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三生第二生(十)
豔陽高照,清風悠悠,點點日光灑落,透過樹葉,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影子,顯得有些慵散
在遠離京都的一處樹林之中,有著三道黑影行走於柔軟的樹葉之上,鞋底碾過,發出輕微的脆響。
不用說,這便是愁塵三人了,初春開過,在經曆過十幾天的新年放鬆之後,在李郯夫婦和夏皇的授意之下,三人在早三個月前邁出了京都的大門,踏入了不知是光明還是黑暗的山河。
“哥,還要多久才能走出這個鬼樹林啊,我們都走了有三四天了。”
一陣稚嫩的抱怨聲在樹林之中響起。
隻見李奇背靠在一顆大樹之上,右肩有氣無力地挎著一塊包袱,神情有些疲憊。
此刻的他再也沒有剛入樹林時的那股瘋勁兒。在這抑鬱的樹林之中依臥,感受著那較為溫煦的陽光澆打在臉上那股淡淡的溫和,疲憊的嘴角露出一絲享受的笑意。
愁塵看著有些憊懶的李奇,略微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了一眼旁邊同樣有些疲憊的楊鼎州,說道:“好吧,咱們就休息一會,根據剛入樹林時那位兄台的描述來看應該沒有多遠了。”
話音剛一落下,李奇便頓時猶如沒有骨頭一般,宛若一團軟泥,滑了下去。愁塵和楊鼎州看著,隻得無奈地苦笑,理了理衣角,緩緩坐下。
盤坐在地上,看著那刺穿葉身的幾縷陽光,映照在臉上,楊鼎州不由得伸了個懶腰,“大哥,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麽總是那麽想出來了,原來外界的世界是這麽的美。”
愁塵一聲輕笑,點了點頭,偏著麵龐,迎合著那虛無的空氣中殘留的斑駁的影子,“是啊,這三個月以來,我也是收獲頗大,隻不過……”
說道此處,愁塵的話語微微一頓,神情漸漸變得有著迷離,“世界重來不會那麽的美好,他的美總是與痛苦相伴的。此時的你之所以認為這個世界是那麽的美好,那隻是因為你還見得太少,一顆心靈沒有得到足夠的沉澱。
長輩們總說,“有些事情,當你長大了便會懂得。”或許那時的你聽到這句話時,還是顯得太過懵懂,含糊不清。但真的到了某一天,你經曆了足夠多的事情,一顆稚嫩的心髒能夠散發著滄桑的氣息的那一刻,或許你便會懂得那句話的內涵。
不是這個世界太美,隻是你還太年輕,經曆的太少。貴為皇子,你雖擁有著不少,但也缺失了太多。
沒有煩惱與憂慮,沒有成長的負重和責任的當擔,這才使得你的生活看起來輕鬆無比,充滿了愜意。
愜意的眼神看待寧靜的景色,那心情自然也是愜意的。
你懂嗎?鼎州。”
愁塵的語氣顯得有些平淡,悠然。緩緩間似有著清溪流淌,浸潤心田,有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味道。
楊鼎州忽而眉頭緊皺,忽而舒展,如此反複,似乎很是糾結,許久之後才緩緩說道:“哥,鼎州有些不懂。”
愁塵笑笑沒有說話,隨手撿起一片幹枯的落葉握在手上,透著陽光,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的看著。
“沒事,你不懂,這很正常。或許當你不再想當帝王或者說你當帝王當累的那一天便會理解我今天所說的這段話的含義了。”
這看似簡單的一句話,卻是包含著強大的信息,宛如一道閃電在黑暗的夜空中劈響,帶來無盡的震動,
頓時之間,一道精光自楊鼎州的眼中爆射而出,還未做安穩的身子猛的直立,看著愁塵,神情有些複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一旁的李奇打了個哈欠,一臉淡然的望了楊鼎州一眼,嘴角一翹,略帶些調侃地說道,
“二哥,穩住。既然大哥都說話了,那麽你這個王位就差不多是穩妥妥的了,可不要忘記我的大將軍之位哦。”
愁塵的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容,隨手拿起一根枯枝,在李奇的小腦袋瓜上敲了一下,笑罵道:“你小子。”
卻不知是說李奇的還是說楊鼎州的。
抬頭望了眼直立著身子的楊鼎州,
“坐下吧,好好休息一會兒,等會還要趕路呢。差不多再走個幾個時辰,就能走出這片叢林,到前方的那個碼頭上差不多也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說著,把頭靠在一旁的大樹上,雙目微閉,沒有說話。
楊鼎州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有些悻悻地坐下來。一旁的李奇靠過來,拍了下楊鼎州的肩膀,看著其糾結的神情,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我說二哥啊,你這是在想什麽呢。你是我們的兄弟,大哥不幫你還能幫誰?再說,你看二叔那態度,放心,你的王位一定是穩穩的。”
聽著李奇那略帶調侃的話語,楊鼎州不由得小臉一紅。默默地坐下來,依在樹旁,也睡了過去。
“不過,王位真的有那麽好嗎?”
