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鬼草之約

諾麽不敢近前,他遠遠地繞著池子喊著邦央,邦央不理他。諾麽遠遠地能看見邦央緊鎖的眉頭,流下的淚。

諾麽去山間砍來山藤,盤起藤索。盤好索,諾麽把藤索扔向了邦央,他想讓邦央抓著藤索把邦央拉過來。

那神女又浮了上來,唱道:

“淚如珠兮,

落淚池兮,

與吾同處,

旦共悲愴。

淚若星兮,

閃淚池兮

與君同息,

夜共寂寥。”

說完又吹起了塤曲,諾麽趕緊堵上了耳朵。

神女吹完了塤曲又沉入池底。

諾麽沒有辦法了,他看那神女並沒有傷害邦央,就想到大城去,看看能不能找人求個解。

“邦央!你等我啊!”諾麽喊著。他見邦央猶自能微微點頭,轉身向有熊大城的方向瘋狂跑去。

諾麽跑回到大城,直奔窯場,見到封子,把事情的經過向封子說了一遍。

封子皺著眉說:

“讓你去昆吾之山開發赤銅的啊,你們怎麽跑到那個山上去的。那座山,名叫敖岸之山。那神女名叫熏池,生前是妧氏族的女酋,在敖岸山帶著族人抓春的時候,遇到幻成人形的春神句芒。兩人在那敖岸山上流連纏綿,不想有一天那春神不告而去。她遍尋天下也沒有找到,回到了敖岸山憂愁鬱結而死。那池水是她淚水所凝,死前她發誓讓她的淚池永不枯幹。所以她就吹著那塤曲引著山裏的人獸,到她的池邊流淚,直到哭死。池邊那靈獸名叫夫諸,被困在池邊好幾年了。”

“快告訴我該怎麽辦?”諾麽急切地問。

“牛首山有鬼草,服之無憂。從古至今無數的人去那山上尋找,也沒聽說有找到的,何況現在還是冬天。”封子說完歎了口氣。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諾麽的聲音有些激動。

“能有什麽辦法啊,任何人去了,塤曲一響,也都是趴在池子邊流淚。”封子說。

諾麽有些絕望的眼神,望著封子,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來。

封子看著這個在天之血厲到來前要擋在自己前麵的男孩,從懷裏掏出塊玉圭,拿在手裏摩挲著說:

“這塊玉圭是蒙先伯少典所賜,我帶在身上已經幾十年了。那牛首山的山神是個小山神,他享受不到這麽珍貴的祀獻,你拿著這個去獻祀,看看能不能見到這山神,是不是這鬼草就在這山神的手裏。你拿去試試,成不成,我也不知道。”

“如何獻祀?”諾麽問。

“到了這牛首山的山陽,把這玉圭掛在向北的樹枝上,然後大聲禱念九遍:牛首山神我來獻祀與你。再把玉圭從樹上拿下來,埋進土裏。山神如果出來,你就和他說求鬼草救邦央這件事。如果山神不出來,你把玉圭從土裏再扒出來,給我帶回來。大悲之人,最易喪命,你快去吧。”封子說完擺了擺手,示意諾麽抓緊走。

諾麽謝過封子,跑向了牛首山。

牛首不大也不高,滿山的蒼鬆翠柏在冬日裏看上去,鬱鬱蒼蒼。

山南的一側叫山陽,山北的一側叫山陰。

諾麽來到了牛首山的山陽,找到一棵高大的柏樹,在朝北的樹枝掛上玉圭,對著這並不高大的牛首山高聲禱念了九遍:牛首山神我來獻祀與你。然後,從樹上把玉圭取下來,埋在了樹邊的土裏。

等了沒多久,一陣旋風,山神閃現在了諾麽的眼前。諾麽一陣驚喜,隻見那山神牛首人身而牛尾身著紫麻的衣裳,口吐人言:

“非日非時,誰來祀獻與我?”

