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暴君毒皇後慘酷明宮1

正德帝在豹房裏,天天思念失蹤的劉貴人和死了的鳳姐,於是江彬將他的美貌聰明的侍姬馮氏送進了西苑。但這位馮侍嬪卻被正德帝悄悄扔進了水月亭下的河裏,這其中自有原因……

風流**的正德帝於三十歲那年病死,他沒有留下一個後代,隻好讓叔弟來繼位。於是興王朱厚熜成為了世宗皇帝。世宗一即位就發動了敗國禍業的大禮儀之爭……

世宗對正德皇帝的母親張太後非常刻薄,致使她含恨而終……

世宗因為好道教,所以也好文詞綺麗的頌文,於是才學一般的嚴嵩得以發跡,從此大權獨掌二十多年……

世宗聽信術士的鬼話,選美貌幼女數百人入宮,以摧殘她們身體的方式來煉丹,致使很多小女孩被摧殘而死……

曹貴妃深得世宗的寵愛,可她仍然奇妒成性,狠毒地摧殘兩名被世宗臨幸過的侍女秦香娥和楊金英,秦香娥被逼自殺,而楊金英則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不久曹貴妃又給楊金英毀了容,而楊金英的心上人也死了。於是公元1542年12月21日,楊金英和十幾個備受摧殘的女孩子一同下手,雖然世宗沒有被她們縊死,雖然她們遭受了最可怕的酷刑,但她們並不後悔……

陳皇後利用這件事,活活打死了她一向妒恨的王寧嬪,又將她最最妒恨的曹貴妃淩遲處死……

世宗因為曹妃而深恨陳皇後,不久陳皇後就被世宗嚇得墮了胎,死於一場大火中……

嚴世蕃仗著他老子嚴嵩,公然納賄賣官,他自己則過著窮奢極欲到了讓人觸目驚心程度的生活……

1、醋殺

正德帝這時身體大愈,就又到豹房玩了幾天,可這幾天中,他無時不在想失蹤的劉貴人,也間接地記起死了的宣府鳳姐,又由鳳姐想到了因為服侍李娘娘就讓皇帝很高興且還生得玉膚朱唇容貌冶豔而讓皇帝他更高興的江彬侍姬馮氏,於是就召她來,終日在西苑廝混。

江彬天天盼馮氏回去,就如同當初的吳禎一樣,早晚伸著脖子盼望,可消息沉沉,未奉旨意又不敢進西苑。同樣,他也在內監那裏用錢去探問音信。那個西苑中的小太監明白無誤地告訴他,馮侍嬪已經死了。

頓時江彬的大驚更勝於當日的吳禎,小太監卻隻是司空見慣地漠漠答道:“馮侍嬪自己投水死的,為的什麽事,咱卻不知道了。”江彬聽罷幾乎昏倒。

碧草如茵,花開滿院萬紫千紅。遍地芳菲的禁中西苑,奇葩異卉無處不是。一到了春光明媚、鶯啼燕唱的時候,羅衣翩翩的美人兒立於萬卉中,香風襲衣,花飛滿袖,處身花雨中,真當她是天仙花神了。

在正德十五年的春景中,江彬的侍姬羅衣翩翩的美人兒馮氏讓見景思亡人的正德帝鬱悶換笑顏,時間一長,正德帝漸漸感覺離不了馮侍嬪,自然也很寵她,一如當初對鳳姐和劉貴人。

馮侍嬪很聰慧,做什麽象什麽。她有時一襲舞衣,扶了兩個小內監,效玉環醉酒,故意做得骨柔如綿,醉態婆娑,輕擺著柳腰,斜睨了兩隻秋波,萬種嫵媚。把個酷嗜聲色的正德皇帝看得眼瞪口呆,忍俊不禁。

馮侍嬪還會手抱琵琶,騎在小馬上,身披著雪衣紅氅,伸出纖纖玉手撥弄琵琶,彈一出如泣如訴的《昭君怨》,淒惋蒼涼,讓宮女們都為之下淚。正德帝也擊節歎賞,命太監斟上半盞玉壺春來,賜給馬上的“昭君”,算是餞別的上馬杯。

馮侍嬪又善畫各樣妝飾,什麽飛燕輕妝、貂蟬夜妝、洛水神女妝、西子捧心淡妝、大小喬的濃妝、素小青的紅妝、蘇小小的素妝、娥皇的古妝、虞美人的靚妝、木蘭的武妝、齊雙文的半麵妝、楊木真的豔芙妝、壽陽公主的梅花妝,諸美妝飾淡雅濃豔,無不別致,無不可得君王帶笑看,極懊惱中也會破顏一笑為紅妝。