……
銀白色的月光混著微風在山間吹拂,空中不知何時已經隱隱蒙上了一層薄霧,宛若腰帶,圍繞在群山綠水之間。
山間的一處樹林中,隱隱有著三道人影浮現,不用說,這當然是愁塵三人了。
在經曆過幾個時辰的跋涉之後,幾人終於橫穿出了那片樹林。
此時的他們顯得有些狼狽,身上滿是露珠,衣服也早已被天空中的那抹清涼侵濕,泥土混著樹葉的殘渣掛在幾人的鬢間。
“啊!終於出來了,這幾天可把本少爺給悶死了。”
看著四周清涼的景象,回想著幾日裏樹林的苦悶,李奇不由得發出埋怨之聲。
楊鼎州和愁塵對望一眼,發出輕笑。
拍了拍李奇的肩膀,
“走吧,奇兒,若是當日那位兄弟沒有說錯的話,那前麵不遠應該也就有個碼頭了,到那兒,你應該就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李奇抬頭望去,目光透過薄霧,隱約間發現一兩盞油燈散發著微弱的光芒。頓時臉上一喜,“哥,就在前麵,你看,那有燈光。”
楊鼎州嘴角微揚,“走吧,奇弟,為兄我肚子都快餓扁了。”
“咕嚕……”
無意間,兩人的肚子也都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相視一眼,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一絲調侃,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
今夜涼風悠悠,漁夫獨自一人盤坐在岸邊,點著一盞油燈,看著月光在湖麵上**起的粼粼波光,不時有著幾尾遊魚躍起,激起幾朵水花,蒼老的麵龐露出一絲笑意。
幹枯的右手端起一隻顯得有些殘破的陶碗,上麵還冒著熱氣騰騰的煙霧,那是剛剛溫熱的高粱酒在空氣中揮發的情景。
端起石碗,漁夫一飲而盡,滾燙的酒精在喉嚨之中流淌,驅散著這晚間寒意。披著一件蓑衣,孤臥於江岸之上,喝著小酒,看著那湖麵之上波光粼粼,漁夫不由地感到無比的愜意,很是享受。
或許這才是生活,不需要大富大貴,不求得大魚大肉,隻願得平平淡淡,隻求得一身蓑衣一碗酒。
不多時,三道身影出現在薄霧之中,來到了離漁夫不遠的岸邊,看著那在茫茫夜色之下,淡淡薄霧之中躺著的漁夫,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愜意。
“老人家,請問此地可有些吃食?”愁塵踏在柔軟的草地之上走了過去,沒有問船隻,因為他知道自己身邊的那兩個小家夥已經餓得不行了。
聲音不大,卻也打破了這份夜色下的寧靜。漁夫暇寐的雙目緩緩睜開,有些慵懶地在愁塵三人的身上掃視了一遍。
“你們是從外地來的?”
