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盛世多變紅顏悲歌2

7、萬壽

不多日子,在是年的十一月裏,張太後過五十萬壽。宣宗下諭,到萬壽的那天,群臣都須錦衣入朝,叩賀皇太後萬壽。群臣於是格外踴躍,文的由太師楊溥為首,武的以英國公張輔為首,各掏私囊去製奇珍異玩,準備在萬壽的那天,在叩賀皇太後萬壽時進呈,以討得那隻烏能高興,於是其所棲及之大屋自然也就高興了。大屋高興了,安愁富貴與榮華?

這個時候的明朝正當盛世,各國及海外附屬的島國也紛紛進貢賀壽。在張皇太後萬壽的三天之前,京中各著名使館巨驛就都被各國使臣占得滿坑滿穀,而各省文武官員貢獻壽儀的大車大馬仍絡繹道上,綿亙二百餘裏。

到了張太後萬壽的正日,宣宗頭戴冕冠,身衣袞龍袍,白圭朱舄,親赴太廟致祭列祖列宗。祭祀已畢,鑾駕儀衛直進東華門。同時宣宗諭命排起張太後的儀仗,於是龍旌、鳳幟、白旄、赤節、紅杖、青爐、金斧、銀鉞、立瓜、臥瓜、雉扇、曲蓋、黃傘、赤傘、方傘、紫蓋、骨朵、響節、團扇、錦幡、儀刀、金吾仗、金節、小雉扇、大雉扇、日月旌、六龍旗、北鬥七星旗、五行旗、壽龍白虎旗、朱雀玄武旗、八卦真武旗,禦前衛士、錦前衛士、錦衣衛、校衛、侍衛、禦林軍、禁軍,白纛、大鉞、銀旄、女侍宮娥、繡衣衛、金踏腳、金盂、金壺、金交椅、金水罐、金爐、金脂盒、金香盒、拂子、方扇、黃麾、戟、紗燈、弓弩、班劍、掌扇、方扇、旌、地麾、錦幡、香柄、黃龍扇一對對地在前過去,後麵才是張皇太後的鳳輿,張太後這一天也頭戴雙鳳翔龍冠、金繡龍鳳錦披,身穿大袖龍鳳真紅繡袍、金龍霞帔,髻上龍鳳飾,並金玉珠寶釧鐲,還有翡翠大珮紅羅長裙。

大服盛裝的張太後端坐在輦中,臉上微露笑容,又特意把輦上的珠簾高卷,自乾清門起駕,直往東西華門遊行了一周,然後由宣宗皇帝親自迎接太後的鳳輿,直上萬歲山受文武百官的朝賀。在宣宗替太後稱觴上壽,百官齊呼“萬歲”、“皇太後萬壽無疆”聲中,域外各島國的使臣以及各省進貢獻儀的官吏,紛紛呈獻貢物,什麽珍珠寶玩,什麽玉石金銀,什麽器具雜物,什麽食品酒醴,種種奇花異樣爭勝鬥麗,說不盡的五光十色萬紫千紅,看不完的絢麗繽紛琳琅滿目,美不勝收,富極齊天下。

接下來,宣宗奉太後登皇極殿親檢壽儀,又傳諭文武大臣在華蓋殿賜宴,又命楊溥等接待外邦使臣在交泰殿賜宴,而各省來京貢儀和祝壽的官吏,則在寧安殿、仁壽殿、懷仁殿、育德殿四處領受賜宴。

8、繁華裏的闌珊花主

皇極殿上,文人學士知道宣宗皇帝好風雅,於是就都咬文嚼字地撰了許多的壽文壽序詩詞歌賦,一時間,壽屏、壽幛、壽聯之類的堆積如山。果然宣宗高興地傳諭,凡獻壽詩壽詞的學士,不論優劣,一概賜壽絹一端。

在外邦貢獻進來的珍玩中,有一樣寶貝是一尊珍珠攢成的壽星,它長約四寸,朱履金寇,銀髯如雪,裝在楠木的小盒裏。另一隻小盒放置金禪杖一根,倘若把禪杖取出來,放在壽星的手裏,這個壽星就能自由行走,前後七步,若把杖一拿開,它就不能走動了。所以禪杖要別用小盒裝開,如放置在一起,恐怕這位老壽星會自己拄了禪杖逃遁仙去了。還有一樣奇珍,那就是巴拉賽島國進貢來的一隻金獅子,高三寸許,長四寸餘,金光燦爛,十分耀目,又有小金鑼一麵,金錘一個。那金鑼不過銅錢般大小,拿金錘一擊,聲音竟尖銳清越賽大鑼,而金獅一聽鑼聲就會從金絲籠裏直跳出來,依著鑼聲的緩急節奏疾徐有致地往來跳躍,鑼聲一停,獅子也就不舞,仍是走入金絲籠裏去。據使臣說,曾經有小偷把金獅竊去,卻沒有偷得金鑼,失主隻拿了金鑼一敲,這隻金獅哪怕遠在幾千裏以外,都會立刻就順著鑼聲跳回來。

而在各省的壽儀裏麵,也很有幾樣寶貴東西,如廣西進獻的一隻大箱櫥,櫥高三丈,大門三十六,小門七十二,抽屜凡二百四十隻,自冠裳服履,直到櫛沐的雜物,一切婦女的用品,差不多都齊備的了。武昌進獻的一頂珠冠,冠上一粒碩大無朋的珍珠,若戴珠冠在頭上,人坐在黑暗中,那顆大珍珠發出的光芒,十步之內竟和白晝一般。還有各州縣的特產,一樣樣地檢點看來,要算四川的黃霧茶、山東的阿膠、吉林的人參、湖州的細錦、青州的銀毫最為珍貴神奇。比如山東的阿膠,是用阿井的井水和著黑驢皮煎熬成膠質的滋補佳品。阿井在山東的東阿縣,井水純厚,水色碧綠如玉,一經把黑驢皮煎熬成膠,膠的顏色就變作了琥珀色。阿膠還有一樣佳處,就是婦女若在經期時,煎一碗吃下去,兩小時內便幹幹淨淨。從此皇宮裏都為嬪妃們預備著,怕天癸來時,皇上忽然臨幸,在勉強應命時,雖然身上還是不太潔淨,可也不會弄出病來了。這幾樣土產從前沒有作過貢品,自從張太後壽,宣宗見這些土儀不錯,就下諭給各產地的地方官,限定要每歲進呈若幹。