馮侍嬪的**技精有過劉貴人,據她自己說是江彬親授的。她第一佳處也是雖然身已為花信芳齡的少婦,卻依舊感覺如處子。正德帝起初不相信馮侍嬪的話,事實上卻果然夜夜如摟處子,正德帝就玩笑著讓她將這個妙術傳給宮人們,馮侍嬪正顏凜色地說:“這是從前彭祖的房術,非人盡可授。此術最忌的是犯**,夫婦大道,君子樂而不**,那才配談到正道上去,如其貪**縱欲,元神耗虛,仍舊天促壽限。彭祖修道,確獲長生,後納孀婦被美色迷戀,忘卻八百年的功行任情縱欲起來,隻三個月便斷送了性命。顯見得功行無論怎麽深遠,一涉縱**,就要挫敗了。”

正德帝不禁聽得雙腿戰栗,毛骨悚然,半晌才說道:“江彬家裏象你這樣的女子還有多少?”馮侍嬪笑道:“江二爺派人往各地去選美的七八年中,在成千上萬個女子裏麵,隻培養成了臣妾一人。江二爺在臣妾身上不知花去了幾多心血,今日卻來侍候陛下,江二爺不知要怎樣懊喪和悲痛!”

馮侍嬪失口說到這裏,眼圈兒已早紅了。馮侍嬪自十九歲做了江彬的侍姬,一個冶豔嫵媚,一個風姿俊美,兩人恰好似一對璧人。所以她對江彬的情是死心塌地的,曾在無數個夜裏誓當偕老,偏偏不識相的正德皇帝,一見了美婦就什麽人倫大道正理也不顧了。馮侍嬪不敢不從,可常駐芳心中的江彬讓她在侍寢君王恩承雨露之後,枕上常常淚痕斑斑。有時被正德帝瞧見,她就推說思鄉想父母。

也正因為那個常駐芳心的江彬,讓她不肯極力取悅正德帝,常常故意在他最有興的時候掃他的興,否則馮侍嬪早壓倒六宮粉黛了。有一天晚上,武宗因討厭她的悲哭,差一點把她貶禁。馮侍嬪嚇得忙一變冷落態度,嘻笑浪謔,又弄些花樣兒出來,什麽炫妝、歌舞之類的,果然把**佚昏憒的正德皇帝逗引得日夜合不攏嘴,馮侍嬪也就漸漸得寵了。

正德帝每晨在西苑中坐端純殿受朝,朝罷回宮,就來看馮侍嬪梳髻。彼時,宮侍們忙著梳發刷鬢、搓粉調脂、打水遞巾的,至少得有半天的奔走忙碌。正德帝躺在繡龍椅上,靜悄悄地瞧著馮侍嬪上妝。待宮女們罩好了珊瑚網,正德帝便去苑中花棚裏親自摘些鮮花來,替馮侍嬪簪在發髻上。這在馮侍嬪不過是慣了的一樁素日平淡常事,可在那些宮女和受冷落的嬪妃們那裏,則有天淵之別的味道,她們把皇帝簪花視為殊寵。

正德帝清晨看馮侍嬪梳髻,晚上又來坐看她卸妝,待至卸畢就攜手入寢。這樣一天天的過去,竟似成了老規例一般。宮女們也伺候慣了,早晨到馮侍嬪起身,妝台邊就已設好了龍墊椅,妝台上擺好了各樣果品珍餅,銀爐中烹茗,雞鳴罐裏煮著人參湯,杯中備了杏酥,金甌中蒸著鹿乳。

正德帝退朝回宮,循例來坐在妝台邊,一麵看梳妝,一麵吃著點心。宮女先進鹿乳,是苑內老鹿身上,由司膳內監去采來,專供給正德帝晨餐的。每天的清晨,內監持著金甌去采了鹿乳,探知皇帝昨夜留幸哪一宮,便交哪一宮的宮女。皇帝夜宿在哪裏,退朝後必往哪裏早餐的。早餐畢,才得到別宮去。倘皇帝事多善忘,聽政回宮時記不得昨晚所宿的地方,自有尚寢局的太監預候在宮門總門,一待散朝,就來導引皇帝,到昨夜臨幸的宮中。因怕皇帝錯走別宮,那裏不曾預備晨餐的,豈不是要叫皇帝挨餓嗎?譬如鹿乳等物,每天不過半甌,皇帝哪裏宿,司膳太監便遞在哪裏,別宮是沒有的。萬一倉卒到了別宮,不知這些東西在哪一宮,宮院又多,一時查也查不出來,必召司膳太監詢明了,才知道在什麽地方。待去轉彎抹角地取來,已快要午晌了。所以皇帝宿哪一宮,即由這個宮中置備,又有內監導引。皇家祖宗的立法,真可算得美備無闕了。

