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落無福之地

古人常說:燕子在人類的屋簷下搭窩,是一種祥瑞之兆。

據說,我出生那天,還是天寒地凍的時候。

屋簷下本該空的鳥巢,竟然一下子飛來了五隻鳥。

黑白兩色的羽毛,泛著淡淡的金屬光澤,黃色的喙,剪刀狀的尾巴。

燕子應該在開春後,天氣暖和了才回巢的。

可是,至我出生那天起,五隻燕子在鳥巢裏整整待了七天。

冬天,林子裏也沒有吃的。

二叔灑了一些小米粒在空地上,那幾隻燕子也不四處覓食。隻是抱成一團,在鳥巢裏待著。

有人說,燕子不落無福之地。

說不定我將來會成為一個大人物。

要不然,這麽冷的天,這幾隻燕子在這待著圖個什麽。

村裏就那麽大點地方,沒多久,村裏人都知道這事。

我家是做蠟燭的,有一個小小的作坊。二叔在鎮上開了一家紙紮鋪,專門做白事生意。

蠟燭在流水線上生產,速度又快,花樣又多。

但是,我們這一片,辦白事用的蠟燭要手工做的。

一般的蠟燭就是普通的白色,另外的就是雕刻了經文的。

都是本地人,鄉裏鄉親的都知道彼此是幹什麽的。平日裏,沒有人和我們家走的近,都嫌晦氣。

這次也是聽說了燕子的事,才對我家有了關注。

喜慶的事,誰都想沾一沾,就向我爹提議擺上三天流水席,讓大夥跟著慶賀一番。

我爹是個老實巴交的,又不善言辭,架不住眾人起哄,也就答應了。

第一天宴席開始,整個村的人都來了。

我爹招呼客人,我二叔抱著我,讓村裏年紀最大的老者給我開葷。

用筷子蘸了一點肉湯,放我嘴裏意思一下。

這個時候,遠在外地的爺爺趕了回來。

急匆匆地回來,還沒喝一口水歇歇,就朝著那鳥巢去。

他看到燕子的眼睛,竟然是紅色的!

就好像兔子的眼睛,鮮紅,刺眼!

“我不是說了,等我回來等我回來!不能擺,你們一個都不聽!”

爺爺很生氣,抄起打湯用的大勺子就開始轟人。

客人們還以為爺爺生氣是因為沒等他開席,仍是坐著打趣。

“寧家爺爺,這不是大喜事嗎,挑了日子擺酒。”

爺爺看軟的不行就來硬的。

直接舀了大鐵鍋裏的湯,朝著眾人撒去。

“走走走,趕緊走,我們家幹什麽的,你們不知道嗎,來沾什麽喜氣,小心引火燒身。”

“寧家爺爺年紀大了,失心瘋了?”

“不就是沒等一塊開席麽,怎麽還娘們兮兮的矯情。”

鬧成這樣,哪還有人坐得住。有的客人嘀咕著都跑了。

我爹還想留客,被爺爺一勺子打在小腿肚上,整個人沒站穩直接單膝跪地。

二叔攙扶我爹起來,勸說爺爺。

“有什麽話好好說就是,都是大人了,怎麽還動不動就打。”

爺爺扔了大湯勺,指著燕子,怒氣衝衝地吼。

“反常必有妖,這大冬天的哪來的燕子,這燕子的眼睛還是紅色的!”

爺爺說完轉身進屋,點燃兩支蠟燭,端著燭台出來。

一支白色的蠟燭,一支紅色的蠟燭。

分別擺在堂屋門口的一左一右。

正所謂好事成雙,單數是給死人用的,雙數才是給活人用的。

大白天的,又不是初一十五,竟然在自己小孫子的慶生宴上點蠟燭!

還不是蛋糕上的彩色蠟燭!

客人們瞬間垮臉,把筷子砸在桌上,猛然起身離去,也不管身後因為慣性倒在地上的凳子。

至此,我家屋外一直有兩支蠟燭。

一支白色的,一支紅色的。

紅色的蠟燭上有經文,白色的蠟燭上沒有經文。

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屋外的蠟燭都不曾熄滅。

蠟燭有手腕那麽粗,外麵罩著白色的燈籠。能燃燒整整一天。

每天正午十二點,爺爺都會換上新的蠟燭。

原先的蠟燭已經燃燒殆盡,燭淚疊加燭淚,燭火隨風搖曳卻沒有熄滅。

即便是刮風下雨,這燭火依舊明亮。

屋簷下的那五隻燕子,最終死在了鳥巢裏。

也不知是餓死的,還是被凍死的。

村裏人本想著沾沾喜氣,喜氣沒沾上,倒是被惹的一身晦氣。

至此,我們家在村裏沒有任何人搭理。

村裏競選,我們家沒有人告知,他們也沒想著要我們家的這幾票。

上麵有貧困的補貼,也輪不到我們家。等我二叔知道報上去的時候,被告知已經過了時間了。

被我爺爺這一鬧,根本就沒有緩和的餘地。

我奶奶隔三差五地送些水果給左鄰右舍,也都被拒絕了。

就怕沾染晦氣。

多次勸說我爺爺,去給大家道歉,都是一個村的,總有需要互相幫助的時候。

嘴巴和牙齒還有打架的時候呢,都在一個村裏,磕磕碰碰難免的。

誰勸說都不管用,都被爺爺狠狠地罵一通。

“不知道我們元家是做什麽的嗎!就是做死人生意的!用不著和別人套近乎。”

至此,沒有人再勸說爺爺。

而我,這一輩中唯一的男丁。

沒上過學,打小被爺爺帶在身邊。

晚上睡覺會被爺爺用繩子捆子手腳,不允許我出去玩。

我很孤獨,很無奈,我從小都沒有朋友。

我父母都去省外打工了,二叔因為腿上有傷,也隻能守著一家白事鋪子。

在我印象裏,爺爺很凶,麵相死氣沉沉,從來都沒有見過爺爺笑。

從我有記憶開始,每天都要被稀奇古怪的書。

不允許我碰屋外的兩支蠟燭。

那些古籍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流傳下來的,早就被翻的破爛,頁腳都卷邊了。

爺爺讓我手抄一份,翻壞一本又重新抄一本。

薄薄的一本手抄本,翻來覆去的學,書也變厚了。

如此反複,也不知道抄了多少本。

直到我十八歲的那年,爺爺說,我可以停止背古籍了。

我問過為什麽,爺爺從來都沒有過任何的解釋。

我不死心,問過很多次,要麽被爺爺打,要麽被罰跪在祖宗牌位麵前。

爺爺答應我,等我全部都背熟了,就可以讓我離開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