檢過壽儀,宣宗皇帝又奉著張太後駕起禦舟,環遊三海,在萬歲山那裏停留片刻,又往太液池裏遊行一番,遊興盡闌後,才命太監們攏了禦舟登岸,然後宣宗親奉太後回寧清宮。第二天群臣又進宮替太後補壽,第三天各國使臣來辭行回國,第四天各省、府、州、縣的官吏至乾清門謝恩辭行。這樣一天天地直鬧了一個多月,才總算安靜了。

安靜下來的宣宗忽然想起了胡皇後來,和張太後一說,就馬上命內侍持節前往迎接。不到一刻功夫,胡皇後就來了,此時的她已是黃冠法衣,儼然一個女道士。張太後看了,忍不住悲傷淚下,宣宗也覺得很是感傷和慚愧,胡皇後自己更是哭得淚人兒一般。於是張太後命胡皇後更換了衣服,和宣宗一塊兒回萬安宮。

第二天,宣宗就下旨,仍令胡後複了後位,同時廢去孫後名號,收回寶冊,不用說,從此宣宗和胡後言歸於好了。但宣宗對胡後仍是敬之有餘,愛之不能,而眼前的六宮嬪妃也沒一個能讓他再有當年孫貴妃的感覺,於是常常心裏很是不悅。司禮太監譚福窺透宣宗心事,就將也有五六分姿色的侄女羅妹獻進宮來,宣宗在納她為侍嬪的幾天後,又晉為貴人,但羅妹仍不能占據他的整個心靈。

9、蓮姑蓮房蓮妃

那天宣宗私行出宮,在西華門外,遇見一簇官眷,前往寶慶寺進香。宣宗在隨著她們一塊向前走著的時候,無意中看見一個妙齡少女,也是皓齒也是明眸也是芙蓉其麵,甚至比之孫貴妃更顯得嫵媚嬌豔,雜在眾官眷裏好似群星捧月,愈顯得她的嬌更嬌、豔更豔、出色更出色了,宣宗不覺看出神了。直待官眷們燒好了香後,走出大雄寶殿,宣宗忘了所以竟走進官眷們堆裏,直到被三四個健仆把皇帝陛下當成了撿便宜的市井無賴推出寺外。

宣宗回到宮中,馬上就命內侍去打探,原來這個美貌出色的女子是錦衣衛王成的女兒蓮姑。宣宗於是下諭納王成女兒為妃。王成不敢違忤,立時將盛裝的蓮姑護送進宮,宣宗當即冊封蓮姑為貴妃。

王貴妃蓮姑的為人也果然如當日的孫貴妃一樣,也是非常善於獻媚,也是一朵達標的解語花,而且她還能吹彈歌唱。值良辰美景,於綠楊庭院,檀板珠喉,蓮姑輕歌一曲,不覺餘音繞梁。而宮女們鶯聲嚦嚦地伴唱,更是分外悅耳賞心,宣宗皇帝聽得心醉神迷,樂得手舞足蹈,於是宣宗對她也是怎麽愛都感覺愛不夠,聖眷之隆重到了把以前所眷寵的嬪妃都拋撇於腦後,那個也有五六分姿色的羅妹甚至連在他的閃念間出現的機會都沒有;此時的皇帝宣宗天天都在西苑裏賞鑒王貴妃蓮姑的輕歌妙舞,有次一連足有五六天沒有上朝理政。又因蓮妃嫌宮中氣悶,宣宗就命在西苑的南院,建起一座花房。

這座花房共分大小屋宇四十幾楹,有樓十八座,什麽煙霞樓、聽雨樓、琴樓、鳳樓、落虹樓、夕照樓、清曠樓、醉香樓、風月無邊樓、飛虹樓、醉仙樓、魚躍樓、芭芳樓、煙月清真樓、玉屑樓、望月樓、賞雪樓、九九消寒樓等;為閣凡八所,如尋芳閣、稼雲閣、月閣、映水閣、藏春閣、水雲閣、飛絮閣、桃園閣等;又有蘭亭、芰荷亭、秀雲亭、觀魚亭、嵐鏡亭、碧雲精舍、香稻軒、涵秋墅、印月池、九曲池、天宇空明軒、映水榭、柳浪軒、釣魚磯、石亭、桃花塢、擁翠軒、玉春池,等等。正中一座大樓,宣宗親題“蓬壺佳鏡”四個大字,下麵一方小匾,題著“蓮房”兩個大字,這就是蓮妃居住的所在。對麵是一帶的石堤,堤邊種著桃柳,西邊砌著假山,東邊鑿著魚池,題名叫“柳林”。池的正麵也是一座高樓,題名“翠微”,供宣宗和蓮妃遊宴。總計這許多樓閣亭台,有勝景二十四處,建得畫棟雕梁,堂皇富麗,金碧輝煌,豪華又壯觀。工程雖是浩大,完成得卻極其迅速,由內監汪超一手承辦,花去國帑多至七百五十餘萬兩。

宣宗遊著勝景,對著美色,越發徘徊不忍去。滿朝大臣見宣宗沉湎酒色,荒廢朝政,都帶著惶惶不安來謁見太傅楊士奇和相國楊溥、楊榮,要求他們上疏入諫。於是由三楊領銜,六卿署名,連夜上了一本。誰知卻如大海中拋進了塊石頭,最多也不過如一隻泥牛入了海。

都禦史蘭台直諫徐弼一見大夥再就沒了行動,不禁非常氣惱,說:“滿朝文武,一個個屍位素餐貪生怕死,皇上這樣縱情聲色,必然國亡無日,卻竟然沒一個大臣叩宮苦諫,都在坐視著國事日墮。我身為台官,怎可啞口不言?”