愁塵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望著三人身上沉重的露水和樹葉的殘渣,漁夫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忍,慢慢地站起身,有些小心地端起陶碗,裏麵還有著殘留的酒漬。
有些戀戀不舍的望了一眼,將陶碗伸入江水之中,舀上一完清涼的江水,將那輪銀月裝入碗中,而後傾斜,一股清流順著陶碗流淌,幾個月亮相互映照,在水麵上**起層層漣漪。
酒水混著江水流下,帶走了漁夫今宵的美夢。
“走吧,跟老夫回家吧,家裏還有幾尾前些天打的魚,應該夠你們幾個小家夥填報肚子了。”漁夫的聲音緩緩響起,在這如鏡般的江麵之上回**。
一聽有魚吃,李奇二人的雙眼頓時放光,抓著漁夫那並不算太快的步伐,緊緊跟了上去。
漁夫的家離此處不遠,不多時,四人便到了一處破舊的茅草屋跟前。
房屋很是破敗,僅由得幾捆茅草和木樁搭成,還有著三三兩兩幾個不大不小的洞子,灌著夜風,發出懾人的聲響。
“老人家,這就是你的家?”
看著如此破敗的房屋,楊鼎州的心不由得輕微抽搐了一下。
生在帝王家,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無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地過日子。在他的記憶之中,金碧輝煌的寢殿那是理所應當地擁有。灰磚黑瓦的房屋也應該是每個黎民百姓至少應該擁有的。
在此之前,他重未想過會有如此簡陋的房屋,或者不能說是房屋,就連一個臨時避雨的雨棚也許也都有點名不符實。
此時的他內心大受觸動,好似有些明白了父皇讓自己跟著大哥出門遊曆的苦心了。
聽到楊鼎州的問話,感受到其話語之中的古怪意味,漁夫幹笑了兩聲。
視線借著朦朧的月光,從楊鼎州的身上那雖然有些濕潤土漬但卻不失華麗的衣服之上掃過,搖了搖頭,有著一絲莫名的感慨。
“對啊,這就是老夫的家。”漁夫的聲音悠悠響起。
推開房門,屋子雖說不大,但是一些基本的用具倒也齊全。月光透過屋頂的幾個漏洞傾灑,倒影在地上,反射著朦朧的亮光,給予這個黑暗的小屋子幾縷光明。
“席地而坐,接大地靈氣;睡對蒼天,收日月精華。老人家這個陋室倒也有些意思。”愁塵看著這間較為簡陋的茅草房,心中有些異樣,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來。
話音剛落,隻見漁夫的身子微微一僵,眼中頓時有著一道精光閃過,不過轉而便被其很是巧妙的隱藏了下去,看不出絲毫的異樣。
“嗬嗬,小家夥說笑了。我這塊爛地方能有什麽意思。隻是老夫年邁,膝無兒女,求不了什麽了,隻希望能夠與這茅屋相伴,平平靜靜的過完這一生。”
漁夫的話語有些悲涼,似乎帶著催人淚下的魔力,觸動三人的內心。使得三人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傷感。
“老人家嚴重了,這樣的生活雖說有些悲涼,但也樂得自在。一般人即便是想,恐怕也不會有著這麽一份淡然的心態。”
“咕嚕……”
似乎被那一股莫名的悲涼觸動,楊鼎州不由得出聲安慰道,不過隨之一起發聲,還有那早已空空如也的腸胃。
剛剛醞釀好的淡然氣氛被瞬間打破,楊鼎州小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
漁夫爽朗一笑,“年紀大了,居然都忘了你們幾個小家夥都沒有吃飯,你們就先隨便找個地方坐著啊,等著老頭子我去把那幾尾魚給你們煮一下。”
說完,佝僂著身子便向屋外的一個有些破舊的水缸走去,看樣子是去抓魚去了。
……
不多時,在幾人略微有些焦急的等待之中,漁夫端著個石盆走了進來,冒著騰騰的熱氣,有著一股奇異的香氣流轉。
食物一出來,頓時便吸引了三人的眼球,一個個盡皆直勾勾地望了過去,口中反出一些口水,顯得有些饑餓。
漁夫微微一笑,將石盆放在中間,拿出三隻陶碗,為幾人各自盛上一碗。
接過有些溫熱的石碗,聞著裏麵很是誘人的香氣,看著那漂浮於湯麵之上,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晶瑩的魚肉,三人都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迫不及待地端起石碗,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猶如風卷殘雲一般,偌大的一盆魚湯,不多時便被三人解決一空。
“啊……好飽。”
李奇坐在凳子上,發出舒暢的呻吟之聲。其餘的兩人也都一樣,很是滿足地摸了摸那圓鼓鼓的肚子,坐在月光之下,很是享受。
看著這三個無比滿足的孩子,漁夫的臉上沒來由地露出一絲微笑。
而後微微一怔,因為就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有多久不曾笑過了,如今竟會……
“你們三個小家夥怎麽會在這大山之間行走,要知道這大山之中的強禽野獸可著實不少。就連個大人也不一定敢在野外的樹林中過夜的,你們家裏的大人呢!”