皇帝飲了鹿乳,宮女們又衝上兩杯杏酥,這可不比鹿乳,侍嬪也得染指了,和皇帝各人一杯,它如參湯、雞仁、虎髓衝,嬪妃一般地在旁侍餐。最後便是一盅香茗,給皇帝和妃子漱口。到了晚上,皇帝所幸的宮中也烹茗煮湯地侍候著,都是宮闈的慣例。

正德帝黃昏時來馮侍嬪那裏看卸妝時,斜倚在躺椅上,邊呷著參湯,邊和馮侍嬪談笑,這也是日常的老花樣了。可是這天夜裏,不見正德帝進宮,想是往幸別宮去了,本沒有什麽希罕的,偏馮侍嬪不能安心,喚老宮女去探看,回來說皇上獨坐在水月亭上,在那裏仰天歎氣。

馮侍嬪一聽,很是驚駭:“莫非外郡有什麽亂事,皇帝心上憂悶?”於是不敢卸妝,由兩名宮人扶持著,盈盈地往水月亭上來。這座水月亭當初是水榭改建的,裏麵很寬敞宏大。正德帝駐西苑,就把亭子截做了兩間,外麵一小室,有時也召對相卿。後室寬大,正德帝令放置了一張牙榻,作為午晝憩息的所在。又因禦駕常幸,內監們收拾得窗明幾淨,所以水月亭又清潔又雅致,因為正德帝常偕了馮侍嬪到這裏來談笑坐臥,所以這裏馮侍嬪是走熟的地方。

正德帝見了馮侍嬪,不大高興地略略點了點頭。馮侍嬪察言觀色的本領很強,搭訕著瞎講了一會兒。正德帝倒被她挖開了牙齒舌頭,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馮侍嬪細探口風,知正德帝的不高興,多半是為了政事,不過詞鋒中好像還有一樁什麽樣委屈的事隱含在裏邊。

說了半晌,正德帝見一輪皓月當空,不禁笑道:“這樣的好月色,如吹一回玉笛,歌一出佳劇,不是點綴風景嗎?”馮侍嬪正要博皇帝歡喜,巴不得有這句話,忙叫宮侍取過琵琶來,初春水蔥般的玉指撥弄弦索,和了宮商,唱了一段《明月飛鴻》。

正德帝屏神靜息,忽爾頷首點頭,忽爾拍手叫好,聽得佳處,手舞之足蹈之。這時醮樓打著兩更三點,內監們都躲在角落裏打盹,隻有兩個老宮女侍候著。正德帝吩咐一個去烹茗,一個去打甕頭春,並命通知司膳局置辦下酒品。

看兩個老宮人奉諭各自下去了,正德帝起身推開亭下的百葉窗,望著湖心正有皎月映在水底,微風吹縐碧流,似有千萬個月兒在那裏激**。正德帝歎了口氣:“‘人生幾見月當頭’,詠的是佳景不常見。又說‘今人不見古時月,古月依舊照今人’,人壽能有幾何?月闕常圓,人死便休,怎及得月兒萬世不滅?”

馮侍嬪見正德帝感慨人事,怕他憶起劉芙貞和鳳姐傷懷,就也來伏在窗口上,笑著說道:“人家都說李青蓮是個酒仙才子,可我卻不明白他為什麽那樣愚呆,會到水中去撈起月兒?”

正德帝聞言大笑道:“你說他愚呆嗎?可他有誌者事竟成,到底把月兒撈著了。”馮侍嬪立時被這荒唐言逗笑了,笑得風擺楊柳一般:“哪裏有這麽一回事?”正德帝卻一臉嚴肅地說:“你不信嗎?朕可以和你現在就試試。”

還沒等馮侍嬪回話,正德帝驀然叉過手來,往馮侍嬪的雙股上一托,馮侍嬪還沒有叫出一聲“哎呀”來,香軀就已從窗口中被直摔了出來,噗隆咚的一響,但聽得湖中捧捧的劃水聲和啯啯的灌水聲,約有好半天,才漸漸地沉寂了。正德帝背坐在百葉窗下,不忍去目睹。

那兩個老宮女已烹茗打酒回來,瞧見亭子水窗下有樣東西在泳著水,一個宮女低聲道:“湖裏的大黿又出水來了。”那一個應道:“湖中隻有拜經的老鱉,沒見過什麽大黿。”

起先的宮女笑道:“老鱉是要齧蚌的,你須得留神一下。”那一個啐了口道:“丫頭油嘴,等一會兒挨起鞭子來,看你還能說嗎?”兩人邊說邊立在亭前的石梁上,看到水裏的東西不見了,想必是馮侍嬪沒頂下沉了。

兩人一走進水亭,就感覺亭內靜悄悄的,她們還以正德帝和馮侍嬪往別處散步去了,可正德帝卻在打盹,隻是不見了馮侍嬪,兩個宮女很驚駭地四麵瞧了一圈,又忙出亭去找尋,假裝睡著的正德帝不禁暗暗好笑。

