好撞在世宗身上。世宗忙憐愛地伸手把她扶住。

那少女正笑得前仰後俯,鶯鶯嚦嚦地,一時立不起身來,驀然回過她的粉臉,見是世宗立在旁邊,不由地嚇得花容失聲,低了頭花枝招展地跪了下去。

世宗一麵把她扶起來,一麵細看那少女,一張嬌小的臉兒嬌憨更可愛。世宗忍不住心裏一動,牽著那少女纖纖的玉腕,到了壇下的禪室裏,在雕牙床前按著她並肩坐下,世宗一邊摸著她的酥胸,一邊笑嘻嘻地問:“你喚什麽名兒?進宮幾年了?”

那少女似驚似喜又似羞地紅漲著臉兒說:“民女叫萍兒。”世宗想了半天也記不起來,就又笑著說:“你可有姐妹兄弟?家中還有父母沒有?”萍兒低低地答道:“民女自小沒父親,家裏很清貧。這次選秀女,被縣令錢如山強行指派的。母親隻生了民女一個,很舍不得,又沒銀兩去孝敬縣令,母女倆就隻好生生地分離了。象隔壁的陳家五小姐,她家有錢去賄賂縣令,就可以不被選入宮了。”

萍兒說起她的老母來,眼圈兒一紅,撲簌簌地流下淚來。世宗忙從袖中掏出羅巾替萍兒拭淚,安慰她說:“你不必傷心,將來朕也封你做個嬪人,你想可好嗎?”說著故意把臉兒似笑非笑地,鼓瞪著兩隻眼睛,一眨一眨地對著她。萍兒本來一派還是天真爛漫的孩子氣,被世宗這樣一逗引,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就噗哧地笑了出來,馬上就不好意思地從世宗手中搶過羅巾,掩住她半個粉臉,往世宗的懷裏一倒。

世宗頓時哈哈大笑,萍兒伏在世宗的膝上也格格地笑起來。世宗趁勢將她一把抱在膝上,俯身去嗅她的粉頰,嗅得萍兒倚身不住,倒在榻上打滾,世宗按住整個香軀,萍兒動彈不得,隻是兩隻淩波纖足一上一下的亂顛。世宗還伸手到萍兒的少女懷中去嗬搔她的癢癢筋,萍兒挨不住癢索性放聲大笑,直笑得媚眼帶妍,香顰微暈,小女兒家一連串的嬌憨笑聲似出穀的黃鶯,聽得人心醉神**,情不自禁。

秋水盈盈,春情如醉,脂香陣陣,意態纏綿,世宗精致的禪室裏充滿了洛陽春色,情竇初開的小女兒萍兒天真未泯,憨態可掬,可愛得世宗也不用人服侍,自己起身去把禪室門輕輕地掩上,然後急急地把萍兒的粉臂一拖。擁在懷裏時,萍兒仍有說有笑,一派天真爛漫,而世宗一麵和她說笑著,一麵就替她解去羅襦。這時的萍兒才意識到了什麽,那份似驚似喜又似羞的嬌嬌小女兒情態,就是天成妙手也畫描不出。

是夜萍兒就在禪室中侍寢,到底年幼不解風情,隻一味的孩子氣,所以這一夜的禪室裏,一會兒嘻笑,一會兒又啼哭了,哭哭笑笑直鬧到雞聲亂唱才算沉靜下去。從此世宗就命他寵愛的萍兒侍候在禪室裏,他每晚奉經時,萍兒就在旁侍立。等世宗誦完了經,就攜手入寢。此時的萍兒幾經**苦練,早已解得其中的趣味,配合得恰到好處,再一下也不啼哭了,世宗滿意非常也就愈加憐愛,於是諭令總務處,賜給萍兒母親黃金二千兩,作為養老之費。

那天世宗無意間問起萍兒:“你們民間的女兒,為什麽聽見選秀女都那樣害怕?難道將來就不怕嫁丈夫嗎?”