於是他就捧著奏疏來西苑叩宮直諫。宮門侍衛不肯放徐弼進去,卻被徐弼以“國家大事須麵奏皇上,你敢耽誤嗎”為由喝住。徐弼進了西苑,剛到擁翠軒前,又被內監攔住,結果照樣被徐弼叱退,可在“蓮壺佳境”樓下,皇帝就是不見,但答應可以看看他的奏疏。徐弼在獻疏的同時,叩頭大哭,痛說自己為國為民冒死進諫的忠心。宣宗在外麵的痛哭聲中,從內侍手中接過奏疏,展開來一看,見上麵寫著:

臣聞堯舜之君,不事宴樂。聖德之主,遠佞辟邪。昔儀狄獻佳釀,帝禹喻為亡國禍水。世民遊隋苑,魏公叱為墮政**巢。周有褒氏之寵,紂因妲已之嬖。越進西子而吳國殄滅,唐愛楊氏而胡虜猖狂,夫酒色之害,帝王嗜之則亡國,臣民好之則破家。漢武建柏梁,三月不朝,災象迭見,魏主修銅雀,六政未備,肘腋禍生。今吾皇上,仁德聰明,英毅圖治,伏祈寰衷獨斷,即日臨朝,以釋群臣惶惑之心,安朝野人民之念。臣愚昧無知,冒死陳辭,終粉身碎骨,但得國家安寧,雖支體亦所不惜。惶恐待命之至!

宣宗還沒有讀罷,就將徐弼的奏疏往地上一擲,怒不可遏:“徐弼老賊,膽敢將朕比做魏主和唐明皇!?朕若不念他是開國功勳的後裔,立時就將他正法,以儆謗誹君上!”內侍即刻奉旨來驅逐徐弼,徐弼卻就是不肯出宮,兩名侍衛上前拖了徐弼就往外走,任他大哭大叫,誰也不去睬他。徐弼又大哭了一場後,次日便掛冠回故裏去了。

三楊和黃淮、蹇義等一看徐弼的下場,知道苦諫無益,於是去謁見張太後,果然深居寧清宮的張太後並不知情,張太後馬上就命楊士奇等去寶華殿撞鍾,不到一刻百官紛紛齊集。

這邊宣宗猶在蓮房裏觀賞歌舞,忽聽景陽鍾叮叮當當響,不覺非常詫異:“誰在那裏上朝?”內侍正要出去探問,張太後就已駕到,慌得蓮妃忙整襟來迎,張太後氣衝衝地一坐下,宣宗也忙來請安,張太後劈麵就質問他這幾天為什麽不設早朝,看宣宗吱唔難以回答,張太後泣淚交流地痛說道:“祖宗創業艱難,子孫應該好好地保守才是。朱氏自開國到現在,不過五朝,不及百年,政事就敗壞到這樣,休說世代相傳,看來你自己也未必能把這江山坐到頭了。”

宣宗聽了這話也驚得顏色大變,而蓮妃更是呆呆地侍立在一旁,嚇得不知所措,張太後回頭向她喝罵道:“你這個無恥的賤婢,狐媚著皇帝終日酒色歌舞,拋荒朝政,如今還有什麽臉見我!?”蓮妃忙噗地跪倒,張太後吩咐宮侍拿家法來。宣宗忙來求情:“母後請息怒,這事都是兒的不好,隻求饒恕了她,兒這就去上朝理政視事。”說著真的出了蓮房,令儀衛排駕,匆匆地趕往寶華殿。

這裏張太後又把蓮妃訓斥一頓,並傳懿旨削去她的封號降為宮嬪,收回了蓮妃的寶冊,同時命她退出蓮房,由內侍那這座華美奢靡的建築群封鎖起來。

從此以後,宣宗隻得勉強天天臨朝。一天,禦史王鉉送上張禦狀,說是有奇冤待雪。

10、合色鞋招惹風流命案

浙江杭州府的風流少年李藎,出身大富之家,因父母早喪,沒人拘管,每日裏把書本拋開,專與那些浮浪子弟往來,學就了一身的風月場中賣弄、煙花陣裏鑽研的本領。妻子怎麽勸諫怎麽攔阻也不起作用。

正值西湖桃花盛開的春好之日,李藎頭戴一頂時髦的縐紗巾,身穿銀紅吳綾道袍,裏邊是繡花白綾襖兒,腳下白綾襪,大紅鞋,手中一柄書畫扇子,後麵跟一個垂髫小廝,正往錢塘門搖擺而來,不想在路過十官子巷的時候,無意間一抬頭,看見一家臨街樓上,有個嬌豔妙齡的女孩子揭開簾兒,在潑梳妝殘水。

風流少年李藎一見,不覺神癡意迷,身子酥了半邊,呆呆地立住腳,直直地看個不休,還特意響亮地咳嗽了一聲。這個女孩子潑了水,正待要放下簾,果然被這一聲響亮的咳嗽聲引導著向下觀看,一眼正瞧見了英俊美少年李藎,當時兩人麵麵對覷,四目相視,這個女孩子不覺微微一笑,李藎越發魂不附體。

正這時,這個女孩子家樓下的門裏忽然走出個中年漢子來,嚇得李藎慌忙回避。等那人走遠了,李藎又轉回來看時,這個女孩子早已放下簾子進屋去了。李藎空站了半天,隻好讓那個垂髫小廝記下了這個女孩子家的地址,以備打聽。臨行時,李藎猶幾次回頭。

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不久李藎就打聽了個明白,原來這個女孩子姓王,是一對中年夫妻的獨生女,今年才十六歲,芳名欣兒。李藎更為功夫所不負的是,在他差不多天天到妙齡美女王欣兒的樓下徘徊的努力之下,那天,李藎恰好又撞見妙齡美女王欣兒開簾,不過這次她不是潑梳妝殘水,而是憑窗遠望。

再次邂逅,把兩人初次偶遇的美好印象驟然升溫,兩人由對視而為眉目送情了。自此以後,徘徊在妙齡美女王欣兒樓下的李藎就以咳嗽為號,欣兒如果方便就總是會掀起簾來,眉來眼又去,兩情越傳越濃。