兩個老宮女尋不到馮侍嬪,心裏有些著慌,一路唧唧咕咕地走回亭來。正德帝假作被她們驚醒的樣子說:“馮嬪人在哪裏?”兩個宮女不敢說找不著,就用“大約回宮去了”來支吾。

正德帝象模象樣地令一個宮女去傳喚,去了半晌,三腳兩步地回來報道:“宮裏也沒有馮嬪人的蹤跡。”宮人內監們議論紛紛,方才的兩個老宮女說起湖中的響聲,眾太監就疑心到了是投湖。總管太監錢福命人拿鉤鐵搭,四下裏往湖中打撈,不到半會兒功夫,果然撈獲一具女屍,不是馮侍嬪是誰?因為宮中投河自盡的事本來是常有的,倒也沒什麽甚希罕的。

當內監們撈著了馮侍嬪來奏報正德帝時,他再次流下了真誠的眼淚,然後下諭司儀局,依嬪人例從豐葬殮。但這天晚上已是來不及了,馬上就快四更天了,於是錢福就命兩個小內侍看守屍體,預備明晨盛殮。正德帝獨自在水月亭上呆坐了一會,便冷清清淒惶惶地回宮中了。

不想第二天清晨,西苑裏喧傳起一件怪事來,原來馮侍嬪的屍身不知去向了。總管太監錢福把守屍的兩名小監再三地盤詰,甚至加刑,嚇得兩個小太監哇地哭出來了,再三說奉諭守著,後來不知什麽時候就睡著了,待到醒來屍首就已不見了。正德帝雖然也覺有些奇怪,但一個死屍有什麽重要,所以隻是淡淡地命錢福查究,並不促得嚴厲。內監們一看,樂得你推我讓,這件事就在無形中被打消了。

當時江彬聽小太監說的時候正是剛剛打撈到屍體,於是他就去找平日裏和自己要好的管事太監毛堅,死貪錢財的毛堅雖不知馮氏的死因,可他能夠幫江彬把馮氏屍首盜出來。

2、武宗豹房晏駕

正德帝殺了馮侍嬪後,自覺清冷寂寞淒惶惶,他恨恨地想,都怪你這個不識趣的東西!是的,如果不是馮侍嬪太不識趣,總是在言語行止上牽掛著江彬,念念不忘懷,哪會引起正德帝那麽巨大的醋意,並且由此成恨,一狠心就推下了河中。從此正德帝的身邊再沒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可心妃子,這位風流放誕慣了的皇帝怎麽能過得了冷冷清清的日子?所以憂鬱氣悶沒多久,他那勉強在落水後複元的身體就慢慢地跨了。

在公元1521年即正德十六年的春季,那天武宗因為祭告宗廟社稷,補行郊祀大典,隻好扶病去行郊祀親自主祭,駕至天壇,循例行禮。初次獻爵,武宗一跪拜下去,就不覺心悸目暈,支撐不住,侍臣連忙扶掖。半晌才扶起來,哇的一聲,正德帝就吐出一口自己都感覺腥穢難當的鮮血,接著渾身發顫,再也不能成禮了。

武宗一病數月,又屆季春,月朔適遇日蝕,陰霾四塞,都人士都以為不祥,惟有江彬等越加驕恣,竟矯傳上旨,改西官廳為威武團營,自稱兵馬提督,他所領的邊卒也是狐假虎威,桀驁愈甚。人們都不明白江彬何以如此瘋狂,更不明白他將意欲何為。武宗臥病豹房,對此懵然罔覺。這時他的身體雖經禦醫盡心調治,卻終不見效。

武宗自己也深知大劫已至,那天他從昏昏沉沉中醒來,見太監陳敬、蘇進兩人侍候左右,就對他們說道:“朕的病到了這個地步,就已不可救了,你們將朕意傳達太後,此後的國事,當請太後宣諭閣臣,妥為商議就是。”言至此,氣都相續不上,喘息良久,他才又能太息著說,“從前政事,都由朕一人所誤,與你等無涉,但願你等日後謹慎,毋得妄為!”

