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恐獸

“後來呢?”聽著封子停下來不講了,倉頡問。

“後來軒轅伯就在西陵等了一年,一年後把嫘祖娘娶了回來。嫘祖娘不願意住在城裏,軒轅伯就和她住在城外的西大寨。再後來有完四個孩子,她就長年在外教天下的人養蠶織帛,有的時候一年都不回來一次。”封子回答說。

“我是問那個天籮。”倉頡說。

“那就不知道了,誰也沒見過那個天籮。這件事因為有失先伯少典的顏麵,所很少有人知道,你們可不能到外麵亂說。太晚了,睡吧。”

“那天籮應該還有。”倉頡說。

“有沒有明天去問軒轅伯吧。”封子說。

“鷙,明天你去問問。”字沒造好還弄丟了,倉頡真的不好意思去麵對姬伯軒轅。

“好吧。”鷙的心裏還是想幫老倉頡找到他的字。

諾麽早就睡著了,諾麽在打著鼾。

清早吃完飯,鷙去祖堂找姬伯軒轅。姬伯軒轅不在祖堂,祖堂裏的人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鷙也沒啥事,就站在祖堂前等姬伯軒轅。這時候從城門的方向走過來三個人,走在前麵的是一個軒昂的青年,明亮的雙眼上生著兩道剛毅的峻眉。那青年來到了鷙的麵前,拱了拱手說道:

“我是康回人的帝江,我是來見姬伯軒轅的。”

“哦,我也是來找他的,他不在祖堂。”鷙拱手回道。

那青年對鷙笑了笑,轉身想進祖堂裏再問問。青年笑的時候兩道峻眉就彎了起來,看上去極為和善。

“康回人的帝江,你是修?”鷙問。

“是啊,你是?”修還是笑著。

“哦,你不認識我,我叫鷙。諾麽經常給我說起你們的事。”

“哦,諾麽,諾麽還在大城裏嗎?”

“在啊,去看看他吧,諾麽已經不是以前的諾麽了。”

“怎麽了?”

“哈哈,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好的,一定要去看他的啊。”

兩人正說著姬伯軒轅由打西邊走了過來,修看到以後趕忙迎上前去,打躬施禮說道:

“康回帝江見過軒轅伯。”

“奉首帝江了,好!可喜可賀!”姬伯軒轅說道。

“先謝過軒轅伯。軒轅伯所命帶信於赤帝歃血合盟一事,帝江已將雙龍合璧玉佩交於赤帝手中。赤帝大喜過望,然堅辭泰帝之稱。”修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日神的玉壁,遞給姬伯軒轅,接著說道:“這是赤帝托我帶來的信物,赤帝言翌年三月月圓日,在西泰山築台會盟。”

“西泰山!”姬伯軒轅大笑著說:“會聚天下和合之氣,好!好!好!”

“族人都在忙著整修大城,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告辭了。”修拱手道。

“不在城裏歇兩天?”

“不了。”

修說完拱手想走,鷙走過來對他說:

“你等我一會,我帶你一起去看諾麽。”

鷙說完向姬伯軒轅拱了拱手,把倉頡的字怎麽被一個神人偷走,又被二八神劫去。他們幾個人怎麽找到的天井岸的天臍,怎麽又去的汾陰脽求取地母後土手中的繩子。地母後土怎麽再生了諾麽,嵯峨丈人臨走說出天籮能罩地母等等,講了一遍。姬伯軒轅聽完,微笑著說:

“這我都聽倉頡說過了啊。”

“哦,我是說天籮,聽說嫘祖娘有個天籮?”

“哈哈,準又是封子嚼的舌根子,這個事你要去問她自己。”說完他好像想起了什麽,接著說道:“三兒昌辛死在了少鹹之野,獻兒被自己的怒火炎成了女魃,我差大兒玄囂去尋他娘,把這件事告訴娘親。可是這麽多天了,也沒見他回來,真的擔心他別再出什麽事。這樣吧,你們也去找找吧,找到後你們自己問她。”

“她大概在什麽地方呢?”鷙問。

“我隻知道這幾年都去的南方。”

“說西南、東南,還是正南了嗎?”

“那倒沒聽她說。有一次聽她提到過蜘蛛山下。”

鷙楞了一下,說道:

“我們還是要帶著象罔去。”

“好。”姬伯軒轅說。

“那就是諾麽。”到了窯場,鷙指著諾麽對修說。

諾麽正幹著活,修真不敢相信那個大塊頭就是諾麽,直到他看到了諾麽的臉,他高興地喊道:

“諾麽!”