漁夫有些疑惑的問道,不過問到最後,語氣沒來由地顯得有些不悅。
“我們幾個是出門曆練的,有幾位老鄉說這裏有條水路可以順流而下,節約不少時間,我們就來了。”李奇回答道,語氣有些無奈。
“順流而下?”漁夫的語氣有些驚疑,也帶著一些悲涼,“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你們估計可就要無功而返了。”
愁塵眉頭一挑,“老人家何出此言。”
李奇和楊鼎州的視線也都落在了漁夫的身上,神情有些哭喪。若真是那樣的話,那這幾天在山林之中受的苦可就白費了。
“以前這裏倒也確實有條水路,有個船夫經常在這裏拉客。不過卻是在一個月前,船夫拉了有六七個客人的樣子,順流而下,
很是不幸,當晚刮起了大風,江水變得洶湧,即便是這處於上遊位置的河流都有著風浪刮起。這便足以想象那一晚的風浪是有多麽大,即便是那個在這條江水行走了這麽多年的船夫估計也是九死一生了。
反正在那之後,船夫便再也沒有在這個碼頭出現過,多半應該是死了吧。”
漁夫的語氣有些傷感,畢竟他也是在這條江上打了許多年魚的,與那個船夫也算是有著多年交情了。
古人已逝,昔人依舊
“……”
一時之間,屋子裏顯得有些沉悶,四人都沒有說話,透過屋頂的漏洞仰望蒼穹,耳邊似隱隱約約傳來了大江拍岸的驚濤聲。
深夜,一輪明月高掛於夜空中,朦朧的月光伴著薄霧圍繞在山間,演繹著別樣的美感。
山間的江水靜靜流淌,輕柔而嫵媚,就如同一個嬌柔的姑娘,靜謐卻也不失雅致。忽而一句微風吹過,在如鏡般的湖麵上掠過,**起陣陣波紋,向外擴散,消失在遠方,有著一絲寂寥。
愁塵三人坐在茅草屋裏,聽著從漁夫口中說出來的那個消息,一時之間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
有些憂愁,有些沮喪,有些暗淡……
漁夫站起身來,長長歎了口濁氣,拍了拍三人的肩膀,“小家夥們,睡吧,這時辰也不早了,有啥事明天再說吧。”
愁塵三人有些失神,點了點頭。接過漁夫遞過來的一床帶滿補丁,顯得有些纖薄的床被。
就近躺下,將被套橫蓋在身上,雙目透過房頂的漏洞望著那滿是薄霧,有些迷離的夜空,精神有些恍惚。
“哥,我們明天是不是得原路返回啊?”,李奇翻轉了個身子,看著愁塵有些失神的雙目悄聲問道。
聲音很小,帶著一絲怯意,顯然是被那幾天的山林生活折磨得不行。
愁塵沒有答話,依舊望著星空出神,在思索著一些事情。
“別擔心,奇弟,總歸會有辦法的。睡吧,或許明天起來便想到了對策也說不定。”楊鼎州輕輕拍了下李奇的肩膀,出聲安慰道。
“嗯。”
李奇輕聲應道,雙目微閉,默默想著一些事情。
……
時間緩緩流淌,一輪紅日自東方升起,照耀九洲。當第一縷日光刺破朦朧的夜景之時,便是日月交輝之際。
赤紅的日光伴著銀白的月色散落大地,驅散黑暗,滋潤萬物。
山間的薄霧在這日光之下緩緩消散,露出了本來麵目。
茅草屋外,愁塵三人站在地上,打著一套拳法,撩起霍霍風聲。
不時,漁夫從遠處走來,手中提著幾條剛收獲得大魚走了回來,恰巧看到了那於晨風之中打著拳法的愁塵三人,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現在的年輕人,精神就是好。”漁夫摸了摸斑白的雙鬢,有些感慨。
搖了搖頭,默不作聲地提著這幾條魚走向了那建在茅草房後麵的小廚房之中。
……
不時便端著一個石盆走了出來。漁夫的手藝真的很好,或許是因為常年與魚相伴的緣故,石盆剛一端出,便有著一股鮮香撲鼻而來,在四周的空氣中彌漫。