於是在一個皓月當空的清夜,李藎又獨步到王家樓下,見四下沒有人,於是又輕輕咳嗽一聲,馬上妙齡美女王欣兒就卷起簾兒,裝作倚窗望月,其實卻是低頭看看心上人。

李藎大著膽子,從袖中摸出一條紅綾汗巾,結個同心結,然後團做一團就往上擲來。欣兒忙雙手來接,然後她含羞答答地在月色下仔細看了看,塞進袖中,就脫下一隻香香的合色小繡鞋兒投了下來。李藎也忙雙手承受,但他不僅是仔細地看了看這輕羅色繡花香噴噴的金蓮一瓣,而且還親了再親吻了再吻,羞得欣兒放下簾子就跑進屋了。李藎隻好把這隻合色鞋也納入袖中。

有了這隻合色小繡鞋後,李藎再也不能滿足於眉目傳情了,於是一個明代版的王婆就應運而上場了,隻不過這個明代版的王婆姓陸,她是一個做小買賣的,每日裏提著個小竹籃到家家戶戶,賣女子用的繡花樣子、香粉胭脂一類的東西,而不是開茶水小店的。但這個明代版的王婆也是一個專業標準極高的馬泊六,雖然她姓陸,人稱陸婆;並且她也不是個單身孤婆子,而是有一個兒子叫陸五漢,平日裏殺豬為生,酗酒撒潑,連陸婆都不時地要領教一下他的拳腳。

李藎知道陸婆與王家最熟,於是先給了她十兩白花花的東西,約定事成後再給十兩。兩個大錠銀子是陸婆非常滿足的了,不過她又輕輕鬆鬆地敲了太渴望欣兒的李藎兩匹緞子。

其實妙齡美女王欣兒自從見了李藎後,人就精神恍惚,茶飯懶得沾,那條紅汗巾日夜隨在她的身邊。於是以賣繡花樣子、香粉胭脂為名的陸婆,就同樣輕輕鬆鬆地達到了目的。

陸婆手提小竹籃上樓來後,見四下沒人,就說:“欣姐兒,我昨日得了好幾種新鮮花樣,你快自己到小竹籃兒裏來拿吧。”當欣兒從那個小竹籃裏取出了一隻藏在眾多花朵中的她前夜贈人的合色小繡鞋時,欣兒自己是太意外了,而這一切都是陸婆精心安排好了的。

在接下來陸婆更精心的安排中,欣兒欣然同意明晚深夜仍以咳嗽為號,然後她就把幾匹布接長垂下樓來,這樣欣兒的心上人就可以從緣布攀上樓來。到五更時分,他再照原樣下樓。如此就可躲避得過欣兒那厲害非常的父母了;見麵時是以一對的合色鞋為憑。

陸婆的水能到得那麽順利,主要還是因為欣兒自己這邊的渠先成了,陸婆於是興衝衝地去找那個風流浪**子了。可是不巧的是,陸婆來李藎家卻沒找到他,隻好推說來賣花。回到家中,她那個凶巴巴的兒子陸五漢正要殺一口豬,更不巧的是幫工又出去了,陸五漢等得焦躁,一見他母親陸婆回家來,就叫她來幫著縛一縛豬。

陸婆平日是讓兒子給嚇出來的,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下來就上前動手幹活了。不想就在陸婆一低身的時候,一個紅綢包兒就掉到了地上,陸五漢隻當是包銀子,連忙拾起來,不想打開一看卻雙合色女鞋,頓時戲笑著:“誰家女子有這麽嬌小的一雙腳,想必她人也會有幾分姿色,我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還光棍一條,就是不能得她做個媳婦,抱在懷裏睡一夜也不枉此生!”

陸婆聞言嚇得聲也不敢吭,到底在兒子的逼迫下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個清楚,陸五漢聽罷,卻跳腳說此事萬萬不可,因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萬一事發,陸婆就老命難保了!陸婆果然害怕了,隻是又怕李藎來問回音,那可怎麽回複呢?陸五漢說:“這個容易得很,隻說王家的門戶緊,一時沒有機會,這樣連著回他數次,他自然也就不來問了。”陸婆本不想依兒子,可又不能從他手裏要出來那雙合色鞋,又怕真的弄出事來,於是就也沒敢去約李藎。

陸五漢用李藎這十兩銀子,也買來幾件華麗衣服和一頂縐紗頭巾兒。晚上等陸婆睡了,他就穿戴起來,反鎖了家門,來到了王家樓下。更更不巧的是,這天晚上微雲籠月,朦朦朧朧,陸五漢輕輕咳嗽了一聲,果然上麵的窗臼發出呀的一聲,欣兒果然將布的一頭緊緊縛在柱上,一頭垂了下來。陸五漢撩衣上前,雙手挽住布兒,頃刻間就已攀到了樓上。

陸五漢一語不發,抱住欣兒就火熱地親熱起來,欣兒隻看了一眼自己的那雙合色鞋,舌頭就被陸五漢含在口中,根本來不及說點什麽,於是黑暗之中,不辨真假的欣兒就在相偎相抱中,把自己珍貴的**給這個粗魯的陸五漢。

這以後除非雨夜月明,否則陸五漢幾乎無夜不來。恩愛溫情中不覺時光已過去了半年,欣兒的父親王老漢夫妻看著女兒不應那麽豐的乳和不該那麽肥的臀,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強,可王欣兒任憑如何盤問,就是咬定牙根,一字不吐。

於是王老漢夫婦決定和女兒換房睡,因為他們料定奸夫要想與王欣兒成歡其事,除了窗子再沒第二條路,所以他們就決定夫婦倆搬到樓上來住,並且夜裏虛窗以待。於是欣兒的臥房被迫遷到了樓下,遷得王欣兒暗暗叫苦,卻也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通知給那個用她心目中的李藎的麵貌來和她暗夜裏瘋狂地肌膚相親的陸五漢。

第二天晚上恰恰又是一個微雲籠月的朦朧夜晚,陸五漢在王家樓下咳嗽一聲,等候一會兒,結果樓上毫無動靜,陸五漢以為欣兒沒聽見,就又咳嗽了兩聲,依舊毫無回音,陸五漢疑心是欣兒睡著了,卻不料想欣兒正被她的父母反鎖在樓下的房間裏幹著急,也無法與他搭上腔,因為樓下的臥房不臨街。

陸五漢等到四更天,隻得先回家。可在又一個夜晚,依舊還是這樣,陸五漢越等越不耐煩,心中對王欣兒的思念就成了醋意,吃起那個真正的王欣兒思念的家夥的醋來,他暗想,莫不是我母親把實情告訴了她,所以她就不肯理我了,又和那個姓李的小白臉勾搭上了?這個可殺的小賤貨!