“來自有熊大城的諾麽。”諾麽回答道。

“你有何求?”山神問。

“求鬼草救人。”諾麽說。

“我這可沒什麽鬼草。”山神回答。

“求求上神,你既已收了祀享,就該幫我解難啊。”為救邦央,諾麽跪伏在山神麵前。

“是收了你的祀獻,但沒想到你提的是這個請求。”山神摸了摸懷裏的玉圭,接著說:“這個……我這鬼草隻此一株,是用來療化眾神寂寞成憂的。如果丟失,我罪莫大焉。我給你一用也行,你要把你的心抵放在我這牛首山上。十五天以後你若不把鬼草還我,你將成為一個無心之人。

諾麽站了起來問道:

“什麽是無心之人?”

“無心之人,行著的屍走著的肉,不知吃喝拉撒,隻知睡。”

“我願意。”為了救邦央,諾麽現在什麽都能答應。

那山神把手一揮,諾麽的心中驟然一動。山神指著前方的一處岩壁,說道:

“你的心就寄嵌在那岩壁上了,記住十五天之內,你必須歸來還我。”

諾麽向那岩壁上望去,看到一個模糊的心形,裏麵有細細密密流動著的光。

山神從懷裏掏出了鬼草,說道:

“世人偶爾在這山上尋得的鬼草苗,是吃下去才能忘憂,而我這鬼草佩之無憂。慎之又慎,一定給我送回來。”一邊說一邊用雙手慎重地把鬼草遞給諾麽。

諾麽接過鬼草轉身就跑。

山神在後麵喊著:

“別忘了十五天的約定!”

來到了敖岸山的山穀,諾麽看到邦央還趴伏在那裏,連忙把鬼草佩帶在胸前的衣襟上,跑了過去。

到了池邊,邦央已經奄奄一息,他想抱起邦央離開這邪惡的池子,那知抱了幾次卻沒抱動。隻好先攬過邦央的身子,給邦央喂了點水。

那個叫熏池的神女又漂浮了上來,嗚咽地吹起了曲兒。諾麽對著那神女高聲大吵,惡聲大罵。沒多會,那熏池女神卻被諾麽打亂了曲兒,悠悠地沉入了池底。

諾麽見那神女沉入水底,趕忙把邦央攬在了懷裏。讓胸前的鬼草緊貼在邦央的後心上。

諾麽見那神女沉入水底,趕忙把邦央攬在了懷裏。讓胸前的鬼草緊貼在邦央的後心上。

過了一會子,諾麽去看邦央的臉,還是愁眉緊蹙,淚眼迷蒙。諾麽想起了從小到大聽媽媽唱的一首歌子,他輕聲地唱給邦央聽:

“伢還小如針,

伢還嫩如芽,

偎在媽媽懷,

長在媽媽背。

長到一歲時,

繈褓濕淋淋。

兩歲爬門坎,

扶著蘺牆走。

四歲牙如玉,

五歲毛發淨,

七歲的時候,

為阿爸分憂,

八歲的時候,

替阿媽出力。

……”

唱了一遍又一遍,再去看邦央緊鎖的眉頭已然鬆開,諾麽抱著她趕緊離開了這個邪惡的淚池。

遠遠地離開了池子,諾麽把邦央放在一堆幹草上,把忘憂的鬼草佩在了她的胸前。邦央慢慢好轉了過來,兩人坐在岩石上,喝點水吃點幹糧,邦央象做夢一樣地問諾麽: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池底的神女叫熏池,她生前是妧氏族的女酋,在這山裏遇到幻成人形的春神句芒。兩人在那敖岸山上流連纏綿,不想有一天那春神不告而去。她遍尋天下,未能找到,回到了敖岸山憂傷而死。池水是她淚水所凝,死前她發誓讓她的淚池永不枯幹。所以她就吹著那塤曲引著山裏的人獸,到她的池邊流淚,直到哭死。”諾麽說。

“你怎麽知道啊?”邦央驚奇地問。

“這是我學舌封子的話。”諾麽不好意思地說。

“你見過封子?”

“是的,看你趴到了淚池上,我盤了個藤索,想把你拉出來,那熏池出來吹曲搗亂。沒辦法我就跑回大城問封子有什麽辦法。封子給了我一塊玉佩,讓我去找牛首山的山神求忘憂的鬼草。求來忘憂的鬼草,才把你救了出來。”諾麽說著看向了邦央胸前的鬼草。

邦央這才看到自己胸前的鬼草,拿在了手裏。諾麽從山神的手裏接過來就跑來了,也沒去細看鬼草長的什麽樣子。兩人一齊端詳起那棵鬼草,那鬼草是紅色的莖幹,傘形的葵菜樣的葉子,莖幹的上邊結著個穀穗,穀穗的上麵開著彩虹樣的花。

“佩戴著這個,走到那池邊就不會憂傷?”邦央問。

“我剛才就是放在我的胸前,然後把你的後背也貼在這鬼草上。你就慢慢好了過來。”

“你知道那個靈獸嗎?”