漁夫的時間同樣恰得很準,出來的時候也正是愁塵三人早練結束之時。聞著那空氣中散漫的淡淡的鮮香,盡皆眼前一亮。
……
烹飪的調料不多,但手法老道,保留了江魚應有的鮮味,很是可口,至少對於三個在蒼茫山林之中行走了幾日,盡吃幹糧的人來說是如此的。
“老爺爺你知道這附近還有別的船夫嗎?”或許是出於對快要原路返回的不甘心,李奇出聲問到,稚嫩的聲音中隱約有著一絲期待。
“沒了,”漁夫想都沒想便回答道,“這地方雖說風景很好,卻是窮山惡水,酒都找不到一壇喝的,又能有多少船夫。”
李奇的眼神有些黯然,耷拉著腦袋在石盆的湯麵上無神的凝望。
“算了,要是你們真的想要順江而下的話,那老頭子我就舍命送你們一程吧。”漁夫看著你起暗淡的神情,漁夫不由得感到心中一痛,悠悠歎了口氣,有些溺愛地在三人的身上看了一眼。
雖然相識不久,可這三個小家夥的心性可著實讓這個孤獨的老人歡喜不已。
若說昨日的勸說是希望這三個小子能夠迷途知返的話,那今日話語便是舍命陪君子的決然。
行走於兩年上的船夫和橫行於商道上的商人似乎沒有什麽兩樣,前者是將生命放在江岸上,後者是寄存在賊匪中。
對於漁夫來說,或許是這條江流自己已經無比熟悉,甚至以前,幫著船夫拉客人的事也不是沒有。
但那晚忽然的暴風雨,卻讓這條本覺熟悉的江流變得陌生起來。無形的大嘴吞吐了十幾條生命,隨之而去的還有著漁夫的心。
聽到漁夫的話,三人盡皆眼前一亮,暗罵自己愚鈍,竟是忘了眼前的這個老人就是漁夫的現實。
常年靠岸打魚的人,能沒有漁船嗎?
一旁的漁夫注意到了三人臉上神情的變化,表情有些苦澀,“最近的江麵就連老頭子我都把握不住情況,這一去可能會有生命危險,你們想好了嗎?”
危險對於少年心性的李奇和楊鼎州來說無異於很是遙遠,反而兩人對那江上劃船的事情卻是很感興趣。
三人中,唯一沉穩一些的便是愁塵了,他聽出了漁夫語氣中的那絲略帶顫抖的音調,有些皺眉,不過倏而便舒展。
問道之路何其艱難,這可能也就是慢慢苦海之上的一朵小浪花吧。若是連這都無法過去,還如何問道。
“放心吧,老人家。我們兄弟幾個的水性可是很好的,就算是到時候真的出事了,我們兄弟幾個也足以護著你上岸了。”
楊鼎州微笑著說道,語氣誠懇,不像是說笑。
因為這一年多以來,兩人跟著愁塵可是把一些野外知識技巧基本都學了一些的,遊泳作為這其中的重中之重更是被幾人格外看重。
憑借著習武之人的悟性和耐性,沒幾天便把那幾個遊泳的姿勢熟記於心。一遊起來,即便是和那在江邊長大的弄潮兒相比,估計也差不了多少。
漁夫微微一笑,長長舒了口氣。
“看不出來你們幾個小家夥還這麽能幹啊。”
三人靦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吃完飯你們仨兒就好好休息一下,老頭子我也得去把我那條破船給修補一下,不然,到時候咱們沒被風浪給打翻,反倒是被江水給淹了,那可就不好了。
哈哈……”
漁夫拍了拍楊鼎州的頭,爽朗的笑了起來。
佝僂著身子,邁著略微有些蹣跚的步伐向著碼頭走去,背影在微風之中顯得有些蕭瑟、孤寂。讓人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酸。
“大哥,這位老爺爺好可憐。”李奇看著那孤寂的背影,內心有些觸動。
楊鼎州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隻是雙目之上蒙著一層水花,神情有些迷離。