在第三個夜晚,咳嗽之後樓上依舊毫無動靜,這時陸五漢的醋意變成了怒氣,而且還是十足的怒氣,他疾急轉身回到自己家中,扛了一張梯子就來到了王家樓下,同時還順手操起他平日殺豬的尖刀,帶在身邊。然後他也不打暗號,直接就爬到了樓窗邊,那古老而脆弱的木質窗根本就沒有關,他隻輕輕的一推,窗子就呀的一聲就開了,陸五漢跳身就進屋去了。

而睡在欣兒**的王老漢夫婦因為連續幾夜不眨眼地等著有什麽奸夫之類人破窗而入,因為他們估計女兒的奸夫除了窗子再沒別的途徑可能來與欣兒私通了。可一連兩個晚上都不見一點動靜,加上王欣兒的嘴硬,夫婦倆甚至疑心是他們太多心,女兒那麽豐的乳和那麽肥的臀都隻是自行發育的結果,禁不住因為這份疑心,他們都感覺到了寬心。於是他們夫婦甚至打算仍讓王欣兒再搬到樓上來住,於是就在提防懈怠且寬心安慰中,晚飯時王老漢夫妻甚至還喝了幾杯酒,帶著酒興,這兩個並不老的老倆口兒又好好地忙活了一陣子他們已經在近二十年的夫妻生活中幹常了的老活兒,**過後兩人感覺身子困倦,於是緊緊抱在一處睡得香又熟,以至於陸五漢開窗都一點也沒聽見。

陸五漢輕車熟路,進了王欣兒的屋後就直接摸到了床邊,才要叫他的小欣兒,卻聽見**有男人的齁聲,就著朦朧的月光,陸五漢隱約看清在王欣兒的**果然是兩個人,並且這兩個人還是十分親密地摟抱在一處睡的。陸五漢心想,怪不得這兩夜咳嗽,她就是不理我,原來到底是這麽回事!

本來就粗野凶狠的陸五漢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嗖的一下子就撥出了尖刀。殺人當然比殺豬容易,而陸五漢殺豬都輕而易舉,何況是殺人,他這次的活也同樣幹得非常利索非常漂亮。一轉眼,王欣兒的父母就見了閻王,然後陸五漢仍從原路,飛奔回家了。

王欣兒直直到了第二天的下午,還不見父母起來,就隻好叫喊他們,可是任憑如何呼喚也不見回音,到底還是叫來了鄰居,大家先打開了王欣兒的門鎖,然後他們一同上樓,可是推開房門,隻見滿床都是血,血泊裏的兩個屍首早就硬了。王欣兒此刻除了撫床大哭外,就趕快求鄰居去報官。

馬上地方總甲就來看了,他發現這樓臨街,上麵雖有樓窗,下麵卻是包簷牆,根本無處可以攀援上來。況且大家又親眼看見門戶都是鎖好的,於是他馬上就把這件蹊蹺的命案報到上頭。馬上這件慘案就哄動了半個杭城,陸五漢這才知道殺錯了人,心中懊悔不及,煩躁難安,於是就在家中尋畔和他老娘作鬧以發泄。

杭州府前,太守高坐堂上,喚王欣兒來問道:“你且細說說,你父母昨晚什麽時候睡下的?睡在何處?”王欣兒說:“昨夜黃昏以後,把門戶鎖好,雙雙上樓睡的。奴家今天遲遲不見爹媽起身,不得已才叫人來。”太守又問道:“可曾丟失什麽東西?”王欣兒道:“件件俱在。”

太守皺著眉頭說:“豈有門戶不開,卻殺了人?東西又一件不丟失,此事確實可疑。”想了一想,又問道:“你家中還有何人?”王欣兒道:“止有嫡親三口,並無別人。”太守道:“你父親平昔可有仇家嗎?”王欣兒說:“並沒有什麽仇家。”

太守沉吟了半晌,腦子轉了幾轉,他感覺到了什麽,於是就叫王欣兒抬起頭來,果然是非常豔麗。太守問她道:“你今年幾歲了?”王欣兒也自知自己的豐和肥,於是就故意往大裏說:“十七歲了。”太守又問道:“可曾許配人家嗎?”王欣兒低低地回答:“未曾。”太守道:“你的睡處在那裏?”王欣兒道:“睡在樓下。”太守道:“怎麽你倒住在下邊,父母反居樓上?”王欣兒道:“一向是奴家睡在樓上,半月前才換下來的。”太守道:“為什麽換了下來?”

見王欣兒吱吱唔唔,對答不上來,太守怒喝一聲:“你父母就是你殺的!”王欣兒這下子不吱唔了,當即就急哭了說:“青天大老爺,冤枉啊,對生身父母,奴家如何能做出這樣的事!”太守道:“我曉得不是你親手殺的,一定是你的心上人殺的,快些說出他的名字來!”王欣兒慌慌張張地抵賴說:“奴家足不出戶,哪有這樣勾當!老爺不信,問問鄰裏,鄰裏們都是知道奴家平昔的為人。”太守笑道:“殺了人,鄰裏尚不曉得,這等事鄰裏如何曉得?此是明明你與奸夫往來,父母知覺了,故此半月前換你到下邊去睡,因為絕了奸夫的門路,他就忿怒殺了你父母。不然,你父母為什麽換你到樓下去睡!?”

