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殺牛

我早就有了心理準備,蔣矬子這麽說算是讓我心中了然,今晚送貨可能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蔣矬子問我:“你家裏死了人了?”

我搖搖頭:“沒有啊。”

蔣矬子又問:“那你是刑二雷的徒弟?”

“算是吧,”我問他,“為啥你覺得我家裏死了人?”

“刑二雷做的不就是這一門生意嘛,不死人,他要這牛眼淚幹嘛?他上哪賺錢去?”言語之間,他好像對二叔頗為不屑。

二叔本來做的就是死人的生意,但蔣矬子的話肯定不是在說喪葬業。

他也看出來我是個外行,就說道:“聽不明白就去問你師傅,這一行忌諱多,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講究的很。”

談話間,他已經接好了一瓶牛眼淚。

我問他:“能用支付寶麽?我沒帶現金。”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急什麽?”

我見他嘴角突然勾出一個壞笑,隻聽得“蒼啷”一聲脆響,條案上的一柄半圓形刀身的樸刀被他抽在手中,變戲法一般,刀身在牛脖子上打了個轉兒。我都沒看清楚他怎麽出的手,一圈血幕突然從牛脖子四周躥了出來,就跟音樂廣場的托盤噴泉似得,一瞬間,牛就戴上了一條“血圍巾”。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我一跳。我這邊還沒明白過來怎麽回事兒,蔣矬子的第二刀又到了。

這次我看清楚了,他手裏已經換上了一柄鋸刀。揮手刀起,揮手刀落,絲毫沒有猶豫。這一刀直戳進上一刀的刀口處,刀身深入牛脖子之中,又來回一抽,一聲清脆的“嘎嘣”聲後,蔣矬子一擺手,一顆碩大的牛頭被扔在了條案上。

另一邊,無頭的牛身,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尚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脖頸處的一截慘白的頸骨**在外,斷口處光滑如鏡。

牛身直到幾秒後才緩緩倒下。一瞬間,血腥味撲鼻而來,從牛頭和牛屍噴出來的鮮血匯成了河,流入地板上的排水渠中。

我是真被嚇到了,蔣矬子冷不丁玩這一手,可比昨晚那提著刀的人妖更具視覺衝擊力。

我就感覺自己的脖子冷颼颼的,腦海中有一個畫麵,就是蔣矬子那把半圓形樸刀在我脖子上來回轉圈。

我心說這個矮冬瓜神經病吧。

我本以為他先前隻是嚇唬牛,想把它嚇哭了好得到牛眼淚,哪知道這廝是真要下手。

我有些惱:“你怎麽把牛殺了?”

蔣矬子皺眉:“你是一點都不懂啊,牛眼淚就這麽來的,你不殺他,這眼淚管個屁用。”

我心說你要下殺手我也不反對,但你別當著我的麵殺呀。怎麽看都有點故意炫技,給我的下馬威的意思。

見我難堪,蔣矬子特得意地哼哼鼻子,抽出一根煙點上,然後把手裏的牛眼淚瓶子插進了牛嘴裏,淡淡道:“等著吧,還得在嘴裏捂一小時。我現在要把這牛屍給肢解了,你要是喜歡看就在這裏看。要是不喜歡就出去散散步透透氣。”

我說:“我還是出去走走吧。”

蔣矬子不屑地撇嘴,一副你不識貨的樣子,不耐煩道,“那就趕緊出去,別在這礙事。”

出了廠房,我到附近的代銷點買了包煙抽著。

我會抽煙也過肺,但沒有煙癮,屬於有人給煙我能抽,沒得抽也不惦記的類型。

這次是真需要香煙來緩解一下情緒。

說起來也怪,我從小就對鬼話邪說產生不了太多情緒。比如說恐怖電影。當年叱吒“鬼壇”的《午夜凶鈴》,是我小學三年級時偷了大哥的光碟,一人蹲在煤球房裏看完的,隻覺得女主角挺漂亮,對女鬼貞子的印象寡淡。

我對血腥暴力的東西卻極為敏感,牽涉到殘殺虐待我都不忍直視,我曾和一群小夥伴一起看《發條橙》,大家都沒事兒,就我一人趴在廁所吐個不停。

剛才蔣矬子的做法是我最難接受的。那頭牛是通人性的。這類具備人性例如貓狗的智慧生靈,在我眼裏他們的生命和人類是等價的。蔣矬子養了這牛三年半,要殺它時毫不猶豫,我覺得這種人很可怕。

我曾經跟大哥去老飛機場觀看槍斃犯人的情景,槍響人倒,給人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軀殼在一瞬之間就成為脆弱不堪的東西,生死間隔薄如蟬翼。我愈發能體會到生命的珍貴。

當然,我絕不是迂腐的素食主義者,上了桌依然是真香。

在外麵等了一個半小時,蔣矬子才出了廠房,身上的連褲圍裙沾滿了血跡。看到我先問我要煙,然後遞給我牛眼淚。

電池大小的玻璃瓶,已經被血跡染紅。我用煙盒把血跡蹭幹淨,一整包煙都丟給蔣矬子,他也不嫌棄,直接把煙塞進口袋。

用手機給他轉了三千塊錢,臨走前,蔣矬子提醒我說:“牛眼淚擦眼皮上,千萬別弄到眼睛裏。擦一次隻管十多分鍾,省著點用。還有,你自己要是沒點本事,就別跟著刑二雷混,容易死人。”