諾麽抬頭看見了修也楞了一下,不過他馬上大步走了過來:

“修啊,你什麽時候來的?”

修上前舉著手擂了擂諾麽的胸膛,笑著說:

“哈哈,好家夥,你這是吃什麽長的?”

“這不是吃什麽長的。”諾麽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說。

“雄士諾麽,真好,現在像個天神一樣。”修退後兩步,上下打量著諾麽說。

“你怎麽來了?”

諾麽被打量的又不好意思起了,趕緊拉點別的:

“我從赤帝那兒來,捎信會盟的事。”

“你奉首新帝江了,哈哈,現在應該稱你為帝江才是。怪不得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樣了,可喜可賀。什麽時候會盟?”

“明年三月。”

“哦,大城整修好了麽?”

“還在整修著。”

“唉……”諾麽歎了口氣。

“你歎什麽氣呀。”修說完接著問道:“回家去看爹娘了嗎?”

“還沒回去。”

“回家去看看啊,爹娘一定想死你了。”

“我也想爹娘,不過我答應了軒轅伯,會盟的時候給他據前開道,怕是回到家就出不來了,等會盟完了,我再回家去看他們吧。會盟你去嗎?”

“那是一定要去的。”

鷙看他倆拉的這麽熱乎,自己也插不上話,就對兩人拱了拱手,說道:

“你們聊著,我還有點事,我先走了。”

鷙先去道邊,把蹲大圈的象罔給放了出來。他想這馬上要出遠門走遠路,也得讓這家夥先吃兩頓飽飯。象罔出了大圈,高興地用兩隻胖手拉著鷙的手,問道:

“這又是要去找什麽?”

“去找嫘祖娘。”

鷙回答完象罔,就帶著象罔一起去伯餘的家裏看看諾麽的皮甲製好了沒有,又到於則的家裏看看諾麽的靴子製好了沒有,兩家都說明天就能製好。問完回到窯場,修已經走了,諾麽在幹活。倉頡寂寂然地坐在屋子的門口,看見鷙走了過來,他連忙起身問道:

“問過了嗎?”

“問過了。”

“怎麽說的,天籮有還是沒有?”

“軒轅伯說,這個要問嫘祖娘自己。”

“哦,嫘祖娘在哪?”

“不知道。”

“不知道?那怎麽去問她?”

“軒轅伯說,玄囂從少鹹之野回來就去找嫘祖娘了,到現在也沒有個音訊,要我和諾麽去找找。”

“好好,我也去。”

“這次你不能去。”

“怎麽了,我怎麽不能去?!”倉頡說著,四隻眼就瞪了起來。

“你趕路慢,我們早去早回,如果有天籮的話,早一點拿到不更好嗎?再說這又不是去找字,你在大城裏養好身體,找字一定帶著你。”鷙耐心地勸著倉頡說。

“那好吧。”封子閉上了上麵的隻眼睛說。

第二天一大早鷙就到伯於和餘則的家裏,把諾麽的甲革和靴子拿了回來。回到窯場突然想起來,讓諾麽去庫府領三人路上的幹糧,庫府的人看見諾麽的大塊頭,應該能多給點。諾麽背來了幹糧,鷙幫他披上革甲,係好係帶,綁好護腿,蹬上靴子,再閃開身來看諾麽,呀呀!真是一個天上的戰神現世。圍觀著的封子、倉頡和象罔也都拍手叫好。象罔跑進屋裏把諾麽的矛拿了出來,扔給諾麽:

“來!拿著武器更好看。”

諾麽接過矛拿在手裏,大家都笑了起來。那隻矛放在現在的諾麽手裏,就像根小細棍,諾麽的手大,攥都不好攥。

“完了,忘給你準備武器了。”鷙說。

“不是去找人嗎,又不是去幹仗。路上撥棵小樹就行了。”諾麽說。

“好吧,那就這樣吧。”

三個人收拾好行囊,辭別了封子和倉頡向城門外走去。

出了城門,鷙邊走邊問象罔:

“怎麽個找法?”