陳敬、蘇進齊聲遵旨,待武宗安睡後,才去通報張太後。待張太後趕到豹房,武宗已口不能言,惟有眼睜睜地瞧著母親張太後,幾行垂沒時刻的淚珠兒流個不停。太後還想安慰他幾句,誰知武宗兩眼一翻雙腳挺直,就以僅三十一歲的壽限歸了天。

是時國中無主,全仗楊廷和一人主持。楊廷和進宮奏請太後,說請改革弊政。太後一一照允,於是托稱遺旨,罷威武團練諸營,所有入衛的邊兵,一律給重資遣歸,黜放豹房番僧及教坊司樂人;遣還四方所獻婦女;停不急工役;收宣府行宮金寶,悉歸內庫。還有京城內外的皇店一並撤銷。原來武宗在日,曾令中官開設酒食各肆,稱為皇店,店中借酒食為名,羅列市戲妓歌,鬥雞又逐犬,非常熱鬧。武宗不時微服前往店中遊冶,醉了就任意留髠在一個讓他一時心動的美貌藝妓的房中。並且武宗時代的中官還借皇店納賄,讓官民為之側目,如今統令停罷,於是臣民大悅。

3、入魔窟

楊廷和受張太後命及遺詔,與閣臣等密議繼統的人選。這時梁儲、蔣冕等多已致仕,大臣多主張於皇族的子侄輩中擇一人承祧正德帝,楊廷和獨排眾議,把兄終弟及的祖訓抬出來,說應該迎興王朱厚熜入嗣帝統。興王朱厚熜的父親是憲宗的次子,和孝宗為親兄弟。

張太後也同意這個提議,群臣不便爭執,於是不多幾天,興王朱厚熜就被迎立到了都下,因禮節上和太子繼位相似,興王竟要回車,眾大臣忙叩詢緣故,興王世子含憤說:“你們的典禮不合適!要知道我是來繼皇帝位的,並不是來做皇子的。”

禮官馬上飛馬返報楊廷和,楊廷和稟白太後,由太後特旨,大開中門,迎接興王入城,並令群臣出郊恭迎,上箋勸進。興王世子朱厚熜這才禦行殿受箋,由大明門直入文華殿,先遣百官告祭宗廟社稷,次謁大行皇帝幾筵,朝見皇太後,一切都依著新君登位的禮節。

午牌將近,朱厚熜禦奉天殿,即皇帝位,他就是謂世宗皇帝。世宗當即頒布詔書,稱奉作為大行皇帝的皇兄遺命,入奉宗祧,以明年為嘉靖元年,同時大赦天下,罷革弊政。一時間,百姓無不踴躍歡呼。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君登位也是要將這三把大火好好地燒燒,這位在明廷裏以藩王身份合法地入登帝位、剛愎暴厲的獨夫世宗朱厚熜就這樣熱裏熱火地命令舉行春季效祭大典。是年的禮儀較往歲格外隆重,自相卿以下,都隨輦往祀。以前的事春祭禮一畢,禦駕必巡遊各名勝地方一周,在聖廟午膳。

膳罷,由衍聖公召集都下士人、孔門弟子等,在大殿開筵講經一章,皇帝及眾大臣等都列坐殿下聽講。直待講完,有旨宣布散席,於是衍聖公以下,各部大臣都紛紛散去,鑾駕也就還宮。

世宗在這樣好大喜功的時刻裏感覺非常良好,可是卻給一些人以謀動政變的有利時機,這恐怕是他始料所未及的。

世宗回鑾後,先到慈壽宮給太後請了安,出來後經過大明宮時,見石廊的對麵有一座沒匾額的大殿。殿門深扃,還在金環上交扣著一把大鎖,下隱隱有一張朱印的小封條兒。世宗對於宮中殿宇很是生疏,於是就詰問太監:“為什麽要把那座大殿鎖著?”

其中一個老太監稟道:“這個規矩是曆代相傳的,因為此宮內有妖怪。”世宗不信:“天子禁闕,怎麽會有妖怪?!那裏定然是你們秘定作奸的所在,卻推說有什麽妖異。快把鎖開了,待朕親自驗看。”

老太監嚇得戰戰兢兢地分辯說他沒敢弄謊,世宗見他不肯開鎖就大怒喝斥,嚇得老太監慌了手腳,忙去總管太監趙鄞那裏去取鎖鑰。趙鄞不肯給,同老太監一起來諫阻世宗,到底被世宗頓足痛罵了一頓,才諾諾連聲地退了出去。

老太監硬著頭皮開了殿門上的大鎖,哪知鑰已生鏽,插入鎖心,仍然推啟不動。於是隻得擊斷大鎖,啟門入內。在把封條揭了、慢慢地把門打開的時候,他的身體早和雪天綿羊似地索索地發起抖來。世宗帝看得又好氣又好笑,領了兩名小監昂然跨進殿去,那兩個小內監因為恐懼,可又不敢不走,一路上他們就你推我上前、我躲你背後的,都想縮在後麵。

這時已進了大殿的中門,門內黝黑深邃,差不多似酆都城一樣。但見大殿上塑著普賢、觀音等像,像高五六丈,氣象十分莊嚴。再看殿下,槐樹亭邊有一塊白石的碑兒豎著,字跡多半模糊了,隻略約辨出年月,還是元代順帝時所建。