我沒回他話,打車去了最近的超市,買了兩瓶68度的二鍋頭,又打車去了福壽街。

福壽街位於青樹縣最北的山下,位置比較偏,這條街統共隻有六家商鋪,做的都是死人的生意,壽衣店紙紮店棺材鋪……

我下了車,一眼就能看到街東頭的電話亭。這個電話亭破舊不堪,就像一個垂暮的老人,正在苟延殘喘。

在蔣矬子那折騰了很久,已經是夜裏九點,隻有兩家商鋪還亮著燈,但街上是空無一人。二叔的壽衣店在福壽街的中間位置,用鑰匙開了鎖,一進門就聞到一股發黴的氣息。

打開燈一看,七八十平方大小的店麵,裏麵雜亂無章堆滿著燒紙蠟燭孝布紙紮……跟其他壽衣店唯一的區別就是,這裏的貨物布滿了蛛網灰塵,明顯都是陳年老貨,也不知多久都沒有開張了。衛生條件差的可怕,櫃台下麵堆滿各種吃剩下的飯盒啤酒瓶子,老鼠與蟑螂共舞,蚊子與蒼蠅齊飛。

這壽衣店我隻來過兩次,次次都是這幅光景,感覺這店就是個幌子。

在貨架第三排我找到了青花瓷瓶,整個店裏就這個瓷瓶最幹淨,顯然是經常把摸,我按照吩咐轉動瓷瓶,櫃台後麵立刻傳來“嘎吱嘎吱”的響聲。

繞過貨台,貨台下出現了一個方形洞口,有梯子朝著洞內黑暗處延伸。順著梯子爬下。落地時,我在梯子上摸到了兩個上下排列的按鈕,按動上麵的按鈕,地下室裏的燈全亮了,按動下麵的按鈕,頭頂的暗門合上了。

這地下室內別有洞天,給我的第一感覺竟然是敞亮。

這裏的光線十分充足。將近六十平方的空間,四周牆壁都用水泥白漆刷建,深度足有三米,頂壁上安裝了一整排電棒,跟手術室的無影燈似得,照的室內陰影全無。我站在這裏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地下室內擺放著八排貨架,前五排貨架上擺放的都是書籍,都用油紙包好,防止受潮。後三排貨架上擺滿了奇怪物什,破舊衣服小孩玩具紙紮煙花……亂七八糟一堆,也不知有何用處。

保險箱藏在貨架最裏麵,保險箱上貼滿了黃色的符紙,符上畫著亂七八糟的符印,看起來有點像林正英僵屍片裏除鬼的道符。打開保險箱之後,立刻看到了狐狸麵具。

麵具是木製的,正麵用彩漆勾勒出一個狐狸臉,製作手法相當粗糙,看起來簡直像七八歲小孩的遊戲製品。我把麵具戴在臉上,立刻就感覺到一片冰涼,就好像戴了個冰麵具一般。與此同時,我感覺周身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動,把手按在心口,竟然無法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好像我已經死掉了,這種感覺相當不好,我趕緊把麵具摘了下來。

他娘的,這什麽鬼東西呀?

我摸著麵具仔細打量,正麵反麵來回研究,沒發現什麽異常,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木質麵具。可是為什麽我戴上這麵具之後會有自己已經死掉的感覺呢?

因為距離送貨還有三個小時的時間,我也沒什麽其他事兒幹,隻能等待,就來回琢磨這個麵具。思來想去,我決定塗上牛眼淚試試,沒準這麵具上有什麽我看不到的東西。

我摸出玻璃瓶,用手指粘了牛眼淚,塗在眼皮上,因為蔣矬子交待我千萬別把牛眼淚弄到眼睛裏,所以我很小心,雙眼緊閉,生怕牛眼淚流進眼睛。這眼淚插在眼皮上,起初還沒什麽感覺,幾秒種之後,立刻傳來一種強烈的灼燒感,竟刺激的我眼淚直流。

等這感覺消逝,我緩緩睜開眼睛。

先是環顧四周,周遭的一切似乎沒什麽變化。

又低頭看麵具,我愕然發現手裏的麵具正再往外冒黑煙。

這煙霧很虛幻,如果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到,用手在旁邊扇動,黑煙並不會受到周遭氣流的影響。把手放在煙霧之上能感覺到很微弱的涼意。

這是什麽東西?難不成這麵具的獨特之處就在於這些黑煙?

這可真是太神奇了,牛眼淚果然有些門道,塗上之後能看到以前看不見的東西。

蔣矬子說牛眼淚是用來看鬼的,難不成這些黑煙和鬼有關?

這時候再看那瓶牛眼淚,我發現瓶身也在往外冒煙,隻是煙霧是灰色的,比起狐狸麵具上的煙霧要稀薄得多。

我產生了強烈的好奇。貼滿符紙的保險箱中除了麵具,還有一隻玩具發條青蛙一隻粉紅色針織手套一根食指長短的2B鉛筆。都散發出十分濃密的黑煙。我沒敢觸碰他們,麵具戴在臉上能讓自己變成“死人”,這些東西應該也有各自的用處。

我又檢查貨架,擺放在前五排的書籍都是正常的。後三排亂七八糟的東西,幾乎都在冒煙,灰煙,比黑煙稀薄。

這樣比較就能看出來,狐狸麵具發條青蛙針織手套2B鉛筆,這些煙霧濃密呈現黑色的東西更加珍貴,所以才被保存在保險箱中。

回頭得問問二叔,這些東西到底有什麽用。

大概十分鍾之後,牛眼淚的藥效消逝,我的眼睛恢複正常,再也看不到這些煙霧。

一時間,我感覺自身特別突兀,特沒安全感,總覺得四周有什麽自己看不見的東西在舞動。

我心裏饑渴難耐,見識過牛眼淚的神奇,就極渴望到外麵看看。我看看時間,才剛剛十點,距離零點還有兩個小時。

與其在這幹等,不如出去浪一浪。

我又擦了一次牛眼淚,爬出密室,推開店鋪門,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