“嫘祖娘如果教桑蠶織帛,肯定是在大的寨子。咱們先一路往南走,邊走邊打聽,走個三四天,找不到,咱們再分頭找。”象罔說。

“好。”鷙說。

三個人一路奔南而去。諾麽步子大,走得快,鷙勉強能跟上。象罔就不行了,走了沒多會就氣喘籲籲了。象罔停下來說:

“不能這麽走,會把我累死。”

“好吧,我走慢點。”諾麽回過身來說。

“那也不行,你走你的,我們走我們的。你走得遠了,就在前麵等我們。”象罔說。

“好吧。”諾麽說完,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三個人遇山砍路,遇河涉水,黑來盡量找個村落住下,一來能喝口熱水,二來能躲躲夜的風寒。第七天在一個寨落裏落腳的時候,打聽到了嫘祖娘的消息。說是在這個寨落的東南方的跑馬嶺下,有個柏氏人的大寨落,寨落裏有個長得很美的女人教人桑蠶織帛。鷙說,聽說是在蜘蛛山啊。寨落裏的人說,對對對,那兒也有座蜘蛛山。三個人聽了很高興,抓緊洗洗早早睡了。

第二天雞叫二遍的時候,三人已經在路上了。天大亮的時候,遠遠地看到一道山巒,那應該就是跑馬嶺吧,三個人想。

緊趕慢趕,日上三竿的時候三個人來到了一個百十來戶的大寨落。進寨落打聽,逢著一個老漢,鷙走上前躬身問道:

“請問這裏是柏氏族的寨子嗎?”

“是,是柏氏人的寨子,你們有什麽事?”看著高大的諾麽,老漢警覺地問。

“是這樣,我們是從有熊大城來的,是來接嫘祖娘回去的。”鷙微笑著對老漢說。

“哦,有熊大城的人啊,是在這兒,不過你們來晚了。”說完抬頭又看了一眼諾麽,接著說:“你們來的正好。”

“怎麽回事?”鷙問。

“嗐,你們跟我來。”

老漢把他們帶到寨子裏的一間屋子前,停了下來衝屋子裏喊道:

“有人來找嫘祖娘!”

老漢的話音剛落,從屋子裏出來兩位肩披紅絹的美嬌娘,麵上卻是桃花帶雨。鷙和諾麽不知是誰,都沒見過嫘祖娘,就沒有上前搭言。象罔走上前去,躬身施禮說道:

“妦娘,媶娘一切安好。”

象罔這麽一說,兩位美嬌娘竟啼哭起來。

“莫哭,莫哭,有什麽事說出來聽聽。”象罔說。

“我認識你,你是大城裏的象罔。”妦娘止住了啼哭向象罔輕聲說道。

“是是,我就是象罔。”

“大前天的中午,嫘祖娘從外麵回寨子,快到寨子的時候突然一陣金光閃現,一個巨大的神人把嫘祖娘裹挾去了。”妦娘說著又啼哭起來。

“寨子裏有人看見,那個神人是神耕父。”老漢接著說道。

“神父耕?”鷙說。

“神耕父住在西南方向的豐山上,離這不遠。這裏寨落多,一路上應該都有小道。”老漢回答道。

“你們快去看看吧,玄囂去了兩天了,也沒有個信回來。”妦娘看著宛若天神的諾麽,對象罔道說。

鷙和諾麽對望了一眼,鷙說:“走!”

諾麽說:“好!”

二人說完和象罔一起辭別了妦娘、媶娘和老漢,往西南的方向急行而去。

看看天色將晚,諾麽說:

“我們找個寨落住下吧,反正今晚也趕不到。”

“好的。”鷙知道諾麽的心事。

找到了一個寨落,借到了住處,覺得這離豐山不遠了,鷙就向寨落裏的人打聽豐山的情況。寨子裏的人說,祖上就有禁令不讓族人上那座山,所以那座山上有什麽,誰也不知道。不過,每到下霜的時候就能聽到山上傳來嗡嗡的鳴聲,說是山上掛著九個霜鍾,每當霜降的時候,自己就會鳴響。霜鍾?鷙又問,聽說有個神耕父。寨子裏的人說,這神耕父誰都沒見過,不過我們這裏傳說,說這神耕父生下來沒多久爹娘就死了,族裏人家你一天我兩天的把他拉扯大,他是個倒黴的人,長大了種啥啥不長,養啥啥不活。家門口有棵棗樹,長的高高大大的,就是不結棗。好不容易有一年結棗了,他爬上棗樹去打棗,打完棗還沒從樹上下來呢,來了一群猴子,把棗子都給撿跑了。好不容易吃了一頓飽飯,他又把舌頭咬了,舌頭出血止不住,他就拿來平時止血用的大狼毒的根粉,往舌頭上抹。結果血沒止住,人被毒死了。他死了以後,一個大寨子家家都出倒黴事。