經過大殿,再進就是中殿,也有彌勒伽藍等像,佛像上都是塵埃堆積,蛛絲布滿。殿階的石上,青草萋蕪,蟲蟻之類把佛龕蛀蝕得快要頹倒了。中殿進去是寢殿了,那裏的佛像和大中兩殿又是不同,什麽羅漢阿難等像都是銅澆成的,日光映射在殿上金光燦爛,無異於新鑄。世宗詫異道:“大殿上的佛像塵封網埋汙垢無光,這裏卻幹淨得這樣,可見是常有人到的了。”

說著又轉入後殿去,是六扇的花格門,也緊緊地關閉著。從門隙中望進去,門上還遮著素簾兒,好似嬪妃居住的宮院差不多。世宗令小監推門進去,又卷起了簾兒,見殿上殿下所供的佛像都是男女並坐著,約有四五十尊。一對對的像身全用白玉琢成,潔白粉嫩,一點兒塵沙也不曾沾染。

世宗賞玩了一會,轉身再入後殿,還有六間巨室,室門上加著銅鎖,那鎖匙都一個個地掛在門邊。世宗叫小太監上去開鎖,兩個小內監嚇得互相推諉,終於一個小太監帶著哭音顫抖地奏道:“常聽宮中傳說,這殿中藏著的妖怪,最厲害的就是這最後鎖著的六間小殿裏頭的妖魔,一開門,它就要跳出來吃人。”世宗笑著安慰他們不要怕,兩個小監沒法,隻得各人去開了一間,砰地將門一推,讓世宗先行進去,兩人則戰戰兢兢地跟在背後。

世宗坦然地走進小殿,見殿中的佛像係白石鑿成的,男的、女的各種形像都有,像身並不穿衣服,一概精赤著,立的、坐的、臥的統計有五六十尊。世宗笑了笑,又走進第二個小殿,也是一樣的石像,不過麵目有獠牙的、有張眉吐舌的,奇形怪狀很是可怖。世宗邊瞧邊笑著對小內監們說道:“這就是你們所說的妖怪了,它會吃人嗎?”兩個小監果然膽壯了,到底他們還是個貪玩的孩子,在世宗命去開第三殿時,兩人都搶著上前,一個開第三殿,那一位已把第四殿大門開了。

世宗就先去遊第四殿,走進中門,早瞧見殿監的佛像是拿粉質捏成的,眉目口鼻塑得生動如真人,且那粉質的顏色也與常人的膚色一樣。這樣的粉質人像很多,但都是一絲不掛,而且還都是男女擁抱著,橫豎顛倒,各有各的姿勢,形態活潑,舉動逼真。世宗不覺歎道:“清淨的佛地裏塑這樣的春像,怪不得元朝要亡國了!”

出了第四殿,就到了第五殿,這裏也不見有丈六金身和莊嚴佛像,隻有無數的奇形鬼怪與那些漆鬢粉臉的女像抱腰親吻,含笑鬥眉;最看不過去的是這無數的男像和無數的女像都是**身體,赤條條一絲不掛,彼此伏著地上,作出種種的**情狀。這些也是粉質塑像裏還有獸形的,有美人和騾馬牛犬相配的,有俊男和豕羊狸奴相媾強合的,光怪陸離,真是秘戲圖無此媟褻,如此竟爾窮形處的大殿正中有一塊方匾,書著鬥大四個字:“歡喜佛緣”。看來元廷就是參著這樣的歡喜禪而亡國了。所以明初時太宗就命人封鎖起來這座殿庭,不論誰人,未奉聖旨不準私入。

4、赴湯蹈火山

世宗玩完了出來,回寢宮時紅日已經西斜,司膳局正進晚膳,猛聽得乾清門外一聲巨響,震得地動屋搖。世宗回顧內監康永道:“哪裏在放炮?”康永正要出去探詢,又聽得轟天般的更響一聲,接著就是喊殺聲。

世宗忙起身來瞧,見乾清宮前火光燭天四處通紅。世宗正大驚大慌中,兩名太監已搶步進來,喘息著稟道:“賊人殺進宮牆的二門了,請陛下速速避開!”世宗頓時慌忙由康永護著就往承光殿狂奔,越跑喊聲卻越近了,出了承先殿,對麵便是大明殿,隻顧自己逃命的世宗在越過圍廊時,見宮監侍女們都和驚豕駭狼似的,五個一群、三個一夥地紛紛四處亂逃,口裏在嚷道:“不好了!賊人殺進宮了。”

才出了大明殿,忽見三五個太監慌慌張張地逃著,同時口口聲聲說慈慶宮燒了。世宗於是就驚慌地與康永疾行奔慈慶宮,慈慶宮距離坤寧宮不遠,須經過華蓋殿、正大光明殿、涵芳殿、華雲閣、排雲殿等,世宗帝因慌不擇路,隻望間道上亂走。康永也弄得頭昏了,君臣兩個忙忙似喪家狗似的見路就走。