“封子說了,那靈獸名叫夫諸,困在這裏好多年了。”

“我去救牠。”邦央說著把鬼草佩在了胸前,站起身來向靈獸夫諸走去。

邦央來到了夫諸的身邊,蹲下身抱起了它的脖子,把胸前的鬼草貼在了夫諸的脖子上。沒多會夫諸就開始搖動脖子,扭頭望著邦央。邦央心靈,翻身騎上了夫諸,還是把鬼草貼在夫諸的脖子上。夫諸慢慢站起身來,馱著邦央慢慢地向諾麽的方向走去。離開了淚池,它就歡快地跳躍起來。

邦央從夫諸的背上下來,夫諸用角去輕觸邦央,邦央就伸手拍夫諸的頭。夫諸用身子在邦央身上磨蹭,邦央就抬手撫摸著夫諸的背。夫諸伸出舌頭去舔邦央的臉,邦央就拿起鬼草來掃夫諸的臉。

“不要!”諾麽大喊一聲奔了過來。

可是晚了,鬼草已經嚼在了夫諸的嘴裏。

邦央看到諾麽驚慌失措的樣子,知道自己做錯事了,連忙說道:

“我不是故意給它吃的,這……”

諾麽緩了口氣,就把山神把他的心寄在了牛首山上的事說了一遍。邦央也驚慌起來,睜大了眼:

“那,這…這怎麽辦……”

諾麽原來沒給邦央說把心寄在牛首山的事,是不想在邦央麵前,顯擺自己對邦央多好。沒想到夫諸把鬼草給吃了,諾麽望著遠處的淚池,想不出個法子來。

“去牛首山。”邦央說。

諾麽起來走在前麵,邦央默默地跟在後麵。夫諸跟著兩人,來回跑著不停地用角輕觸著邦央。

到了牛首山,來到了埋玉佩的地方。諾麽拍了拍手,無力地說:

“還鬼草的來了。”

山神閃現在眼前,對諾麽說:

“還我。”

“等等,你別急,我慢慢告訴你。”邦央對那山神說。

山神看了看邦央,沒有理她,繼續對諾麽說:

“快還給我。”

邦央擋在了諾麽的身前,對山神說:

“是我不小心,拿在手裏被這夫諸吃了,真對不起。”邦央邊說邊給山神低頭一躬。

“什麽!被這畜牲吃了?”山神把邦央推到了一邊,向前抓住了諾麽的衣襟:“你、你、你這是害了我啊!”山神說完閃身要走,邦央攔住了山神,說:

“錯是在我,你應該懲罰我。”

“沒有懲罰,隻守約定!”那山神搖著頭說。

“你這山上生長這鬼草,來年你就可養,隻不過大小不同。不能因為一棵鬼草害死一個人,這不合天理。”邦央恐那山神遁形就走,高聲說道。

“沒害死他,隻要他在我這牛首山他的心就在。”山神說。

“你讓他一個人在你這牛首山能活多少天。你是想看著他在你的山裏慢慢死去?再說了,你也有錯,你如果不給他鬼草,他怎麽能丟了心!”邦央的聲音淩厲起來。

山神沉默了一下。

“我們真心不是故意的。”邦央小聲說道。

山神昂首歎了口氣,說道“約定不可更改,這樣吧,我還你半個心。”山神說完,用手從那岩壁上一抓再揮向諾麽。

諾麽的心中驟然一震。山神對諾麽說道:

“白天心在你那裏,夜裏心在這牛首山。有時會亂,亂不亂在你自己。”

山神說完遁形而去。

“你給我回來!”邦央高聲喊道。

回聲是陣陣鬆濤,起風了,寒風凜冽刺骨。邦央看著諾麽流下了眼淚。諾麽說:

“哭啥啊,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夫諸過來用角輕觸著邦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