王欣兒做賊心虛,況且被太守句句道著心病,不禁那張如花的小臉兒上一回紅一回白,啞口難言。這個太守一見王欣兒這個情景,知道是說對了症,於是喝令左右上拶刑。幾個皂隸飛奔上前,毫不憐香更沒惜玉,一下子就扯出了王欣兒的纖纖素手。

拶子才套到指頭上,王欣兒就疼痛難忍,招供了奸夫名叫李藎。然後把前前後後的事,包括兩人以咳嗽為號、攀布上樓的細節都說了。太守於是喝令放了拶子,馬上就起簽差四個皂隸速拿李藎來審。

李藎當日自從相托了陸婆後,果然也到她那裏去問過幾回消息,但陸婆因為被兒子嚇住了,且又沒了合色鞋,那雙合色小繡鞋早讓陸五漢拿去騙美縱欲行樂了;就隻好說:“鞋子是欣姐兒收了,她叫轉告說,她父親為人利害,家中門戶甚緊,無處可入。再過些日子,她父親就要出趟遠門,大約得有半年才能回來,到那時再盡情約會。”

李藎把這都當成了真話,不時到陸婆那裏探問消息,並且他又如以往那樣到王欣兒家樓下,同樣的卷簾後佳人無語倩笑,她心中是就著夜晚兩人甜蜜纏綿的情深而依依,但李藎卻隻當王欣兒對他果然有意因此見了就喜笑顏開。兩下裏都這樣以錯就錯,一錯再錯。所以當四個公差候在外麵,書房中的李藎根本沒害怕,他很坦然地跟著皂隸到了杭城府大堂。

李藎一來到公廳,杭城府太守見果然是個標致少年,不怪王欣兒對他動情,怪的倒是這個李藎溫文爾雅,不像個能殺人的凶徒,於是問道:“李藎,你如何奸騙了王欣兒,又將她父母殺死?”

還沒等李藎答言,王欣兒一見這個與自己眉目傳了許久情、又在黑夜裏暗中往來了半年多、把自己的女兒身女兒心全部占有、卻居然無情狠毒地殺死了她的生身父母、讓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人就在眼前,當即也顧不得杭城府太守還沒有讓她去指認,就自行上前打了跪在地上的李藎兩個耳光,痛哭道:“我今日也不打算活了!我爹媽都死了,我還有什麽臉活著?活著還有什麽意思?你、你、你怎麽能這樣無情又無義地害我!?”

李藎不禁大聲喊冤說自己絕對沒有殺人,甚至他連兩人暗夜中來往的事都不肯認了,隻說雖然兩下有意,卻並沒有機會動真格的,他是一次也沒有到王家樓上的,所以殺人事就更是與他無關了。

王欣兒一看李藎居然能絕情負義到如此地步,於是她恨不能上去一口咬死他,杭城府太守本來尚存的一點疑心再也沒有了,當即憤怒地喝令:“夾起來!”兩旁皂隸一聲吆喝,蜂擁上前,扯腳拽腿,李藎從小是在綾羅堆裏滾大的標準紈絝子弟,也是同樣不過夾棍剛套上腳,沒幾下子就殺豬般嘶喊大叫說願招。

杭城府太守叫放下夾棍,快寫供狀上來。李藎痛哭著說:“我實實在在並不知情,叫我寫什麽呀?!”又向王欣兒說,“你不知被哪個奸騙了,我如今就是死了也是個冤死鬼!好吧,但憑你怎麽說,我就怎麽寫怎麽招就是了。”王欣兒狠啐了他一口,說:“你這是自作自受,有什麽冤枉,冤枉的是我爹媽!難道你不曾在樓下調戲我?難道你不曾把紅汗巾子團成同心結丟上來給我?難道你不曾接受我的合色繡鞋!?”李藎道:“這些倒都是真的,隻是我沒有上樓與你相會,更沒有殺你爹媽呀。”杭城府太守在上麵斥喝李藎道:“一事真,百事真。再要多羅嗦,還給你上夾棍!快快供招畫押!”

李藎嚇得忙低頭畫供,於是他就被杭城府太守當堂問了斬罪;而王欣兒也擬定斬罪。並且各責三十,上了枷鎖,李藎押赴死囚牢,王欣兒則關入女監收管。

真是做鬼也冤的李藎幸而是個有鈔的主兒,獄卒們一見他來入獄,分明是看見了一擔銀子進了監,哪個不歡喜,哪個不來奉承?聽得李藎聲聲叫冤,哪個能不來安慰出主意,果然他們也得了李藎主動給價的十兩銀子,然後獄卒頭兒又討價還價,又加了五兩,這還不行,就在加到了二十兩時才算達成。於是就有了一張叫冤狀子層層上遞,直到最高權力階層,於是得到了宣宗禦批,令日後千古有名的清官兼神探的於謙複審此案。於謙在仔細翻閱了全部案宗後,發現此案幾乎是無懈可擊,隻好提審王欣兒,讓她再仔細辯認一下李藎,可是任憑李藎就是再怎麽喬裝,王欣兒總能一眼認出。

於謙沒法,經過幾天甚至幾夜的再三思考後,於謙又提來王欣兒,問她關於李藎的體征,王欣兒非常明確地說:“記得他左腰間有個瘡痕腫起,大如銅錢。這個是我在黑暗中摸索到的,是說什麽也不會錯的。”李藎立時滿心歡喜地把衣服褪下,配合皂隸們的檢查,果然皂隸李藎遍身如玉,腰間那有什麽瘡痕?王欣兒直到親眼見了,這才信了,頓時驚得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於謙馬上就提審陸婆,他先也不問什麽,隻管命人先打她四十,然後在陸婆的哭泣聲中,於謙怒斥痛喝道:“當初李藎求你與王欣兒通信,約了明晚相會,你如何又哄騙李藎不讓他去,卻把鞋子給了別人,冒名去奸騙王欣兒?從實說來,饒你性命!若半句虛了,立時就打死你在大堂上。”

早被這四十大板打得皮開肉綻的陸婆哪敢有半字虛妄,於是就把那賣花為由、定策約期、連尋李藎不遇、回家來幫兒子殺豬、落掉了合色繡鞋並兒子恐嚇的說都一一細訴,但對於王欣兒被人奸騙並父母遭慘殺這些事,卻是真的不清楚。