不想幸福滿足中的萍兒把粉頸一扭:“充秀女和嫁丈夫差得遠了!女孩兒們嫁了丈夫,雖說和父母暫時別離,不久就可以見麵。若做了秀女,一經被選進宮,永世不能與父母相見,那樣有女兒和沒有女兒又有什麽分別?所以女兒被官吏選中,做父母的就隻當女兒死了,僥幸到京裏選不中退回來家時,真算得上是再生了,那樣做父母就是天上掉下一件活寶來,也沒有那樣歡喜。可是選中的人家眼睜睜地瞧著別人的女兒回來了,自己這時的傷感和悲痛,就是剜了一塊心頭肉也沒有這樣難受。”

世宗聽罷,一臉的惻然,半天默默後就下諭,命總管太監凡宮中的宮侍,二十歲以上的,一概給資遣回原籍,令其父母自行擇配。這道諭旨一下,闔宮的宮侍立時歡呼聲不絕。由總事太監一一錄籍點名,滿二十歲的,便列在這遣歸的籍中。那些宮婦拔簪抽餌,紛紛賄太監,巴不得早列籍中。可憐深宮裏麵,竟有年齡在三四十歲以上的老宮人,半世不見天日了。一朝得到這道恩旨,連眼淚都笑出來。管事太監錄名已畢,共得一百九十二人。有四十幾名還是孝宗朝的老人,都四十多歲了。世宗著將這一百九十二名老宮人,每人賞白銀三百兩,各按籍貫,令該處的地方官查詢宮人父母的名姓,即日遣歸。

到了遣散宮人那天,車輛絡繹道上,那些老宮人款款出都,當年來時的二八妙齡紅粉嬌娃如今大半是半老徐娘,來時綠鬢青絲,歸去已是白發蕭蕭。她們回到家中,父母多已病亡過世,憶起昔日和父母分別,今日回來,隻剩得一抔荒土,麥飯胡漿欷歔奠吊,淒涼之狀,早在不堪回首之歎中,把當時得以逃離深宮裏歡喜抵銷**沒了。

6、含悲美人驚廢後

世宗遣散了一百多個老宮人,自然就有理由要添進新宮人了,於是選秀女的風潮又鬧得烏煙瘴氣。這一次挑選宮侍,經世宗親自過目,四百五十二人中隻選得一百十七人。一個個都豐姿秀麗,美目嬌盼。其中芳齡十九歲的宮女徐翠琴玉容如畫,秀靨承顴眉目傳神,尤其是那一撚纖腰讓她輕身若燕,也讓嫌舊愛新的世宗被她的嫵媚弄得心動不已,比當初的小萍兒更讓他心動,於是就把她留在禪室中侍候,而把小萍兒封了嬪人改派別處居住。

徐翠琴為人伶俐,尤其是善解人意,不過每逢世宗和親熱戲笑時,總是愁眉苦臉,不是推托趨避,就是默默地垂淚。世宗細察翠琴的形色,知道她一定別有心事,但是盤問她時,卻死也不肯吐露。

光陰荏苒,轉眼又是春初。鳥語花香,微風送暖,在一年中最好的光陰裏,世宗除了參禪就是攜著杜貴妃、王嬪人等翱遊西苑。聰敏伶俐的王嬪人采集百花,釀成了一種仿朝鮮百花醪的香釀,世宗深深陶醉於這酒味甘美的仿百花醪,特在西苑的涵芳榭裏設了一個百花香釀會。自王公大臣、後妃嬪人,每人賜三杯百花香釀。世宗又傳諭大臣各吟百花詩一首,君臣王相唱和。

直飲到日落西山,由太監掌上明角燈送王公大臣們出宮,各自乘轎回去。而世宗這時見東方一輪皓月初升,照著大地猶如白晝,不覺興致更高,就命嬪妃們侍著,重行洗盞更酌。

這時也在旁侍飲的張皇後見世宗鬧酒,越喝越起勁了,心裏早有幾分不悅。恰好宮女徐翠琴也侍立在側,世宗命宮侍賜給她一杯百花釀,不會飲酒的翠琴忙謝了賜,可一杯酒剛下肚便臉紅若桃花,白裏顯紅,紅中透白,愈發顯得嬌豔可愛。微帶酒意的世宗借著醉酒之態,伸手就拖了翠琴的玉臂,撫摩展玩,看了又看,嗅了再嗅,大有戀戀不忍釋之狀。