由於他是這天底下最倒黴的人,死了以後他化成了神耕父,這神耕父沒點好處,誰見到他誰就倒血黴。黴神上不了天啊,也沒有神願意和他偎夥,他就跑來我們這兒的豐山住了下來。

這是祖上傳下來的一個故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鷙問,他為什麽把嫘祖娘挾裹到這山上去?寨子裏的人說,嫘祖娘聽說過,教人桑蠶織帛,我們寨子裏也有女孩去學。至於這耕父神為什麽把她挾裹到山上去,就真的不知道了。

豐山是一座獨山。三人一路走過來,就發現這山的周圍果然不見人蹤。及至到了山前,看這山上雖然巉岩積翠,寒鬆森奕,卻杳杳靜謐不見獸跡鳥鳴。

三人俱有邪異之感。

尋路上山。三個人沿著緩坡慢慢向上爬著,忽然看到前的一棵高大的古柏下麵,坐著一個人。那人也看見了他們,用手抹了抹臉站了起來。走得近了,三人一看認識,是玄囂。象罔上前打招呼問道:

“玄囂,你怎麽在這兒坐著?”

玄囂沒回答象罔,臉上擠出個微笑,抱著拳給鷙和諾麽打著招呼:

“你們怎麽來了?”

三人看到玄囂的臉上,似乎有一抹哭過的痕跡。鷙把軒轅伯要他們來找嫘祖娘,然後怎麽到這兒,簡單說了一下。

“這位是?”玄囂看著諾麽問。

“我是諾麽啊,別多說了,趕緊去救你娘!”諾麽說。

諾麽,看臉確實是少鹹之野的那個諾麽,怎麽變成了個天神的樣子。聽諾麽這麽說,玄囂也不好再多問,他歎了一口氣說道:

“我以為我是姬伯軒轅的兒子,我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沒想到我膽若鼷鼠,連自己的娘親都救不了。”

“到底怎麽回事,你說啊!”諾麽有些急了。

“你們過去看看吧。”玄囂說。

上山的小路,在這棵古柏樹下拐了個彎。三個人走過去拐過了彎,一眼望過去,三人盡皆毛發直豎,手抖腳顫,心悸氣短,無法自己。三人急忙轉身,慌慌張張地跑回古柏樹下,到了樹下三人還是恐慌地渾身顫抖。

“你嚇尿了?”諾麽對象罔說。

“胡說八道,你才嚇尿了。”象罔說。

“我怎麽聞你身上有一股味。”

“那是你自己身上的味吧。”

“一身黃毛。”鷙說。

“赤紅的眼睛,兩隻長獠牙。”玄囂說。

“兩隻鋒利的爪。”象罔說。

“象隻巨猿。”諾麽說。

“沒什麽可怕的啊。”鷙說。

“是啊。”諾麽說。

“我想起來了,這是恐獸雍和!”象罔說。

“恐獸雍和?”另外三人同聲問道。

“我也是聽說的,有獸如猿,見者其國大恐,名曰雍和。”象罔說。

“現在怎麽辦?”諾麽說。

“我再去一次。”鷙說著,深吸了一口氣,挺起胸膛,揮了揮手中的桑矛,大踏步地走了過去。

沒過多會,鷙就臉色臘黃地跑回來了。

四個人頹然坐在古柏樹下,一時無話。鷙想,這個恐獸也沒張牙舞爪,也沒尖叫嘶吼,自己怎麽就恐懼了呢?恐懼是人心裏的恐懼,如果沒有心就不會恐懼。諾麽有時候會沒有心,到那個時候他就不恐懼了?也不對,沒有了心他什麽事也幹不成啊。玄囂在歎著氣。諾麽在看著古柏樹,心想這棵古柏樹有幾千年了吧。象罔突然站起身來,指著諾麽大聲說道:

“諾麽,你就是一個懦夫!”

諾麽聽了象罔這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就說你是個懦夫!什麽雄士,什麽地母之子,都是瞎扯!你就是個懦夫!”象罔仰著頭,指著諾麽說。

“我殺了你!”諾麽舉起了手中的矛。

鷙趕緊起身抱住了諾麽的胳膊。象罔也不退縮,還是指著諾麽的鼻子:

“好,你殺我,有本事你把那個恐獸趕走,那就是我說錯了,你再來殺我!”

諾麽怒火衝天,轉身向古柏樹的後麵衝了過去。

也還是沒有多會,滿臉臘黃,渾身虛汗的諾麽也回來了。象罔說:

“怒火衝天的地母之子,也還是害怕啊。不過我還有個辦法,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