至此陸五漢才因為渾水盡落,而劣石呈現,於謙同樣不和他多羅嗦,隻管讓皂隸剝下衣服,一看果然在左腰間有塊銅錢大的瘡痕腫起,於是於謙再次也不問陸五漢什麽,喝令先打他六十大板,然後陸五漢一一招供,被問成斬罪,並搜出行凶的尖刀入上庫存檔。陸婆說誘良家女子行奸情,依律問斬。李藎存心不良,雖未成奸,實為禍本,也問了罪,隻是允許這個大大有鈔的主兒召保納贖。

還沒到發落王欣兒,她卻因為父母已大仇得報、沉冤得雪而自己既害死了父母又當眾出乖露醜,在懊悔不及中,她認定無顏再活,於是木然地立起身來,猛然往丹墀階沿的青石上一頭撞去,頓時腦漿迸出,死於非命。可憐妙齡如花女,化作含冤帶血魂。

於謙一見王欣兒當堂撞死,心中非常不忍,於是在旁聽的眾憤中,再一次喝令重責陸五漢四十大板,湊成一百,然後下在死囚牢裏,秋後處決。然後於謙又委派王欣兒的鄰裏,把王家不菲的家私房產盡皆變賣,所得的錢用來買棺盛殮這已化作三屍的一家三口,餘下的銀兩都入官上庫。

親眼目睹王欣兒花落玉碎的李藎心中更是難受十分,這種難受當然不僅僅是憐惜,更多的是內疚的折磨,在這種痛苦的折磨中,李藎用銀子脫了罪後,就到僧房道院禮經懺悔超度王家三口人,他自己也從此吃長齋,立誓再不起不良之心,連花柳之地也絕足不至。

這事對於謙來說,倒還隻是一個小案,最奇的是他曾破獲的一樁宮妃外通的大案。

11、庭院深深孤幃寂寂

柳色初濃,餘寒似水,纖雨如塵。一陣東風,縠紋微皺,碧波粼粼。仙娥花月精神,奏鳳管鸞簫。九霞杯內,萬歲長醉芳春。昔日不好酒也不好色的仁宗在位時,最受寵幸的是譚妃娘娘,其妝閣之華麗也同樣是與寵冠六宮同步地居於大內之第一位的,金鋪錦繡,玉檻玲瓏,映徹輝煌。

韓妃一到楊府中,楊夫人忙將一宅分為兩院,韓妃住的西園平日裏門上長鎖,隻許太醫及太監等人役往來,楊傑夫妻二人每天來候安一次。韓妃在這裏住了兩個月後,因為少受宮的閑氣,失寵與得寵也沒什麽兩樣,她也漸漸容顏如舊,畢竟她才隻是十七八歲的妙齡芳華。楊傑夫婦非常高興,正打算上報皇帝送韓妃回宮時,突然晴天霹靂,仁宗皇帝暴病而亡了。

本來就不願意再回宮的韓妃以此為借口說什麽也不肯回宮了,但這也不能拖得太久,於是那天韓妃主動對楊傑夫婦說,她之所以不肯回宮,還有一個隱事,那就是她曾有大願許於神靈,眼下須得還了願才可以。這時的韓妃早已對一切都感覺萬事成空萬念俱灰,或許隻有這條路可以保佑她的人生能有轉機。然後韓妃拿出大把大把的銀錢來置辦敬神禮,不幾日,就光彩奪目地辦齊了各種禮品,然後選了吉日良時,到北聖真君廟來了,楊夫人左右奉陪,韓妃拜罷後就上轎被簇擁回府來。

第二天早上,韓妃又到二郎神廟中參拜。宣疏拈香禮一畢,楊夫人走過一堵畫壁,韓妃自己一人在殿內觀看,她輕輕地挑起銷金黃羅帳幔,定睛正見二郎神頭裹金花襆頭,身穿赭衣繡袍,腰係藍田玉帶,足登飛鳳烏靴。雖然土木形骸,卻豐神俊雅,明眸皓齒。當正懷春時的韓妃不禁心襟動**,癡癡地看了半天,然後對天禱告說:“若是我韓玉翹將來能得嫁一個如二郎尊神模樣的丈夫,我定然厚謝上蒼!唉,若得那樣,真真強似再入深宮,受千般淒苦萬種愁思和無盡寂寞的煎熬了。”說罷,不覺紛紛珠淚已滾下腮邊。

回府後的韓妃卸去冠服,挽起如雲烏發,然後讓內侍們都走開,她自己手托香腮,一個人在桌前發起呆來,黯然中不覺時光已到三更天,正這時,隻聽得窗外的萬花深處,一聲響亮,韓妃忙打開窗,卻見一尊金神,煌煌然立於眼前。皓齒鮮唇,飄飄然有出塵之姿,冉冉然若閬苑瀛洲客,正是廟中所塑的二郎神模樣。

韓妃娘娘空自一人,和衣上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片春心按納不住地想一回,跳一回,不禁又默默地垂淚一回。及至天明,才漸漸睡著,直到傍午才一覺起身。

在一個無情無緒的白天過後,韓妃終於等到了夜晚,也終於等到了二郎神,這一回兩人在相思之苦的折磨下,已將羞澀和客套和愁悶盡皆放下,攜手共入蘭房,一番衷腸話後,是一番人間恩愛。然後二郎神仍然在一聲響亮後,了無蹤影。於是韓妃死心塌地不願入宮,整天在楊傑夫婦麵前沒病裝病,整天白晝裏不歡不笑,可一到了晚上,就精神炫耀,喜氣生春。