將至正大光明殿時,侍衛宮來報說慈慶宮也被賊人圍住了,世宗又和康永再往別處跑,這時見護衛統領袁鈞滿身浴血,步履蹣跚地走過殿外,世宗也不去睬他,隻顧了自己逃命要緊。到了華雲閣前,遙望排雲殿上火光熾烈。內侍邱琪搶步前來報道:“賊人殺進銀光殿了!”連忙說畢,就也隻管自己逃向後殿而去。接著是侍衛牛鏡走過,眼看著世宗在惶惶逃命,可他於慌亂中也顧不得行君臣禮,更顧不得幫君上逃命。

這時的排雲殿上,已到處是火,宮人內監紛紛從烈焰中逃出來。世宗和康永木立在偏殿門口,見火星四進,也辨不出什麽路徑。不多一會兒,牆垣倒了,斷磚瓦礫把一條甬道塞滿了,越發不能走了。

世宗不由得急得眼淚滾滾,眼淚還沒來得抹一把時,偏殿也燒著了,世宗立腳不住,待退入涵芳殿去,回頭從儀仗道上走去,剛走出那條長道,抬頭一看,頓時和康永驚得麵如土色,身體索索地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原來涵勞殿裏也遍地是火,對麵的宮院牆上照耀得一片紅光,畫棟雕梁盡付一炬,身邊隻聽得必必剝剝地紅焰亂射。

前無出路,後麵又是燒上來,被困在火窟中的世宗眼看著就要葬身火窟了。他立在階陛上,火勢越燒越近,渾身被烈焰烤得汗珠如黃豆般地落下來,不覺頓足痛哭起來,正哭得傷心,忽見侍衛官陸炳衝煙突火地奔將進來,大叫道:“陛下莫慌,小臣救駕來了。到處尋不到陛下……”說畢,背起世宗就往外走。

康永忙跟在後麵,陸炳背著世宗突煙冒焰地向著烈焰中飛奔,腳底下的瓦礫都被火燒得通紅了,走在上麵,靴履傾刻灼穿,膚肉受焚,痛疼萬分,但要性命,不得不忍痛力行。待到出得火窟,康永的兩腳已紅腫非常,而陸炳背著世宗雙腳更是被火傷得慘重,須發一齊焚去,一向以美髯著稱的陸炳如今頷下牛山濯濯,如一個太監公公。

世宗皇帝安全地到了涵清閣坐下,再聽外麵,喊聲漸遠,心神才始得略定。而這時的陸炳早遍身是火泡,兩足站立不住,撲的倒在地下,昏昏沉沉人事不省了。心神略定的世宗忙親自去扶陸炳,令他坐在龍墊椅上,同時不住地點頭歎息。

5、鏟除江彬亂黨

不到一會兒,宮侍內監等慢慢地匯集於此,涵清閣中就此人滿為患,原來此時賊人已被都督朱亮臣帶了禦林軍殺退了。很快朝中大臣紛紛進宮來請安,世宗傳諭,著群臣侍候在華光殿,又讓都督朱亮臣和他捉住的首逆也一同在那兒候旨發落,同時世宗令快請太醫院來給陸炳及康永診治。世宗又帶了五六名內侍登輦赴慈慶宮,謁見他的生母章聖太後,昭聖太後張太後也在那裏,世宗見兩太後皆無恙,心中很是安慰,於是就忙去升坐華光殿。

群臣請過聖安,都督朱亮臣出班跪奏道:“團營都督兼京師兵馬總監江彬舉叛,膽敢率領部下勁騎騙開禁城門,殺進乾清門,毀了排雲、涵芳兩殿,又焚去紫光閣、玉皇閣等,經臣等聞警,急驅羽林軍和他廝殺,當場格殺叛賊部下多人。江彬見事敗想逃走,被指揮劉光雲擒獲,現並其家眷十三人均就縛待罪。”

世宗一聽是江彬造反,頓時勃然大怒:“江彬是先帝嬖臣,以市井無賴疊授顯爵,不思報主,反敢擁眾變叛,實屬罪不容誅了。”

原來當日張太後在武宗一死,就馬上召楊廷和等至豹房,商議立儲事宜。楊廷和請屏去左右,才密稟太後道:“江彬所為與董卓、安祿山相同,一樣地上仗主寵下剝民財,逞權威,斥忠直,暴戾恣睢。江彬不臣,勢將謀變,若聞皇上晏駕,必且迎立外藩,挾主興兵,為禍不淺。請太後先事預防!”懦弱的張太後一聽很著急,於是楊廷和就決定先秘不發喪,先定了立儲大計再說。

倔強鷙悍睥睨宮闈、欲為愛妾報仇的兵馬提督江彬是直到了世宗即位後,才明白了武宗賓天,恰好當時都督李琮在側,就對他說:“宮廷如此秘密,可見是多麽疑心我等,不如速圖大事,幸而成功,咱們也保一位親王即了位,將來仍是富貴無比,萬一不成,也可北走塞外。”