本來心裏就早有幾分不悅的張皇後目睹世宗這樣的醜態,一縷酸意由丹田中直透腦門,霍地立起身來,把手裏的象箸往桌子上猛力一擲,回身就悻悻而走。世宗素來剛愎自恃且又在酒後,怎肯任張皇後去使性子,當下也勃然大怒:“你原不過是個侍嬪,朕冊開恩你做了皇後,哪裏薄待了你,你倒敢朝朕發起脾氣來了,看朕明天不廢了你!?”說罷,擎起了手中的玉杯,就向張皇後擲去,虧得張皇後走得快,總算不曾被擲著了粉麵,可衣裙上卻已濺著了不少的酒汁。

張皇後回到宮中,心上越想越氣悶,不禁也同那個倒黴的陳皇後一樣,放聲大哭起來。這裏世宗也怒氣不息,立命內監取過筆硯來,下了廢去張皇後的手諭,蓋了璽印,吩咐內侍早期頒示閣臣。

世宗的這第二個皇後張妃,自繼立中宮後,親蠶北郊,嗣又率六宮嬪禦,聽講章聖女訓,倒也很是淑德,隻為這件小事,一時任性忤怒了世宗,竟遭到了被廢去皇後大位的慘運。被廢的張皇後於嘉靖十三年被迫遷居別宮的兩年後,冷淒悄然地謝了世。

當時怔怔地呆立在一邊的翠琴目睹這一幕,不覺暗想世宗對皇後尚且這樣的暴戾無情,其他嬪妃的境況可想而知,怪不得人都說帝王多是棄舊憐新人,喜歡時千封萬賜,厭惡了就棄如敝屣,毫無一點情義。

不覺暗想的翠琴想到這兒時,不覺十分膽寒。忽見世宗擬好了廢後諭旨,醉醺醺地走過來,一把握著翠琴的手腕,就往禪房裏便走。兩邊侍候的太監慌忙掌燈引導。世宗不等太監燃燈,已乘著月色走出涵芳榭,回頭擺擺手令已掌好了燈的內監們退去,太監們立時心領神會,住腳不走,等世宗去得遠了,才回身各自散去。

7、弱女勇刺色昏君

翠琴一看世宗連侍候的內監出屏去了,其意圖是明擺著的,看看到了壇下的禪室,世宗令翠琴一閉上了門,就老實不客氣地呼她解衣侍寢,彼時世宗已自己脫得赤條條,正在榻上擁著繡被,一迭連聲地催促,而翠琴卻僵住不動。

世宗還以為她是女孩兒家怕羞故意作態,於是赤著身子跳下床來,一把擁了翠琴,往那榻上一按,一手也同樣地替翠琴去鬆鈕解襦。翠琴萬不料這位堂堂的皇帝竟會用起強來,此時的她好似船頭上跑馬走投無路,待要起身,可兩條腿被世宗死死軋住動彈不得,左手又讓世宗緊緊地握著。

三下兩下,翠琴的上衣就已被世宗解開,立時酥胸微袒,露出兩個又白又嫩又紅潤的少女**,世宗嘻笑著一撫摩,感覺溫軟柔滑細膩無比,禁不住又進一步去解她的小衣了。明代女子大都衣著斜襟大領的半衫,下麵係一條長裙,衣服裏麵束一條絲帶。隻要把絲帶解去,上身的衣服就此卸下來。倘要解羅褌可就沒得這樣容易,因為羅褌的外麵加了條短裙。世宗早經手了千八百個女子,堪稱行家裏手,他輕車熟路地先拉去翠琴的短裙,這樣就能解理那羅褲兒了。

翠琴拚命不依,但她並沒有高聲叫嚷,因為她明白就是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的。值此千鈞一發的緊急時刻,徐翠琴忽然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嬌嗔一聲,從羅褌中驀地掣出一把鋒利的尖刀來,向著世宗的喉間就刺了去。

平時侍寢的女子都是要先經過複雜而仔細的檢查程序,但翠琴她不是這樣的,她是以服侍之名來進而侍寢的,所以沒有經過這些檢查程序,因此翠琴一直隨身備好為自衛的尖刀就得以保存了。