12、神勘智破宮妃私通疑案

世上事從來都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盡管韓妃裝得象,可是到底楊傑還是聽到了風聲,為了謹慎起見,他命兩個下人一入夜就從摘花梯子爬進牆內,待到人靜更深時,就趴在韓妃臥房外聽動靜。可是探聽的結果雖然印證了韓妃的不自重,但可怕的是她的奸夫卻居然不是個凡人。於是楊傑就請來五嶽觀的潘道士來捉拿。全沒有防備的二郎神雖然有點功夫,可是到底不能抵敵,在奪路逃跑時,被潘道士一棍打在後腿上,他的一隻四縫烏皮皂靴脫落於地,當然二郎神也借機成功逃走了。潘道士看著這隻烏皮皂靴,不禁冷笑道:“什麽仙啊神的,不過全是掩飾,這隻不過是個會作妖法的凡人。”

接下來楊傑不敢直接上報已是宣宗執政的朝廷,而是報與斷案如神的於謙。於謙知道事關聖顏皇譽,非同小可,於是他拿上那隻四縫烏皮皂靴,回了衙門就苦苦思謀琢磨起來。果然於謙發現這隻四縫烏皮皂靴,四條縫都縫得甚是緊密,隻有靴尖處有一條縫略有些走線,於謙用小指頭撥一撥,又撥斷了兩股線,皮子一撬起來,在燈下照照裏麵,卻是藍布托裏兒,仔細一看,隻見藍布上有一條白紙條兒,就伸兩個指頭進去一扯,紙條上麵赫然寫著:“永樂二十一年三月五日鋪戶任一郎造。”

於謙非常為難,楊榮丞相乃國家大臣,富貴至極,如果到楊榮丞相府中當麵質尋一番,也太有礙楊榮丞相的體麵,但不去又絕對不行,於是於謙一行乘轎來到了楊榮丞相府。

恰巧楊榮在家,一番客套之後,於謙先將近日發生的這起**汙宮眷的大案說了,果然楊榮聽了也非常重視,於是於謙這才在楊丞相關於事情的下一步有沒有進展時,水到渠成地說了自己的為難處。不想楊榮丞相這次居然爽快得很,先吩咐人叫來了當初的去定做的張幹辦,在確定了也與他無關後,又把專管相府中冠服衣靴履襪等件的一個管家婆子叫來。在她的帳簿上,或是府中自製造的,或是往來饋送,一出一入的,所有冠服衣靴履襪等都一一記載明白,且逐月繳清報數,絲毫不紊亂。果然從這個帳簿上查到了那隻四縫烏皮皂靴是在去年三月時,被楊榮丞相贈送給了一個叫楊龜山的道學先生,同時還送了他銀帶一圍,用扇四柄。

但此刻大儒楊龜山已升作了知縣,外派他省,往返得兩日,於是於謙又派人千裏迢迢到了楊知縣那裏,楊龜山想起來自己曾去此地的清源廟上香,因為看見二郎神像冠服件件齊整,隻是腳下的烏靴破了皮綻了線,就把這雙靴子舍與了二郎神。

大儒楊龜山一向是聲望極佳,斷不至於胡說,況且他神色自若,不做虧心事,自然不驚更不慌。

於謙一看又不幹楊知縣的事了,就好象原地轉了個圈,一切仍是毫無進展,很多人甚至傳說是,二郎真神一時風流興發,故此有了這件奇事風流案。於謙借機對外也暫時以此來籍口,一派不了了之的樣子;暗地裏卻派手下得力公差到當初楊龜山舍靴的有二郎神像的清源廟附近,挑了個收買同時也賣的雜貨擔兒,整天轉悠。

果然那一天事情有了突破性的進展,一個年輕的婦人帶了個小孩子來到他的雜貨擔子跟前,問道:“你收不收買這個?”

在這個婦人手上的居然就是一隻四縫烏皮皂靴,與當時被潘道士打下來的那隻毫無二致。這個公差當時暗暗喜不自勝,表麵上卻故意淡淡地說:“這是不成對的東西,不值什麽錢。”這個婦人說:“我也不是要天價海價,不過胡亂賣幾文與小孩子買點零嘴吃罷了。”

這隻被收購回來的四縫烏皮皂靴讓於謙把下一步的工作重點放在對這個婦人的排查上。於是第二天這個公差就以昨天換得價貴了來找這個婦人,果然又獲得了重大的線索,原來她竟然是二郎廟裏的廟官孫神通的相好,並且兩人還生了個小孩。果然,經韓妃以進香為名,暗中悄悄觀察,確認此人就是她的那個二郎神情哥哥。

重刑之下,廟官孫神通也果然全部招供,原來他自小在二郎廟出家,後來作了廟官。隻因當日在廟中偶然聽見美貌如天仙的韓妃娘娘的禱告,於是起了不良之心,假扮二郎神模樣,犯了**汙天眷的大罪。

於是這個色膽包天的假二朗神被處準律淩遲處死,而韓妃則貶為庶人,賜白綾自盡。

譚妃娘娘這次也同樣地無辜地置身事外,她可沒有直接把韓妃勒死,至於新任皇帝肯采納她這個太妃的建議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譚妃娘娘一向是聰明的,她知道在宮外同宮內差不多,所以她這個平日裏最受仁宗寵幸的譚妃娘娘就在仁宗死後自願要求到墓地守陵。守陵的日子比庭院深深孤幃寂寂的當年韓妃玉翹的日子還要痛苦,至少也是無出其右,但在最初譚妃娘娘也還是過得安詳怡然。

可是不久,譚妃娘娘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同樣地用一根白綾自縊而死,隻不過她不是被賜了白綾自盡的,而是譚妃娘娘自己主動地用一根白綾子結束了她的生命自盡的。譚妃娘娘的死因受到了紛紛的猜測,但真實的原因當然隻有譚妃娘娘她自己最清楚,她這樣做是受了韓妃在冥冥中的指示,讓她整天體會著生不如死的感覺,隻不過譚妃娘娘死後被諡號了羅羅嗦嗦的一大堆字,什麽昭容恭禧順妃,美名昭昭;而韓妃死後也仍是個私通犯奸的千古罪人,臭名遠著。

隻有於謙在成功偵破後,連忙將這個案子的前後情形,草成奏牘入報宣宗,宣宗下旨嘉獎,當時的整個朝野都在哄傳盛譽於謙是宋代的包龍圖再世。宣宗一高興,馬上就將於謙內調,加升為兵部侍郎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