江彬聽了直點頭,他明白自己樹敵太多,沒什麽好下場,隻有此計最佳,於是就發生了這樣的一場驚心動魄的政變。

江彬在事敗被撳翻緊緊縛住後,尚任情謾罵,眾兵也不與多較,隻把他胡須出氣。江彬罵一聲,胡須就被拔落一兩根,江彬罵兩聲,胡須則被拔落三五根,待江彬罵完了,胡須也所剩無幾了。當然也不是等他罵完了,而是他不敢再罵了,因為撥胡子真是太疼了,伴著血水淋漓。江彬下獄,他的同黨太監張忠和都督李琮等人也一並縛到,親親昵昵地同住囹圄。

錦衣衛查抄江彬家,共得金七十櫃一十萬五千兩,銀二千二百櫃四百四十萬兩,金銀首飾五百一十箱,金銀**盅四百餘,其他綿繡珠玉珍寶莊房不可勝計,又有被他隱匿私藏家中的內外奏疏一百三十六本。

世宗見了更是氣上加憤,對楊廷和說:“江彬大罪已顯,無須再經刑讞了。”楊廷和忙忙點頭,世宗提起筆來就書了“置極刑”。於是江彬如法捆綁,押赴市曹,淩遲處死。李琮也同樣受刑而死。江彬一門十三人盡行斬首棄市,其他餘黨概行免究,就此了結了江彬黨案。

然後世帝又令內務府撥帑將排雲、涵芳兩殿,及紫光、玉皇閣等重行建築,並限日竟工。

6、大禮儀之爭

這件大逆案了結後,京師百姓都佩服世宗的英毅果斷。其時上有英主,下有能臣如楊廷和、毛紀輩。世宗帝又起複前大學士楊一清、尚書王守仁等任職,一派萬民慶幸天下承平的氣象。世宗也益加勵精圖治,對於外來章疏,雖經閣臣的批閱,世宗尚須親自過目,且批答奏牘,多洞中竅要,為老於政事的臣工所不及;但他卻犯一件大錯,造成了他從政後的最大失誤。

早在即位的第二天,世宗就命尚書毛紀赴他的封地安陸州迎接他的生母蔣王妃和妻子陳妃進京。然後世宗就著禮部擬兩太後尊號,晉張太後為慈壽昭聖皇太後,生母蔣氏為章聖太後,冊立陳氏為皇後,武宗皇後夏氏為莊肅皇後。還有他的祖母皇太妃王氏為壽安皇太後。

接下來世宗又要給他的親生父親朱軏杭定諡號了,由是引起極大的爭端。世宗以興王是自己的生父就要尊為皇考,大學士楊廷和上疏,請依武宗例,以孝宗為皇考,興王朱軏杭、王妃蔣氏隻可稱為皇叔父母。這樣一來,世宗就變了入嗣孝宗,和武宗成了親兄弟,那樣興王朱軏杭不就無後了嗎?楊廷和建議以近支宗派益王的兒子朱厚燁為興王朱軏杭的嗣子。

這本奏疏讓世宗怒不可遏:“父母弟兄豈可如此胡亂更調!?”提筆就駁了楊廷和的疏牘,仍力主以興王為皇考,廷臣頓時嘩然。翰林學士楊慎認為皇上如考興王,於孝宗帝未免絕嗣,“某等食祿朝廷,這個大是大非不可不爭。”

於是太師毛紀、吏部尚書江俊、兵部尚書鄭一鵬、禮部尚書金獻民、侍郎何孟春、都禦史王元正、都給諫張翀、上柱國太傅石瑤、給事中陶滋、侍讀學士餘翱、大理寺卿荀直、光祿寺監正餘覺等六部九卿凡二十七人,禦史二十一人、翰林二十四人、給事十九人,並各司郎官九十五人,統凡大小官職三百五十九人,紛紛上章諫阻。世宗隻做沒有聽見一樣,把所有奏疏一概擱起,一麵下旨替興王立廟。進士張璁、吏部主事萼桂又阿諛世宗,請為興王修撰實錄。世宗大喜,立擢萼桂為兵部尚書,張璁為翰林學士。同時將“以興王為皇考”的諭旨正式宣布。

玉階丹陛,黃瓦朱簷,雙龍蟠著柱,巍巍的龍鳳紋雕石牌樓顯出威武莊嚴的帝闕。巍峨的闕下,雁行兒一排排地跪列著無數的官員,在最前麵的官員是袱頭象筒、朱舄紫袍,第二列諸官是穿紅袍烏紗方角的,最後是穿綠袍和藍袍的,他們高聲大呼高皇帝、孝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