愁塵拍了拍兩人的肩膀,歎了口氣。“我們於他也隻是個過客,也許這次之後也就不會再有太大的交集了。
人之一生,驚鴻一瞥。走吧,趁著還有時間,我們去那個山林之中找些木材,替老人家修補一下房屋,在留下些銀子,也算是表達下我們的謝意吧。”
李奇沒有說話,無聲的點了點頭。
“大哥,這樣的老人是不是還有很多。”楊鼎州望著愁塵,雖是詢問,但卻有著一絲肯定的語氣。
“多不多你自己看看就知道。”
傍晚,夕陽西下,通紅的日光渲染著四周的雲彩,留下一大片絢爛的火燒雲。微風拂過山崗帶起幾縷樹木的清香,略過江流,**起一陣漣漪。
這一刻,天地顯得很是靜謐,就連山中的從鳥都停止了嘶鳴之聲,隻是偶爾有著微風**過,搖動山林,激起刹那輕響。
江流之上,有著一葉扁舟駛過,順流而下。
愁塵三人坐在船頭,置身於這廣闊的大地山川之中,仿佛與天地融為一天,化為這大自然的一部分,仰望天際,遙望著空中的美景,不覺有些癡了。
漁夫立在船尾,撐著船篙,臉上一直洋溢著笑容。回想著自己剛剛修補完漁船回去時的情景,有些慨歎。
……
晌午時分,經過一上午的努力,漁船終於被漁夫給修理好了,上麵雖然隻是釘釘敲敲的多了幾塊木板甲丁,顯得有些簡陋,但至少也能防水。
漁夫會心一笑,看著漁船旁的漁網中那不知何時進網而不知,在不停翻滾的遊魚。伸手將這幾條遊魚提起,喃喃自語道:“這時間倒也差不多了,算這幾個小家夥運氣好,今天居然會有這麽多魚入網,倒也可以在這不知生死的江上之旅之前飽餐一頓了。”說道最後,神情有些黯淡,似乎預見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一般。
長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不再多想。提著這幾條遊魚,佝僂著身子,邁著有些蹣跚的步伐,在豔麗的日光之下向著那個小茅草屋走去。
走到半路上腳步微微一頓,身子微顫,內心猛地抽搐一下,不知多少年沒有留下過淚水的雙眸不知不覺間已經濕潤。
因為他看到了在茅草屋上爬上爬下的三人;他看到了那原本有著大大小小幾個漏洞的屋頂被蓋上不算多麽好看的補丁;他看到了三人蹩腳的動作,開心的笑臉……
此時的漁夫內心大受觸動,回顧往日,有些悲涼:一生極情於劍,隻為問鼎武道巔峰的他,心無他物,擁有了劍卻也失去了太多,在登頂的那一刹那,他恍然發現了情的重要,但自己卻已經是落得妻離子散,孤苦一人。
一段情,已經拋棄,再想找回便不是那般容易,昔日的伴侶,早已變成他人的紅娘;頑皮的孩童半路離家,不知所蹤。
在問鼎巔峰的那一刻,他的內心是喜悅的,但這份喜悅卻隻能自賞,沒有人能與他共享。那一瞬間他似乎知道了自己擁有了什麽,卻又失去了什麽。
“人若無情心即死,心若死去何有情?若是無情何修劍?此劍不修已足矣。”
那一日,剛剛問鼎武道巔峰的他癲狂了。心念死灰,萬般悲涼之下的他淚封寶劍,遠離江湖。
從此江湖之上少了一位武學奇才,而這偏僻的山間卻多了一位佝僂的漁夫。
時至今日,孤身一人的他已經許久沒有感受到過這份發自內心的關愛了。
……
“哥,你看你那魚竿都放在這這麽久了,一條魚都沒上鉤,。”李奇略帶些調侃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漁夫的回憶。
愁塵端坐在船頭,前方駕著一根魚竿,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對於李奇那調侃性的話語沒有絲毫的理會,隻是微微一笑,顯得有些自信。