世宗眼快,見燈影下白光一閃,忙將仰頭避過,可頸上已劃了一下,鮮血立時直流出來。世宗感覺脖子上微有疼痛,用手一摸濕膩膩的,燈下一瞧卻是鮮血,不禁大喊了一聲:“哎呀!”恰巧侍衛總管陸炳從壇下巡檢經過,聽得世宗的喊聲不是無故而發的感歎音,好似驚駭之極的呼救聲。

當陸炳從火焰中救出世宗後,就因為世宗嘉他的忠勇而授為伯爵,又擢他做了侍衛總管兼京營的兵馬都督。侍衛總管陸炳忠心耿耿,每晚的黃昏必親自進宮,四下裏巡逡一圈,再叮囑那些侍衛小心值班,一年三百六十天,這是陸炳風雨不更的規矩。

陸炳知道禪室裏常常會有巫山雲雨事,不便直接進去,以免不小心誤窺了春光,隻好先到窗洞中來張望一下,這一看嚇得陸炳魂飛九天,原來他看見世宗精赤了身體,頸上胸前都是血,榻上一個美貌的女子,手執明晃晃的一把尖刀,正從**跳下來,一手還在那裏係著衣襟,粉臉上殺氣騰騰,一雙杏眼瞪著世宗,看樣子係好了衣服還要動手。

這時陸炳已顧不得什麽便不便的了,大叫—聲:“休得有傷聖體!”盡力一腳,禪室的門就被他踢倒下來。世宗和翠琴都吃了一驚,一見是陸炳,世宗忙叫道:“卿快來救朕!”話猶末了,陸炳已大踏步向前,叉開五指向翠琴抓去。

翠琴一見,深恐被捉後那受不了的酷刑和羞辱,就咬咬牙,淚珠橫流著反過刀尖,向著自己的喉中就刺。陸炳生怕翠琴一死,沒了活口,追究不出主使的人來,一把就扳住了她的粉臂。那樣弱不禁風的嬌女兒翠琴立時就被掀翻在地,纖腕早握不住尖刀,當啷地一響,已拋出在丈把外的門邊上了。

翠琴被結結實實地縛好後,世宗猶赤身蹲在榻邊,呆呆地直瞪著兩眼,陸炳忙俯身下去把世宗扶上了牙床,取個枕兒做個背墊,又拉一幅繡被替他輕輕蓋上了,總算是給這位九五之尊的皇帝保留起了威嚴,同時低聲安慰說:“陛下受驚了!”

世宗果然已嚇得口不能言,陸炳回頭去倒了一杯熱參湯遞給世宗慢慢地飲著,然後就三腳兩步地跑到警亭下麵,叮叮當當地打了一陣雲板,闔宮的太監、宮人、侍衛立時紛紛奔集。這警亭的雲板非有緊急事兒是不打的,因為世宗很講究,認為禪室不比宮廷,是世宗參佛的禁地,太監、宮人不奉召喚是不敢進來的。陸炳在匆促中,不知道傳喚哪一宮的太監,所以隻好去打雲板了。

太醫傳來後,診脈、藥方指便得內監忙活了大半天,才讓世宗心神漸定,也能開口說話了,他這次一能說話,就讓太醫退出,令陸炳把翠琴押過來跪在榻前。世宗和氣又傷心地問道:“朕看你身上帶著利刀,起意已不止一天了,你係受誰人指使行刺?從實供出來,朕決不難為你。唉!朕真真不知和你有什麽仇怨?”

翠琴朗聲答道:“今天的事全是我一人的主意,並沒有誰指使。至於我要行刺,也不是和你有怨,更不是與你有仇,實在你逼人太甚了,我才拔出刀自衛的。”陸炳在旁道:“陛下無須多問,侍臣帶她到部中去刑訊就是了。”

世宗搖頭道:“朕已明白她的用意了,隻傳總管太監進來,把翠琴領到景春宮去暫居。”景春宮就是從前的景寒宮,為專貶嬪妃的所在。被禁在冷宮裏的翠琴知道世宗不加殺戮,尚有不舍之意,但她抱定了主旨,寧死不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