順手將魚竿遞了過去,“怎麽樣,想不想試試釣魚的感覺。”
李奇望著那根魚竿,白眼一翻,想著剛剛大哥端坐在船頭一動不動的樣子,連連搖頭。天生就是個多動症,連做都坐不穩,讓他停下來釣魚,就在那靜靜地坐著,那還不比殺了他還難受。
楊鼎州哈哈一笑,拍了拍李奇的肩膀,接過魚竿。
雙手一握住清涼的魚竿,看著那如鏡般的水麵緩緩流淌,忽而一陣微風拂過浸潤心田。似乎感到無比的愜意,臉上滿是享受之色。
楊鼎州神情一驚,轉頭望向愁塵,臉上滿是疑惑之色。
愁塵點點頭,有些欣慰地看著楊鼎州,“這個作為皇子的二弟確實要比李奇多幾分的悟性,至少現在看來是這樣。”
“大哥,這……”此時的感受太讓他驚奇了,如此的翕然,如同進入了仙境一般,竟讓他都有些入迷。
愁塵點了點頭,“煩惱為餌,眾生化魚。釣魚更多釣的不是魚,而是你內心的執念,釣的是洗滌你心靈的方法。”
楊鼎州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船尾,正在撐著蒿竿的漁夫同樣聽到了這番話語,眼眸中頓時有著一道精光閃過,很是驚疑,滿是詫異。
實在是想不通為何一個看樣子隻有十來歲的小家夥兒居然會有著自己這個武林高手近乎用一生所換來的心境。
或許這便是師尊所說的天才吧……
漁夫有些惘然,握住蒿竿的雙手不自覺緊了許多。
“你們在說什麽呀?為什麽我半點都沒聽明白。”李奇在一旁搖頭說道。剛剛的那一番話他聽得雲裏霧裏的,半分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
一旁端坐著握著魚竿的楊鼎州默然點了點頭,“奇弟啊,這很正常,你說你武學天賦那麽高,我和大哥在你麵前簡直就是沒法比,這個與腦子有關的問題你再一聽就懂,那我們兩個做兄長的可就沒活路了。”
說話的時候神情嚴肅,很是認真,但任誰都能聽出其中毫無隱藏的那一絲調侃的味道。
“我……”
李奇的話還沒說出口,愁塵雙手拍了拍他的雙肩,“奇兒,你還小,等以後你長大了自然就會明白了。”
“……”李奇啞言,對於兄長的這句話語它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哼,老是那這句話來搪塞我。”想著,氣鼓鼓地向船尾走去,看樣子是想要和漁夫學習撐蒿。
看著一臉吃癟的李奇,愁塵和楊鼎州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爽朗,回**在這山川之間,也不怕勾上的魚兒聞聲而去。
……
漸漸的,夕陽西下,倒映在水中的紅日不知何時已經沉入江底。黑暗來襲,吞噬著世間僅有的光明。
不知何時,或許是因為氣溫的緣故,在這微弱的月光下,在這廣闊的江麵上,泛起了陣陣白霧。
環繞在這山水間,透著一絲涼意。
望著這泛起薄霧的江麵,月光下,漁夫那張枯黃的老臉微微一皺,神情有些凝重,“起霧了,不知此番運氣如何。
要是真的是那樣的話,可就是凶多吉少了。”眼神中有些懼意,顯得悲涼,“或許這就是命吧……不過,如今,就算是死,老夫也算得上是無悔了。”
……
楊鼎州依舊孤坐在船頭,就猶如老僧入定一般,對於釣魚,似乎陷入了癡迷的境界。對於繞身的寒流絲毫不顧。
愁塵連連點頭,悄然取過一件放於船艙之中的蓑衣,為其披在身上。看著楊鼎州釣魚的身影,不禁有些感慨: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